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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一路去死》他对犯罪心理的描写为何如此细致?(完结)--作者: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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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1 15:5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black白夜   分享,辛苦了,+3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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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 08: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黑暗向我扑过来,面前的这方光亮迅速缩小,转眼我就被吞没在黑色中。我扭头,刚好能捕捉到地窖口的最后一丝阳光,然后,一切陷入绝对的黑暗中。

地窖口被堵上了。

我立在原地,睁目如瞎。

我没有马上使用手机,而是抬起手,抚摸着额角。那是先前撞在缝纫机上的地方,还痛着呢,应该磕出了血。

然后我开始笑。

大笑,但无声,我知道不能发出声音,所以很辛苦地忍。我笑得弯下腰,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捂着肚子,哪怕在黑暗深处,忽地幽幽荡荡飘来一句话,也没能让我立刻停下来。

足足半分钟,是的,我想我真的笑了这么长的时间。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和说那句“是时候了”的是同一个人。

我等你很久了。

那声音说。

很久很久,你知道么,你知道的。

听上去很可怖,很多暗示,我感谢那台缝纫机,如果不是它,我还真可能在这里栽个跟头。

从进村开始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在把我往神鬼的路上带。莫明的不适感,从空号发来的怪异语音短信,只有我一个人听到的笑声,让全村震怖的巨大尖锐的异响,后院里时有时无的诡笑,以及刚才地窖口的那裾白裙和小红鞋子。

但那一撞点醒了我。

我进那间屋子时根本没注意到缝纫机,贴得那么近蹲下时也完全将其忽略。这表明我当时处于很不正常的状态,注意力受到极大干扰,已经涣散得不行,失去了正常观察环境的能力。

这种变化是从进“鬼屋”开始的,我明显感觉更“舒服”,之前困扰我的不适感大大减弱。我自以为是身体状态的恢复,其实是进一步中招了。

当然另一种可能是风水学中所谓的鬼屋地缚灵迷了我,但此处如真有鬼神,施了法力把我迷住,怎么会让我撞个缝纫机就解开?

把虚无缥缈的鬼神排除,我神智受影响的唯一原因,就是药物。

是进屋后闻见的那股子气味。那一定有轻微的扰乱正常思维和认知的效果,吸的多了,致幻怕都有可能。所以即便后来没有听见后院的笑声,我也会立刻走到室外去的。

想明白这些,我才会那么痛快地下到这个地窖,既然用了MI药,那等着我的就必然不是个杀局。

我取出手机,蒙蒙微光只够照亮三尺方圆。

“谁在那里?”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往发声处走去。

是我,你听不出来么?

这真是个万金油式的问题。

我没有回答,慢慢往那儿走。并不深,只五步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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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 08:24:02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左侧靠墙的那排架子,平数过去第二第三个箩筐的位置。

装葡萄的箩筐都不会很大,太大的话下层的葡萄容易压坏。这箩筐只够容纳一个刚出身的婴儿,或者,一颗成年人的脑袋。

又是一声叹息——把我忘了?

“不,没有,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仔细地听着声音的来源,有些奇怪,不像是某一个点发出的,倒像是一片。靠得这么近了,明明就是眼前传来的声音,却还是确定不了声源。

但我又忍不住想笑,因为她的口气。

这个被村人忌讳的屋子,如果说闹鬼,那么鬼就只能是母女两个人,更多的是那个小女孩,先前地窖入口的那两只脚,企图让我产生联想的,就是屋子里最后失踪的那个小女孩。顺便多说一句,我没深想那穿红鞋的女童下半身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因为太多种办法了。最简单的一种,是用手套着鞋子钻进裙子里。

所以按照逻辑,在这个地下室里和我说话的人,应该是小女孩的鬼魂才对。

可是现在说话的人显然不是啊。

如果我还在浑浑噩噩的状态,根本就体会不出这里面的矛盾之处,现在么,只觉得可笑。

这种矛盾,意味着……

打住,我对自己喊停,那药物的作用还残留着,我的思路别再跑偏了。盯着眼前的事最要紧。

我伸手拽出一个箩筐。

箩筐不重,一反手里面的东西扑簌簌滚了一地。

我当然不觉得筐里有人,我想,里面多半藏着个高音质的扬声设备。

用手电光照着,我弯下腰细看,筐里果然是葡萄,风干了的葡萄,和阳光下晒干的葡萄外观没太大差别,当然这可不能吃。我用脚在葡萄里划拉了两下,什么都没有。

我又扯出一个,倒出来。

等我拉出第三个筐的时候,那声音再次响起来。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的。

然后,她咯咯咯笑起来。

这笑声在这黑暗的闭密空间里回荡,分明就在眼前,手电的微光却照不见人影。

那声音不是从筐里出来的,而是从筐后的墙里。墙根里。听起来,仿佛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

呵,我现在都有这样的错觉,如果没有那一撞……

是了,如果是墙后发的声,隔着墙,声音摊薄了,才听不出确定的声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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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 08:24: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抬手想敲一下墙,看后面是不是空的,却又停住。

这地窖里无光,要安装夜视探头得大费周章从村里拉电排线,所以我更相信是通过某种方式在监听。

我倒葡萄的声音被监听到了,所以才有那句话。如果说我刚才的举动,还能用惊惧下的慌乱行径来解释,那敲墙的动作就显得过于冷静了,她一定会知道,我并未入其毂中。

墙空不空,有时未必要敲才能知道。

我静立在原处,稍稍回想了一下关于储藏葡萄所用地窖的结构。我幼时村中就有人挖过这种地窖。

对了,是夹墙,地窖四壁是要垒夹墙保温的。这种夹墙内的空隙不过二三十公分,通常会塞些锯末棉籽皮,关键是会在墙的四周留出通气口,只要找到通气口,往夹层里面塞个小器械是很简单的。

你找到我了吗,但我找到你啦,找得我好苦,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这话让我心里一怵。

但立刻,我就恼怒起来。

找到我?笑话,这些年我可从没有躲起来过。这般处心积虑,要杀我的话,就痛痛快快地来好了。现在这是要怎样,是要在肉体杀戮之前,先想法子摧垮我的精神吗,那么待会儿是要来一场鬼魂审判吗,打算在精神上把我摧垮之后,再了结我,把一个人杀两遍?

真是可惜了。

算人者人亦算之。

死,我从不畏惧。但想让我死,得拿出点真材实料,靠装神弄鬼可不行。

我本还没找出你到底是四人中的哪一个,现在你送上门来了。

“出来,你出来。”我喊叫着。

然后我开始笑。

不是之前无声的笑,而是大声的放肆的张狂的歇斯底里的笑。

我当然是在装疯卖傻,假作被药物影响。但笑着笑着,记忆翻涌起来,一张张脸孔一件件往事齐上心头,竟笑得难以自抑。

我竟然会开始写小说,还有了那么多的读者,真是太可笑了;我把那块羊脂白玉时刻挂在胸前,真是太可笑了;这么多年我竟不敢再回喀什,真是太可笑了;我和一个女人上了床却还搞不清楚她是不是你,真是太可笑了;现在你还要装神弄鬼,却输在一台缝纫机上,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来啊,出来吧,你藏什么啊,你这么多年,都藏在哪里,在这个地洞里,在这些筐里,和这些葡萄一起风干了吧。”

我踉跄奔跑着,把一筐一筐的葡萄扯翻,轰隆隆撞倒了中间的一面架子,那架子又把旁边的架子推倒,其间那声音还说了些什么,但完全淹没在我制造出的混乱声响中了。

“想要我死吗,想杀了我吗,出来啊,这十二年你去哪里了,你在喀什拉汗王宫地底下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而今又要一个轮回了吗,荷荷荷荷,你知道我的感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懂什么是死亡吗,你懂什么是罪恶吗,十二年后你真的开始懂了吗,你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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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 08:24:26 | 显示全部楼层
随着一声闷响,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地窖里重归死寂。

听起来,就像个神智迷乱的人在狂暴发泄的时候,突然撞在墙上,晕死过去。

我倒在地上抽抽,刚才那一通发作半真半假,消耗了我大量的体力,最后我是斜着肩狠命冲顶在土墙上,那隔墙本就不太厚实,竟被我撞得破了个洞,土灰齐下。我的肩胛骨更是痛得像裂开,咬着牙在地上装死。

如果我是那个监听者,现在一定非常郁闷。

在原本的计划里,这个吸了迷幻药物的家伙,应该在漆黑的地窖里被吓得魂不附体,甚至可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幻象。那变过声的阴测测的话语,紧一句缓一句,可以很好地把握折磨的节奏,这场复仇,可是要精雕细琢的,有大把的手段等着用出来呢。

但现在听起来我像是晕过去了,甚至是撞死了。这是多么不过瘾的事情啊。

如果我是晕了,那么自然醒转之后,就很可能从迷幻状态中解脱出来。要杀我,就得赶紧趁着这时候。

如果我把自己撞死了呢?

死要见尸!忍了这么多年,布置了这么一个庞大复杂的局,绝不可能为了己身的安全而在此时此刻退缩。哪怕是我在外面,以我这样的变态性格,都不能就此扭头。实际上,性格越是变态扭曲,在这种生与死的关头,行事就越是彻底,走的是绝路,绝不给人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

我趴在地上,脸蹭着葡萄干,这些黑暗中的小颗粒像小甲虫一样扭动着。我想,我还是被药物影响着呢,只要我心里明白,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复仇的你呵,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曾经纯净的心,比我更变态扭曲了吧。

我可不会让着你。

我摸到撞墙时掉落下来的手机,握在手里,按亮屏幕。借着微光,我昂起头,慢慢地,慢慢地,向前爬。一肘一肘,一膝一膝,那些葡萄甲虫在我的身体下被辗碎。

起来。

起来。

她喊了两声。我自顾自爬着,小心翼翼,绝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咯咯咯咯咯。

你管你笑,我管我爬。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你不会都忘了吧?

回答我。

试了几次后,那声音终于沉默下来。

而我也顺着台阶一级一级爬上去,保持着呼吸的平缓,最后在被封住的地窖入口下停住。

堵住出路的是块青石板,事实上我早猜到了,因为先前在外面瞧见过,原本就是用来封窖的。这块板子不轻,总有上百斤,但也没重到盖上了就推不开的程度。在计划中,这块石板的用途本就不是封死出路,只是用来隔绝光线,形成相对密闭空间而已。因为理论上,受到迷幻药物的影响,以及地窖中的神秘声音引导,我是不可能还有理智,想要拼命推开石板逃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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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 08:24:38 | 显示全部楼层
而此时,我也不试着去推石板,只是安静守候。

等待芝麻开门。

等待水落石出。

等待图穷匕见。

我半蹲着,背靠着墙,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仿佛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然后心脏的跳动声也慢慢浮出来。呼吸是风,心跳是雷,风雷交作,让我耳中隆隆生响。

那感觉,和梦魇接近。我把意识集中于一点,拼命挣扎出来,忽然发现,风雷之外,有别的声音。

是手机在响。

瞬时风消雷散。

来电显示是钟仪。

操!

接不接?

不接!

拜托监听的人别因为手机位置的变化反应过来!对,监听是不能分辨声音方向的,还好。

手机还在响着,一声又一声,漫长的让我越来越焦躁。

轰隆隆隆隆,沙灰俱下,青石板在移动了。外面是……谁?

一指宽,两指宽,三指宽,阳光从石板移开的空隙间照进来,又被人的阴影挡住,四指宽。

管它是谁。刚才被压下去的焦躁猛地反出来,我深吸了口气,一个冲跃,肩背把石板顶开,探出去的右手叉住一个脖子,把她摁翻在地。

天地在翻转,刺目的阳光、泥土、草、屋子、这些打乱着在我眼前掠过,最后定格在一张脸。

还没等我看清楚,就被一棍抽在脸上。

我被打翻在旁边,耳中轰鸣,不觉得痛,麻麻的又热又胀。我仰天躺在地上,只觉得阳光无比绚烂,一时间手脚俱软,动弹不得。

一张脸移到我的正上方,正是刚才被我的手卡住脖子的那个,现在我看清了,是钟仪。

她看着我,又冲范思聪大叫。范思聪讪讪地把棍子扔掉。

“太对不起了,刚才你这么冲出来,小范他没看清楚是你……大家找你很久了,怎么叫你都没回音。你怎么会被关在下面的啊?”

我眯着眼睛看着她,舌头在嘴里卷动了几下,咧开嘴吐了颗槽牙出来,然后冲她一笑。

“谢谢你噢。”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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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3 08: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在沙漠

阴影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一指长,是蜥蜴,如果还有太阳,会是抹灵巧的绿色,现在则全然看不清楚,闪动一下,又没入到红柳的阴影里去了。当然,也可能是蝎子,袁野特意叮嘱,入夜不要越过公路两边的红柳,往沙漠深处走,毒蝎很多。

这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二百余公里处。我在等钟仪。

一直有人在我耳畔私语,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从进罗布人村子开始,空气里就有这样的声响,细听是听不见的,仿佛直接在脑海里生成。是一只长着女人面孔的蚊子吗,嗡,嗡,嘤,嘤。

也许是范思聪那一棍子的后遗症,轻微脑震荡?

所以我有些疯癫。白天我捂着脑袋从鬼屋里出来的时候,一脚把那张太师椅踹翻了。那椅子下半部分造型很奇特,四只椅脚之间围了四块板子,不踹翻看不见椅子底下有什么东西——一堆冒着烟的灰烬。

“大麻?”我瞧瞧范思聪又看看钟仪,然后笑:“倒不怕把椅子烧着。”

钟仪立刻弯下腰去看。我说别把你迷了,就像我一样。然后我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你身上有股血腥味。

她立刻站起来,看我的表情有几分古怪。

大概是我大麻吸得多了,我说。

粘那片树叶子的血,许真是人血呢。

那时候我还一阵一阵的晕眩,头痛得要命,什么事情都没法子深想,好在看起来我已经从杀局里逃脱了。跌跌撞撞走出鬼屋子,等在外面的陈爱玲看见我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问怎么回事。我拍打着自己的脸,转头问那两个刚才去了哪里。

范思聪一脸不乐意,说你怎么反来问我们,你又是怎么会跑到地窑里去的,入口还被人用石头封上了。

我当时恶狠狠盯着他,冷不丁地就问:“你为什么会和钟仪走散了?”

他被我吓了一跳,一时没回答上来,但钟仪反应快得很,立刻就说她和范思聪一直在一起。

我嘿嘿一笑,还是去问范思聪:“是吗?”

范思聪说是,但语气里有明显的犹豫。

犹豫什么呢,因为他在说谎吗?我看了钟仪一眼,她正拿眼瞥范思聪,眼神里有东西。

陈爱玲让我快回车上休息着。往村外走的时候,钟仪问我是怎么知道那张太师椅子底下有大麻的。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看见有个小女孩爬在椅子上,白裙,红鞋。”

这话一说,立刻就安静了。

上了车,一路往沙漠开。我在车上一颠,脑袋就胀,什么都想不了,只好睡觉。好在我心里已经有了定数。

其间有一次停车方便,我醒转过来,问袁野今天午饭后修车时大家都在吗。袁野回答说范思聪和钟仪出去了好一阵子。晚饭简餐时我又问那轮胎是出了什么毛病,结果是胎侧面扎了大钉子,但却不见钉子留着,否则气不会漏得这么快。那是正常行车不易扎到的地方,像是人为。

如果我再去问范思聪,修车期间,他去了哪里,是否一直和钟仪形影不离,他会怎么答?还是坚持说和钟仪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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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3 08: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罗布人混居村落这个话头是我先提的,但那之前,却是她在和范思聪聊罗布人景观村寨的事。钟仪对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她能不能猜到我会顺嘴嘲讽范思聪,把那座真正的罗布人村落带出来?

能。

不得不承认,我被诱导了。力是相互的,在扰动范思聪的同时,我自己的行为模式也变得容易被预估起来。我以为去罗布人村落是自己的选择,其实却落入了她的设计。

她一定很熟悉这个村子,知道鬼屋的传说,甚至清楚那个地窑。这是她预设的战场。

还有,我是怎么会在修车时睡着的呢,那时怎么忽然就困起来,现在想来也奇怪得很。既然在鬼屋中用上了大麻,那么在我的吃食中下些安眠药,也正常得很。

我睡着的那几小时,是留给她的事前布置时间。毕竟这一路都在一起,行动正式实施之前,她必定需要自己出马去做些什么。

而范思聪,他在被我问起时的语气和表情,是心里已经开始奇怪了吗,如果钟仪在修车的几小时里找了理由和他分开,在鬼屋中也同样如此的话,他一定已经疑惑起来了。只不过,屌丝总是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的女神。

还是,他和钟仪共谋?

半途加入到钟仪的计划里,因为受不了我的扰动?

是,不是,是……一些声音又开始在我心里切切密语起来。我闭上眼睛按着脑袋,然后听见面前一声喇叭响,睁开眼,就见一条黑影自白光中走过来。

是车灯。

钟仪到了,她竟真的敢来。

袁野开车送的她,车里没开灯,但我想他临走看了我一眼。是为了他自己的事,还是好奇我和钟仪的关系?或许他以为,我对女人真是有办法,所以才能帮得到他。

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心中怒涛般翻滚着的恶意。

钟仪知道么?她那么聪明,对我那么了解,她知道么?

我独住沙漠里的一幢房子。

这是养路人的居所,几百公里的沙漠公路上,有上百幢这样的房子。养路人带着自己的婆娘,一年四季住在这里,负责前后几公里沿路植被的灌溉,以维持这条公路不被流沙淹没。

我们今晚本该住在塔中,但这沙漠小镇上唯一旅店的西侧正在维修,能住的客房临时少了一半还多,事前联系下来,以我们的到达时间,很可能会没房,顶多只能为我们保留一间。不过旅店可以帮着联络附近愿意赚外快的养路人,临时把他们的房子腾一天出来租给我们,价格要比旅店贵些。于是就租了三幢养路人的房子,我一幢,陈爱玲一幢,范思聪和袁野一幢,钟仪住镇上的旅店。

“请进。”我拉开门说。

屋子看起来像是活动房,其实是混凝土的墙,后院的小型柴油发电机提供电力,吊在顶上的灯泡发着黄色的光。

吃过晚饭我又在车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进了沙漠,感觉头痛好转了一些,可以试着想些事情,做些打算了。陈爱玲住的房子是最早到的,然后是范思聪和袁野住的那幢,所以到我要下车时,车上就只剩了钟仪,当然还有司机袁野。我就是在那时发出邀请的。

我得和你聊聊。我好像是这么说的。

看吧,我有些累了,我先去放了行李。钟仪留了个活口,没把话说死。

我在路边等待的时候,曾一度以为她不会来了。

养路人的小屋有两间房,外间摆桌椅,里间是张床,陈设简单到极点。

我在方桌前坐下,钟仪坐在了我对面。这些天里,我们从未如此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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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3 08:19:16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奇怪一路上你们居然都不问我碰到了什么。”我说。

“我们问了,你不回答。”

“是吗?”我摸了摸脑袋:“范思聪那一棍子还真狠。”

她把手从桌面上收走了。在此之前她的手已经换了两个姿势,像是怎么摆都不舒服。

我站起来,沿着方桌绕了半圈,看见她双手十指交扣成拳,挡在胃前。

我慢慢绕到她侧后,贴着她站,依然能看见她的手。纤长的手指因为用力把血液挤掉了,显得更白晰。指甲的形状修得很漂亮,上了肉色的甲油。

“你的指甲油磨掉了好多。”我忽然说:“是下午在蹭掉的吧,那块大石头挺糙的,力气倒不小。手那么细,可不合适干重活。”

“石头是范思聪搬开的,我可没这力气。这种指甲油嫩,这些天磕磕碰碰早就磨了。”

“是嘛。”

她侧过头要看我,我俯下身子,脸贴着脸,手轻轻搭上她的右臂,顺着袖子往下滑动。

她的颈上炸起了鸡皮疙瘩,脖子僵住了。

“疼吗?”我问。

“什么?”

“还是在这只手上?”我拍了拍她的左臂。

“你说什么呀?”

“伤口啊。”我吸了吸鼻子。

“真的能闻到血腥气呢,那道口子割在哪儿呢。”我的手拂过她的大腿外侧:“总不会是……在腿上吧,倒是够隐蔽,但走路会疼的。”

钟仪终于经不住,人一激灵,用力打开了我的手。

“你到底在干什么,血腥气是我来大姨妈了!”

我愣了一下,往后退开半步。

她站起来,有些愤怒地说:“你叫我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回到原本的位子上坐下,对她一笑。

“记得昨天的约定吗,我的心理医生。”

“当然记得,但你刚才动手动脚又话里话外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我今天挨了一棍子,有点不正常。只是你真的记得吗,我怎么觉得你从进门到现在,都不太像个心理医生呢。”

钟仪默然,然后她忽然笑了笑,重新坐下,说:“那我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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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3 08: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像了。”我说。

“那么,你还是坚持要我想象吗,随意想象来刺激你的记忆?”

“不。”我拍拍脑袋:“那一棍子,又让我想起了些东西。”

我看着钟仪,她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但终究难掩不安。

那么就让我把她的不安放大吧。

“是一只手,一只左手。”不徐不急,我慢慢道来。

“很多皱纹,不深,但密密麻麻,像在石子地里磨过。皱纹是黑褐色的,里面永远积着洗不净的垢。五只手指很短,小指是歪的不能弯,兰花指般一直戳着,指甲扁得要抠进肉里,甲缝里也都是黑的,藏着够养蚯蚓的泥巴。连着这只手的胳膊有很多毛,集中在小臂前三分之一的地方,大概是因为衰老让别处的毛都掉了,只剩了这些还苟延残喘,像是环在手腕上的枯萎的黑毛套子。胳膊里头大约还有些肌肉,但皮肤已经松了,面皮般挂在肌肉上,手背上的青筋蛇行几寸,陷进面皮里不见了。”

“胳膊上头是脖子,很长的脖子。脖子上也爬满了纹,和手上的纹一样细细密密,其实他浑身上下都是如此,如果扒下来刷平了,会大出一倍面积。藏着的脏泥也是一样,他不常洗澡,洗时大概也轻轻用水一拨,把那些泥浸润得更粘。有时候会让人生出错觉,他的肤色本来就这般龌龊,只是角质层厚实了一些。脖子一侧有块黑胎,上面长满了毛,比手背上的长许多,油光锃亮,那毛根被泥养得好极了,肯定还生了小爪子到皮子底下吸着血。”

“脖子往上是个尖下巴,从来不刮,胡子却少得奇怪,只是细细的一撮,和其他地方全然不同。这小撮毛搭在一处,有时索性贴着脖子,因为总沾着羊油或口水之类的东西。再向上是个没了耳垂的左耳朵,看缺口是被咬掉的,不知是人还是狗。耳朵上是头发,茂盛得能藏下任何东西,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他的脸上麻子和老年斑混在一起,充满了衰败的气息,其实他的鼻梁又高又直,但给人的感觉整张脸却是陷下去的,在高高的两颊颧骨之间,是一个深深的凹洞,里面眼珠鼻子嘴唇烂作了一滩。”

“他穿着件黑色西装,已经穿了很久很久,两只袖口又松又皱,因为常常挽起来。西装里面是件竖条纹的T恤,T恤里面是一丛胸毛。他身上所有的活力好像都被长在各处的毛发吸走了,其他东西都败落下去,就好像胸毛下的肋骨,蒙在骨上的皮只薄薄一层,因为松弛有些地方褶皱起来,但仍然能清楚地看见肋骨的模样,左一条右一根密集地排在那里,却尤显脆弱,仿佛一拳就会打塌下去。”

我一边盯着钟仪的眼睛,一边说着这些。她维持着微笑,但那笑容是僵硬的,嘴唇甚至已经开始褪去血色。然后她开始躲闪,不再看我的眼睛。

我有种别样的快意,和若有若无的头痛及依然在耳畔徘徊的嗡嗡声混杂在一起,搅活成散发着郁郁芳香的勾人瘾头。

“肋骨往下是座金字塔,往内陷下去的金字塔,那颗黑臭的肚脐眼就像是入口,通往坟墓。肚皮是青灰色的,在缓慢地蠕动,仿佛随时会有蛆从里面爬出来一样,也还真有,一条一条,还有嗡嗡的飞蝇……”

“够了。”钟仪低声说,她的声音太轻,我没听清楚,似乎是这么一句。

“你不愿意听了么?”

“你说的……倒像是个死人。”

“是的。”我说:“他已经死了。你……很清楚。”

钟仪垂着头,像只努力要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当我说了最后那几个字时,她整个人几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

我上身前倾,看见她相交叠挡在腹前的手臂,肌肉紧绷,青筋浮起。

窗外的风呜呜响了几声,她混在风里说了句话,这次我是真的完全没听清。而后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手臂放松下来,抬起脸,又重复了一次。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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