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名同姓受害者协会》(完结)--和被网暴的人重名是什么体验？--作者：下村敦史

朦胧的晨光

正纪对笼中的高中生说：“想想自己的身份吧。敢跟看守叫板，没你的好果子吃。”
看守位子上坐的是我，关在笼子里的是你。生杀大权一直掌握在我手中。
“你就趁现在多说几句吧。”高中生没有惧色，“等我出去了，你知不知道我第一件要干的事是什么？”
“什么？”
“就是报复你。”
“……还耍威风哪？有种你试试看。我很快就让你学会反省跟道歉。”
他被关在笼子里，还敢大放厥词，叫正纪很是吃惊。不过估计用不了几天，他就会怕死，开口道歉了。
“不想挨我报复，你就杀了我啊。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高中生说完，在笼中猛踢铁网，像恐吓他似的，砰砰砰不停。
“别这么冲动。”正纪卷起上衣，看看自己的腹部，上面有几道青斑，“你又要动用暴力了？”
那是正纪走出家门后的事。高中生认定他就是虐杀女童的“大山正纪”，袭击了他。他被猛地打翻在地，刚爬起来，腹部又挨了好几脚。
正纪喷出偷偷带着防身的辣椒喷雾，跟着给了畏缩的高中生一发电击枪。俯视着昏厥的高中生，他萌发出报复的念头，他要给这人点颜色看看。
他是个无名小卒。他厌倦了这样虚无的人生，曾抱着自杀的念头进过森林。那时他在林中看到了一座笼子，像是用来关大型动物的。记起这件事，他心想如果笼子还在，自己可以拿来用。
他从家里的车库开出父母的车，把高中生扔进后备厢，运到这里，关进了笼中。
“……像你这种杀人狂，揍几拳都不够！”迷信正义的高中生大吵。人类这种正当化暴力的丑陋行径叫正纪作呕。
“你该不会以为，暴力能让人改邪归正吧？”他对高中生说。
“你给我闭嘴！”高中生口水四溅，“败类就该被揍出记性来！”
“你是打算替被害人家属报仇？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认清自己的身份吧。”
即使甩出大道理，高中生也坚信自己做得对，扬言说“我一定会让你赎罪的”。
正纪瞪着眼前的两个大山正纪：“我没犯过罪，赎个屁。”
两个大山正纪带着半信半疑的神色摇摇头：“这话我们很难相信。”
“要看看驾照吗？”
“驾照……”高个子的那个大山正纪鹦鹉学舌地嘟囔道。
给他们看看驾照自然可以，但正纪不想这么配合。
他用余光一扫，只见暴露在雨中的高中生眼中透着畏惧与惊异。树林被闪电映得青白，随后是阵阵雷鸣。
正纪踢了一脚笼子的围栏：“你明白了没有？你信了网上的曝光，憋着股劲儿要亲手挥下正义的铁锤，可结果是袭击了无辜的人。”
“你骗人……”
“我没骗你。你被网络操纵，袭击无辜的普通市民，犯了罪。”
“犯罪……”
“你是忽然行使暴力，应该算伤害罪吧。”
高中生眼神游移地反驳：“那、那还不是因为你冒充凶手。把我关起来之后，你还一直装‘正主’——”
因为“大山正纪”杀了人，原本默默无闻的正纪也成了一号人物。他原先在教室里只能当空气，但凶手的真名传遍网络，同学开始关注他了。只是“大山正纪”被判有罪，案件了结后，他的人生又归于虚无。到了外包的公司里，他照样是空气。所以见“大山正纪”出狱，名字又成为社会焦点，他很高兴。像他这样的无名小卒也能轻松沾光了。
此前他从未想过被当成“正主”的负面影响，但哪怕这样，也比被别人漠视、存不存在都没有区别强。
正纪看向两个大山正纪：“你们也是来揍我的吧？跟那小子一样吧？”
“不、不……”高个子的大山正纪带着困惑答道，“我们跟他不一样、不一样的。”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不是“正主”了，这人说话都客气了。
“哪里不一样？”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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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想必想好了，如果他是“正主”，要对他做些什么。他们和他不同，看起来很是抗拒大山正纪这个名字。他们恨凶手，找他不可能是为了闲聊。
“你们想狠狠揍我一顿吧？你们觉得‘大山正纪’祸害了你们的人生，想报仇，对吧？”
高个子的大山正纪死死盯着地面。雷鸣后，又是隆隆的雷声，似要撕裂暴雨的声音。
“我说中了吧？”
高个子的大山正纪摇着头，扬起脸：“我们没有想过要用暴力——”
“天知道。”
他们会为恶名烦恼，想必原来名字很干净。和他这个像透明人一样孤独、背上恶名后才得到关注的人不同。
“我们在找‘正主’。我们想当面宣泄自己的痛苦……”
太假了。
找杀人的“大山正纪”泄愤有什么用？又不能改变他们的处境。不过，其他大山正纪要做什么，也不关他的事。
但有这么多个大山正纪在，正纪又觉得会摊薄他靠名字博得的存在感，不禁有些忧虑。
“你们想找到‘正主’的话，还是查查更可信的消息吧。”
高个子的大山正纪的反驳带着些狡辩的味道：“就是没有其他线索，所以我们才一看到推特上的曝光，就扑了过去……”
“我不是萝莉控。真萝莉控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你们不是上网找了吗？看来是没注意到啊。”
高个子的大山正纪满脸兴奋地上前一步，淋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你有发现？”
看到这股劲头，正纪确信他们真有什么盘算了：“这我不能白白告诉你们。”
高个子的大山正纪皱起眉头：“……你想要什么？”
正纪用手背擦擦湿淋淋的脸，朝高中生一瞪眼：“我要——封口。”
他遇袭，出于复仇心，把高中生关进笼子里。到这里还说得过去，但说心里话，他找不准收手的时机了。高中生是哀求了他，可是该直接开锁，挥手再见吗？他举棋不定，结果关了对方好多天。
这两个人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放人的借口，但他也不想放了人就被捕。
“可是……”高个子的大山正纪看看笼子。
就算他们保持沉默，只要这人报了警……他是在担忧这个吧。
正纪在笼子前蹲下，用力握住铁网，一双眼狠狠盯着暴雨拍打下的高中生：“你会找警察吗？”
高中生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连连摇头，脸上滑过的雨看起来犹如泪水。
正纪把脸贴到铁网边：“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你可别忘了谁才是罪魁祸首。”
高中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不住点头。
正纪起身，扭头看向那两个人：“接下来，就看你们怎么选了。”
两个大山正纪面面相觑，高个子那个回答：“我们接受。只要你放了他，我们就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们不会过后就反悔吧？”
“坦白说……站在我们的角度，更不想闹大。”
他说得诚恳，或许可以一信。
正纪转过头：“行，那我告诉你们。你们是想要‘正主’的线索吧？”
“是的。”
“案发时有个迷恋小孩子的大山正纪，推特上小闹过一阵子。”
“闹？”
“凶手曝出真名之前，他就把账号给删了，不过还有存档在。”
“我都没听说过。”
“是因为你们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名字，才没找到吧？”
爱美被害案刚发生时，他经常乐滋滋地网上搜索“大山正纪”的名字。有人在提起自己的名字。学校里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一直很孤独，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自己活在社会上。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先前“大山正纪”的实名账号所引发的骂战。
“他说了歧视女性的话，账号被挂，被人挖出萝莉控的发言，挨了点骂，闹得他不得不注销了账号。所以杂志曝光‘大山正纪’的名字时，好像没人记得他了，也没人联想到一起。”
高个子的大山正纪神色紧张，或许是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他就是‘正主’？”
正纪扬起嘴角：“这个你们就自己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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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正纪办了第四次“大山正纪”同名同姓受害者协会，向众人汇报昨天发生的事。这次来的是除记者之外的六个人。
“监禁……”棕发的大山正纪神情愕然，不愿接受现实似的摇摇头，“真的吗？”
正纪没有联系记者，是不想捅到警察那里去。要是他以非法监禁报警，就不好办了。
“真的。”正纪回答，“那个高中生认定他是‘正主’，袭击他。他反击，把人关到了森林的笼子里。”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个高中生怎么样了？”
“照说好的，已经放了。之后跟我们一起坐出租车回了城里，然后自己回家了。”
“可是……”蒜头鼻的大山正纪担忧地说，“那个高中生报警的话，我们的处境会变差吧？大众会认为大山正纪又犯案了。”
“这个大山正纪不是杀人的那个。”棕发的大山正纪说，“不至于想到‘又’上吧。”
他的声音像在抓着希望不放。
“我们没有杀过人，不还是因为同名同姓，就招人讨厌，被当成杀人犯吗？这种情况下，如果又有大山正纪闹出非法监禁……”
大山正纪会声名扫地。
正纪十分理解他的忧虑。
“我想不会的。”正纪说，“那个高中生袭击了无辜人士，也很内疚，应该不想闹大。”
“可他那么多天没回家，说不定父母已经急得报警了吧？”
“这一点也不用担心。他好像一个人住，平时就经常翘课到处玩。”
他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向高中生了解了情况。不光是家庭背景，也包括内心的想法。
——我看推特上大家都很愤怒，心想痛揍“大山正纪”一顿，我就是英雄了。我想让不会反省的人领教领教“众怒”。
攻击恶徒是正义之举，那么在现实里动用私刑又有什么不对？高中生应当是这样想的。
新冠肺炎疫情开始蔓延全球，日本发布紧急事态宣言时，“自肃警察”一词上过热搜。这是指对违规营业的店家贴纸威胁、破口大骂或集体示威游行——施加私刑的团体。
私刑。
它的容许范围有多大？
对象是违规营业的店家的话，行不行？是言论不当、带有歧视的名人呢？是不起诉的罪犯呢？是出狱的杀人犯呢？
正纪问自己。他心口堵着一团烦闷之气，翻涌不已。
没有找到答案。
“弄到最后，白折腾一场。”眯缝眼的大山正纪粗鲁地往椅子上一坐，“害我们找得那么辛苦。”
正纪有种徒劳感。但正因为他们认定那个大山正纪是“正主”，跟踪了他，才在他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前阻止了他。还是积极一些吧。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咂嘴：“唉，气死我了！我被新冠弄丢了工作，本来就够烦的了。”
正纪觉得这是个了解他的好机会，便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以前在夜总会里做事。夜场不景气，我就被炒了。这时候‘大山正纪’又出了狱，真是雪上加霜。我想再找个工作，可别人看到我之前的履历和名字，都会戴上有色眼镜。”
“原来有这么一段故事啊。”
“我还以为找到‘正主’，我的人生终于能走回正轨了。谁想到是个被存在感需求冲昏头脑的冒牌货。”
存在感需求。
正纪从未想过有人会为恶名而高兴。他们的痛苦正源自这一恶名。
对了，据说每次发生轰动社会的大案时，警方都会收到有人打电话来声称是自己做的。这世上有些人连恶名也不舍得放过。
正纪回想起他的定时制高中时代。
在便利店打工时，偶然聊到同名同姓的话题，他搜了“大山正纪”。当时爱美被害案的凶手真名尚未曝光，搜索结果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大山正纪”。他后来在“大山正纪”同名同姓受害者协会上见到了其中的几位。
足球上有些成绩的大山正纪、学术界受到关注的大山正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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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这个无名小卒不同、闯出名头的大山正纪。他们都叫一样的名字，为什么会天差地别？他感到心痛。
是的，他想成为一号人物。在当今社会里，如果成不了一号人物，就等于不存在。
他深知为人漠视的痛苦与孤独，但他没有为恶名而高兴。他不希望因为和猎奇杀人犯重名而受到关注。多年来寂寂无名的自己以这种形式成名，只让人痛苦不安。
大山正纪这个名字是个诅咒，一个只要凶手还活着，就一辈子甩不掉的诅咒。
原来有人甚至会为恶名而高兴。
他们就那么想要成名吗？
不——正纪想，他们的想法或许正相反。
人生的孤独与虚无令他们连恶名也不愿放过。
那个大山正纪或许就是存在价值没能得到认可的社会牺牲者之一。
现代社会里，人人都急于寻求共鸣。上传吸睛的照片，比拼点赞数。发布大众想听的论调，博转发。用过激言论吸引关注。只要自己发的东西和文字能有人共鸣，存在感需求就会得到满足，哪怕只是一时……
大肆炫耀恶名的大山正纪也和这些人一样。
想到这里，正纪如梦初醒。
现在的自己属于什么情况？被大山正纪的名字诅咒，每天都过得很痛苦。他是不是沉醉于这种“受害者”的身份了？有了这一层身份，他就可以博得周围人的同情，可以不伤害任何人，照样成为一号人物。
他会组建受害者协会，也是因为心底渴望着成为人群的中心，受人关注吗？
正纪摇摇头。
不，他是真的痛苦，真心期盼摆脱现在的处境。
正纪深呼吸两下，对其他人说：“还有别的线索可以找出凶手‘大山正纪’。”
所有人的视线汇到一处。眯缝眼的大山正纪狐疑地问：“真的假的？”
正纪说完他在林中听到的事，操作了一番手机，放到桌上：“还真有存档，就是这个。”
手机上显示着总结网络骂战的站点的存档。
正纪用食指滑屏。
存档里挂了个叫“冬弥”的账号，个人资料栏上写着“美食萝莉/金发萝莉是我老婆/宅/动画/游戏/萝莉哭起来的样子最萌！”。
“说到这件事的原委，都是因为这个‘冬弥’引发了骂战。”
一开始是一条推文。当时爱美被害案的凶手真名尚未曝光。
“我觉得大叔和美女比，当然是美女泡的茶更好喝，更让人高兴。可是跟女性朋友说了之后，她怀疑我的人品，发火说这是歧视，还在互关的三次元账号上说我坏话……太阴险了，女人真可怕（颤声）。”
看到“冬弥”推文的人批评并转发，一转眼就传开了。
“好封建的想法！脑子还在昭和呢。”
“看不起女性，真是个大号男垃圾。”
“喜欢动画就闭好你的嘴。”
“你这个人会给女性带来不幸，请你这辈子都不要和现实中的女性来往。”
“自己胡说八道，瞧不起女性，被人批评了还怪女人阴险，说女人可怕，傻缺。去死吧你！”
数不尽的污言秽语。
事件发酵后，“冬弥”从前的推文也被接连挖出。
他在社交游戏的“扭蛋”里抽到幼女角色时的推文：“终于抽到了！尖叫的语音好萌 #美食萝莉。”
还有提到现实中女童的推文：“今天在公园也遇到了三次元萝莉，真萌！”
随着这些透着犯罪气息的推文被抓包，批评也化作巨浪袭来。
“我看了这人的推特，好多‘幼女’‘萝莉’。他在现实里也会搞事的吧？”
“你别出门了。”
“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吧。”
“非喷到他注销不可！”
“你歧视别人。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会坚持批判你。做好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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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客气点，我希望你去死。”
那条发牢骚的推文引发骂战、受到关注后，被提及的女性朋友看到了。“冬弥”的账号下有条留言，“你是正纪吧，干吗匿名说我坏话”。这使得网民人肉出了“大山正纪”的实名账号。
由于暴露了真名，“大山正纪”注销了账号。凶手的真名曝光是再后来的事了。
棕发的大山正纪看完这一风波的来龙去脉，断言道：“这小子绝对有嫌疑。”
迷恋小女孩的大山正纪。
会有很多个这样的大山正纪吗？这很难用一句巧合来解释。
正纪继续说：“这场骂战里，好像也有人去人肉过住址。”
他点点手机屏幕，换了个页面。
这个页面汇总了“大山正纪”以前的推文中对人肉住址有用的部分，譬如拍到风景的照片。
“可是……”蒜头鼻的大山正纪说，“就算这个‘冬弥’是‘正主’，现在也搬家了吧？那一带的人应该都知道爱美被害案了。”
“即使搬家了，我们说不定也能找出搬去哪里了，值得查一查。”正纪指着屏幕上的文章，“你们看，范围已经缩小很多了。”
实名账号里，大山正纪发了推文：“我来了很久没来的小学母校。有可爱的小女孩在跳绳玩耍。”还附带操场的照片。像是考虑到隐私问题，照片用粉红的色块盖住了小女孩的脸，但网上的“人肉小分队”盯上的是风景。他们从拍到的操场围栏后的景色里，查出了小学的名字。
跟着受到关注的是“冬弥”账号的推文。
“附近开了家女仆咖啡馆，有可爱的女孩子。我想去接受服务！”
“必须戴猫耳，这就太考验脸皮了。”
附带的菜单照片上都是些叫人不好意思念的菜名。
“人肉小分队”在那家小学附近查出了一家在推文发布前不久开业的女仆咖啡馆。菜单一致，说明他们没有找错。他们还根据其他提到地点的推文，缩小了排查范围。
但人肉工作到这里就打住了。这起骂战发生在“大山正纪”的名字出现前，估计是因为“人肉小分队”的兴趣很快就转到其他事上了。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指指手机屏幕：“人肉工作就由我们接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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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不祥的铅灰色阴云低垂，寒风吹得院中光秃秃的树枝不住震颤，红锈色的落叶在沙地上打转，发出虫子来回爬动般的声响。
大山正纪站在建了有几年的公寓前，看着伙伴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隐隐透出亢奋之色。这次行动，他依然没有通知记者。
锁定住处的线索藏在一千多条前的推文里。一张拍摄陈列美少女手办架子的照片中带到了窗户。窗帘拉了大半，但看得到窗外的景致。
一锤定音的是个人酒铺的招牌。他们搜索店名，找到官网，官网上标了店址。之后就只需在地图应用里找出能在那个角度拍下酒铺招牌的公寓了。
“是大山。”棕发的大山正纪指着101室的名牌说。名牌上写着“大山”。
他们查出了推特上那个迷恋女童的大山正纪的公寓。报道说凶手“大山正纪”在案发时，和父母住在一起。不知道他的父母现在还住不住在这里。
“怎么办？”正纪环视众人。
蒜头鼻的大山正纪像缓解紧张似的，呼出一口白气后说：“要不要和他父母接触？说不定能了解到凶手‘大山正纪’的情况。”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嗤笑：“你傻啊？他爸妈能告诉我们？要是他们还没搬走，应该已经被媒体围追堵截得烦死了。”
“不问怎么知道？如果他们已经断绝关系，就没有理由包庇凶手了。”
“要是真断绝关系了，就更不想扯上关系了吧？怎么会告诉我们这帮来路不明的人。”
这话很有道理。
眼下是到了公寓，可该怎么做，他们一时间下不了决断。
正纪指指公寓后面的一家咖啡馆：“我们先去那里坐坐，开个作战会议吧。反正公寓也不会跑。”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不满地一撇嘴，但没有反对。
一行人一起去了咖啡馆。在一片咖啡香中，复古风的装修散发出木质的香气，天花板下垂着花型的玻璃吊灯。
暖气开得很足，蒜头鼻的大山正纪念叨着“真暖和”，脱下黑色羽绒服，挂到椅背上。
正纪想，早知道，他也该穿外套的，针织毛衣不好随便穿脱。
他们都在桌边坐定，朝着外面马路的墙一整面都是玻璃，可以监视公寓。
可能是受地点影响，这里生意不好，没有其他客人，嘴上留了胡子的店主时不时好奇地朝他们瞥上一眼。但店里播放着节奏舒缓的爵士乐，只要说话声音不是特别大，就不必担心店主听到他们的对话。
正纪边喝咖啡，边征求伙伴的意见。棕发的大山正纪搅拌着牛奶，先开口道：“是不是先冒充个什么人比较好？”
中等身材的大山正纪问：“比如呢？”
“我想想……比方说区政府的人，或者以前的同学。选个看起来没有敌意的就行。”
“他们不会轻易相信的。不找个可信的理由，我们只会被赶出来吧？”
“……真难办。”
他们一面喝咖啡休息，一面各抒己见，但商量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想出好主意来。
就在这时——
“喂！”眯缝眼的大山正纪用手肘捅了正纪两下。
正纪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个年轻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公寓的101室前。看他手的动作，像是在锁门。他身高有一米七左右，穿了件格子外衣。
“那人该不会是——”蒜头鼻的大山正纪喉咙一响。
“本人……”正纪替他说了下去。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瞪大眼睛：“真的假的……他竟然还住在这间公寓里。”
“仔细想想，他十几岁就进了少年监狱，如果父母给被害人家属赔钱了的话，家里应该没钱了，说不定也只能住在这儿了。”
“有道理。我们分两头调查吧。”
“两头？”
“一头跟踪他，一头调查公寓。如果他和父母住在一起，我们可以趁现在去打听打听情况。如果没住在一起，也可以查查公寓。”
待过足球社的大山正纪露出困惑的神情：“怎么查？”
“去他屋里找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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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这样不好吧？这算是入侵民宅了……我可不想被抓。”
“怕什么。我们没有退路了。你就不想找回自己的人生吗？”
待过足球社的大山正纪垂下视线，在膝盖上捏紧了拳头。
“快看，再拖下去，人都要跑了。”眯缝眼的大山正纪朝公寓努努嘴。“大山正纪”正往外走。
“我去跟踪。”待过足球社的大山正纪说。除了他，棕发的大山正纪和蒜头鼻的大山正纪也选了跟踪。
“要是发现什么不对，比如他忽然要回家，我们会打电话的。”待过足球社的大山正纪带头，三个人走出店门。
正纪轮流看了看剩下的两个人：“我们怎么办？”
“……只能去按门铃了吧。”
正纪替所有人结完账，走出咖啡馆。从暖气充盈的店里来到外面，温差带来一阵透心的寒意。他搓着手，穿过马路。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走近公寓，用力按下101室的门铃。门铃响了，但屋子里没有反应。他又按了两三次。
没有一丝动静，也不见有人的迹象。
“大山正纪”是独居？或许他的父母在儿子被捕后远走他乡了。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绕到公寓侧面。正纪随后跟上，只见他把脸贴到窗上。
“……看得到什么吗？”
窗帘拉上了。定睛一看，留了几厘米的缝隙，中间能看见屋子里的景象。但灯都关了，所以室内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看来外面是看不到了。”眯缝眼的大山正纪咂咂嘴，扫视一圈。他走进前院，从花坛上捡了块砖头回来。
“喂、喂……”中等身材的大山正纪发慌，“你拿它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要去屋子里查查。”
“你、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我撒谎干什么？”眯缝眼的大山正纪左手按在玻璃窗上，右手抡起砖头往下砸。
“啊，这样做——”正纪伸手去制止，但尚未碰到，对方的右手已经挥下。砖头砸到玻璃上，一角开裂了。他连续轻敲，好敲下玻璃碎片来。
——回不了头了。
正纪唯有愕然地注视他的行动。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勉强将手臂伸进洞里，打开窗内的锁。他推开窗户，回过头，满意地扬起嘴角。
“快，趁他还没回来，我们快查。”他脱下鞋，身体探进窗户里，“玻璃碎片太危险了，你们去玄关那儿等我。”
两人一起去了玄关后，他从室内开门：“进来吧。”
正纪不禁踌躇。要是进去，他就是入侵民宅了。他不想闹出被警方逮捕的事情来。但如果房主就是凶手“大山正纪”，应该不愿声张，也不会报警。
“我们不是要找回自己的名字，找回人生吗？”眯缝眼的大山正纪说，声音很是急切。
正纪深呼吸后，横下心进了玄关。他脱下鞋，走到室内。起居室里放了两张相对的白沙发。靠墙的书架中塞满漫画和轻小说，墙上挂着等身大的挂画，画的是穿校服的粉发美少女。正面是一台平板电视机，一旁的桌上摆着台式电脑。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毫不犹豫地打开电脑，但它设了密码。
他狠狠地骂了声，又关掉电脑：“开不了。我本来以为查查电脑，会查出点儿童色情的东西来的。”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拿起桌上的美少女手办，那是个小学生年纪的角色。他把手办倒转过来，检查裙底：“他进了监狱，还是没有改过自新。迷恋这种玩意儿，不就是萝莉控？都在推特上公开说自己喜欢萝莉了。”
中等身材的大山正纪在他身后畏畏缩缩地说：“还不确定他是不是那个凶手吧？”
“你说什么傻话，这犯罪气息还不够浓？”
“……以现在的风气来看，这样还算正常吧？”
“怎么着？”眯缝眼的大山正纪眼神中透出轻蔑，嘲笑他，“你也是宅男？”
“不、不，我不是。”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哼了一声，扫视一圈室内，缓缓拉开壁橱的拉门。叠起的被褥边放着一只小纸箱。
“这就很可疑了。”他拿出小纸箱，打开它。里面装了许多本同人志[1]，画的是一个小学女生变身成魔法少女去战斗的动画角色。
封面上是一句“可怜就是可爱”和哭泣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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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正纪和其他两人一起跟踪“大山正纪”。
——如果他就是爱美被害案的凶手，我一定要揭穿他。
“大山正纪”进的地方是一家幼儿园。门口竖着一块“星街幼儿园”的招牌，庭院后是栋两层的混凝土小楼。
正纪躲在电线杆后偷窥，又与其他两人对视几眼。
“大山正纪”为什么会进幼儿园？他才刚出狱，不可能有孩子。
正纪难以置信。
看了三十分钟后，“大山正纪”和十个孩子一起从幼儿园的小楼里出来了。他双手牵着两个女童，把孩子们带到百米外的公园里。
他又是举起想玩游乐设施的女童，放到秋千上，又是抱抱女童——
孩童们嬉闹：“老师，老师！”
“大山正纪”在幼儿园里工作！
他隐瞒了自己臭名昭著的真名和前科吗？如果是做临时保育员，应该不需要考证。现在这个时代，保育员短缺的问题已引起关注，幼儿园或许是把他当成及时雨，雇用了他，却不知道他就是爱美被害案的凶手……
“大山正纪”在和女童们玩耍，但肢体接触明显很多。
正纪嗅出危险的气息。该告诉幼儿园“大山正纪”的真面目，提醒他们注意吧？
他掏出手机，对准“大山正纪”。先远远地拍一张，再推近拍一张。这会是宝贵的证据。
他把照片群发给留下的三个人。
找回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人生固然重要，但现在最要紧的是避免出现第二个爱美。“大山正纪”一定是因为阴暗的欲望之火仍在作祟，才选中了能和女童亲密接触的保育员工作。
正纪和其他两人回到公寓，和另外三人会合，相互报告成果。
“可以认定他就是‘正主’了吗？”正纪问伙伴们。
“我看不会错了，天下哪有那么多个萝莉控的大山正纪。”
“可根本没什么铁证吧？”
“证据不是已经够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他就是‘正主’，曝光他的照片吧。”
“我们上次也认错人了，还是谨慎些好。如果挂错人，就没得挽回了。”
他们讨论了许久，最后还是难以决定，该怎么处置“大山正纪”。
[1]同人志：在宅文化中，动漫游戏爱好者在已有动漫游戏作品基础上进行再创作并自行发行的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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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正纪坐在木椅上，凝神望着公园里嬉戏的孩童们。天很冷，但他们依然活力四射。
当保育员可以接触女童，也不会招人怀疑，对恋童癖来说是简直是天赐的工作。
正纪用手心抚过嘴唇，又将沾上的唾液擦到牛仔裤上。
他细细品味，这些儿童里最可爱的一个是谁。能刺激到下半身的是——
正纪盯上的是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童。她蓬松的黑发夹着向日葵发夹，随着寒风飘拂，耳朵上戴着可爱的兔耳耳罩，给人以小动物般的感觉。整个人隐隐有几分爱美的影子。
女童露出天真的笑容，蹦蹦跳跳。
“玲奈，来这边玩！”
朋友叫她后，她摇摇头：“我要玩沙子！”
女童继续用铲子堆她的小山。
现在看不到其他大人的人影，附近的居民也没有出来，机不可失。
正纪从长椅上站起，走向女童。他隐藏内心的想法，挤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对女童说：“玲奈，你喜欢老师吗？”
听到问话，女童带着笑容，用力点点头：“嗯！”
正纪感到唇角自然而然地上扬：“你喜欢老师啊，那是特别喜欢吗？”
“特别喜欢！”
“真这么喜欢老师的话，该给老师个亲亲吧？你知道什么是亲亲吗？”
“知道。睡觉之前，要亲亲爸爸和妈妈。”
“真乖。那你也亲亲老师吧。”正纪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准备录视频。
不要克制欲望。
不用忍耐。
听本能的吧。
如果克制有用，就不会进监狱了。性上的爱好不是那么好改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老师，会亲亲的吧？”

朦胧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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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办“大山正纪”同名同姓受害者协会后，大山正纪逐个打量众人。
记者的眼神中有责备的意思：“你们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大山正纪们面面相觑。
“……你是说照片的事吧？”待过足球社的大山正纪神色凝重地回答，“已经闹翻天了。”
中等身材的大山正纪摇头：“我可什么也没干！”
其他人都赞同地点点头。
“可这个会的名字都见光了吧？”
那是去“大山正纪”公寓里调查两天后的事。网上有人挂出他在公园和女童玩耍的照片，标明是“杀人犯大山正纪现在的样子”。
不用说，一石激起千层浪。
网上找“大山正纪”的风潮本就过热。大多数人都相信那个冒牌的大山正纪就是杀人犯本人，看到他炫耀案底，纷纷要求对他施加社会性制裁。就在这时，照片从天而降——
怎么可能不掀起轩然大波。
“是你们有人发到网上了吗？”正纪问其他人。
大山正纪们齐齐摇头，没有一个承认。
正纪审视众人的表情。
是谁隐瞒不报？照片是两天前拍好，在“大山正纪”同名同姓受害者协会上分享的，现在会在网上传开，发布的只可能是除了他之外的另外五个与会者之一。
到底是谁？待过足球社的大山正纪、棕发的大山正纪、蒜头鼻的大山正纪、中等身材的大山正纪、眯缝眼的大山正纪——
这里面有人擅自将照片发到了网上。他们原本商定先按兵不动，不料有人自己出了手。
网上人肉幼儿园名字的动向加速了，找出答案只是时间的问题。
“保护好小女孩，别被大山正纪给害了！”
“得警告幼儿园才行，不然又要有小女孩被杀了！”
“把大山正纪隔离出社会！”
“应该先叫停所有男保育员的工作！”
“要尽快找出幼儿园。”
“让大山正纪用命来还。”
推特上许多人在高谈阔论，众怒如岩浆般爆发。
“这是迟早的事。”蒜头鼻的大山正纪说，“接下来就交给那些网民吧。他们会查出幼儿园，帮我们制裁他的。”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怒目瞪他：“是你发的吗？”
“……不是我。”
“天知道是不是。”
“真的不是我。”
“我们还没有可靠的证据吧？”
“可是——”蒜头鼻的大山正纪视线游移，“你不也确信他就是‘正主’了吗？”
“这是两码事。现在还在观望的阶段吧。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发到网上？惊动了他，他会跑的。”
“我都说了不是我。”
“那是谁啊！”眯缝眼的大山正纪扫视众人，无人开口。
如果在幼儿园工作的大山正纪就是“正主”，那他们曝光“正主”长相的目的已经达成。他就是逃走也不要紧。
正纪转头看向记者：“我们怎么办？”
记者摸摸胡子：“……我想亲眼看看他本人。可不可以带我去他的公寓？”
“可以是可以——”
“我反对！”眯缝眼的大山正纪极力阻拦，“应该随他去。我们没必要动手。”
“不，”记者说，“这不是动手，是了解情况。”
“我们不该轻举妄动。”
“事情闹成这样，再小心也没用了。我倒认为直接找上‘正主’，更能让公众了解到同名同姓的问题。”
众人一起搭电车，去往在幼儿园工作的大山正纪的公寓。冰寒而紧张的空气中，血色的夕阳将楼宇和树木的影子拉得老长。
“就是这里。”正纪指指公寓。
“你们入侵的是——”见记者迈了步，正纪领他往公寓的侧面走。前几天砸碎的玻璃窗已经换上新的了。这是没有报警吧？杀人犯“大山正纪”自然是十分不愿与警察扯上关系的。没有东西失窃的话，想必他不会报警。
既然没有惊动警察，那事情就好办了。
“他不在家吗？”记者把脸贴到玻璃窗上，窥探里面的情况。窗帘里没有灯光，“说不定是去上班了。”
“这太危险了。”中等身材的大山正纪皱紧眉头，“这会儿他也——”
在幼儿园里亲近女童。他如果真的改过自新了，大概是不会选幼儿园当职场的。
“他要是再犯案，我们的处境就——”
其他大山正纪的脸上浮现担忧之色。
“我们应该去提醒幼儿园吧？”棕发的大山正纪说。
这个选项也必须纳入考虑。哪怕要承受妨碍有前科的少年犯回归社会的指责，也必须要带着被批判的觉悟发出正义之声不是吗？
眯缝眼的大山正纪带着火气反对：“我说过好多次了，你们太性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