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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丝之屋》全文完结--柯南道尔产权会唯一认证的福尔摩斯新故事--安东尼.赫洛维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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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6 18:01:4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么,‘丝之屋’是什么?在哪儿能找到它?”

“我不能告诉您。我希望我能,但是恐怕福尔摩斯必须自己去发现。为什么?嗯,首先,我知道他有能力,我有兴趣研究他的方法,愿意看见他在工作。我对他了解越多,就越觉得他不是那么强大无敌。同时,还有一个更普遍的原理正在受到威胁。我已经向您承认我是跟罪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就是有某些清规戒律在管理这个社会,我觉得它们碍手碍脚,就索性不予李操。我遇见过一些十分受人尊重的银行家和律师,他们也会说同样的话,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但我不是一个衣冠禽兽,华生医生。我不残杀儿童。我认为自己是跟文明人,在我意识里,有一些规则是不可侵犯的。”

“因此,当我这样一个人发现并认为一伙人的行为——罪行——跨越了雷池,我会怎么做呢?我可以告诉您他们是谁,在哪里能找到他们。我可以告诉警方。但是,如果这样做了,我在那些受雇于我、不如我高尚的人群中的声望就会受到极大的破坏。有一种东西叫刑法,我认识的许多罪犯都对此不敢掉以轻心。实际上,我也赞成这种态度。我有什么权利去评判我的罪犯朋友呢?我肯定是不希望他们来评判我的。”

“您寄给福尔摩斯一条线索。”

“那是我心血来潮,在我来说是很反常的,说明我当时是多么恼怒。尽管如此,这只是一个中庸之举,是我在这种情况下能做的最起码的事情。如果那真的促使他采取行动,我可以自我安慰说我其实没做什么,不应该怪罪到我头上。另一方面,如果他未予理会,没有造成什么破坏,我也不会有任何负罪感。话虽这么说,您不知道当他选择了第二种行为——或不作为——方式时,我是多么懊悔。我真心地认为,如果没有‘丝之屋’,这个世界一定会美好得多。我仍然希望这一天能够到来,所以我今晚把您请到了这里。”

“如果不能给我情报,那您能给我什么呢?”

“我能给您这个。”他把一件东西放在桌上朝我推来。我低头一看,是一把小小的金属钥匙。

“这是什么?”我问。

“他牢房的钥匙。”

“什么?”我几乎放声大笑,“您指望福尔摩斯越狱?这就是您的宏伟计划?您要我帮助他逃离霍洛韦?”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觉得这个想法荒唐可笑,华生医生。请您相信我的话,没有别的选择了。”

“还有验尸官法庭呢。真相会告白天下的。”

他的脸色变得阴沉。“您还是没有弄清楚是在跟什么样的人较量,我简直怀疑我是在浪费时间了。给您把话挑明了吧:歇洛克·福尔摩斯不会活着离开教养院的。验尸官法庭定于下个星期四开庭,福尔摩斯不会出席。他的敌人不会允许。他们计划趁他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把他干掉。”

我大为惊恐。“怎么干掉?”

“我没法告诉您。最简单的方法是下毒或令其窒息,他们可以安排一百种事故,而且无疑会想办法让他看起来是自然死亡。请您相信我。命令已经下达了,他的时候所剩无几。”

我拿起钥匙问:“您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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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6 18: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不重要。”

“那么请告诉我怎么把钥匙交给他。他们不会让我去看他的。”

“那就由您来安排了。我再做别的,就会暴露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雷斯垂德可以帮助您。去跟他谈谈。”他突然站了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我认为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了。您早点回到贝克街,就能早点开始考虑该采取什么行动。”他表情松驰了一点儿。“我只想补充一点。您不知道能认识您,我感到多么高兴。说实在的,我非常嫉妒福尔摩斯身边有这样一位忠实可信的传记作家。我也有一些很有趣味的故事想跟公众分享,也许哪一天会请您为我效劳。不行?好吧,只是随便想想。不过,除了这次见面,我猜想我很有可能作为一个人物出现在您的某篇故事里,到时希望您能公平地对待我。”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番话。也许他用某个隐藏的机关发了信号,就在这时门开了,昂德伍德走了进来。我喝光杯里的酒,因为需要酒力来支撑我走完回程的路。然后,我拿着钥匙站起身。“谢谢。”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我的东道主独自坐在巨大餐桌的桌首,就着烛光拨弄他的晚餐。接着,门关上了。除了一年之后在维多利亚车站的匆匆一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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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7 18:4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霍洛韦监狱

从某些方面来说,返回伦敦的路程比离开时还要痛苦难熬。离开时我发现自己比一个囚徒强不了多少,落在很可能伤害我的人手里,要在车里颠簸半夜,被运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现在,我知道只需要忍受几个小时,就能返回家中,却难以做到内心的平静。福尔摩斯将遭毒手!密谋逮捕他的神秘势力仍不满足,只有他的死才能让他们罢手。我得到的那把金属钥匙被紧紧攥在手里,简直能凭印在皮肉上的痕迹再配一把。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前往霍洛韦,把正在发生的事情告诉福尔摩斯,并帮助他立刻逃离那个地方。可是怎样才能到他身边呢?哈里曼巡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他要尽一切力量不让我们俩见面。另一方面,迈克罗夫特说“只有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我才能再去找他,现在无疑就是这种情况。可是迈克罗夫特的影响能有多大范围,当他终于想办法把我弄到教养院时,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这些思绪在我的脑海里翻腾,只有沉默的昂德伍德坐在对面虎视眈眈地看着我,还有磨砂玻璃窗外的沉沉黑夜。这趟旅途似乎长得永远没有尽头。更糟糕的是,我心里隐约知道正在受到欺骗。马车显然在一遍又一遍地兜圈子,故意夸大贝克街和我刚才应邀进餐的那座陌生宅邸之间的距离。特别令人恼火的是,我想到如果福尔摩斯处在我的位置,肯定会留意种种蛛丝马迹——某个教堂的钟声,蒸汽机车的汽笛声,污水的气味,车轮下变化的路面,甚至摇撼车窗的风的方向——最后画出一张精确而详细的路线图。我无疑没有这个本事,只能等待昏黄的煤气灯出现,让我知道已经回到城里。也许再过半个小时,马车会放慢速度,最后彻底停下,宣告旅途终于结束。果然,昂德伍德推开车门,马路对面正是我熟悉的那所公寓。

“平安到家了,华生医生。”他说,“给您带来了不便,再次抱歉。”

“我不会轻易原谅您的,昂德伍德先生。”我回答。

他扬起眉毛。“我的主人把我的名字告诉您了?多么奇怪。”

“可能您也愿意把他的名字告诉我。”

“哦,不,先生。我只是画布上的一粒尘埃。我这条命跟那位大人物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我还是很留恋自己的生命,希望再活一段时间。祝您晚安。”

我下了车。他朝赶车人打了个招呼。我注视着马车哒哒地远去,便匆匆走进家门。

然而那天晚上我不可能安寝。我已经开始构想,我担心自己不能够亲自前去探视,如果是那样的话该如何把钥匙安全交给福尔摩斯,并且送到一封短信,提醒他处境危险。我知道,直截了当地写信不会有任何效果。周围都是敌人,他们很可能把信截获。如果发现我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可能反而会促使他们加快行动。但我仍然可以给他送信——需要用某种密码。问题是,我怎样才能暗示有密码需要破译呢?还有这把钥匙,怎样才能交到他的手里?我在房间里东张西望,找到了答案:温伍德?瑞德的《人类的殉难》。我和福尔摩斯几天前还讨论过这本书。给囚禁的朋友送一本书去阅读,还有什么比这更顺理成章?还有什么比这更合理合法的呢?

这本书是皮封面,很厚。我仔细端详,发现可以把钥匙塞进书脊和装订之间的缝隙。我这么做了,然后拿过蜡烛,小心翼翼地在两端倒入几滴蜡泪,把钥匙固定住。书仍然能够正常开合,丝毫看不出有人动过手脚。我拿过钢笔,在扉页上写下名字,歇洛克?福尔摩斯,又在名字下面加了地址:贝克街122B。在不经意的人看来,没有任何异常,但是福尔摩斯会一眼认出我的笔迹,并看到我们寓所的号码写颠倒了。最后,我翻到第一百二十二页,用铅笔在正文的某些字母下面点了一系列小点,肉眼几乎看不出来,却能拼出一条新的信息:

你处境很危险。他们计划杀死你。用牢房钥匙。我等着你。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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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7 18:4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对自己做的事情很满意,终于上床睡觉了,但睡得很不踏实,女孩萨利躺在街上血泊中的画面,套在死去男孩手腕上的那截白丝带,还有那个谢顶的男人在长条餐桌边的朦胧身影,都在脑海中交替出现。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给雷斯垂德送了封信,再次催他帮我安排前往霍洛韦探视,不管哈里曼巡官会说什么。令我惊讶的是,很快收到了回信,说我可以在当天下午三点钟进入监狱,并说哈里曼巡官已经结束了初步调查,验尸官法庭确实定于两天后的星期四开庭。读第一遍的时候,我觉得是好消息,接着又想到了一种不祥的解释。如果哈里曼也参加了这个阴谋——这是福尔摩斯所认为的,也是他的举止甚至外表的方方面面所显示的,那他现在这么轻易地就能让我去探视一定有什么原因。前一天夜里的那位东道主一口咬定他们绝对不会允许福尔摩斯出庭受审。也许凶手已经准备出击了!哈里曼是否知道我们想见福尔摩斯却已经不及了?

整个上午,我都难以克制焦虑的情绪,离约定的时间很早就离开了贝克街,到达卡姆登路时,钟还没有敲响两点半。马车夫把我扔在大门外,不顾我的抗议,匆匆离开,留下我独自待在迷雾蒙蒙的寒风中。总的说来也不能怪他,任何一个体面的人都不会愿意在这个地方逗留。

监狱是按哥特风格设计的。乍看上去,是一座占地面积很大的、阴森森的城堡,像是写给坏孩子看的童话故事里的建筑。它是用肯特郡的石板建成,包括一系列的塔楼、烟囱、旗杆和雉堞状的围墙。其中一座高塔直耸云霄,几乎看不见顶。一条粗糙的土路通向入口。入口故意设计得阴森冷酷,庞大厚重的木门和钢闸门,两边是几棵光秃秃的枯树。一道砖墙至少有十五英尺高,围住整个城堡。我的目光越过围墙能分辨出城堡的一个侧翼,两排带栅栏的小窗户一模一样,严酷刻板,似乎暗示着里面寂寥而凄惨的生活。监狱建在一座小山脚下,监狱后面可以看见令人愉悦的山坡和草坪,一直往上延伸到天际。然而那是另一个世界,就好像无意间把一个错误的幕布降落到了舞台上。霍洛韦监狱的位置原先是一座公墓,死亡和腐烂的气息至今仍然萦绕不去,诅咒着里面的人,并提醒外面的人不要靠近。

我在阴霾的天光中勉强等待了三十分钟,嘴里呼出的气凝成白霜,寒冷在全身蔓延,直达脚尖。最后我往前走去,手里紧紧握着那本书脊里藏着钥匙的书。走进监狱时,我突然想到,万一我的计划被人识破,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就会成为我的家。说实在的,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至少有过三次违背法律,都有着充足的理由,但这次是我“犯罪生涯”的顶峰。奇怪的是,我没有感到丝毫的紧张不安。我根本没有想过事情会出差错,一门心思只想着我的朋友所处的险境。

我敲了敲正门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几乎立刻就有人来开门了。这是一个特别爽快,甚至和蔼可亲的狱警,穿着深蓝色的束腰外衣和长裤,一根根粗粗的皮带上挂着一大串钥匙。“进来吧,先生。进来吧,里面比外面舒服。不过你没有多少日子能发自内心地说句话了。”我注视着他打开我们身后的那扇门,跟着他穿过院子,来到第二道门。它比第一道门稍小一点,但同样戒备森严。我已经意识到监狱内部有一种异样的寂静。一只难看的黑乌鸦栖在一根树枝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生命迹象。天色正在迅速暗下来,这里却没有点灯,我感到自己似乎是阴影中的阴影,置身于一个没有任何色彩的世界。

我们进入一道走廊,走廊里有一扇敞开的门。我被领进门,来到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扇窗户正对着一堵砖墙。房间一侧有个柜子,上面有大约五十把钥匙挂在钩子上。一个大钟在我对面,我注意到秒针走得十分缓慢,每次移动前都要停顿一下。它似乎在强调,对于所有光顾这里的人来说,时间是多么缓慢难熬。大钟下面坐着一个人。他的衣着跟刚才迎接我的那个人相似,但是制服的帽子和肩膀上有几道金色镶边,显示他的级别较高。他上了年纪,灰白的头发剪得很短,一双眼睛犀利有神。他看见我,费力地站起身,从桌子后面绕过来。

“华生医生?”

“是的。”

“我叫霍金斯,是典狱长。您是来探望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

“是的。”我吐出这句话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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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7 18:46:26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抱歉告诉您,他今天早晨病了。虽然他被控犯有非常严重的罪行,但可以向您保证,我们尽一切可能向他提供适合他名望的各种条件。他不跟别的犯人关在一起。我亲自去看过他几次,并有幸跟他交谈过。他突然发病,也即刻得到了治疗。”

“他得了什么病?”

“不知道。他十一点钟吃午饭,之后立刻就拉铃求助。狱警们发现她蜷缩在牢房的地板上,看上去极度痛苦。”

我内心深处感到一种冰冷的恐惧。这正是我一直担心的情况啊。“他此刻在什么地方?”我问。

“他在医务室。我们的狱医特里威廉医生有许多专用房间留给危重病人。他给福尔摩斯先生做了检查之后,就坚持把他搬到那儿去了。”

“我必须立刻见到他。”我说,“我本人也是医生……”

“没问题,华生医生。我就等着带您过去呢。”

我们刚要离开,后面出现了动静。一个我十分熟悉的人出现了,他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不知道哈里曼巡官有没有得知这个消息,他看上去似乎没感到有什么意外。实际上,他的态度非常淡漠,靠在门框上,心不在焉地盯着自己中指上的一枚金戒指。他像平常一样穿着一身黑衣服,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手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金斯?”他问,“歇洛克?福尔摩斯病了?”

“病得很严重。”霍金斯大声说。

“这真是给我添乱!”哈里曼直起身子,“您真的确保他没有欺骗您?我今天早晨看见他的时候,他身体还是好好的。”

“我和狱医都给他做了检查,我向您保证,先生,他确实病得很严重。我们正要去看他。”

“我陪你们一起去。”

“我必须提出反对——”

“福尔摩斯先生是我的犯人,是我调查的对象。您尽管提出反对,但我必须坚持原则。”他恶毒地微笑了一下。霍金斯看了我一眼。我看得出来,他虽然是个正派的人,但不敢提出异议。

我们三个一起往监狱深处走去。我当时心烦意乱,具体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总的印象是厚重的石板路;沉重的大门丁零当啷地打开,又在我们身后丁零当啷地锁上;带栅栏的窗户又小又高,根本看不见里面;还有门……那么多的门,一扇紧接着一扇,一模一样,每扇门里都囚禁着人类苦难的一个缩写。监狱里热得令人惊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燕麦、旧衣服和肥皂混杂在一起的。我们看见每个交叉点上都有狱警在站岗,但没有看见囚犯,只有两个十分年迈的男人提着洗衣篮蹒跚走过。“有些在活动场上,有些在踩踏车,或者在麻絮棚里。”霍金斯回答了我脑海里的问题,“在这里,每天很早开始,很早结束。”

“如果福尔摩斯中了毒,必须立刻送到医院去。”我说。

“中毒?”哈里曼听见了我的话,他问,“谁说过他中毒的话?”

“特里威廉医生确实怀疑严重的食物中毒。”霍金斯回答,“他是一个好人,会尽他全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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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7 18:46:3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来到了中央大楼的顶端,四个主要侧翼从这里延伸出去,像风车的四个叶片。这里肯定是一个娱乐区,地上铺着约克郡石头,天花板很高,一道螺旋形的金属楼梯通向一个环绕楼上房间的走廊。我们头顶上拉了一道网,不让东西丢下来。几个穿着灰色军装的人正在整理面前桌上的一大堆儿童服装。“给圣以马利医院的孩子们。”霍金斯说,“是我们这里做的。”我们穿过一道门,走上铺着垫子的楼梯。这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好像永远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我想到那把仍然藏在书里、带在身上的钥匙。即使我能把它交到福尔摩斯手里,又能有什么用呢?他需要十几把钥匙和一张详细地图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前面有两扇玻璃镶嵌的门。门上的锁也要打开,门打开后,却是一个空荡荡的、非常干净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上面透进来的天光,房间中央的两张桌子上点了蜡烛,因为光线已经昏暗。这里有八张床,四个一排,床单是蓝白条纹相间,枕套是条纹棉布。这个房间使我立刻想到以前在军队时的医院,在那里我经常看着人们以战场的军人应有的坚忍,无怨无悔地死去。只有两张床上有人。一个是皱巴巴的秃顶男人,我看出他的眼睛已经在凝视着另一个世界;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蜷曲的身影,个头太小,不可能是福尔摩斯。

一个穿着带补丁的破旧大衣的男人,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来迎接我们。在那一刹那间,我觉得好像认出了他,并且突然想到他的名字也很耳熟。他脸色苍白憔悴,戴着一副很笨重的眼镜,腮帮子上的沙色胡子似乎毫无生气。我估计他四十出头,但是生活经历使他不堪重负,形成了紧张、压抑的性情,看上去很显老。他身材颀长,一双白皙的手交叠在一起。他刚才在写字,钢笔漏水了,食指和大拇指上沾着墨迹。

“霍金斯先生。”他对典狱长说,“我没有新的消息向您汇报,但是我担心会发生最坏的情况。”

“这位是约翰?华生医生。”霍金斯说。

“我是特里威廉医生。”他跟我握手时说,“很高兴认识您,真希望是在比较令人愉快的环境下见面。”

我肯定认识这个人。但是从他说话的口气,以及他握手时的那种不由分说,他似乎是想表示——虽然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希望给别人的并不是这个印象。

“是食物中毒吗?”哈里曼问。他没有费心做自我介绍。

“可以肯定是服用了某种有毒物质。”特里威廉医生回答,“至于怎么实施的,我就不知道了。”

“实施?”

“这个区域的所有犯人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只有他病了。”

“您是在暗示有阴谋吗?”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先生。”

特里威廉迟疑着,那个狱警上前一步。“特里威廉医生,这位是哈里曼巡官。他负责您的病人。”

“病人在医务室的时候,由我负责。”医生回答,“我没有理由不让你们见他,但是必须要求你们不得打扰他。我给他用了镇静剂,他可能正在睡觉。他在一间耳房里。我认为最好把他跟其他犯人隔开。”

“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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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7 18:46:49 | 显示全部楼层
“里弗斯!”特里威廉大声呼喊一个瘦瘦长长的、圆肩膀的家伙,他刚才一直在墙角扫地,几乎像个隐形人。他穿着男护士的衣服而不是囚服。“钥匙……”

“是,特里威廉医生。”里弗斯缓慢地走到桌前,拿起一串钥匙,走向房间远端的一道拱门。他似乎是个瘸子,一条腿拖在后面。他脸色阴沉,五官粗糙,一头乱糟糟的姜黄色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他在门口停住脚步,不慌不忙地把钥匙插进锁眼。

“里弗斯是我的勤杂工。”特里威廉压低声音解释道,“是个不错的人,就是头脑简单。他在医务室值夜班。”

“他跟福尔摩斯交谈过吗?”哈里曼问。

“里弗斯很少跟人交谈,哈里曼先生。福尔摩斯住进来以后,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里弗斯终于转动钥匙。我听见锁芯落下,锁被打开。门外还有两个门闩,拔起后才能开门。里面是一个小房间,像修道院一样素白的墙壁,一扇方窗,一张床和一个厕所。

床上没人。

哈里曼一头冲了进去。他掀开床单,跪下来往床底下看。没有地方可以藏身。窗户上的栅栏也完好无损。“这是在搞恶作剧吗?”他咆哮道,“他在什么地方?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我凑过去往房间里看。没有任何疑问,牢房里空无一人。歇洛克?福尔摩斯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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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27: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消失

哈里曼猛地站起来,几乎是扑到特里维廉一声跟前。他那精心打造的沉着冷静的形象第一次丢失了。“这里在搞什么名堂?”他喊道,“你认为你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倒霉的医生张口说。

“我恳请您克制一些,哈里曼巡官。”典狱长插到两人之间,主持局面,“福尔摩斯先生原来在这个房间里?”

“是的,先生。”特里维廉回答。

“房门是像我刚才看见的那样,从外面锁着和闩着的?”

“是的,先生,这是监狱的规定。”

“最后看到他的人是谁?”

“应该是里弗斯,在我的吩咐之下,他给他拿了一杯水。”

“我拿了,可他没喝,”勤杂工嘟囔道,“他也没说什么,就是躺在那儿。”

“睡着了?”哈里曼走向特里维廉医生,直到两人相隔知州几英寸,“您真要告诉我他病了吗,医生?还是或许,像我一开始断定的那样,他是在装病——第一为了能被带到这儿来,第二为了找机会溜出去?”

“第一,她确确实实是病了,”特里维廉答道,“至少,他发着高烧,瞳孔放大,满头大汗。我可以证明,因为是我亲自给他做的检查。至于第二,他不可能从这里走出去,像您假设的那样。看着这门,老天啊!门是从外面锁的。只有一把钥匙,而它从来没离开过我的桌子。还有门闩,一直都闩着,里弗斯刚刚才把它们拉开。即使他有本事以某种蹊跷的、不可思议的方式走出这个房间,您认为他又能去哪儿?首先,他必须穿过这间病房,我整个下午都坐在桌前。你们三位先生进来的那道们是锁着的。在这里和前大门之间起码还有十几道门锁和门闩。您是要告诉我福尔摩斯幽灵般地穿过了所有这些吗?”

“的确,走出霍洛韦应当说是不可能的。”霍金斯附和道。

“没人能离开这个地方,”里弗斯咕哝道,他好像私下里想到什么笑话似的傻笑起来,“除非他叫伍德。伍德今天下午才离开这儿,但不是自己走出去的,我估摸不会有人想到问他去哪儿,或者啥时候回来。”

“伍德?谁是伍德?”哈里曼问。

“乔纳森·伍德在这医务室待过,”特里维廉医生答道,“你说得这么轻松是不礼貌的,里弗斯。伍德昨晚去世了 ,不到一小时前被人用棺材抬了出去。”

“棺材?你是说一口密闭的棺材从这个房间抬出去了?”我看得出警探脑子在转,并和他一样意识到这是福尔摩斯脱身的最明显的办法——实际上也是唯一的办法。他转向勤杂工,“你拿水进来时,棺材在这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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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28:07 | 显示全部楼层
“可能在的。”

“你有没有让福尔摩斯一个人待着,哪怕是几秒钟?”

“没有,先生。一秒钟也没有。我的眼光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勤杂工的脚动了动,“哦,也许我去看了看发病的柯斯林。”

“你说什么,里弗斯?”特里维廉叫起来。

“我打开门,走进来,福尔摩斯先生在床上睡得很沉。然后柯林斯咳嗽起来,我把杯子放下,跑出去看他。”

“然后呢?你有看见福尔摩斯了吗?”

“没有,先生,我安顿好了柯斯林,就回去把门锁上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我们都站在那儿,面面相觑,好像在等着看谁敢说话。

是哈里曼。“棺材在哪儿?”他喊道。

“应该是抬到外头去了,”特里维廉回答,“有一辆马车等着把它送到马斯韦尔山的殡仪馆去。”他抓起了外套,“也许还不太晚。如果棺材还在那儿,我们可以在它离开前把它截住。”

我永远忘不了我们冲出监狱的过程。霍金斯冲在前面,怒气冲冲的哈里曼在他旁边。后面是特里维廉和里弗斯,我跟在最后,手里还拿着书和钥匙。它们现在看起来多么可笑啊,就算我能把它们交给我的朋友,再加一架梯子和一条绳子,他也不可能自己走出这个地方。霍金斯向各个卫兵打了信号,我们一行人才得以离开。一道又一道锁着的门被打开放行,没有人挡我们的路。我们走了一条跟我来时不同的路,这一次经过了一间洗衣房,人们在巨大的洗衣盆跟前流汗工作;另一间布满锅炉和弯曲盘绕的金属管得屋子,是给监狱供暖的。最后穿过一个较小的、长满青草的院子,来到了一处显然是边门的出口。只是在这里,才有一个警卫试图拦住我们的去路,要求出示通行证。

“别犯傻,”哈里曼厉声道,“不认得你的典狱长吗?”

“打开大门!”霍金斯跟着说,“没时间耽搁。”

警卫立即遵命,我们五人走了出来。

就在刚才走出来的时候,我不禁寻思起共同促成我朋友脱逃的那些奇异情形。他假装生病,居然瞒过了以为训练有素的医生。哦,那还算容易。他对我也做过类似的事。可是他正好有一口棺材要送走的时候混进医务室病房,而且居然能依靠一扇打开的房门、一阵咳嗽,和一个头脑迟钝的勤杂工的笨拙。当然,我并不在乎这样还是那样,如果福尔摩斯真的找到了某种神奇的方法离开这里,我只会喜出望外。但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我们可能匆匆得出了错误的结论,而这或许正是他所期望的。

我们来到了一条满是辙印的大道上,它贴着监狱的一侧,一边是高墙,另一边树木成行。哈里曼叫起来,指着前面。一辆马车停在那儿,两个人正在把一个盒子装到车后;从大小和形状来看,显然是一口简陋的棺材。我必须承认,看到它时我感到一阵轻松。那一刻我几乎愿意交出一切,只要能看到歇洛克·福尔摩斯,亲自确定他的病确实是假装的而不是蓄意下毒的结果。但当我们快步走上前时,我短暂的欢喜被彻底的沮丧取代了。如果福尔摩斯被发现和拘捕,他会被拖回监狱,哈里曼会确保他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我将永远见不到福尔摩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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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28:18 | 显示全部楼层
“等一等!”哈里曼喊道,大步走向那两个男人,他们已经把棺材搬成斜对角位置,扶着它,准备搁进马车。“把棺材放回地面!我要检查。”那两人是粗鲁肮脏的搬运工,看上去是父子俩。他们疑虑对视一下,照办了。棺材平放在砾石路面上。“打开棺材!”

这一次两人迟疑了——抬一具死尸是一回事,打开棺材看却是另一回事。

“没关系。”特里维廉安慰他们说。奇怪的是,正是在这一刻,我才确信我认识他,并想起了我们以前在哪儿见过。

他的全名是玻西·特里维廉,六七年前他来过我们在贝克街的住所,迫切需要我朋友的帮助。我现在想起来了,是有一个病人,叫布莱星顿,行为相当诡异,最后被发现在自己房间里上吊而死……警察认定是自杀,福尔摩斯立马提出异议。很奇怪我没有立即认出他来,我以前是很仰慕特里维廉的,曾研究过他在神经疾病方面的工作——他获得过著名的布鲁斯·品克顿奖。但当时他的境遇不佳,显然后来又有所恶化,因为我这次见他衰老了许多,疲惫和失意的脸色改变了他的外貌。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并没有戴眼镜。他的健康状况显然下降了。但确实是他,沦落到了监狱医生的角色,一个远远低于他本人水平的职务。带着一阵被我小心掩藏的兴奋,我又想到,他一定在这次逃跑行动中起了同谋作用。他当然欠着福尔摩斯一份人情,若不是那样,又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呢?现在我明白福尔摩斯是怎么睡进棺材里的了,特里维廉故意让勤杂工当班。否则他怎么会信任一个显然不适合这种职责的人呢?棺材大概就放在附近,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可惜的是两个搬运工干活那么慢,他们现在本应该在去马斯韦尔山的半路上。特里维廉的协助看样子也不能成功地帮福尔摩斯越狱了。

一个搬运工拿出了一个撬棍,我看着它被插进棺材盖地下。他往下一压,盖子被撬开,木头裂了。两人走上前把盖子拿掉。哈里曼、霍金斯、特里维廉和我都不约而同地靠到近前。

“是他,”里弗斯咕哝道,“是乔纳森·伍德。”

的确。躺在那里双眼望天的是一具脸色灰白、形容枯槁的人体,绝对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而且绝对是死了。

特里维廉是第一个回复镇定的人。“当然是伍德,”他大声说,“我告诉过你。他是夜里死的——冠心病。”他朝棺材的人点点头说,“你们可以盖上棺材,把他带走了。”

“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在哪儿呢?”霍金斯喊起来。

“他不可能离开监狱!”哈里曼答道,“他捉弄了我们,但他一定还在里面,等候时机。必须拉响警报,把这地方搜个底朝天。”

“可 这得搜上一通宵!”

哈里曼的脸色跟他的头发一样苍白、他猛一转身,恼怒中几乎把腿甩出去。“搜上一个星期我也不在乎!必须找到这个人。”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两天后,我一个人待在福尔摩斯的住所,读着我亲自见证的那些事的报道。

警方仍然无法解释著名咨询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神秘失踪。他因涉嫌铜门广场一名年轻女性被杀案而被拘押在霍洛韦监狱。负责调查此案的J·哈里曼警官指控狱方玩忽职守,而狱方竭力否认。事实是,福尔摩斯先生从上锁的牢房中神秘逃出,又以似乎违反自然规律的方式穿越了十几道上锁的门。警方悬赏五十英镑,希望有人能提供信息帮助找到并拘捕他。

哈德森夫人对这桩奇事表现出异常的无动于衷。当然,她读了报纸上的文章,在给我上早餐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这些都是胡说八道,华生医生。”她好像自己被冒犯了一样。多年之后的今天,想到她对她最著名的房客的绝对信任,我觉得相当欣慰。不过,也许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福尔摩斯。她在他借住的那么长时间里忍受了各种由他而生的种种怪异状况,包括绝望的、往往是不受欢迎的来访者,深夜的小提琴声,偶尔由可卡因造成的发作,长时间的忧郁,打进墙中的子弹,甚至烟斗里吐出的烟。诚然,福尔摩斯付给她优厚的租金。她很少抱怨,始终忠心耿耿。尽管她在我写的故事中出出进进,我实际上对她了解甚少,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到贝克街221B号那份房产的(我认为是从她丈夫名下继承的,那个男人后来怎样,我却说不上来)。福尔摩斯离开后,她就一个人住了。真希望我当时跟她多聊聊,我不该对她那么熟视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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