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日本战国风云史（讲述长达两百年的日本史）----万邦咸宁

宝宝寒

　　“川并众”，是生活在木曾川沿岸的豪族统称，著名的有前野、蜂须贺、稻田、坪内诸氏，他们在和平时就是船头，浓尾两国发达的水运体系就是他们的舞台，在战时就会拿起长枪铁炮，看形势站队，充当大名的佣兵——所谓“野武士”指的就是这些人。按照《武功夜话》里记载，早在桶狭间五年前，木下藤吉郎就把川并众头目之一蜂须贺正胜收为了家臣，不过这应该是无稽之谈，当时藤吉郎不过一介小者，小庙怎可收大佛？其实，在藤吉郎活跃前，川并众就已经为织田信长服务了，因为信长将津岛港的运输业务全员委托给他们，来换取对方的军事服务——永禄元年（1558）的浮野之战，前野宗康、长康父子就参加了信长军；桶狭间之战里，也有川并众活跃的身影。
　　所以，我们应该相信，木下藤吉郎随后能当上“川并众”的取次，是主君信长赋予的使命，至于原因，除了藤吉郎口才出众外，可能还有个小秘密：那就是藤吉郎很早就熟识了川并众的内情，故而成为了最佳人选——现在大家明白了，藤吉郎出身尾张中村乡的好处，正是由于该地半农半商锻冶发达的特点，使得他很早就与以水运为业的川并众熟稔起来，大伙儿在今天我八折卖你长刀明天我免费帮你运货的“温情”里，打成一片，这就是人脉啊！
　　有了川并众打下手，木下藤吉郎开始真正崭露头角，实质上这批野武士，如前野长康、蜂须贺正胜成了他第一拨私人班底，这对乱世中的野心家非常重要——你连自己的山头都没有，拿什么与别人斗？在这帮美浓土豪的协助下，藤吉郎又是劝降敌将（宇摩留），又是武力侦察（井口之战），忙的不亦乐乎，大有与美浓攻略中涌现的新星丹羽长秀（这位真的是智勇双全）并驾齐驱的气势。所以，当织田信长决意修缮加固前进基地墨俣时，这位灵活的猿猴就又成了最佳人选。
　　逸话里，木下藤吉郎的“墨俣一夜城”的典故就此出炉——织田信长苦于美浓地势险恶，要在木曾川、长良川交汇处筑城，作为保障大军进退的基地，柴田胜家去了，刚扎起营寨，就被暴涨的洪水冲垮，失败了；佐久间信盛去了，刚立下脚步，就被闻讯而来的斋藤军突袭，lose；最后，藤吉郎自告奋勇也去了，他在川并众的协助下，利用河流运来了木材，并将人马分为两队，一队抵御斋藤军，一队忙着筑城，结果三天（也有七天之说）就立起了座墨俣城——前来视察的织田信长一番哟西哟西，从此对藤吉郎更加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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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其实大多是江户时代的文学创作，当时墨俣已经落入织田家许久了，藤吉郎筑城的环境应该没文学作品描绘得那么步步惊心，也就是利用川并众的船只，将建材运来，再度发挥了“竞争激励机制”，短时间修缮好了屯兵基地而已。另外，说是“一夜城”，这个城与武田家的小屋城相佛，就是用树桩、栅栏盖一道阻隔敌军的长墙，然后搞几个寨门，就完工了，更类似于个小兵砦。

　　一夜城，只是个神话而已。
　　但墨俣基地的落成，还是增加了织田军的前线优势，信长乘机在木曾川一带驻马，对稻叶山城保持了不间断的威力压迫，这种压迫对斋藤家这种体制下的敌人，效果是极其明显的。
　　终于，永禄十年（1567）八月，西美浓三人众熬不住了，派使者来到信长的军营里，宣誓要向信长效忠，条件是希望信长能送几个人质来，表明下纳降的诚意。

　　所以万邦在上一章提到了，像竹中重治与西美浓三人众这样的，就是大名躯体内的大毒瘤——相对于主家的忧患荣辱，他们更关心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能否保住，时刻将自家利益凌驾在主君之上，只要能获得“安堵”的权利，换个主人继续蝇营狗苟，倒是很符合他们一贯取向的。
　　不过这三人众也太龌龊了些，即使“斋藤家臣”的身份只是块随时能丢弃的烂抹布，但你好歹也抵抗下再扔掉啊，他们倒好，不但对斋藤龙兴的动员阳奉阴违，还三城联动，对稻叶山城形成了包围之势，隔断了龙兴获得外界援军（六角家）的道路，甚至还让年轻一辈的竹中重治，直接袭取霸占了稻叶山城长达半年时间——竹中重治随后又当了一段时间浅井家的客将，估计也是为牵制六角家的。
　　这种下意识的带路党，绝对牛，绝对可怕！
　　但织田信长却不管公婆谁有理，直接派了家臣村井贞胜、岛田秀顺作为人质，押给了西美浓三人众，“宝贝已包邮送妥，给个好评吧亲！”三人众投桃报李，立刻承诺率军助力织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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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这时，在美浓地图上一看，曾根城（稻叶良通）、北方城（安藤守就）与大垣城（氏家直元），正好对稻叶山城的后方构成了半月形的包围，再加上墨俣一带的信长主力，斋藤龙兴已是四面楚歌，回天无术了。
　　八月十四日，织田信长计策已出，他将家臣军队分成两拨，一拨继续驻扎在井口，虚张声势迷惑斋藤军，另外一拨偃旗息鼓，迂回到稻叶山的南麓——城上的斋藤龙兴看到这拨不打旗帜的军队，把握不准究竟是织田军，还是西美浓三人众的援军（天真的龙兴），稍作迟疑后，就让织田军占据了瑞龙寺，自此对稻叶山城的合围完成。
　　接下来，织田军大肆纵火，把亲岳父留下的繁荣的井口町烧成了一片瓦砾，也把坚固的稻叶山城弄成了一座裸城（据说藤吉郎还带着川并众敢死队，把城堡的橹爆破毁坏了，真伪性不明）。次日，冲天火光中，真正的西美浓三人众带着部众，打着醒目的家纹旗帜，抵达了井口，不过不是来增援的，而是来归顺信长的。城兵见状气沮，斗志一落千丈，见守下去无益的斋藤龙兴，在数名忠心侧近的护卫下，从暗门逃脱，然后乘舟沿着长良川逃逸去了伊势长岛。
　　这一年，斋藤龙兴十九岁，他在十三岁继任家督后，与织田信长整整鏖战了六年，从森部一直打到稻叶山，从未屈服，直至被带路党出卖，力尽逃亡，此后身为浪人斋藤龙兴始终与织田信长为敌，在长岛，在本国寺，在六条，在野田福岛，都留下了他力战的英勇身影，直到最后在刀根坂会战里阵亡，而斩下他首级的，就是昔日家臣氏家直元之子直昌。
　　历史上，斋藤龙兴的名声本不该如此，悲哉。
　　还有种说法，那就是斋藤龙兴屡战屡败后，大彻大悟，改名换姓，在越中国定居下来，结婚生子繁衍生息，后于兴国寺出家，一直活到了江户宽永年间，得享八十七岁高龄，睥睨人世起起伏伏，笑看膝下子女承欢——万邦宁愿相信龙兴拥有的是此等结局。
　　不羡荣华不惧威，
　　添州改字总难依。
　　闲云野鹤无常住，
　　何处江天不可飞？
　　美浓落入织田信长的手里，他开始腾飞了！恰如日本历史学界评价的那样，信长耗费多年得来了美浓，自此破茧成蝶，开始了“天翔”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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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这么说？
　　当时京畿四分五裂，并没有足以统合此处的势力，之前也许三好家有这个实力，历史也曾经给过它机会，却没有把握住，历史就变脸成为一位冷漠的监考教师，直接取消了三好家再度逐鹿天下的资格。西国，毛利元就正为了九州的贸易权益（又是大内介的遗产），与新兴的大友义镇激烈争夺；东国，武田信玄、北条氏康、上杉政虎间的角逐，似乎是个无解的结局。一片缺乏敌手的真空中，拥有了浓尾两国密集的人力，与富庶的领地的织田信长，居然成为竞争宝鼎的唯一人选了，这就叫真命天子啊！虽然乘龙上天，回首不见龙尾，最终本能寺炎上，惊若一梦，但其间的大开大合峰回路转的博弈天下，却是日本战国史最醍醐的一段，不可不谈。


　　刚得到美浓，织田信长就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他再次颁布命令，迁移主城，把基地从先前的小牧山，又移到了井口，并征发大批人力，破弃了旧的稻叶山城，以井口町为宅地，构筑了一座更强大更坚固的城堡。在城堡落成时，信长老师泽彦宗恩来贺，志气满胸的信长，便请教老师：“此城我暂时定名为井口城，但太过庸劣，不妨老师给起个新名字吧。”望着昔日被国人诟骂为大傻瓜，而今日却一变为浓尾两州的英主，宗恩了解到他的学生绝非池中之物，是志在天下的，就微笑着回答：“周文于岐山之时，地不过七十里，修德政善养老，凤凰来鸣，遂克商乃有天下。愚见，不妨就仿效周文故事，改井口为岐山吧。”
　　织田信长大喜，立刻命名井口为“岐阜”（阜，就是高地的意思），自此城堡便叫做“岐阜城”，也就是在此处，信长和周文王一样，开始了进取天下的勃勃野望。
　　当然，信长首先做的，是整合浓尾两地的秩序，这就是他比同样迅速崛起的毛利、武田高明的地儿，按照常理尾张是我的核心领地，但要想取得京畿乃至天下，光有尾张还不够，得把美浓也拉进来，两国连为一体，成为我织田家的兵营与血库。所以，织田信长的统治有项特色，那就是不断地迁移主城，从清州城移到小牧山城，又移到岐阜城，最后又移到了安土城，除了便于指挥前线的战事外，也在不停地借着这种迁徙，对家臣团进行人事调整，加强自身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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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大名的家臣大多是在地的国众地侍，这就导致了大名每征服一地，只能继续安排该地的土豪为代理人，陷入了势力走的过去但稳不下来的怪圈，消化新领地的进程异常缓慢，而且一旦对外战争失利，就是全盘叛离崩解的局面（典型的就是今川，还有后来的武田）。织田信长却通过不断移动主城，强制家臣离开原先的领地，成为真正能跟着他步伐走的“常备军”，也在一定程度上消减了家臣“安土重迁”的弊病，这就是信长超越同时代大名的地方（虽然他最终也死在了这种手段上，算的是玩火自焚了）。
　　岐阜城里的织田信长，对美浓的新秩序做出了规划，首先是西美浓三人众，信长允许这老仨使用独立的花押，领地与权力不变（就是安堵的家庭梦想），但必须成为信长的直属家臣，随时遵从信长的动员命令；而后中美浓的加治田众，相对比较分散些，信长就以佐藤忠能为总代理，统率他们从军出征；川并众，向来与织田关系良好，仍然以木下藤吉郎秀吉为取次不变，放手让他们成为“木下军”，为织田阵营效力；东美浓远山七家，联姻与地位不动，负责为岐阜城抵御甲信、飞驒而来的威胁。
　　就此来看的话，同学们可能感到困惑——织田信长并没有在美浓折腾什么新秩序，还是安堵豪族安插代理人那一套，和武田、毛利也没啥区别嘛——您说的对，织田信长是合理主义者，与美浓方交战数年，他甚至比斋藤龙兴之辈更能明白，美浓的这些国众想要什么，所以信长在岐阜城，并没有操起剃刀，砍刮削割，而是采用将大本营移到井口的办法，一面笼络镇住这帮墙头草，一面徐徐加强对其的控制，既得到了更为广阔的兵役来源，又能相当迅速地消化掉美浓。其实，到后来最危急的“信长包围网”时期，美浓一直与尾张联为一体，为信长提供了极限饱和的动员，却几乎没有怨言。甚至直到关原之战时，美浓始终是一副豪族林立的模样。
　　合理主义，就是不做对的，只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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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猎猎，坐在岐阜城头的织田信长满怀壮烈，这位整合了浓尾两国势力，一跃成为京畿内最大实力山头的三十三岁的年轻豪杰，手中把玩着新铸造的印章，上面是老师泽彦宗恩亲笔书写的四个汉字，曰“天下布武”。

　　所谓的“布武”，就是使用武力的意思，而“天下”历来说法不一，有的说是日本整个天下，有的说只是指京畿，但不管如何，织田信长要率浓尾的子弟兵，如狂风般席卷京畿的时刻即将来临了。
　　一个新的字头，要在日本诞生了。
　　踌躇满志的信长，突然从甲斐得到消息，嫁给武田信玄四子胜赖的养女远山夫人，在当年年底因为难产而死去，尾张与甲斐的关系走到了一个微妙的路口，此刻信长当机立断，为拉拢甲斐之虎，一下把嫡长子奇妙丸（织田信忠）给梭哈了上去，派使者声称，希望能缔结奇妙丸与信玄六女松姬的婚事。当时奇妙丸十一岁，松姬只有七岁。
　　即使在心中一万个看不上神官家后裔织田家，武田信玄还是“忍痛”答应了这桩十分单纯的政治婚姻，因为这年信玄已经征发大批人力，铺设整修甲斐通往骏河的道路（没办法，这段在富士山脚下的路，只适合逃亡，不适合大军行走），侵攻骏河的军事行动，明年必须开始，只能暂时与织田家维持着互不侵犯条约了。
　　同时，为强化与北近江浅井长政的同盟，为上洛保障侧翼的安全，信长也打出了“王牌”——号称战国第一美女，信长的亲妹，阿市。前面说了，弹正忠织田家，虽然在武家里算不得家格高的，但这家的相貌基因还是蛮优秀的，以出美男美女闻名。织田信长本人，据说身高有一米七零（别笑，这在当时日本绝对算是玉树临风），皮肤白皙鼻梁高耸，而信长有两位同母妹妹，阿市与阿犬（可不是那个前田利家），都有花容月貌，阿市属于那种英姿飒爽剑胆琴心的（nhk大河剧《公主的战国》，找到铃木保奈美来演阿市，虽说年龄不太吻合，但气质还是神似的），而阿犬属那种温婉可人秀外慧中的类型，她原本嫁给了尾张领主佐治信方，信方战死后，就被哥哥用京都的赋税养着，描绘其美貌的画卷，被京都临济宗妙心寺四十四代主持月航宗津赞不绝口（这些日本的和尚啊……）。信长还有个同母弟弟（其实被信长杀掉的信行，也是美男啊），叫织田喜六郎秀孝（织田信秀的八子，弘治元年即死去），也被太田牛一在《信长公记》里描绘为“年岁十五六，肤若施粉，唇如丹花，容姿绝美，艳惊四座”。到了后来丰臣秀吉（藤吉郎）与德川家康（松平家康）时代，拥有织田血统的女子，绝对是各大名的抢手货，这阿市坐着驾笼，进入了北近江的小谷城，与少年英雄的浅井长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当真让众人羡煞不已。北近江与浓尾的关系升温到了顶点，大为高兴的织田信长，还承担了婚礼的全部费用。
　　信长的众位女性亲属，绝大部分不是嫁给了家臣，就是嫁给了公卿，只有妹妹阿市，和女儿五德，一位进入了浅井家，一位进入了松平家，是针对大名的政略婚姻，可悲的是，这两位的婚姻都以血腥的悲剧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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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稳定了后方与侧翼的织田信长，又为大计开始寻找大旗了，不过他先找到的，是京都的正亲町天皇，这位天皇在位时间极长，大约三十年，其赫赫的文治武功，万邦概括起来，大约八个字，“忍饥受穷，卖官为生”：当年毛利元就献上几十贯，这位天皇才有钱完成即位典礼，大笔一挥赐给毛利家从五位下右马头官位，并皇室的菊花纹章；本愿寺十一代法主显如，给天皇送了一笔金子（哎，天皇真是连和尚都不如了），自此正亲町宣布本愿寺就是我天皇的“门迹”（所谓门迹，就是古日本皇族贵族专门指定个寺院，遥任主持或派子弟前来进修的做法）了。

　　到了这会儿，正亲町天皇的爱子诚仁亲王成年了，要举办元服仪式，没钱啊！就在天皇急得团团转时，织田信长大老远从浓尾乡下派人来，不但送了笔救济款，还宣布恢复了其领地几个庄园为“御料所”，你皇室以后就能在这几个庄园征粮征款了。战国时代，皇室在各国庄园，几乎全被大名与庄司给侵占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穷，土鳖信长的这番“义举”，让正亲町感动不已，又是大笔一挥，赠给织田信长一个“古今无双之名将”的匾额（和武田信虎差不多），又送来了战乱镇定的纶旨。
　　天皇的旗帜，让织田信长倍感鼓舞，也让他真正尝到了与中央政权联络的甜头，而后织田信长始终对皇室支援有加，在他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皇室的“精神武器“也回报予他极大的便利。不过即使如此，信长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当时日本中央是二元化的：以天皇为主体的公家政权，和以室町将军为主体的武家政权，不可偏废。所以当足利义昭，在朝仓家客将明智光秀的劝说下，将眼光投向美浓岐阜时，殊不知，那两道来自岐阜城锐利的目光，可能早已盯在自己的身上了。
　　永禄十一年（1568），困于越前，丝毫感觉不到朝仓义景上洛可能的足利义昭，终于给岐阜发来了御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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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介绍过，将军比较正式的文书，叫“御教书”（私人化的书信，叫御内书），可见足利义昭还是充满了诚意的，送往岐阜的御教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万事仰仗上总介（织田信长）”。
　　上总介，是织田信长在天文十八年（1549）开始使用的名号，其原因大概是这样的，在信长父亲信秀时期，弹正忠织田只是清州织田的家臣而已，受领名规格自然不会很高。但当织田信长把清洲织田消灭后，他开始要自创更大的光环吧，便自称起“上总介”来了。按照常理，古代日本朝廷在各国设置的最高长官国司，往往都是“国名”加“守”，如信长庶兄织田信广，就自称“大隅守”（反正就是瞎折腾玩，朝廷也无力追究），而“介”其实是“守”的次官，信长叫自己“上总介”，难道属自我降格？不是，秘密是这样的，日本平安朝后期，一位叫高望王的亲王，被“臣籍降下”（天皇那时候就很穷了，养不起那么多子女，就赐予他们姓氏，派到地方上去锻炼，这叫臣籍降下，著名的源、平、橘等氏族，都是由此而来的），到关东上总国当一把手，但当时上总国已经有国司了，是宫里面的仲野亲王，属只拿工资不管事儿的类型，叫“亲王任国”（类似的还有关东常陆国），所以真正在上总说话算话的，就是这位担任“介”的高望亲王。日子长了，高望王深得关东人心，就在房总、常陆等地扎下根来，又因他当初被臣籍降下，天皇赐的姓叫“平”（取海内清平之意，也有说法，是取平安京的首字），所以后世他数目繁多的后裔部族，就共称为“坂东平氏”（正统的有八家），都是关东的土霸王，甚至源赖朝后来之所以能建立镰仓幕府，就是得到了坂东平氏众家族的鼎力支持，而坂东平氏虽分支绵绵，但其总领一脉，始终自称为“上总介”，苗字也是“上总”，关东名族千叶家，就是其后代。
　　当时日本的武家政权，是河内源氏的后代，一拨拨关系理得门儿清，信长想冒认是不太可能的，但你源氏算名门，平氏也算啊！那个关东外来户伊势，都能冒认北条（北条出身伊豆，也是坂东平氏的分家），占着相模镰仓，我织田家搞个“上总介”官位，总算不得太逾越吧？
　　就这样，织田信长此后在文书里，便落款“平上总介信长”了。
　　足利义昭懒得管这个上总介哪里来的，有奶就是娘，有枪就是王，只得屈尊“万事仰仗”了，信长的回信也很热情洋溢，“信长本为矮弱之士，然向往建立天下之忠功心意以久，愿不惜一命，扶助公方殿下上洛，重归征夷大将军之位。”但私下里激动的心情却难以平复，太田牛一在《信长公记》里记录这一节时，就直言不讳地写到，“大鱼入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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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年七月十五日，足利义昭正式离开越前，与奉公众和田惟政、细川藤孝等一干人，在信长使者村井贞胜、不破光治、岛田秀顺护卫下，浩浩荡荡进入了美浓，于西庄立正寺得到织田信长盛大款待，据说进献来的太刀、铠甲、宝物堆积如山。那位明智光秀也来了，他本来就是客将身份，又撺掇了义昭投靠织田，不顺便重归故土的话，以后在朝仓家也甭想混了。这次明智光秀见到信长后，一下子就让爱才的信长青眼有加（织田信长和毛利元就相比，看人的眼光似有不及，但用人的胆量却远超之），立即被提拔上来，与丹羽长秀、木下秀吉同列——明智光秀与和田、细川一样，与朝廷、幕府交往极深，在将来上洛时，将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
　　在这里说句题外话，就在同年，那个一心在越前国种地的朝仓义景也动了，他居然一下动员了两万上下的队伍（这在以前历代朝仓家督眼里，是不可想象的），侵入了越前与京畿的交接处，若狭国。若狭的守护本也叫武田，始祖是当年六代将军足利义教的侧近武田信荣，“万人恐怖”义教干掉“四职”一色家后，将其旧领若狭赏给了武田信荣，就此建立了“若狭武田”一族的繁荣。后来，若狭武田始终支持细川晴元，与三好长庆多次鏖战，毫无疑问地一败涂地，家督的威信发生急剧动摇，加上内部因继承人问题发生倾轧，重臣粟屋胜久（国吉城主）、逸见昌经（碎导山城主）支持老家督武田信丰（已隐居），勾结三好家安置在丹波、丹后方面的大将内藤宗胜（即松永长赖，松永久秀的弟弟），与现家督武田义统为敌，掀起了长久的叛乱。朝仓义景瞅准时机，毅然干涉若狭内政，先是帮着武田义统镇压叛乱，后来看武田义统死去，继任家督的义统之子武田元明只是个娃娃，若狭一片群龙无首的景象，干脆就直接杀了进来，将老爷爷信丰与孙子元明一起“礼迎”进了一乘谷城，若狭武田实则灭亡。
　　从此，朝仓义景至少在账面上，拥有了越前、若狭两国的实力，若他当机立断，抢在信长之前，拥戴足利义昭，集结兵马，自若狭方面进军上洛，说不定历史就要改写了。但人算不如天算，义景与其说是晚了一步，不如说他的命运不好，首先他虽然俘虏了若狭武田的老小家督，但实际和请来两个土木偶像差不多，武田早已在若狭丧失了威信，真正能说上话的，却是栗屋、逸见这些实力领主，但他们都不服朝仓义景，所以若狭对义景来说，永远只是“账面”上的，不是“菜盘”上的，突袭若狭之战表面上看起来漂亮，但水分是很大的——后来的织田信长就聪明多了，他在后来与朝仓家作战时，花了很大精力收买若狭武田的旧臣，编成了“若狭众”军团，栗屋、逸见都加入了织田信长的阵营，在对朝仓义景的攻防战里发挥了极大的能量。其次，朝仓义景若想上洛，只要两条路可走，从近江走，必须要面对曾经盟友浅井家，但这时浅井长政已投向织田家（看得出来信长在桶狭间后就忙不迭地拉拢浅井的高明处了吧），此路不通；还有一路，走丹波进入京都，不过莫要说若狭情势不稳，当时丹波也是斗转星移了：内藤宗胜战死，有力国人波多野秀治、赤井直正崛起，这两位爷在后来都是让织田信长大军团吃尽了苦头的狠角，信长尚且束手无策，更无论朝仓义景了。
　　真是，时也命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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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利义昭一来，织田信长果然不负诺言，对上洛事业注入了极大的热情，他先派使者到近江佐和山，宣布“不日我上总介，将扬旗护送公方入洛，沿途各国守护须以恭迎为要务。”当时近江分成两部分，北面浅井，南面六角，这话明显是说给六角听的。
　　南近江六角家，身为佐佐木嫡系后裔，凭借在应仁大乱后抢将军庄园起家，后来当六角定赖时又成功洗白自己，从幕府那里弄来了“管领代”头衔，势力横跨南近江、伊势伊贺，领地土地肥沃商业繁荣（六角定赖是最早搞乐市政策的大名），吸纳了许多善战的甲贺、伊贺土豪（其实就是忍者）入军，又肥又壮，搁三十年前，哪会把织田这个尾张土鳖放在眼里？但实在不知是织田信长命太好，还是六角太悲催，这会儿用一个形容词来说，就是江河日下啊——先是在野良田之战中惨败给名不见经传的浅井长政，而后又在足利义辉被害后首鼠两端（这也不是第一次，早先就没有魄力与三好抗衡，在安乐窝里消极无为），没抓出让势力更上一层楼的良好时机，足见小富即安的狭窄眼界。这还不够，之后还企图转型，结果闹出了个“观音寺城骚动”，尽失家臣人心，彻底失掉了与织田信长一较高下的能力。
　　骚动大约是这样的，野良田大败后，六角义贤觉得面目上挂不住，就隐居出家了，法号承祯，让其子六角义治继任家督。结果永禄六年（1563），六角义治突然把家中宿老笔头后藤贤丰父子唤到了观音寺城里，一刀一个全部砍翻，事后义治谈及杀人动机，只说了一句话，“后藤父子自恃老臣，对我不敬，是故诛之。”后藤贤丰，那可是自六角定赖时起就立下莫大功勋的老臣，专门负责对北近江浅井战事，连浅井亮政闻名都感到胆寒的人物，他的无故被杀，激起了六角众多家臣国众的不满与恐惧，这些人先下手为强，联合起来攻陷了观音寺城，流放了六角承祯、义治父子。在城外啃着窝窝头的六角父子，挨不住凄凉，便后悔起来，最后找到另外名宿老蒲生定秀（这位资格更老，是定字辈的），请求他从中斡旋。最终，蒲生定秀凭借自己的人望与资历，帮着家臣与家督达成了协议，六角父子回到观音寺城，但家督的位子，要让给义治的弟弟义定，大家共同签署一份叫《六角式目》的契约，来各自约束，至此骚动结束。
　　式目，就是法律的意思，看来这观音寺城骚动严重到要立法的地步了。其实我们看看这份式目诞生的前因后果，就不难明白其内在的本质核心了。六角家，其实和邻居浅井、斋藤的体制差不离，都是重臣国众合议制，也有个“六角六宿老”，即后藤贤丰（冤死鬼）、进藤贞治（早死）、三云成持、目贺田纲清、平井定武（这位是浅井长政前岳父）、蒲生定秀（和事老），这六位也是位高权重，又以后藤、进藤这两位最厉害，并称“二藤”，前者智勇双全，后者精于外交。按常理说，六角义治应该与这帮老家伙其乐融融，齐心守护家业才对啊，犯得着妄动杀招吗？对的，您猜得没错，六角家在定赖死后，发展陷入了瓶颈，先是对三好作战不利，而后竟然败于曾经的卫星国浅井，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于是这些老臣国众耐不住凄凉，整天吵着要家督负责——六角承祯就是在这样的态势下，灰溜溜地下课出家的，没办法，大名一元化权力不行啊。六角义治接摊子时才十四岁，更压不住这帮老臣，所以便在幕后老爹的指使下，先拿笔头后藤贤丰开刀，准备杀鸡给猴看的，结果却被猴子们联合起来反将一军，差点被杀，之所以后来还能回观音寺城，就是签了这份《六角式目》，里面的核心主题很简单：家中大小事务，须由以蒲生为首的二十名重臣联合表决，家督权力不得凌驾在联席会议之上。
　　得，这六角家的众位，真有律法意识，居然用法来限制家督权力的一元化，也算是战国史一朵奇葩了。所以，观音寺城骚动，本质就是六角义治企图用激进暴力，剪除分权的家臣（做法确实蠢），结果惨败反被式目这个“笼子”给困住了，改革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