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日本战国风云史（讲述长达两百年的日本史）----万邦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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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木秀于林

　　《信长公记》上面，还记录着，在二条御所落成后，信长再次向义昭献上了太刀与马匹，而“公方殿下”也“大喜”，赐御父以御剑，看起来依然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不过，当时足利义昭的心理活动，却已经是由爱生恨了，“不做我的人，就别做人了！”
　　织田信长与足利义昭，其实就这一刻开始，就等于决裂了。
　　万邦不想在这场对立里分出孰是孰非来，似乎日本的影视作品，都喜欢把义昭描绘为阴暗、胆小，只会在高大的信长背后下黑刀子的角儿，这也有英雄史观的影响在里面了。万邦只想说，信长与义昭都是志在天下的人，对前者而言，自己的发达就是靠挑战旧权威，克掉两级主家才实现的，他对将军提供的征伐天下的名义旗帜感兴趣，却对将军复权不感任何兴趣，对信长而言，接受义昭的请求，进入旧的幕府体系，岂不等于齐天大圣去当弼马温一样？足利义昭呢，他不幸生于幕府威权最式微的时代，身为征夷大将军的兄长被“明杀”，自己则在继之而来的追杀里东躲西藏，尝尽了世间炎凉，他完全可以永远托庇在信长的羽翼下，当个安乐侯混吃等死，但义昭身上毕竟留着河内源氏骄傲的血液，还是想信长能尽心辅佐他，恢复幕府曾经的荣耀，而不是架空乃至无视他。
　　天下人只能有一个啊，这就是两人决裂的根本原因。
　　玩棋的，甭管你是“卒”，还是“帅”，都在我的手下移动；
　　而当棋子的，不管你上面刻的是“卒”，还是“帅”，哪个心里会好受？
　　狠话谁都会在心里讲，不过足利义昭毕竟是跑过江湖的，与他那个“宁折不弯”哥哥——“强情公方”足利义辉心思要活络些，他亲眼看到，一名京都的织田军士卒，因为一时色心，当街揭开了公卿小姐的面纱，想一窥究竟，结果被信长即刻就地砍了头，血淋淋的脑袋扔在六条河原示众。这个曾经当过自己“御父”的男子，绝非心慈手软的善类，只要对他有害或有利的，他会毫不犹豫地行动，不受任何情义伦理的牵制，别说自己是他的干儿子，就是他亲爹，到时候也会被拉总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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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足利义昭在《殿中御掟》颁布后，表示全力支持爸爸的决议，以后要按照这十六条，坐好班，不随意脱岗，准时打卡，遵守工作纪律，作个合格的傀儡棋子。
　　织田信长也很满意，他认为把义昭安放在美丽的新御所里，送些好吃好喝好玩的，这个武家栋梁的后代，就能安心当他的芭比娃娃了。
　　然后，信长再次回岐阜，着手攻取南伊势北田家，彻底平定伊势的作战。但信长没想到的是，凶猛的暗流已经涌动起来，不久后正是这位在御所里看似人畜无害的足利义昭，将亲手制造他一生中最狼狈的危机和险局。
　　不过这时，信长倒没想到那么多，在他眼里伊势中北部的八郡，在上洛前已经收归在自己的掌心，神户、长野皆已降服，那么在此大好情势下，盘踞剩余五郡的国司北田，也就没有任何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当时的国司，是第八代，名叫北田具教，至少在伊势的地面上，此君算是个牛人，不但精通和歌文学，还师从过冢原卜传，精通了“一之太刀”的奥义，相传还和来访的上泉信纲、柳生宗严比试过，与前者平手，还胜了后者（不知道这两位走穴高手，是不是暗中放水的）。天文年间，北田具教在与长野藤定的叶野原之战里，以多胜少（北田军千把人，长野军只有五百人），逼迫长野家投降，成为北田伞下的“长野御所”，还把次子具藤强塞进长野家当继承人，然后暗中毒死了藤定，掌控了中部伊势的长野家（没想到十年后，自个就遭报应了）。平定了长野家后，北田具教豪情壮志，一统伊势的势头很威猛，先后击败关家与神户家，还跑到大和国，与“宇陀三将”之一的秋山、泽家鏖战，并且成功降服这两家，若不出意外，再过个二十三十年，也许这伊势就被这位官叙从三位中纳言的北田卿给统一的呢，到时候日本历史又出现个“势州第一弓矢”的大神。
　　如此顺风顺水，北田具教在得意后，不由得觉得成功后的空虚，便在永禄六年（1563）隐居了起来，将位子传给长子北田具房，自己安心当“太上皇”去了。
　　然后，一名叫织田信长的田舍郎，突然出现在伊势的地面上，身后居然还有好几万大军，而且几年时间，原先在我北田卿威名下折服的关、神户、长野等家，都顺风归降彼方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北田具教暂时没想通，但他的亲弟弟，木造具政瞬间就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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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造氏，是北田的庶族，其始祖是北田显能的次子木造俊通，始终担任庶族笔头，不过木造对宗家的态度始终很暧昧——宗家强的话，跟在后面摇旗呐喊；宗家弱的话，就忙着分庭抗礼。这种情况在木造俊通时代就开始了，宗家属南朝，他就投奔北朝与足利义满，并从义满那里得了个京都油小路的独立办事处，自称起“油小路殿”来。战国时代，木造一族的任务是，以木造城、川北城和户木城为据点，与长野家交战，换言之其就是宗家的北面屏障，地位极其重要。
　　但木造具政把这种重要性，转化为了致命性，在织田部将泷川一益的劝说下，想都没怎么想，就当了光荣的带路党。这木造具政虽然顶着庶族的苗字，但他可是如假包换的北田晴具的三儿子，北田具教的亲弟弟啊！在木造反叛中，起到关键性推动作用的，是名出身该族的僧侣（再次感慨下，日本和尚就是牛），叫源净院主玄，这僧侣野心很大，精力很足，人品很低劣，他私下早已与泷川一益暗通款曲了，事成后还娶了一益的女儿，改名为泷川雄利。
　　泷川雄利对木造具政说：“还记得前年宗家举办的马揃（类似于阅兵式）吗？你身为庶族笔头，居然顺序还在田丸、大河内、坂内三御所之后，看来宗家对咱们也太刻薄了——另外，你知道吗？王师马上就要来了，十万人呢，宗家对咱们不仁，咱们也不必义了，没必要当殉葬品。”木造具政顿时心领神会，便联合泷川雄利、柘植三郎左卫门，向泷川一益献出了南伊势的门户，木造城。
　　当时已是永禄十二年（1569）五月十二日，木造城投降后，织田信长明白北田具教不会坐视其易手，便急命泷川一益节制北伊势已投降织田家的长野、神户、关诸党，尽快驰援木造城，自己则马上在岐阜城集结大军，作为后拒赶来。
　　果然，得闻亲弟弟背叛的北田具教又伤心又恼怒，命船江城主本田美作守，将木造家人质全部串刺在云出川（其中就有柘植三郎左卫门的儿子与女儿，人间惨剧），然后请“宇陀三将”的秋山、泽两豪族领数千兵马，火速朝木造城进军，务必要在织田大部队赶来前，收复这个要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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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关于织田信长的动向，说北田具教一点也不知晓，也有些太小瞧此君了，至少进入永禄十二年后，他下了很大的精力，构筑了南伊势的防御体系：自己带着儿子北田具房、长野藤具（这位在长野家投降后被赶了出来），进入坚固的大河内城，还让“御一族”田丸、坂内、大河内、波濑等，侍大将鸟屋尾、水谷、阿保、矶田等，并南伊势许多地侍土豪，一起进入大河内城坚守，并在外围挖了两道栅栏与堀，内部储蓄了充足的兵粮，准备打持久战。另外，在织田军可能的行军道路上，北田具教都任命了人手防护，今德山城是奥山常陆介，木造城是木造具政（悲剧），小森上野城是藤方朝成，八田城是大多和兵部少辅，阿坂城是本田右卫门尉，曾原城是天花寺小次郎，这些据点就好像必经之路上的钉子，可以随时得到后方大河内城的支援，完全能大幅度迟滞消耗织田军的进攻与士气。
　　但北田具教的战略安排得很完美，却没有想到人心永远是不完美的，他把木造城、户木城翻修得越坚固，现在就是越坑了自己。
　　果然，秋山、泽军对木造城的攻击很不顺利，城兵拥有大批铁炮，整日密集朝外攒射，还有特等射手名曰海津喜三，专取军官的性命，秋山家勇将坂甚次郎就命丧其手。不久，神户、关、长野诸军来援，北田方只得饮恨而退。
　　进入八月二十日，织田信长来了，带着猎鹰出现在桑名郡的地界上，带着浅井援军和浓尾大军，加上北伊势的仆从军，一共云集了整整七万的军队！信长首先在伊势的深山中举行了两天的“鹰狩”，目的是勘测地形，收集该地情报，随后带着随从进入了木造城，抚慰褒奖了木造具政、泷川雄利等一番，紧接着下达了进军方案：泷川一益与关一党为先锋，压制小森上野城；长野信包（织田信包）率长野一族，进攻今德山城；木造具政、泷川雄利、柘植三郎左卫门等木造御所的带路党，沿着伊势街道攻击前进，准备包围八田城。另外，信长派遣使者，前往劝说岩内、阿坂两城前来归顺。
　　岩内城回报，“岐阜方的好意心领，奈何我等本是北田卿同族，不便即刻投降。”接到如此报告的织田信长冷笑一声，看来这国司一族，自木造以下，全是帮软骨头与带路仔，这样一来也许直打到大河内城，都不会遇到一场硬仗。
　　“仗义每多地侍辈，负心总是御一族”啊！织田信长没想到，伊势的一大帮所谓名门，长野、神户、木造等，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强敌一来竞相屈膝，而真正在接下来让他难堪的，恰是无数在历史上默默无名的地侍豪族。阿坂城的回信来了，是城将大宫入道亲手所写，“我率一千子弟在此，织田军来战即战，不战便绕道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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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织田信长大怒，命木下秀吉，率精兵先攻阿坂城，务必要给伊势国众个下马威。木下秀吉军高歌猛进，于二十七日当天到了阿坂城下，不做休息便直接攻城。阿坂城一千守军奋起抵抗，其中大宫入道之子大之丞箭术无双，把攻城的织田军压在大手门前抬不起头，木下秀吉为鼓舞士气，亲自打马至大手门处呼喝：“敌人今日就算有平教经（王城第一强弓）、源为朝（镇西八郎）般的勇士，我方也绝不可退，兄弟们跟着我上啊！”
　　大宫大之丞只见一尖嘴猴腮的大将模样的，在马上挥舞着军扇又吼又叫的，心知是敌军主将无疑，便全力一箭射去——箭矢顿时射穿秀吉的胸甲，从其左肋贯穿而出，秀吉闭目大喊一声，血流如注栽下马来，被部下抢了回去。
　　事后，才发现大之丞这一箭，是对着秀吉的心脏来的，可惜差了那么点准头，否则秀吉可就命丧当场，日本历史上哪还有什么羽柴、丰臣秀吉？这一箭，差点成了改变历史走向的一箭，这也是秀吉一生中唯一一次战伤。
　　眼见领导倒了，木下军士气即刻暴涨，个个红着眼高呼“为老领导报仇”，勇猛攻破了大手门，冲入城中混战一团，阿坂城守军遂收缩至本丸之中，纷纷举起铁炮，准备玩排队枪毙，结果取火药时，才发觉全被内奸浇上了水，没办法，再次明白了“城堡都是从内部都攻破”的道理，只得排队跟着大宫父子投降了木下军。
　　当晚，织田信长令泷川一益进驻阿坂城，这时其余几处支城也先后投降，摆在信长进军路线前的，还有座与大河内城成掎角之势的船江城。早在木造城军议时，伊势的一名叫乙部兵库头的小城主就向信长进言，船江城易守难攻，此处驻防的本田、秋山等部，皆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强将，加上熟识地理伊势的惣村武装“弓一揆”、“十文字一揆”也赶赴此城助战，不可轻取，不如将船江城放在一边，直接攻打大河内城。织田信长同意了乙部的建议，结果就在二十六日晚，即阿坂城之战前一天，信长在小金堀的本营，就遭到了船江城本田军的夜袭，他们在勇士森、中西、山边、高岛等的带领下，勇猛挥刀杀入小金堀，信长的马回众慌忙抵御，一片不明敌我的哄斗后，本田军方撤走，而织田军好几位马回的尸身横在地上，脑袋则被当做战利品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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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第二天，织田信长就决定，主力绕开船江城，不惹这帮瘟神，直接围困大河内城，但信长一番好意拳拳，船江城却丝毫没给他面子，二十七日夜一帮来自该城的土豪，再次夜袭了小金堀，不过这回织田军学乖了，没有乱跑乱动，坚守栅栏，朝声响处猛放弓箭与铁炮，本田军死伤多人，败退而走。
　　当晚，织田信长又得到了战报，运输他家士兵与辎重的水师，在黑部地区上陆时，也遭到曾原城天花寺军的夜袭，损失不轻。
　　在这里说下，替信长搞运输的，正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志摩海贼九鬼嘉隆。九鬼家，本是志摩国田城的地头，农闲时就搞搞海运走私抢劫啥的，渐渐形成了一票海贼势力。但后来北田具教势力进入志摩国，挑唆了其余地头围攻田城，九鬼嘉隆的哥哥战死，还丢失了根据地，从此对北田家咬牙切齿，投靠了织田信长，在而后的伊势长岛之战和木津口之战里，这位即将大放光彩。
　　连续遭到夜袭，织田信长有些懵了，因为所谓的夜袭，不是说你晚上带把菜刀出去砍人就行的，实际这种战术最能体现斗志与技巧了，看来北田军的整体战意，并没有因为出现极为带路党而消沉，反倒愈发昂扬起来了。无奈下，织田信长还是忍下怒气，在二十八日将本营转移到与大河内城遥望的桂濑山，并命全军焚烧拆毁城下町，准备将大河内城四面围困。
　　但对织田军而言，此次伊势攻略的最大噩梦，“大河内攻”就此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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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河内城，号称有七丘七谷，每处曲轮皆依山而建，各谷间都有飞桥相连，环环相扣。大手门广坂口位于北面，其实就是座天然陡峭的山坡；搦手门叫龙藏庵坂，位于南面，也是处崎岖难行之地；西面是座庙宇，叫养德寺，不过织田军没修生养性的意思，一顿火箭把该寺烧得精光，扫清了作战地面；东面即是天堑大河内川。
　　织田信长来到桂濑山后，当天就让他的乳兄弟池田胜三郎恒兴，领军冲击大手门广坂口，在此守卫的是北田方的日置大膳。池田军先锋土藏四郎兵卫尉、八木筱右右卫门尉大呼，乘马冲进北田军阵地，而后下马拔刀（日本武士乘马格斗不多，大多是龙骑兵的战斗方式）砍了起来，战斗就此勃发。池田军奋勇超前，但日置大膳属下有名叫家木主水佑的枪术牛人，将持枪士卒组成一道枪林，横在广坂口前，猪突的池田军的勇者猛士撞在如墙的枪林前，顿时血光四射，如樱花般纷纷凋谢在大河内城下。另一方，丹羽长秀与稻叶良通领军，自南方的龙藏庵坂，对搦手门发动进攻，但织田军走到这里，才发现该地满是密林沼泽，许多人不是迷路，就是陷于泥中，结果成为城兵的活靶子。
　　鏖战了数刻后，北田军获得颇大的战果，便全面收缩，退入了城中继续固守。二十九日，织田军从四面完成了大河内城的包围，攻城方与守城方弓矢铁炮如惊雷闪电，硝烟弥漫七丘七谷，不时有小队人马杀进杀出，嘶喊声潮起潮落，竞相展示各自武功。织田信长当时认为，凭借自己整整七万人马，攻下区区万余人马的大河内城（面对织田信长的伊势攻略，北田具教总共动员了一万六千人），也就是个把星期的问题，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北田军像他桶狭间那样搞决死奇袭，于是下令立起鹿角、拒马与栅栏，密密麻麻，绵延不绝，来防备可能出现的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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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田军确实来袭击了，不过不是大河内城里的，而又是夜袭上瘾的船江城本田众，他们好几天没被织田军光顾，觉得甚是落寞，便在九月初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路冲进了西美浓三人众氏家卜全驻防的丹生寺，乱战中氏家卜全“大垣众”有名武士战死蜂屋般若之助以下三十六人，杂兵被讨取无算——反正本田军是挑着无数脑袋，喊着胜利口号退去的。
　　织田信长憋屈了，幸亏本田军砍得是丹生寺，不是桂濑山，否则……他严令，我方的阵地都要有专人防御，责任要到人，具体态势是母衣众分散来，每人领一队足轻，持长枪铁炮，负责防御一段栅栏或阵地，这叫做“尺限回番”，后来的长筱之战中，织田军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
　　然后信长心里想到，不对啊，我可是靠奇袭起家成名的啊，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让这群伊势土鳖得手呢？于是他也制定了一个夜袭方案——丹羽长秀、稻叶良通与池田恒兴，人衔枚马摘铃，在树丛与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来到了南门龙藏庵处，又悄悄地发现此处的搦手门居然没关，又悄悄地互相击掌庆贺番，最后悄悄地鱼贯而入。
　　织田夜袭军的先锋朝日孙八郎一路小跑，越跑越兴奋，因为他已经抵达了二丸处，只要再往前进一步……
　　就在这时，城内火光大举，松明乱晃，枪炮声四面响起，二丸与三丸处的大门轰然关闭。尚在三丸的丹羽、池田与稻叶暗叫一声苦，急忙指挥部队往后撤退，织田军阵脚大乱，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这时，从暗门处杀出北田家勇士日置大膳、长野左京亮、家木主水佑、安藤大藏少辅等，手持大身枪、太刀，高呼“立胜”等口令，在暗夜里砍瓜切菜般追杀溃逃的织田军士兵。
　　而率先冲入二丸的侍大将朝日孙八郎等十三名将官，连带百余名杂兵，被铁炮弓矢一阵乱射，全部丧命，尸首堆得如小山般，织田方的夜袭遭到惨败。原来，眼见织田军数日没有积极攻城，北田方早已起了戒心，空圆入道（又是个和尚）便建议北田具教，织田军若是夜袭，必走易于隐蔽的南面搦手门，我方可将计就计，在此处不设防，“得手”的织田军必然会进入城堡：到时像丹羽、稻叶这样的老兵，肯定是边走边观察，而像朝日孙八郎这样的锐气少壮，因贪功心切，必然冒然突进，两方一旦拉开缝隙，我方就用关门之术，将他们分割歼灭！
　　北田具教慨然采纳了空圆的方案，这便有了朝日孙八郎等人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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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织田信长又折了一阵，只得继续让队伍沿着大河内城，打着徒劳无益的攻坚战，又损失了浅井援军中的藤堂高则（这位是藤堂高虎的哥哥）、多贺良政，正在生闷气时，泷川一益率生力军来到桂濑山，自恃对伊势大河内城了若指掌，便主动请缨率军自魔虫谷潜行，奇袭大河内城，将北田家的曲轮一气攻陷！结果泷川一益在魔虫谷前，还是留了个心眼，派了帮伊势带路党先走一步，结果刚进去，城头就闪现无数旗帜，铅丸飞石如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谷内一片惨叫，生还者与受伤者想杀出条绝路，便如蚂蚁般往塀的方向爬去，结果山坡上全插上了尖尖的竹枪，北田军士兵还在塀上涂上了油点燃，残余的伊势带路党的尸体，满身是火地挂在竹枪的尖上，整个谷底化为了片死气森森的墓地——泷川一益望之气沮，自此再也没有提过从魔虫谷进军的要求。
　　最后，桂濑山的织田信长没办法了，他没办法在正面交手上讨到任何便宜，预先在城中安插的内奸野吕左近将监也因暴露，脑袋被城兵割下，搁在大手门上，在风中晃晃荡荡。织田信长至此，只能叫了声：“立长围，渴死他们，困死他们！”当时已是十月中旬，大河内城悲绝的抗战，已经持续了五十多天，北田方渐渐粮尽，北田具教、具房父子便和普通士卒一起，吃粗粮饼子，还不忘鼓舞士气。北田具房，自小生得肥胖，他在城头上啃大饼的风景被桂濑山的信长望见，信长就让军中一民间歌手，爬到山头的大树上，一见具房用膳，就气运丹田，然后一吐宛转悠扬，“大肚子御所，又啃饼子喽~~~~~！”日日如此，激起了城兵的愤怒，北田具教便公开招募善射者，这时来自大和国的秋山家三名勇士，诸木野弥三郎、秋山万助、秋山志摩助争着要当射手，最后诸木野雀屏中选，拉起大弓，自五町外（一町约一百一十米）一箭射去，织田军的民间歌手即刻坠了下来，轰隆倒在了信长的脚前，溅起一溜烟尘，惨不忍睹。
　　但随后，北田具教父子还是打开大河内城，向织田军屈服了，没别的原因，因为这座英勇抵抗的城堡，陷落只是个迟早的问题——信长的七万大军，可保无虞的水陆补给，围困中粮食已尽的大河内城，都是北田家无法逾越的门坎。但伊势武者傲然不屈的战斗精神，无形中给北田家增加了谈判的砝码。织田信长要求，国司家必须收我的次子茶筅丸（这位是用器物起的小名，茶筅就是刷茶碗的刷子，信长年轻时很喜欢梳类似茶筅的发型）当养子，至于国司的家名可以保留。而北田具教虽然明白这实际就意味着投降，但依然半硬气半自慰地认为，这是攻城惨败的织田家，把儿子送来作人质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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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下旬，年仅十二岁的茶筅丸，在生驹、林、天野、津川等尾张武士护卫下，抵达伊势净泉寺暂时安顿下来，接下来泷川一益负责交割事宜，打点了整整五十来天后，才进入了见证伊势武者光辉战绩的船江城内，被现任国司北田具房收为养子。
　　织田信长安排在船江城举办仪式，是有深意的，因为这座城堡他始终没有办法攻破，便想用这样的方式，来镇抚住伊势武者的反抗情绪，但事与愿违——高傲的伊势武者，反倒认为这是更大的耻辱，不久织田信长准备参诣圣地伊势神宫，却差点遭到神官福井大夫的暗杀，随后他在骑马大摇大摆经过松坂三渡这处国司家菩提寺所在地时，居然遭到来自船江城的铁炮的射击！愤怒的织田信长要为次子茶筅丸的安危着想了，换言之，顾忌国司在伊势国传统的威名与号召力，他不得不撕下伪善的面具，抹杀掉该地武者的志气。
　　织田信长命令一帮带路党木造具政、泷川雄利、藤方朝成、柘植三郎左卫门为茶筅丸的家老，负责保护辅佐之——信长的安排有实用的一面，因为这帮人知道整个南伊势都对他们咬牙切齿，所以保护茶筅丸就像保护自己一样，尽心尽力；但也有后遗症的一面，这帮缺乏廉耻与信义的东西，整日围在茶筅丸的身边，直接导致了成年后的他，暴戾好战，刻薄寡恩。
　　随后，信长让叔父津田信正担任南伊势的总奉行，实行与美浓、近江、京都一样的措施，破弃关所，整修道路，实行大规模检地，收编伊势的土豪地侍入伍。当然，津田信正还有一项更为紧迫的任务，那就是“破却”国境内林立的城堡，那些凝结伊势武者无畏精神的结晶，船江城与曾原城首当其冲——结果，在织田军捣毁船江城矢仓与箭橹时，曾原城主天花寺小次郎带着四百名伊贺志愿军杀到，杀死了五十四名正在施工的织田军士兵，及领头的案内人稻生勘解由左卫门尉，然后退还曾原城，集结了许多不堪织田统治的北田旧臣，如在大河内城之战中立下功勋的家木主水佑，还有曾原七乡的惣村武装，及来自伊贺国的数十名志愿兵，宣布永远不服从信长的统治。
　　艰苦卓越的曾原城保卫战打了整整两年的时光，最后织田方威逼已为傀儡的国司北田具房，领着船江本田众，亲自出马进攻曾原城，结果城内城外一片悲泣之声，家木主水佑称“不可对旧主君弓矢相向”，出城投降了国司具房，转入了攻城方，而天花寺小次郎则抵抗到最后一刻，与其说是为了忠于旧主北田，毋宁说是殉于某种追求自由的精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