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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蔡骏作品《人间》(上卷-谁是我)人性与命运的传奇体验(上卷全集连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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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9 12: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昨天,你还对我说了很多谎。”
  “你怎么知道的?不,你绝对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还有一群秘密的人。”
  我苦笑了一声:“我何必骗你?你才是第一个帮我调查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事。”
  “不,不可能。”她低下头想了想说,“那你再问我几个问题。”
  “请看着我的眼睛,你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阿拉伯人,我在哈佛读书时认识的,谈了半年就分手了。”
  但莫妮卡的眼睛却告诉我:她的第一个男友是台湾人。
  我摇摇头说:“不,应该是台湾人。”
  “你!”
  她惊讶地指着我的眼睛,却说不出半句话。
  “继续说下去啊,关于你的第一个男友。”我一下子变得那么沉着冷静,甚至有些阴险狡诈,几乎都认不得自己了,“对不起,我对你以前的隐私没兴趣,你也可以不回答我的。”
  “好吧,刚才我骗了你,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台湾人,他是我的高中班长。”
  但这句话依然是说谎,莫妮卡内心的话却是:“他是我在从台湾回美国的飞机上认识的,后来正巧成了我在哈佛的同学,我不相信高能连这个都能查到。”
  我随即复述了她的心里话:“你们是在台湾去美国的飞机上认识的,又一起在哈佛读书,但你不相信我连这个都能知道!”
  她又发愣了十几秒:“是,我绝对不会相信,除非亲眼见到你说出来!高能,今天从你跳下西湖救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太让我感到吃惊了。你天生就和一般人不同,你是不是掌握了某种魔法或巫术?”
  “这是我的秘密。”
  一道光射入黑暗的车厢,骤然照亮莫妮卡的脸,她仿佛发现了另一个我,盯着我的眼睛:“你的身上有许多个秘密。”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没有撒谎。
  “那你的秘密呢?”
  我惊讶于自己的成熟,竟能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将她一步步逼入陷阱。
  莫妮卡心烦意乱地把头转向窗外,逃避我的目光:“以后再告诉你吧。”
  车窗外的夜依旧深沉,黑暗中所有的阴影都在飞速后退,一如以往无边无尽的时光。
  三小时后,大巴驶入了上海的汽车站。莫妮卡匆忙地走在前面,而我则帮她拎着大包小包,当了一回总经理助理的助理。
  出站经过一条人行隧道,有个流浪歌手坐在隧道里,孤独地弹着吉他:“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莫妮卡在他面前停下来,我也茫然地站在隧道里,仿佛没有尽头的墓道?等《狼》凄厉的呼啸终了,她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歌手面前。
  走出隧道来到马路边,我提醒了她一句:“你花钱太大方了。”
  “因为我喜欢那首歌。”莫妮卡难得地惆怅起来,仰头看着星空,“我想做一只自由的狼,却注定要不自由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打车送我回家,然后坐着出租车离开。
  回到家里,父母看到我平安归来,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终于松下一口气。
  我怔怔地盯着父母的双眼,却发现只有他们眼中没有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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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37: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口是心非


  真的没有谎言吗?
  我却在小簿子的最后一句话,经自己打上了一个问号。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上午十点。
  西部的阳光在此时射入铁窗,透过厚厚的玻璃洒在我的额头。
  刚写完一年多前的杭州之行,我重访了发生车祸的地方,也和莫妮卡一起发现了某些秘密。但这并不能唤醒我的记忆,直到今天都没有唤醒,就像我仍然无法向自己解释,为什么会蹲在这座美国的监狱里。
  陪审团认定我有罪,一级谋杀罪;法官判处我终身监禁,永远关押在这间囚室中,直到埋葬入操场边的古老墓地。
  但是,只有我知道,我不是杀人犯。
  无论我怎样为自己辩解,陪审团就是不相信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恶魔,一个堪比吃人博士汉尼拔的恶魔。
  这是一桩冤案。
  可惜,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也许只有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才能为我洗清罪名。
  我不知道他是谁,抑或是她。
  再度陷入我的故事,也许能从一年多来的记忆里,发现某些被忽略的细节,有助于找到为自己沉冤昭雪的可能。
  手里的小簿子又写完了,我换了第三本簿子,继续回到上海以后的记忆——



  水。
  不是西湖的水,也不是断桥的岸,而是阴郁森林环抱中,神秘星空俯瞰下,那池黑色的水。
  我——十四五岁的少年,孤独地来到午夜的水边,赤脚踏入冰凉的水中,从脚腕到膝盖再到胸口与嘴巴,直到整个人被湖水吞没。
  黑色的水底闪烁幽暗的光,我看到长长的水草,古老的沉船,皑皑的白骨,腐朽的钱币,以及深不见底的另一个世界。水波带着我沉下去,像古井像墓穴像深渊,永远都不知道将沉到何处,将沉到何时。
  忽然,我摸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接着是一张诱人的脸——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白皙的脸蛋紧闭着双目,像水底千年的女妖,也像被沉入湖底的人间尤物。她的四肢都还在挣扎,胸口剧烈地起伏,正处于窒息毁灭的边缘。而我也同样无法呼吸,黑色的水封住了我的口鼻,最后一点点氧气即将耗尽……
  梦,又醒了。
  我梦见的那个少女是谁?来不及多想,今天是周一,又得起早赶去上班了。
  今天的地铁是最拥挤的,似乎所有人都没睡醒,是否周末玩得太疯了,患上了周一上班综合症?我的这个周末太特别了,虽然去了一趟人间天堂杭州,却感觉离地狱又近了一程。原本懵懵懂懂,连打开秘密的方向都不知道,一下子却来了那么多线索,让我无从着手。只有莫妮卡知道我的行踪,可她值得我信任吗?她身上有许多秘密和更多谎言,如果不是我古怪的读心术,大概早就变成她的猎物了。
  这时对面挤来一个硕大的胖子,几乎占到两个人的位置,四周的人们怨声载道。他的肚子顶着我的胸口,让我的呼吸变得困难了。我仰头厌恶地盯着他的眼睛,却看到了大胖子的心里话:“这个臭小子干吗盯着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虽然长得普通,但也可以玩玩。”
  原来是个变态狂!我急忙转身挤到另外一边去,只想离那个胖子越远越好。车厢里的人们被我挤得前仰后合,迎面是一个年轻的女白领,我在距离她十厘米外停下来,两个人鼻子对着鼻子,几乎可以交换呼吸。我被迫看到了她的眼睛,发现她心里在说:“讨厌!小色狼,真猥琐,快点滚开。”
  我真的很猥琐吗?算了,遂她的心愿吧,我转身挤向另一边。
  这回面对一个女中学生,发型打扮却是嘻哈风格,她逃避我的目光,却还是被我抓到了心里话:“哎呀,他干吗这样看我啊? 好象有些眼熟,是不是学校里新来的猥琐男老师?我可是骗了医生的病假条出来逃课的,千万不能被他们抓到!”
  她随即转身向后面挤去,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有个男的填补了她的位置。


  那男的年纪稍长我几岁,看起来也是个疲惫的上班族,虽然与我眼对着眼,却丝毫没有在意我的存在,而是走神想着自己的心事,正好被我看个真切:“今天是最后一天,该死!我怎么向领导交代呢?一百万的公款被我拿去炒股票,本以为这轮行情可以抄底了,没想到股票还在跌,一百万只剩下个零头。不,我不能回去了,我要买张飞机票出去避避。”
  忽然,我发觉能够看到他人心底的秘密,竟然这么有趣,就像偷窥隔壁邻居的老婆偷情。
  试着用读心术去看车厢里的每个人的眼睛——从没有这样大胆,以往我都是躲避别人的目光,现在却是我主动迎上去。有人转头躲开,有人在心里念“神经病”。我发现许多人心底最隐私的话,或是某些邪恶的欲望,或是已经犯下的罪行,抑或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比如有个家伙正想象自己的穿越,要到唐朝去做富豪,让武则天、杨贵妃都成为他的小妾:还有个相貌平平的女孩,正幻想晚上回到家,突然发现周杰伦正微笑着等她,然后牵着她的手步入一辆跑车。
  地铁在黑暗的隧道里飞驰,带着成千上万个男女,也带着成千上万个秘密。
  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秘密。
  上午八点五十五分。
  我挤进公司的电梯,里面已经站了八九个人。电梯升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莫妮卡也在电梯里。我和她之间隔了两个天空集团的同事,我也没和他们打招呼,默默地坐到19层。
  莫妮卡走得特别快,来不及喊她,她就冲进了办公大厅。我飞快地跟在后面,走进公司的高层办公区——我这种底层员工平时没机会来的,她突然回过头来:“对不起,你不能在这里。”
  她那冷漠的表情,生硬的话语,就像老板训斥做错事的部下,让我一下子难以适应,这就是昨天与我一同走在西湖边上的美人?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在公司根本不配和她说话,“对不起。”
  羞愧地回到销售部,坐在自己的电脑前。老钱和田露都已经上班了,侯总照样躲在他的小房间里。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周末的杭州之行改变,而我还是我,就像眼前的两只小乌龟。
  突然,我听到隔壁老钱发出奇怪的声音,虽然那声音非常轻微,办公室的环境又很嘈杂,但我的耳朵清楚地听到了——好象是用手指轻轻抠鼻孔的声音,,又将那团鼻屎擦在办公桌的下面。
  这么细小的动作,就像在拥挤的车厢里飞过一只苍蝇,怎么能被我“听”到呢?
  我充满疑惑地悄悄抬头去看老钱,发现他的左手正伸在鼻孔中,右手却放在办公桌下面。
毫无疑问,我的耳朵听得没错!
  又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从田露的方向传来。虽然当中有隔板看不到依然分辨出了唇膏擦嘴唇的声音,甚至听出了上嘴唇和下嘴唇!想必她早上出门匆忙,现在在办公室里补妆吧?就算田露自己也未必能听到吧?为了证实,我悄无声息地转到田露身后,她果然在抹唇膏,猛然转头蔑视地说:“有什么好看的?”
  立刻缩回自己的座位,却听到两张桌了以外的小李,正轻声煲着电话粥。尽管他捂住手机,把头埋在一堆文件里,我却清晰地听见电话里他的新女朋友的声音。三张桌子外的小于,偷偷在办公室里打游戏 ——不停地使用方向健和鼠标,几乎没碰过字母键,显然在玩抢滩登陆之类的游戏。还有四张桌子以外的老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虽然没打呼,但肯定在偷偷睡觉。至于侯总的小房间,我听到他烦躁地来回走动,不时用手指磨擦裤边,用牙齿咬着嘴唇——该死!这些声音就算站在身边都未必听得出。
  老天,这是怎么了?我对周围的一切变得无比敏感。尤其是我的听觉,灵敏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像是一台人体声纳或雷达,如果发生战争我就要被当做宝贝供养起来了。无数声音信息涌入我的耳朵,像洪水汹涌灌入海绵般的大脑,那些敲打键盘的声音,简直是建筑工地上刺耳的噪音,让我的脑袋要爆炸!
  抬头仿佛又见到陆海空——吊绳拖着他长长的身体,不断摇晃在我的头顶。
  电话铃响了,是前台小姐打给我的,破天荒头一回有客户来找我。
  难道是上次那个被我打破了头的畜生?它要来寻仇报复了?正想要找地方藏起来,身后响起老钱的声音:“高能,有人找人。”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做好了和对方拼命的准备,才发现是一个陌生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眼镜温文而雅,伸出手说:“高先生,你好,我是端木良。”
  “端木良?”
  “前几天我们还通过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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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38:19 | 显示全部楼层
  急忙和他握手,他是我最近认识的客户,说近期会登门拜访,我以为不过是客套话,没想到真的来了。
  “高先生,上次你说的那个方案非常好,我已经和我的客户商量过了,如果条件能进一步优惠,就会考虑与你们的合作。”

  “啊?”手忙脚乱地给他倒茶,上周的打架事件已人尽皆知,连自己也失去了信心,“这个……这个……真是太好了!”
  迅速打印出一套资料,又做了一份合同交给他。
  他看了看材料说:“没问题。但请再给我两个星期,我的客户需要时间来确认。”
  正好看到他的眼睛,我听到了他内心的话:“你果然是个特别的人,尤其是看人的眼神。”
  但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聊生意上的细节。他看起来很诚恳,除了刚才那句话,我没从他眼里发现其他疑问。我们聊得很投机,甚至说到了几天前的一场足球比赛。
  端木良走了以后,老钱探出头来笑着说:“恭喜你啊,高能,终于谈成了一笔生意!”
  这家伙没事就喜欢偷听别人说话,我尴尬地说了声“谢谢”。
  回想端木良眼里泄露的那句话——他怎么知道我是个特别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平庸的窝囊废吗?干吗还给他那么好的脸色?我也学会装腔作势了?
  我好象戴着面具在生活。


  今天,是侯总的三十六岁生日。
  销售七部的员工下班后都没回家,全被侯总拉去了钱柜唱歌。老钱送了一个大蛋糕祝寿,田露送了一瓶男士香水,还有人送了领带和皮包,最值钱的是一台商务手机。我则把侯总的生日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能临时抱佛脚在钱柜门外买了束鲜花。
  侯总喜欢唱歌,拉着田露合唱了好几首,从《当爱已成往事》到《深情相拥》直到《广岛之恋》。虽说侯总一贯走音,噪音般不堪入耳,却赢得大家的一片喝彩声,只有我始终捂着嘴巴,害怕把晚饭吐出来。
  同事们点了许多红酒,侯总尽兴地喝了不少,给大家许下豪言壮语:年底完成公司销售任务,给每个人发五万到十万年终奖。至于大家最关心的裁员问题,他却避重就轻三缄其口。老钱等人一个劲拍马屁,把侯总吹得天花乱坠——当然侯总心里一清二楚,他最看不起老钱,最想修理的也是老钱,无奈老钱的资格够老,油滑得像条黄鳝,总是无从下刀。
  唱到十点多钟,我仍孤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既不喝酒也不去拍马屁,好象包间里凭空消失了一个人。侯总喷着满嘴酒气说:“高能!你怎么不去唱歌?不给我面子嘛?快点去点几首歌,每个人都必须要唱的哦!”
  犹豫的时候,田露推了我一把,难得温柔地说:“快去点歌,大家都等着你唱呢!”
  终于挪到点歌的屏幕前,醒来后的半年,我还从没唱过卡拉OK。虽然许多歌我都认识,但不知该点哪一首好,便进入歌手点歌的页面,从头到尾翻着歌手的名字,将近最后几页,一个名字跳入眼中——张雨生。
  点开张雨生那些曲目,感觉每一首都那么熟悉,心里涌起一股热流,传遍全身的毛细血管,我点了一首张雨生的《大海》。
  很快轮子到我唱了,随着旋律的开始,同事们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我。我尴尬又紧张,就像第一次走上舞台。当字幕打出“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把它放在心底……”,我自然地唱了出来,契合旋律与节奏,就连音调也如原唱那么高亢清亮。
  完全不是我的声音,平时唱歌绝对没有这么高。唱到高潮部分,简直不认识自己,完全脱胎换骨了一般,不再畏畏缩缩,也不再含蓄内向。眼前不再是狭小的钱柜包房,而是无数闪光灯下的个唱舞台;观众也不再是侯总老钱田露他们,而是举着各色牌子的亿万狂热粉丝。我忘情地举着话筒,随着MTV里的张雨生而高歌,仿佛刹那间灵魂附体。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悉/就像带走每条河流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当我嘹亮的歌声唱向最高音,包房里的人们都已惊呆了,老钱流下长长的哈喇子,田露掉下了她的假睫毛,侯总则把一杯红酒洒在了裤子上。等我唱完大家都沉默了,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我,包房里死一般寂静了半分钟,接着便是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太棒了!”
  “高能,你简直是技惊四座!”


  “快点去报名参加选秀比赛,你肯定能得全国冠军!”
  “张雨生复活,也不过如此嘛!”
  ……
  面对雨点般的赞誉,有些受宠若惊,我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小职员,没有理由对我拍马屁,显然我震撼到了他们。
  我又点了好几首张雨生的歌:《天天想你》《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心底的中国》《大地的天使》《两个永恒》……
  同事们也都不唱了,赛过免费看演唱会,聚精会神地欣赏我唱歌。我像着了魔,这些歌几乎从未听过,拿起话筒却唱得如数家珍。嗓音也配合音乐而变化,似乎天生就适合唱张雨生的歌。等到嗓子几乎唱哑,田露急忙给我倒了一大杯胖大海,“高能,前两年你也和我们出来唱过歌,却从没听你唱过张雨生,是不是最近半年一直偷偷练歌啊?”
  茫然地摇着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仿佛灵魂还停留在另一个世界。
  离开钱柜已经很晚,侯总喝得烂醉只能由老钱开车送他回家。我独自坐上一辆出租车,时间已过了午夜,便关照司机打开电台。
  又是“午夜面具”节目,主持人秋波不动声色地听着别人的倾诉,我将身体蜷缩在后座里,静静地听着她的磁性声音——
  “好了,请大家休息一下,如果午夜梦回,也不要乍暖还寒,接下来是张雨生的《口是心非》,因为每个人都有口是心非的时候,但请在今夜敞开你的心。”
  《口是心非》?又是张雨生,我在钱柜刚唱过这首歌,随后听到那熟悉的歌声,宛如我刚才卡拉OK里的录音;“口是心非你深情的承诺都随着西风缥渺远走/痴人梦话我钟情的倚托就像枯萎凋零的花朵……”
  仔细听真的非常像,与我平时说话的嗓音不同,难道除了可以看透人心,我的声带也有某种超人之处?
  一曲听完百感交集,每天我都口是心非地上班,口是心非地面对周围的人们,口是心非地度过我的人生。
  这是我要的生活吗?
  出租车在午夜飞驰,不相信田露的话——我肯定曾是个张雨生的歌迷,并经常唱他的歌,足以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虽然丧失了全部记忆,张雨生却永远埋藏在我的潜意识深处。
  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可以被抹去。
周二。
  严寒与方小案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有人传说他们都已秘密自杀了。
  同事们还在议论昨晚的事,我一下子受欢迎了许多,有人推荐我去参加一项选秀比赛。就连侯总也难得没骂我,大概觉得我给足了他生日的面子。
  午餐后在门口碰到田露,她趁着四下无人把我叫到楼梯间,穿了一套性感的低胸衣服,散发着诱人的香水气味,靠近我的胸膛说:“昨晚,你真的很棒。”
  她的表情和语气让我很紧张,不禁退到墙脚,“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的。”
  “高能,真没想到你还有另一面,本来一直以为你是个猥琐男,对不起。”
  田露暖昧地微微一笑,轻佻地伸出手指划着我的下巴,让我痒痒得难以自持。我急忙往旁边躲了躲,
“你……你……想说什么?”
  “我想向你道歉。”她忽然忧郁起来,给人怜惜的错觉,“其实,你也知道侯总是有妇之夫,他不可能为了我离婚的。我和侯总也不过逢场作戏,他在公司对我照应,我在其他方面给他抚慰。除了我以外他还有好多女人,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他,但在这儿又身不由已。”
  然而,不需要看她的眼睛,我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是不需要女人,而是不需要再次受伤害,至少我还没有愚蠢和天真到这种程度!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装作木头一样毫无反映,“上次的事我已忘记了。”
  说完匆匆跑开,身后传来她轻声的诅咒:“懦夫。”
  仰头深呼吸了几下,发觉自己开始有些判断能力了,也许能更好地保护我。
  今天照旧不知道干什么,整个销售部无所事事,不少人趴在电脑前,偷偷追看起点中文网的YY小说。看来美国的经济危机,确实影响到中国许多出口企业,自然也像多米诺骨牌,重重地砸到了我们头上。
  无聊地在网上搜索新闻,却越来越烦躁,情不自禁地打开那致命的论坛——兰陵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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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38:55 | 显示全部楼层
  前几天在杭州没看多久,而且用的是莫妮卡的电脑,许多论坛发言被忽略了。我用新找回的密码登录BBS,使用搜索功能,找到我的最后一条主帖。
  发布时间是2006年10月25日,标题为“兰陵王是魔鬼还是天使”。
  下面是我和一个叫“蓝衣社”的ID,展开的激烈残酷的论战。我高度赞扬兰陵王,自称兰陵王第49代孙,而对方持完全相反的观点,认为兰陵王是一个长着天使面孔的魔鬼。
  这场BBS论战长达十几个小时,从晚上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我和“蓝衣社”不眠不休地战斗。在杭州我只是简略地看了看开头,后面大部分内容都没有看到,现在我得仔细看看,当时我和对方究竟辩论了些什么。
  谈完历史真相问题之后,我的ID——“兰陵王传人”激动地跟帖:“我只在乎兰陵王的悲剧人生,不在乎你如何评价历史!请不要再跟我纠缠这些狗屁理论,反正你我都没有亲眼见过他。史书说兰陵王‘历司州牧、青瀛二州,颇受财货’,也就是他公开受贿的意思,但我认为这是他保护自己的办法,让皇帝认为他并无政治野心,只是个贪财好色之徒罢了。”
  我的记忆里从没有过这些知识,恐怕是出事前临时补课来的。
  蓝衣社的回复是:“你知道兰陵王是怎么死的吗?”
   
  兰陵王传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中国许多武将的命运,都和兰陵王一样。北齐后主高纬猜忌兰陵王功高震主,甚至拥兵取而代之——这在南北朝很普遍。有一次后主和兰陵王聊起邙山大战说:‘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兰陵王感动地回答:‘家事亲切,不觉遂然。’这句话在皇帝看来,竟是兰陵王谋反的征兆,国与家都是皇帝的,即便堂兄弟也不能混淆。公元573年,后主高纬给兰陵王送去一杯毒酒。兰陵王悲愤地说:‘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他的妃子说:‘何不求见天颜?’但兰陵王长叹一句:‘天颜何由可见?’说罢饮下毒酒,享年三十岁。”
  蓝衣社:“呵呵,传人,你果然看了不少史书,掉进书袋子了。”
  兰陵王传人:“失去兰陵王这样的将才,北齐自然一蹶不振。他死后仅仅四年,北齐便被北周灭亡,高氏皇族几乎全部被屠杀。只有兰陵王高长恭的一个遗腹子幸存了下来,传递了四十九代——直到我。”
  蓝衣社:“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兰陵王传人:“谁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兰陵王就像许多英雄一样,没有倒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毒药之中。”
  我和蓝衣社继续激烈地辩论,从兰陵王的历史命运的必然性,又谈到了美与丑的问题,甚至提到了古希腊的悲剧美学。盯在电脑前看了一个钟头,直看得我头晕眼花,若不是最近生意不景气,早就被侯总发现一顿臭骂了。
  看完这条超长帖,我进入搜索功能,这回搜索的是用户名“蓝衣社”
  才发现“蓝衣社”有论坛的管理功能,早在“兰陵王秘密”BBS刚刚建立之时,蓝衣社就已有了,说不定就是论坛的站长?再看他那些发帖记录,大部分都是版务方面,比如封杀某某的ID,发布某某论坛公告。但只有与我的ID对话时,这个蓝衣社才如此滔滔不绝。
  2006年秋天我从论坛里消失之后,“蓝衣社”就接着消失了,不再发出任何帖子,包括版务方面也是其他ID发出的。
  这个蓝衣社究竟是谁?
  我想起当年我的博客上所写的话——
  “我终于见到了蓝衣社,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人。”
  让我不寒而栗的人?后背心有些发凉,上网搜索“蓝衣社”三个字,得到的结果却更让我吃惊——
  “蓝衣社”是三十年代国民党一群热血青年所创建,最终却沦为了可怕的法西斯组织,其在历史上的臭名昭著有如纳粹的党卫队。1929年,留日归来的黄埔四期学生腾杰,秘密聚集了一批爱国青年,要以“复兴民族”为宗旨,建立一个铁与血的组织。1932年3月1日,蓝衣社成立,正式名称为“三民主义力行社”,将介石亲任社长,希望蓝衣社借鉴“复兴的德国和意大利运动,或日本的武士精神”。
  蓝衣社成立之初,具有严密的组织纪律——“生的进来,死的出去”,若有触犯即从肉体消灭。无论级别高低,都厉行节约俭朴,严禁贪污腐败。他们成功整治了黑恶势力横行的武汉,开启著名的“清流武汉”及“廉政风暴”,积极参与对红军的“围剿”,在大别山屠杀了三千余人,在各大城市制造白色恐怖,深受蒋介石的宠幸。1933~1936年的“新生活运动”,蓝衣社将“绝对信仰三民主义”改成“绝对信仰法西斯主义”,成为中国的法西斯组织。蓝衣社的大名甚至远播纳粹德国,希特勒就曾对蓝衣社赞赏有加。


  但随着蓝衣社的法西斯化,其内部矛盾与个人腐败也愈演愈烈,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早已背离了最初那群爱国青年的理想。抗日战争爆发不久,蓝衣社即告解散,其成员多达三十万人,大部分加入三青团,剩余的进入新成立的“军统”组织。
  “蓝衣社”竟然是个法西斯组织,虽然早已成为历史。听起来仍令人毛骨悚然。
  不,这个网络上的ID“蓝衣社”,只不过是借用了这个名字,大概也是个相信铁血主义的青年。不知道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大概还会觉得很时尚吧。
  可我确实在自己的博客里,用“不寒而栗”来形容蓝衣社——不敢再多想下支,随手关掉了这个网页,回到“兰陵五秘密”BBS,用兰陵王传人的ID登录。
  在电脑前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在论坛上发出一条主帖,距离我的上一次发言,已相隔一年零七个月——
  
  兰陵王传人:“我回来了!”
  下午,办公室忽然一阵骚动,许多人都往一个方向看。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女子,其中有我们的销售总临,还有新任的总裁助理——莫妮卡,但这回被簇拥的并不是她,而是现在最当红的电影明星——洪冰冰!
  也怪我根本不关心公司,一问才知道今天要搞个新闻发布会,宣布洪冰冰将成为天空集团在中国的形象代言人,并将赞助她的一项慈善公益活动。
  几十分钟后,莫妮卡他们保护洪冰冰出来,发布会就快在二楼的展览馆召开了。老钱很想去二楼凑凑热闹,但又不好意思一个人下去,便拉着我说:“高能啊,陪我一起下去吧。”
  “没什么好看的吧。”
  “哎呀,洪冰冰啊!听说很快要进军好莱坞了,她是我儿子最喜欢的明星,死活催着我要她的一个签名。好啦好啦,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老钱说请我吃午饭,无非是一碗馄饨或面条,看在他经常陪我说话的份上,我还是和他一起悄悄溜进了电梯。
  来到二楼大厅,才发现已布满了媒体记者,许多长枪短炮对着前面,最后一排还有不少忠实粉丝,整个场面无比热闹,周杰伦的发布会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洪冰冰坐在台上中间,虽然实际年龄已近三十(资料上写着二十五),却打扮得清纯可人,居然走的是罗丽塔路线。坐在她身边的是个混血美人,天空集团亚太区总裁助理。我一下子忽略了旁边的明星,眼睛盯着莫妮卡——她穿着一件得体的职业装,却披着栗色的长发,坐在洪冰冰身边丝毫都不逊色,反而有特别的异域风情。许多记者误以为来了两个明星,互相交头接耳打听旁边那个是谁。
  接着莫妮卡以公司的身份向媒体说话,先介绍了天空集团的历史与辉煌业绩,又宣传了天空集团赞助洪冰冰的一项公益慈善活动。她的每一段话都用中英文分别说两遍,一时间几乎抢了主角的风头。
  洪冰冰隐隐有些不快,主动接过话筒向媒体打招呼,然后一个个记者踊跃提问。她笑容满面地回答,尤其说到慈善公益事业,就显得充满爱心让老钱这种人都看得有些感动了。
  然而,我总感觉她的眼神有些古怪。我悄悄挤到前面,装成记者的样子,距离洪冰冰仅有几米之遥。莫妮卡也看到了我,不露声色地瞪了我一眼。而我装作若无其事,继续盯着洪冰冰的眼睛。
  “下个月,我将亲自飞到地震灾区,不管会遇到多少危险,我会挑选二十名地震孤儿参加天空集团的阳光计划,还会手把手地教他们唱歌,让他们感受到人生的美好,走出地震造成的心理阴影。”
  虽然,洪冰冰的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表情也好象很诚恳的样子,但我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心里的另一番想法——

  “该死的记者们!怎么问起来就没完没了,旁边的小混血也真是的,怎么还不早点结束呢?待会还有西北房产刘老板的饭局,他说只要我今晚陪他过夜,就会送我一套陆家嘴的房子,你们不要耽误了我的好事啊。至于我去地震灾区嘛,白天是留给那些倒霉的小孩子,不过晚上就要留给成都的王老板,他给我准备了一辆保时捷911,就等着我开回去呢!”
  洪冰冰心里的这番想法,让我感到难以置信,但我的眼睛确实看到了,我的脑子也确实听到了——就在她信誓旦旦的时候,却在想着怎么和有钱老板上床,怎么钓来房子和车子!
  我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无法再看她的表演,便起身愤怒地离开了。我的身体挡住电视台的镜头,许多记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妮卡立刻站起来看着我。但洪冰冰对此很有经验,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又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回到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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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39:12 | 显示全部楼层
  但莫妮卡抛下旁边的明星,低头追出来,冲到二楼电梯口,才把我叫住:“高能!你怎么了?”
  “哦……我……没什么……”我好不容易编了个理由,“对了,刚才想起办公室里还有重要的事情,就急着要回楼上去。”
  “不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不是,刚才我都看到了,你非常生气地离开——发现了什么?”
  莫妮卡堵住了电梯门口,深邃乌黑的眼睛直盯着我,让我也看到了她的心里话:“你发现了什么?你是怎么发现的?告诉我!告诉我!”
  “劝你以后不要再主办这种骗人的活动,那个所谓的明星洪冰冰,从头到尾全是谎言,她的身体和心早就烂掉了!烂掉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激动,让楼层的保安都警惕地走了过来。莫妮卡急忙向保安摆了摆手说:“没事!”
  “莫妮卡,这回是你错了,居然请这个洪冰冰为公司代言!她早晚都会出事的,到时候公司形象也要被她搞得一塌糊涂!”
  “What?”莫妮卡盯着我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告诉我!”
  电梯门打开了,我绕开她躲进电梯,独自回到十九层楼。

  腿都有些酸了,刚才过于激动,回到办公桌前大口喝水。耳边仿佛还响着洪冰冰的那些谎言,周围的同事们依然在谈论她的八卦,比如前几天和哪个男明星一起去逛逛,又比如刚和哪个豪门公子一起进酒店。
  看着办公室里的人们,所有人都在说谎,生活中的人们,工作中的人们,甚至在电视上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的人们。听到的每一句话,看到的每一行文字,也许全都是谎言……
  
  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谎言。

  下班回家的地铁上,又一次遇到了盲姑娘。
  这回我幸运地找到一个座位,疲倦地闭上眼睛打瞌睡,没想到睁开眼睛时,却发现盲姑娘就坐在我旁边。
  她将导盲手杖收在怀中,几乎紧靠我的肩膀,有几根发丝挂在我脸上,让我非常紧张。突然觉得似曾相识,记忆却找不到这张脸。我很想和她说话,憋足气到嘴边,却又怯懦地缩了回去。等到再抬起头,盲姑娘已站起来,别人纷纷给她让路,她一路说着谢谢下了车。
  无奈地吁出一口气,傻傻地留在座位上。这时爬过来一个乞讨的流浪汉,大家都厌恶地躲开他,而那流浪汉始终不依不饶,,他的双腿已严重变形,完全不能正常走路。我掏出十块钱扔给了他,流浪汉立即说了声谢谢。我忽然觉得自己还算是幸福的——至少我可以毫无障碍地走路,在阳光下撒开双腿奔跑。而他却只能一辈子在地上爬,就连得到一副轮椅都非常困难,如果等会儿能吃上一顿饱饭,恐怕会让他感到非常幸福。
  幸福只是一种相对的感觉。
  回到家,妈妈给我张罗着晚饭,父亲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大概担心我讨不上媳妇吧,这眼神让我感到羞愧。身为他们唯一的儿子,我自知对不起父母,既不能给家里带来快乐,也无法改善他们的生活,反而让他们替我操碎了心。
  晚饭后我忽然问妈妈,我以前喜欢什么流行歌曲,是哪个明星的粉丝。妈妈却说不清楚,爸爸指了指我房间墙上的海报——迈克·杰克逊。
  “那张雨生呢?以前听我唱起过张雨生的歌吗?”
  妈妈茫然地摇摇头说:“张雨生是谁?”
  我失望的回到小房间,在电脑硬盘里搜索“张雨生”,却没有发现任何张雨生的歌曲,大部分都是迈克·杰克逊的,也没有发现与张雨生有关的内容。
  奇怪,难道我以往的记忆,连同我喜欢张雨生的证据,都被人偷偷地抹掉了?  
  独自发呆了一会儿,我上网进入“兰陵王秘密”BBS,用“兰陵王传人”的用户名登录,发现上午发出的那条帖子“我回来了!”居然有了回帖。
  急忙打开我的帖子,发现下面只跟了一条帖子,很简单的一句话——

  “不,你不是兰陵王传人。”

  而发帖的ID让我心里颤抖了一下:蓝衣社!
  时隔一年零七个月,这个神秘的“蓝衣社”再度出现,似乎就是专门对着我而来的,自从我消失之后他也消失了,而当我以“兰陵王传人”王者归来,“蓝衣社”也再度粉墨登场。
  喝下一口热水,免得过分激动,以至于引来偏头疼。闭目深思片刻,才发现蓝衣社的这条回帖,是今天下午五点发的。我随即在他的回帖后面用“兰陵王传人”回复——

  “我是谁,我自己最清楚了!蓝衣社,你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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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39: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焦虑


  肖申克谢谢立监狱,C区58号监房,2009年9月19日,上午十一点。
  我已经知道蓝衣社是谁——你们永远都想不到的一个人。
  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狭小的监房内,看着小簿子里我的故事,居然半天就写了那么多,不敢相信自己的右手,更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脑。
  也许,除了读心术之外,我还拥有超人的记忆力。
  一年多前的任何细节,包括自己与别人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某个不易察觉的表情,都可以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我的眼睛。”
  老马科斯用西班牙式的英语叫我,他放下厚厚的书本,坐在床上盯着我。
  半分钟后,我说出了他眼睛里的秘密“你在想十九年前——1990年,你在西班牙的圣方济各修道院图书馆,见到了一个神秘来访的中国人,对方向你借阅一本珍稀的中世纪古卷,并与你长谈了整个晚上。”

  “老天!”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从未对你说过这件事。”
  我压低了声音:“你是在故意考验我的读心术!”
  “好了,我早就说过会为你保密,绝不会把你的读心术说出去。”
  “亲爱的老马科斯,这个监狱里我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他有些感动地抓住我,布满老茧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脸,感觉竟像我的父亲。
  其实我的脸颊上也爬满胡须了,这里让人健壮,也让人变老。
  我用中文喃喃自语:“我还剩下不到几十个小时了。”
  明天,就是明天。
  放心,明天不是上电椅的日子,但可能是前往地狱的日子。
  我低下头继续在小簿子上记录曾经焦虑的心情,那些致命的往事——




  水。
  又是漆黑的天空,阴冷的森林,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
  十四五岁的少年——我,光着脚踩入水中,冰冷渗入我的血管,又将我整个人吞没。黑色的水底闪烁着幽暗的光,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者是冤屈的灵魂?我孤独地深入水下,直到被一只手紧紧地抓住。
  又是她!十二三岁的少女,正在水底剧烈地挣扎,水草缠住她的小腿,她无助地在黑暗中舞蹈。
  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冰凉的皮肤下还残留着一丝温暖,我紧贴她尚未发育的胸口,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跳。而她也像抓着最后的稻草,紧紧地将我拥抱,每一寸皮肤互相贴合,直到身体发烫变得火热,将一池死水全部燃尽……
  还是梦。
  浑身冒汗醒来,皮肤烫了许多,担心是不是发烧了,拿来体温表量量还算正常,便起床上班去了。

        公司各项业务依然不见起色,懒得去理那些客户,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老钱说他有个客户破产上吊自杀了,也不指望今年的销售了。
  打开公司邮箱,想起莫妮卡帮我找回的密码。现在的工作邮箱是半年前注册的,用那个旧密码——82free00hero,进入我出车祸以前的公司邮箱。在杭州只是粗略扫了一眼收件箱,我还必须仔细看一遍,以免遗漏什么重要邮件。



  2006年11月出事以后,收到的全是垃圾邮件。再检查以前发出去的邮件,发现在2006年9月10日,我发出了一份英文邮件。收件人是个陌生的邮箱地址,却有天空集团的字母缩写。在公司通讯录里搜索,最终在美国总部那一栏里找到了——天空集团全球总裁兼董事长办公室。
  我给天空集团的美国大老板写信?他可是公司最大的老板,个人掌控公司大部分股份,就像比尔·盖茨之于微软,默多克之于新闻集团。
  小心地找开邮件,回头注意有没有人偷看。这封邮件全部由英文写成,看来我的英文水平确实还可以。
  至于邮件的内容,我在心里默念着译成了中文——
  
尊敬的天空集团全球总裁、董事长先生:
  您好!我叫高能,是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销售部的一名普通员工。非常冒昧地给您来信,希望您能原谅。
  董事长先生,很抱歉我最近无意中读到了那封信,才知道那些令我无比震惊的秘密。然而,从我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多年间,家父从未向我透露过关于我们家族的往事,我也从来没见过我的祖父,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直到我发现你写给家父的信札。开始我也难以相信这件事,我更不敢直接问我的父亲,因为他一贯是个严厉的人,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答案的,相反还会因为我偷看他的信件,而对我横加训斥。但这些天我自已做了调查,发现历史上真有“兰陵王”其人,而我的祖父在将近五十年前就已音讯渺茫。现在,信中写到的一切我都相信。
  至于我在天空集团工作,纯粹是一个巧合,家父并未在这件事上帮助过我——他也没有能力帮我。这完全是命运的安排,我注定与天空集团有缘。作为一个底层的销售员,我的肩膀上负担着沉重的压力,常常艰苦地加班工作,却拿着微薄可怜的工资。有时我辛苦了几个月,却仍然做不成一笔销售业务,这让我感到痛苦不已。而我的同事们则异常冷漠,让我无法感受到公司的温暖,也丝毫没有在天空集团这样伟大的企业里工作的自豪感。
  尊敬的董事长先生,我感觉自己正处于困境,如果能得到您的帮助,我将感激之至!
  祝健康!

                                                高能

                                      2006年9月10日于上海 


  读完这封邮件,额头都冒出了冷汗,实在是本周发现的最大秘密!
  天空集团最大的老板,居然给我的父亲写过信?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的父亲不过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的宣传科长,怎会认识远在美国的天空集团董事长?但信中还提到了我的祖父——我对爷爷毫无印象,倒是常常听父母说起爷爷奶奶在我还未出生时就死了。
  如果我的父亲和祖父,都和天空集团董事长有关,也许我的整个家族都非同小可?所以美国的大老板才会给我父亲写信,信中还写到了“令我无比震惊的秘密”!
  突然,脖子后面一阵冷风,抬头看到天花板,似乎陆海空的身体还吊在上面!那晚,同样也是在这张办公桌,方小案悄悄告诉我——陆海空在美国总公司培训时,曾经偶遇天空集团的大老板,也就是这封信的收件人!
  至此,两条线索终于连接上了——这封邮件写于2006年9月,一个月后我参加了公司的海岛培训,当时情绪非常低落,我与陆海空、严寒、方小案三人喝醉了酒,竟不慎说出了这个秘密。不久我遭遇神秘车祸,在昏迷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三人都没把我的话当回事。直到几个月前,陆海空从美国大老板的口中,证实了我在2006年酒后吐出的家族秘密!于是,他才发疯般地纠缠我,要从我身上挖出更多的秘密,何曾想我真的丢失了全部记忆。最终,陆海空在把我逼疯之前,自己先走火入魔,在我的办公桌上上吊自杀。
  那晚他潜入办公室,打开我的电脑,是否就要寻找这封电子邮件?但是,这封邮件直接写在邮箱里,并没有留在电脑硬盘中,不登录邮箱便无法看到。
  我抓了抓头皮,再度紧张地观察四周,担心会不会被老钱之流偷看到。
  还有,邮件里提到了兰陵王——我不是兰陵王第49代孙吗?我们高家都是高长恭的后代,难道远在美国的天空集团的董事长,也与一千多年前的兰陵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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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我属于兰陵王家族,才在杭州收到那张纸条——“只有你知道兰陵王面具的秘密”。
  兰陵王——父亲与祖父——蓝衣社——天空集团——兰陵王面具——我……
  所有这些在我脑中布成一张错综复杂的棋局,足以令任何观者绞尽脑汁,更会令对弈者七窍流血!下意识地站起来,全身血液都冲上大脑。仿佛头上顶了几百斤的巨石,眼前瞬间一黑,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晕倒了。
  依然是办公室,依然是电脑前的小乌龟,还有老钱那张熟悉的脸。
  刚刚昏迷了十几分钟,又是间歇性的晕倒,显然受到了那封邮件的刺激。
  糟了!不要被别人偷看到,再看电脑却是屏幕保护。我不动声色地关闭网页,捂着脑袋说:“老钱,谢谢你。”
  “高能,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就从椅子上晕倒了,大家都被你吓死了。”
  “哦,我没事,可能是没吃早饭的缘故吧。”
  老钱还是很关心,拍着我的肩膀,“年轻人,我看你这几天是压力太大了,还在为销售业绩烦恼吧?我也有过与你差不多的情况,这不是挺过来了吗?干销售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几个月都没一分钱进账,但说不定突然就大丰收了。要等机会,耐心一点。”
  “谢谢你的安慰。”
  “小兄弟,我在这行混了那么多年,会慢慢把经验传授给你的。”他忽然压低声音,贴着我的耳朵说,“比如侯总这个王八蛋,你用不着怕他,其实最近他也很危险,我们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凡事都放聪明些,不要太计较。”
  老钱“传道授业”了半天,无非教我如何油滑处事,这是中年猥琐男的人生哲学。
  说到午餐时间,老钱要请我去吃小馄饨——算是昨天我陪他去楼下看洪冰冰的回报。我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个重要的客户要联络,老钱你先去吃吧。”
  等到同事们都去吃饭,周围没有其他人时,我才重新打开旧邮箱,再看一遍2006年我写给美国大老板的英文信。
  在邮件箱里仔细搜索一番,没发现任何美国总部来的回信。看来这封邮件只是我的一相情愿,也许大老板根本就没看懂,觉得我是个神经病?或者被他的秘书截了下来?
  果然,在“已发邮件”的记录里,看到我在2006年10月发出的两封英文邮件,都是发到天空集团董事长的邮箱。而这两封邮件的内容都一样——

尊敬的天空集团全球总裁、董事长先生“

  您好,不知您有没有看到我在2006年9月10日发来的邮件?
  我急切地盼望您的回信。
  谢谢!

                                             高能
  看来我始终没有收到过美国的回音,当时我的心情极度焦虑,居然接连给大老板发去两封邮件询问。
  太天真了!
  也活该是我的单纯无知,才会酿成不成功的人生。竟还奢望大老板关照我的工作,就好象一个士兵请求元帅的关照,而且还要跨越整个太平洋!
  可是,如果方小案没有说谎,陆海空在美国偶遇大老板时提到过我——而大老板想必也知道我,否则陆海空不会那么疯狂地缠着我。
  百思不得其解地关掉邮箱,再没有心情吃午餐了。
  晚上。
  疲倦地回到家里,妈妈发觉我脸色不太好,那是没吃中饭的缘故。但我走到爸爸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他心里的话—— 
  “小畜生,竟敢这么看老子,要不是我已经老了,你早被我给打死了!”


  我的眼神软了下来,最害怕的人就是父亲,他总是严厉而沉默地坐在那里,很难猜透他心里想什么。虽然我丢失了全部记忆,但可以从妈妈口中证实——我们父子关系一直不太融洽,他从不觉得我是他的骄傲,反而认为我是个没用的东西。
  “我有那么可怕吗?”爸爸轻叹了一声,“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但我犹豫半天,才忍不住轻声问道:“爸爸,你知道兰陵王吗?”
  不到一秒钟,爸爸就脸色大变,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兰……兰……兰……陵……王……”
  在父亲不怒自威的目光下,我竟不自觉地有些结巴了。
  “不,我不知道。”
  不用再看父亲的眼睛,我就知道他在说谎,他百分之百知道兰陵王!我再度大胆地问道:“爸爸,我们家族是不是有一些特别的地方?”
  “不,我们是很普通的家庭,从祖上起就很普通,没有人做过官,也没有经过商,世世代代老实本分。”
  “那爷爷呢?为什么从不听你提起过爷爷?”
  父亲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你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他也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你的奶奶独自把我养大的。”
  “爸爸,我们是不是兰陵王高长恭的后代?”
  “什么?”他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问,“你是从哪里听来这种鬼话的?”
  “我只想知道答案,是或不是?”
  “不是!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兰陵王是谁。”
  现在我不在退缩,顶在他面前四目对视,并从他眼睛里读到了他的心里话——
  
  “这个臭小子,怎么会知道兰陵王?是谁告诉他的?傻儿子啊,你绝不能知道,也绝不该知道这个秘密!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我几乎已经失去了你一次,不能再一次失去!”
杀身之祸?
  我茫然地摇摇头,妈妈着急地冲过来,她快被我们吓死了,害怕父亲举起拳头打我,她说我小时候经常挨打,为此无数次同爸爸吵过架。
  父亲一把推开我,转身走回他的卧室,并扔给我一句话:“爸爸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晚饭在压抑的气氛中吃完,一家三口都没有说话,然后我回到了小房间。
  心烦意乱地打开电视,却是最近很热播的一个韩剧,整容痕迹明显的女主角,正与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纠缠不清。我茫然地躺倒下来,就这么看了几个钟头,其实一点情节都没看进去——我这是怎么了?本来一直认为,沉迷于韩剧的都是些脑残,韩剧的制造者们更是脑残中的脑残,难道我也加入了脑残教的神圣行列?
  子夜,我关掉电视,却打开收音机,调到“午夜面具”的频率……

  
  第二天。
  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将我从糊涂的瞌睡中惊醒,回头却看到老钱猥琐的脸。他诡异地一笑:“别害怕,侯总去总裁办公室开会了。”
  “开会?”
  心想以侯总的级别,根本不够格去总裁办公室,难道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会议?老钱回到电脑前,大摇大摆地看着股票曲线图,尽管起码已经输掉了半套房子。
  这几天我没事就上网查兰陵王的资料,虽然能够找到的资料有限,但我对兰陵王的故事已大为熟悉——至于那传说中的面具,却未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再次登录“兰陵王秘密”的论坛,查看我上次发出的帖子:“我回来了!”
  下面是“蓝衣社”的回帖:“不,你不是兰陵王传人。”
  我的跟帖:“我是谁,我自己最清楚了!蓝衣社,你又是谁呢?”
  现在有了新回复,发帖时间是昨晚十一点,依然是那个“令我不寒而栗的人”——蓝衣社:“对不起,兰陵王传人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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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0:3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回帖让我勃然大怒,蓝衣社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何权力说我已死?我高能就是兰陵王的第49代子孙,流着神秘高贵的血液,至少比你阴暗的ID高贵百倍!
  但我不想在论坛里与他纠缠,当初蓝衣社是用站内短信与我联系,并秘密地与我见面,那么我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我点开站内短信的功能,给蓝衣社留下了我的MSN,并留言道——
  “你愿意和我直接沟通吗?假如你是一个男人的话。”
  发完这条站内短信,忽然有了一丝畅快,一定要看看这个蓝衣社的真面目。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太平洋中美医院的华院长,“高能,最近身体怎么样?”
  “华院长啊,谢谢你的关心,身体还可以吧。”我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不过,昨天我又短暂地昏迷了。”
  “我就估计到你还会晕倒。”华院长有些马后炮,“这几天我们在分析你的情况,感觉你身上还有些未知的异常。”
  “未知的异常?”
  我想到了自己的读心术。
  “是,所以你必须还要做进一步的复查,周日有没有时间来我们医院?”
  “周日?好的,我会来复查的。”
  结束与华院长的电话,我抓了抓后脑勺,觉得脑袋有些晕,尤其情绪波动时,不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也与我心底的烦恼无关,更非精神上的问题,而是来自身体的深处——难道与我的家族有关?兰陵王传人!
  想着想着竟有些尿急,匆忙去上厕所,出来却在门口碰上了莫妮卡。
  “高能!”
  她瞪大混血的眼睛向我喊道,仿佛是拦路抢劫的强盗,我却低下头从她身边绕过。
  “你别走!”莫妮卡有些意外,却依旧紧追不舍,“STOP!”
  我却完全当做耳旁风,继续朝公司大门跑去。没想到她竟然跑到了我的前面,狠狠地一把抓住我的衣服领子,警察抓贼似的将我推到墙壁上。
  “喂!你干什么啊?”
  我惊愕地叫了起来,脑袋被砸到墙上嗡嗡作响。但面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我又不能以暴力反抗,只能任由她的野蛮蹂躏。
  “我最恨临阵逃跑的男人!”
  莫妮卡完全不顾旁边有许多人围观,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同事们被她的泼辣震撼住了,也猜不透我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这就是你们美国人的交流方式吗?”
  “不,这是我的交流方式!”
  而我近乎窒息地用最后一点力气喊道:“你快掐死我啦!”
  “对不起!”她松开抓着我衣领的手,但仍狠狠地说,“高能,请你不要逃。”
  我像浮出水面的溺水者,痛苦地剧烈呼吸,许久才说出话:“你……你……不要再说了,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的,谢谢你上次在杭州的帮忙。”
  “不,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在她固执的眼神里,我读到了另一番心里话:“高能!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真是一块木头!”
  “我就是一块木头!”
  再一次当着她的面,说出了她心里的话,让她再度惊讶地看着我。
  “莫妮卡。”我也不管旁边围观的人了,“因为你的话里有一半是假的,所以在你告诉我全部真相之前,我不想和你说话。”
  莫妮卡失望地摇摇头,漂亮的栗色长发全乱了,后退一步说:“对不起,我最近心情不好,才会比较暴躁,请原谅我弄疼了你。”
  这种话通常是男人对女人说的,我苦笑道:“请尊重我,即便我只是个小小的销售员。”
  我绕开面前的莫妮卡,低头往公司前台走去。她在我身后说:“高能,你说我对你说谎,这个我承认。但你知道吗?我们天空集团下属的咨询公司做过一个调查——当今世界上绝大多数城市人,每天说的话里只有三分之一是真话!我们的生活充满着谎言。我在说谎,难道你就没有说谎?我们现在生存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谎言构成的!”


   “谢谢你的告诫。”
  我并没有回头,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夜。
  孤独的夜。
  感觉脖子还有些疼,白天被莫妮卡勒的,这个半中半洋的女孩真是“蛮女”,出手居然这么狠毒,若再多几十秒钟,恐怕我高能的小命就要断送了。
  回到家一直挂在线上,已经凌晨一点钟了,我傻傻地不肯睡觉。MSN上有不少夜猫子上上下下,音响里不时发出敲钟般的声音——今晚我的MSN签名叫“谎言的世界”。
  突然,MSN又有了动静,强打精神一看,竟然是“蓝衣社”!
  一下子睡意全消,原来这蓝衣社刚加了我的MSN,就开始和我说话了——
  蓝衣社:“高能,晚上好。”
  我既紧张又兴奋,心跳加快了几倍,仿佛那个恶魔般的人影,就站在我的背后。犹豫着摸起键盘,打出一行字:“你?真是蓝衣社?”
  蓝衣社:“如假包换。抱歉,我刚看到你发给我的站内短信,就马上加了你的MSN。”
  我小心地打字道:“你好,蓝衣社,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在论坛里我叫兰陵王传人。”
  蓝衣社:“高能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以前见过你吗?”
  蓝衣社:“当然见过,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你忘了吗?”
  仿佛隔着电脑屏幕,见到他那双神秘的眼睛,“对不起,我全都忘了,你到底是谁?”
  蓝衣社:“你知道你是谁吗?”
  “这个不用你来提醒我!”
  蓝衣社:“当你真正了解兰陵王,也就真正了解我了。”
  “你对兰陵王了解多少?你知道他的秘密,那就请告诉我。”
  蓝衣社:“高能,你还认为兰陵王是个英雄吗?”
  “当然!兰陵王短暂的一生,虽然只有三十年,却留给了历史永恒的思考——他的美,作为一个男人的美,在史书里留下记载的美,整个中国历史没有几个人。同时作为一个将军的勇敢,取得辉煌的战功,同样值得后人景仰。他戴上面具,将柔弱与勇敢,美丽与凶恶,生命与死亡,融为一个矛盾的统一体,不仅在中国历史上,也在世界历史空前绝后。”
  我仿佛也掉进了古书袋,竟一口气在MSN里打了那么多字。全赖这几天我在网上的拼命搜索,让我对兰陵王有了新的认识。
  蓝衣社:“不,其实你并不懂他!对兰陵王来说,美丽是他的累赘,他痛恨自己生得如此阴柔俊美,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将军,反而会被他人耻笑。美丽不是他的选择,他宁愿选择做一个满脸横肉的武夫,而不是一个伶人般的美男子。他必须要戴上面具,将美丽彻底掩盖起来,他希望所有人害怕他,感觉他是凶神恶煞,是一个吃人的魔鬼。他的容貌是美的,但他的心灵却是丑的!而那张恐怖的面具,就是他由美到丑的工具。”
  他就像在与我斗气,竟也一下子打出那么多字!这个蓝衣社,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我必须要反驳:“不,这个问题不能用简单的美与丑来涵盖,是命运让他无法抗拒,那张面具不过是一件武器,他在完成军人的职责。我相信他是喜欢美的,当他戴上面具是勇敢的将军,卸下面具又是个温柔的丈夫。”
  蓝衣社:“你不觉得像兰陵王这类人,具有心理变态甚至性变态的许多条件吗?阴柔美丽的外表,显赫的皇族身份,战场上杀人的暴力倾向,这些巨大的矛盾交织在一起,形成破碎与变异的人格。他有人格缺陷,或者说人格分裂——俊美柔和的人格,与凶恶残暴的人格,这种性格很可能来自家族遗传。”
  “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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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4:59 | 显示全部楼层
  蓝衣社:“兰陵王高长恭的祖父高欢,不过是贫寒之家出身,只因为娶媳妇得到些嫁妆,才从军当了一个小队长。高欢虽是汉人,却被鲜卑人同化,狡诈多端反复无常,成为一代权臣。兰陵王的父亲高澄,也不是什么好人,后来被家奴刺杀。高澄的弟弟高洋篡夺了东魏皇权,开创北齐王朝,也是个残暴之君。高洋死后,他的弟弟高演篡夺皇位。高演死后,弟弟高湛即位,杀死了许多皇族成员,犯下累累暴行,完全是个杀人狂——上述几位都是兰陵王的叔叔,最后即位的是兰陵王的堂兄高纬,更加荒淫无耻,连功臣兰陵王也死在他手中,最终导致亡国。纵观北齐五朝的历史,每个皇帝都很残暴,许多人还有LUAN伦行为。”
  “你说什么?”
这个蓝衣社掌握的资料比我多得多,居然把整个兰陵王家族都摸透了。我也完全意料不到,我的祖先居然如此劣迹斑斑臭名昭著!这些天我以北齐皇室后裔自居,觉得自己天生血统高贵,身边那些人都是布衣农夫的后代。没曾想闹了半天,我的祖宗却是草莽出身,当年干的事简直禽兽不如!
  对话框下面仍在显示“蓝衣社正在输入”,几分钟后又跳出一大段话——
  蓝衣社:“兰陵王的父亲高澄,与他父亲的妃子柔然公主私通,居然还生下一个小孩,许多兄弟的妻子也都没有逃过他的魔掌。兰陵王的叔叔高洋,当了皇帝就QIANG奸了高澄的妻子,作为自己的妻子被高澄QIANG奸的报复。高洋的弟弟高湛即位后,又逼奸了高洋的皇后,亲手打死高洋的儿子——简直是LUAN伦家族!可以断言北齐高氏有遗传的精神病史,而且是那种具有强烈色情与暴力欲望的精神病。兰陵王高长恭作为高澄之子,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一定遗传了可怕的基因,养成了极度残暴的性情,而他那副俊美容貌,更容易使人产生错觉。”
  我的家族有遗传性的精神病?还有暴力和色情的欲望?虽然心里想想就害怕,而且我立即联想到了我的读心术,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能力?倒是有可能因为特殊的遗传基因,但我仍在MSN上保持强硬态度:“不,我不相信,你完全是在臆测。”
  蓝衣社:“信不信由你,但这种基因就埋藏在你体内,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
  “你很了解我吗?”
  蓝衣社:“人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但我至少了解你和你家族的过去。”
  我的家族?我的父亲是没什么看头了,而我的祖父完全是一片空白,我迅速打字道:“你知道我的祖父吗?”
  蓝衣社:“我知道。”
  知道就说啊!浑蛋!我着急地打字:“快点告诉我!”
  蓝衣社:“你以后会知道的。”
  他又一次吊足了我的胃口,但我不愿再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对不起,这么说话真的很没意思,你敢当面和我谈谈吗?”
  我相信自己的读心术,只要当面能看到蓝衣社的眼睛,我就能看透他心里的秘密!
  蓝衣社:“总有机会的,早点睡吧,兰陵王传人,晚安!”
  看着蓝衣社迅速地在MSN上消失,我愤怒地关掉电脑,躺回床上恐惧地缩成一团。
  想起蓝衣社打出的那些文字,关于我的祖先——北齐高氏皇族荒淫残暴的历史,难道那些嗜血变态的基因,经过一千多年的繁衍还没有被稀释掉吗?依旧残留在我的血管深处,残留在我的每一寸皮肤中,残留在我的梦里……
  梦。
  凌晨,果然又做梦了。
  还是那片忧郁的水,在黑暗的天空底下,水边的森林此起彼伏夜鹰的啼鸣。我仍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赤着脚踏入冰凉的水中,单薄瘦弱的身体被浸泡着,直到整个人没入深深的水底——没有底的深水,一路往下沉下去,水底肆虐着死者长发般的水草,还有千百年来亡魂们的白骨,以及远古女妖们悠扬的歌声。
  我抓到了那个女孩,十二三岁皮肤白皙拼命挣扎的女孩。我激动地紧紧抱着她,燃烧体内剩余的温度。但我无法抬动胳膊,被她拉扯着往下沉去,绝望地要大喊一声,让她不要这么挣扎。可当我冒失地张开嘴巴,寒冷的水就灌入气管,瞬间充满了肺叶,非但令我无法呼吸,还将我拖入更深的水底。
  几秒钟内天旋地转,胸口难受得想要爆炸,大脑迅速窒息,心脏停止跳动,身体一切知觉都已消失,皮肤逐渐和周围的水一样冰冷。
  张开双手继续下沉,这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宛如宇宙中的黑洞。我看到自己仍睁着眼睛,但灵魂已悄然飘离身体。
  我死了。
  梦死。


  浑身冷汗地从床上弹起,窗外仍然是黎明前的黑暗。
  绝望地大口喘气,仿佛还张开双手置身于水底——这个梦不太好,我看见自己死了!究竟预兆着什么?
  这些日子,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我身上藏着一个幽灵,这个幽灵并不是我自己,也并非来自我的家族与基因,而是从外面的世界而来,一个异常遥远的地方,不知什么原因潜入了我的体内。
  这位幽灵并没有伤害我,只是安静地藏在身体里,就像女人怀孕的那种感觉——抱歉,这完全出自于我的想象,因为我不是女人,也从未让女人怀孕过。
  “幽灵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黎明前夕,我隐藏在彻底的黑暗中,依然无法看清那位幽灵的面目。
  因为他巧妙地隐藏于“我”之中。
  

  黑色星期五。
  精神不佳地挤上地铁,提前两分钟到公司刷卡。刚进办公室就被侯总叫住,公司召开大会,所有人到大会议室集中。今天的气氛不对,就连老钱这个老油条也有些紧张。同事们忐忑不安,一百多人沉默地走进大会议室彼此表情严肃,好象有什么重大事件要发生。
  公司总裁,销售总监,财务总监,人力资源总监,加上新任总裁助理——孟歌,一同坐到了台上。
  整个公司鸦雀无声,莫妮卡宣布会议开始,总裁洪亮的嗓音打破沉寂:“上次大会,向诸位宣布了公司裁员10%的决定,计划在本月底完成。你们也许已听说了,在中国其他城市的分公司,以及全国各省的工厂,都已完成了10%的裁员,只剩下我们中国区总部了。目前,公司业绩尚没有起色,天空集团在全球范围内已连续亏损了两个季度,裁员是大势所趋!我在此向诸位道歉。”
  总裁站起来向大家鞠躬,下面的气氛更紧张压抑,有的同事浑身发抖,还有人吓得咬破了嘴唇。
  “经过各部门的上报与汇总,我们确定了十个被裁员工的名单。原计划裁十五个人,但考虑到稳定军心,决定将裁员数削减为十个。”总经理转头对莫妮卡说,“现在,由我的助理宣布裁员名单。”
  莫妮卡穿了件黑色的小西装,像送葬的孝服,加上栗色头发与混血面容,颇有催命鬼的味道。她从人力资源总监手中接过名单,冷静地宣读:“本次裁员名单如下——岑小冬、鞠瘁、虞美静、白展龙、佟旭、莫志东、黎爱资、梁惠惠、楚戈壁……”
  我置身事外地坐着,冷漠地听着那些名字被一个个叫到,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有的当场哭了出来,有的沉默地低下头去,还有人轻声咒骂起来,唯一的共同点是——做了可怜的替死鬼。
  然而,台上的莫妮卡突然停住了,还剩下最后一个名字没念,她的表情也十分古怪。这个突如其来的悬念,让台下的人们伸长了脖子,仿佛在看一部悬疑片的结局。人力资源总监把头探过来,代替她念出了最后一个名字——“高能。”
  这个熟悉的名字,从我的耳膜传递到脑神经,化成一个无法逃脱的字——我。

  裁员名单里最后一个人是我。

  销售部的同事们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我缓缓仰起头来,心里却是一片空白,既没有意外也没有震惊更没有愤怒,反而是顺理成章的平静。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是故作高深,也不是苦中作乐,更不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而是此时此刻的心里话。
  没错,最后一个被裁掉的是高能,如果今天高能没有被裁员,那才真是出了怪事呢!
  这是我的命运。
  自从昏迷醒来恢复上班,到现在的七个月里,我的销售业绩始终都是零。上周还发生了与客户打架的事件,我被警察送到了派出所,搞得整个销售部人尽皆知。侯总早就认定我是朽木不可雕也,被公司裁掉就是必然的。
  人力资源总监又说了一长串话,但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直到总裁站起来宣布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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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30 08:45:35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时,我看到了莫妮卡的眼睛,那双充满诱人力量的眼睛,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穿过会议室里的其他许多人,我看到了她眼底的心里话——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昨天开会我没看到这份名单,不是我要把你裁掉的!”
  但我不要再看她的眼睛了,撇过头却撞着侯总的目光,不用看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肯定是为杀一儆百而自鸣得意。
  侯总仍保持严肃,拍了拍我的肩膀,“高能,我也很抱歉啊!先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夹在散会的大队人马中,我听到有人放声痛哭,也有人激动地找老板理论,还有人当场晕倒在地。只有我一言不发,表情自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来到侯总办公室,他还装着为我惋惜:“哎,高能啊,我怎么说你好呢?销售七部那么多人,我最器重你也最看好你,才会在你昏迷了一年之后,非但没把你开除,还叫你回来上班。但看看你的销售业绩,这半年来一塌糊涂,没为公司创造一分钱的效益,反而白白损失了一批重要货物,那个被你打爆脑袋的客户,没把你告上法庭就算你积德走运啦!怎么不说话了?你也不要怨恨我,这是公司的决定,要每个部门把业绩最差的人报上去,不报你报谁?哎,如果你早点听我忠告,认认真真地把业绩做出来,也不会有现在的下场嘛!去人力资源部办理一下手续吧,我们天空集团还是很人性化的,会给你一些保障,放心地走吧。外面海阔天空,只要你勤奋努力,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
  最后简直成了演讲,而我始终保持沉默,冷冷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他在说话的同时,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盘算今晚怎么骗过老婆,去和田露共度良宵。
  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一句话,便平静地去了人力资源部——这里早已闹开了锅,有个被裁员的女人,干脆坐到人力资源总监的办公桌上,把腿跷在电脑上,大呼小叫准备安营扎寨。还有人凶恶地指着总监鼻子臭骂,直到公司叫来保安把他架走。只有我很快办完离职手续,公司会给我发放一笔不菲的赔偿金,他们也担心有人闹事或申请劳动仲裁。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电脑里的私人文件用U盘收好,把业务资料移交给同事,完成全部交接工作。当我打开抽屉收拾个人物品,身后响起莫妮卡的声音:“高能!Sory。”
  “没什么。”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这件事与你无关,我认命了。”
  “昨天开会我没有看到裁员名单,是各部门上报由总裁亲自批准的,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在名单上。”莫妮卡看起来心急火燎的样子,销售部的同事们都看着她,而她毫不避讳地说,“别担心,我不知道有没有把握,但我可以去试一下。”
  “试什么?”
  “我去向总裁求情,请他收回对你的裁员决定,把你留在公司里。”
  “算了吧,”我无奈地苦笑一声,“不要再浪费时间,我已经接受了公司的裁员决定,刚才办妥了全部手续,如果又叫我回来上班,其他被裁的人怎么办呢?公司不可能把其他人的裁员决定也收回,凭什么只让我一个人留下来,对他们九个人来说太不公平了吧?”
  莫妮卡无法理解我了,“你愿意接受被裁员?”
  “这是我的宿命。”我继续低头收拾抽屉里的东西,“莫妮卡,谢谢你为我的努力,但我已经不需要了,这里让我的精神濒临崩溃,离开是更好的选择。”
  “不,这是你最坏的选择!”
  “裁员由得了我选择吗?”
  她失望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
  这句话再也说不完整了,莫妮卡无法忍受周围人们异样的目光,转头冲出了办公室。
  我也不回头去看她,把东西都收拾好,装进一个大手提袋。
  最后,还没忘记电脑前的两只中乌龟。把它们从鱼缺里拿出来,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这里的一切都完结了。
  今天,是我最短的一次上班时间。
  上午十一点,我带上所有的东西,与销售部的同事们——道别。
  老钱抓着我的肩膀,长吁短叹了半天,大概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意吧,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都是侯总这个畜牲捣的鬼,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收拾他!小兄弟,外面的路好好走,有什么需要帮忙就尽管来找你老哥我。”
  我微笑着点头,接着就是田露了,她面色尴尬地说:“高能,不管你怎么看我,也许我们有些误会,但现在我祝你平安。”


  不需要看她的眼睛,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向所有同事说了再见,拎着大包小包和乌龟,走出天空集团中国区总部的前台。
  
  再见,我的“天空”假如还能再见的话。
坐进电梯居然只有我一个人,看着镜子里自己平静的脸,这才渐渐感到一些悲伤,从胸腔深处渗透出来,直到灌满全身每一根血管。
  悲伤可以逆流,但却不能成河。
  孤独地走出东亚金融大厦,就连平常十分警惕的保安,也没有再多看我一眼,即便我极度可疑地提着许多东西。
  走到大楼外的天空下,仍然是阴沉的一片乌云。我忍着越来越汹涌的情绪,努力保持笔直的身体和脖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在心底告诉自己一个事实——
  我失业了。
  虽然手上的袋子很重,身体却感到轻松,仿佛比空气还要轻,风一吹就能飞起来,飞到几十层楼的高度,从写字楼外面看十九层的玻璃幕墙,看着侯总、老钱、田露,还有莫妮卡,看着天空集团的同事们,看着十分钟前还属于我的办公桌,现在却被收拾一空,不再属于我——其实从来没有属于过我,这不是我的公司,也不是我的世界,从来都不是!
  可惜,直到今天才明白这一点。
  我要去哪里?
  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失业的同义词不就是回家吗?可现在能回家吗?妈妈就在家里,该怎么向她解释?告诉她我被炒了鱿鱼,没有收入了,要父母来养我了?
  绝望地走进热闹的大街,中午人潮澎湃,各色男女呼吸着浑浊空气,像暴风雨中的大海,而我是被风暴围困的孤岛。无数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注意到我,除了兜售假冒劳力士的小贩。路边商店放着震耳欲聋的音响,餐厅飘出人肉被烤熟的气味,美容店里冲出头发被烧焦的妇人,品牌店里飞出一只打折八百块的运动鞋……
  突然,一个冒失鬼撞到了我的胳膊,他惊慌失措地向我说了声“对不起”,而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在说:“哎呀,小红你别跑啊,快听我解释,我不愿和你分手啊!”
  接着他继续向前冲去,消失在人潮的漩涡中。我回头看他时,双腿还在往前走,没曾想又撞到了别人,只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哎呀!”
  然后就听到她一阵劈头盖脸地骂我,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却看到了她眼睛里的言语:“该死的臭小子,你差点弄脏了我的新裙子,这可是我为了中午的相亲特意挑选的。”
  才注意到她的长相,都已半老徐娘了,大概是寻找第二春吧。
  我连说对不起躲到旁边,却无意间看到一个小姑娘的眼睛,她的心里在说:“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你们不要离婚啊!”
  不,我不要看别人的秘密!
  就当我再度转头,正好对着一个老人的眼睛,他心里说:“哎,我的儿子要不是当年高考落榜自杀了,现在大概也是像你这们的年龄吧。”
  痛苦地闭上眼睛,可我不能像盲人一样走路啊。重新睁开眼睛,想要逃离这人流滚滚的马路,迎面走来一群年轻人,勾肩搭背又唱又跳,让我不看他们的眼睛都难。有人心里说:“今晚,我一定要得到这个女孩!”有人心里却说:“去你的吧,才不让你得逞呢!”还有人心里说:“敢动我的马子,找死吗?”更有人心里说:“呵呵,这些女孩早就跟过我了,你们要捡我挑剩下的就拿去吧。”
  不要再让我看到!袋子里的乌龟慌乱地爬着,我也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去,却不断撞到别人的肩膀,也撞到别人的眼睛,撞到别人心里的秘密——不能逃避,也无处藏身,一路冲过汹涌的大街,被迫看到无数双眼睛,无奈听到千百种心声,不计其数的秘密,会合成一部杂乱无章的交响乐,在我不大的脑袋里回荡轰鸣。
  彻骨的恐惧,远远超过被公司裁员的恐惧,那些陌生人的眼睛,陌生人的思维,陌生人的秘密,都让我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惧,仿佛我就是为了承受这些恐惧而生,发现这些秘密而活,又将为改变这个地球而死。
  摆脱拥挤的人群,逃进一个开放式公园。这里倒是闹中取静,抬头是许多高楼大厦,里面却小桥流水绿树成荫。只有一些老人带着小孩散步,附近写字楼的白领,偶尔会穷极无聊进来走走。穿过起伏的新式园林,走进绿树丛中的小径,再往里是个小池塘。浅浅的水里养着数十条锦鲤鱼,看起来煞是漂亮,欢快地嬉戏于石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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