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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麒麟》(上下集全文完):慢热的历史悬疑小说,从反清复明的瑞兽讲起,作者: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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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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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5 11: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明德笑道:“龙床的帐子也是这些匠人织的,普大人有心,让匠人们每缝一根线,就念一声佛,做这领龙袍和帐子,念了也有几千万声佛了,就为了祈祷皇上安康。”乾隆高兴,赏了普福一幅御书,发下三吊玉钱,赏赐织造府的匠人。
    入夜后,明德送来十名苏州美人,乾隆责备了他几句,选了一个侍寝。太监们往来伺候递水送香,唯独阿难在寝殿外面无所事事。有个管事的老太监,也不知名字的,叫来阿难:“乔公子,既然要做万岁爷的跟班小厮儿,得把你的小雀儿割了。”阿难一听要净身,吓得脸色煞白。那老太监见阿难害怕,乐得大笑:“傻小子,逗你呢!我要阉了你,你老子得扒了我的皮。”阿难抚抚胸口:“幸亏是玩笑,不然,我底下那玩意儿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有一件美差给乔公子办。”老太监提了只灯笼,带阿难来到一间耳房,门口有两个兵看守,命他们打开门,里面扑腾腾一阵响,借着灯光,阿难看到地上竟有一只肥大的孔雀,羽毛璀璨,尾巴足有半丈长,在昏黄的光里显得神雅幽魅。
    阿难咂舌道:“怎么有一只孔雀在这里?”老太监凿了他脑门一下:“胡说八道!这不是孔雀,这是凤凰!”阿难笑道:“公公又逗我呢,我见过孔雀,这种鸟多产自云南,南京亲戚家也养了两只。做官的帽子后面那花翎,就是它的尾巴做的。”老太监严肃道:“乔公子,可不要自作聪明,这不是孔雀,这是如假包换的凤凰。”
    他让两个兵小心捉了孔雀,关进一只竹笼里,把阿难拉到暗处,低声问:“乔公子,那个有大龙头水法的园子是哪处?”阿难道:“拙政园。”老太监点点头:“你现在就去拙政园,把这只凤凰绑在园子里最高的树梢上。你听我说,明天早上万岁爷要逛园林,等圣驾一进拙政园的大门儿,你就跑上来禀告,说树上出现了凤凰,这是大清太平,国君有德,所以天降祥瑞,然后使劲儿磕头,大喊‘恭喜皇上’。这几句话可记住了?”
    阿难想笑却不敢笑:“大清太平,国君有德,天降祥瑞,恭喜皇上。记住了!只是,公公,皇上要看破了这是孔雀,我岂不是欺君的死罪?”老太监笑道:“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轴呢?说了这是凤凰,就是凤凰。你明天第一个说它是凤凰,所有人都会说是凤凰。再说,皇上老花眼,这鸟儿在树梢上,远远地也看不真。这是件天大的美差,你第一个报告祥瑞,皇上会大大地赏你,直接封你个官儿都说不定。你可知道,多少大官儿捧着上万银子追在我屁股后头送,就想占这个彩头儿,我是看在你父亲的分儿上,才将这事派给你。”
    老太监让两个兵抬上竹笼,又拨了十个兵护送,随阿难一起来到拙政园。园门口有守卫的官兵,摆了张桌子,点了盏油灯,正幺二三地摇骰子。阿难上前通报了身份——“万岁爷跟前儿办事的”,官兵连忙打开园子大门,让他们进去了。
    园子极大,官兵打了两只灯笼在前引路,转悠许久,终于挑了一棵高七八丈的大树。阿难指派道:“你们俩,在底下当上马石,你,抱着鸟儿爬上去,爬到最高处,将这大鸟儿系在树枝上,千万系牢了。”众人不敢违拗,照阿难的命令行事。
    忙活完,阿难突然肚子疼,让众兵在原地等着,提着衣襟跑去假山下屙屎。屙了个痛快,拽了把草揩了屁股,刚站起来,猛然看到前面黑暗里站着一个彪形大汉,吓得他叫也叫不出来,愣在了原处。那大汉也呆呆站着,嘴里冒出一团团的白烟,吓死个人。阿难缓过神来,掉头就跑,那大汉竟追了起来,阿难九魄去了七魄,拼命狂奔,脚板子都快打到后脑勺了。
    士兵见他慌里慌张的,笑道:“小爷遇到鬼了?”阿难喘着粗气道:“可不是!那鬼高一丈,还会喷毒烟子!你们快去看看!”士兵笑个不住,往假山那边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阿难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刚才那样惊慌又着实丢人,扯淡两句,带他们出去了。
    天还没亮,织造府行宫就闹成一团。阿难也醒了,揉着睡眼出来,只见老太监在寝殿门口连喊“来人”,值事小太监们疯了一般往殿内跑。很快,扛出来一个大包裹,露出一个女人头,头发黑缎子一般垂着,脸上满是烂疮——好端端一个美人,简直变成了夜叉鬼。
    乾隆在殿内乱打乱砸,好一通发脾气,太医赶来,给乾隆检查了,并无大碍。早有人通知了明德,明德正战战兢兢地在里面磕头认罪。阿难问小太监怎么回事,小太监说,那美人刚侍寝时还好好的,刚才皇上要喝茶,点起灯,突然发现那美人脸上全烂了,眼睛里流出脓水来,鼻子也化成一团,吓得皇上魂飞魄散,赶紧让人抬走了。奇的是,那美人还不觉得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摸自己的脸,竟抓下来一块肉,顿时吓昏过去了。
    乾隆心情极差,早膳只吃了一口鸡汤燕窝,想起那美人腐烂的脸庞,哇的一口又吐了。幸好北京传来奏折,同一天新添了两位皇孙,脸上终于有些笑容。乔陈如又献上来一幅李思训的青绿山水,一只宋神宗御用的玉杯,乾隆开心得连连拍手,让太监端来御宝,在画儿上盖了几个戳子,又写了首诗,题在边儿上,用那玉杯喝了口茶,越发手舞足蹈起来。
    明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请皇上逛园林。乾隆打了个哈欠,看今日天气甚好,便同意了,随即换了织造府织的新龙袍,在西洋镜前照了好一会儿,连夸手艺精湛。织造府外面跪着千万百姓,见圣驾出来,山呼万岁,乾隆在高高的御辇上向百姓挥了挥手,一众太监端着大簸箩使劲撒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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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5 11: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先逛了两处小园林,看了小水法,乾隆有些倦,对乔陈如道:“此处园林秀气,似乎不适合造水法,好比给年轻小姐穿了凤冠霞帔,不像那回事儿。”乔陈如笑道:“万岁爷所言极是,这两处园子太窄小,咱们去拙政园,那里阔大,配上水法,堪比圆明园呢!”乾隆笑道:“堪比圆明园?朕不信,走,去瞧瞧。”
    刚进拙政园,老太监连连给阿难使眼色,乔陈如也推了他一把,阿难无奈,指着系着孔雀的大树高喊:“啊呀!凤凰!”众人望去,果然在树梢上有一只毛羽鲜艳的大鸟,在阳光下闪熠发光:“真的是凤凰!”阿难跑来圣驾前跪下,硬着头皮道:“大清太平,国君有德,所以天降祥瑞,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乾隆眯着眼望过去,看也看不真切,问乔陈如:“果然是凤凰?真稀奇了,捉下来瞧瞧。”乔陈如笑道:“万岁爷玩笑了,凤凰乃是祥瑞之物,只可瞻仰,怎能捉下来呢?”乾隆冷笑了一声:“这一路,可没少出现祥瑞。”乔陈如道:“这是皇上盛德上感于天,所以才有祥瑞降世。正所谓凤凰于飞,媚于天子也。合了《易经》的话: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听了乔陈如的话,乾隆笑个不住:“罢了罢了,朕岂不知道是好事么?”
    命太监去树下点起香炉,乾隆从步辇上下来,要亲自拜那凤凰。凤凰在树梢上不断尖唳,扑腾着两只大翅膀要飞走,腿上绑着绳子,扑腾下许多树叶来,乾隆刚俯身拜下去,那凤凰终于挣断了绳子,飞到别处去了。
    谁知凤凰刚飞走,乾隆就抚着额头说头痛。乔陈如忙让太医上来,一瞧,乾隆的脸上出现了几块红斑,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疹子。几个太医上来轮番诊了脉,都说是着了热,奏请立刻回行宫休养。乾隆烦躁地对乔陈如说:“你不是说吉无不利么!”
    众人要随驾回去伺候,乾隆摆手道:“众爱卿想逛的就在这里逛逛,朕无大碍,回去歇一歇,精神好了再来。”虽如此说,大小官员依旧护送着回到行宫,乾隆喝了碗去内火的汤药睡下了。此时才刚刚巳时,老太监出来,跟一位亲王道:“皇上连说扫兴,让晚宴就摆在园子里,晚上再看水法。皇上吩咐只让乔大人在此伺候着,王爷和明大人领着京官儿们回去继续耍耍,晚上直接在那里听戏。”
    这位亲王在北京拘束久了,早就想逛苏州的园林,随乾隆逛还得时刻伺候着,巴不得自己玩一玩,便坐了轿子,带着随从官员又返回拙政园。阿难在行宫里不自在,也跟着去了。众人进了漱玉亭,看到大水法壮观无比,赞叹个不住。谁知亲王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倒了,嘴巴里吐出白沫来,满脸黑紫,七窍流血。
    保禄恍然道:“原来拙政园死的那个穿黄袍的,不是皇上,而是一个亲王呀!”陶铭心也懊悔地拍大腿:“一个中毒,一个被刺杀,完全是两码事。百姓不清楚原委,传来传去,把我弄糊涂了。”
    官兵将刺客从龙头里拖出来,阿难看到刺客的脸已经划烂了,吓得不知所措。等其他御医从行宫赶过来,亲王已经死透了。而皇上的病情也急转直下,脸上生起大疮来,溃烂流脓,浑身火烫,神志全无。半日之内,接连发生意外,阿难恍如在梦中,乔陈如也急得团团转,明德更是呼天抢地——在他的管内发生这些事,够掉一百个脑袋了。
    尹继善接到密信,连夜从南京赶来,会同乔陈如、明德商议了,决定将此事暂时按下,严锁消息,先将亲王遗体装入棺椁,等来日发丧回京,眼下最紧要的是治疗皇上的怪病。太医一个个都不明所以,有的依然说是热毒,已入心包,当立刻用牛黄、犀角去邪,再辅以大黄、芒硝退热;有的说是痰火侵胆,乱了神志,当用胆星、菖蒲;有的说心液亏散,紧要的是归脾定心;还有的说是昨晚那女子传染的瘟病。众人委决不下,争论成一团。
    尹继善猛地问:“什么女子?”明德红着脸道:“昨晚万岁爷临幸的女子,半夜里忽然发了恶疾,症状和万岁爷的很像。”尹继善跺脚道:“那肯定是传染的了,那女子现在怎样了?”明德快要哭出来了:“已经死了——我提前三个月就选好了美人,饮食起居都是隔开来的,大夫也定时检查,没有一丝儿毛病的,谁想昨晚忽然发了恶疾,实在是诡异。”
    尹继善看着乔陈如:“乔大人,你觉得呢?”乔陈如满面愁云,将老太监叫过来:“公公,昨夜皇上和那女子的一举一动,你都细细说来。”老太监回忆道:“皇上选中了这女子,我们就带她去洗澡,还让太医检查了,验了是处女,身子没有异味儿,也没甚疾病。之后,我们用毛毡把她卷起来,送到龙床上,又伺候皇上更衣、洗漱,然后皇上就上了床,我们放下帐子,就退在一边儿了。”
    “那之后呢?”
    老太监笑道:“之后?皇上在床上的事,大人还问我么?”
    乔陈如不快道:“我是问可让你们伺候什么,比如喝茶、吃点心什么的。”
    老太监揣着手道:“没要茶,倒是吃了颗坎离既济丹——这药皇上常年吃的,由我贴身带着,也没什么不妥。那姑娘是戏班子里长大的,极会奉承,说话也风趣,皇上喜爱得很,要我给那姑娘做新衣裳、打首饰,还要造一顶大轿,来日带这姑娘回京。那姑娘看皇上高兴,就拉着簇新的床帐子说这个好看,可以做衣裳穿。皇上就扯下帐子来,让她裹了身子在地上唱戏——咱们主子性情风流,常有随性的举动,我们也只当看乐子。欢闹了一阵子,皇上又吃了几颗坎离丹,让我们挂起床帐,继续宠幸那女子。寅时一刻,那姑娘就发了恶疾,抬出去了。”
    尹继善和明德嘀咕:“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呀!莫非那女子体内有瘟病,太医没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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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5 11: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乔陈如捻着胡子想了想,一跺脚道:“不对,不是瘟病,是毒!”
    老太监道:“太医也说了,可能是热毒。”
    乔陈如摇摇头:“狗屁的热毒!是外毒!是别人下的毒!帐子,快把床帐子扯下来!”
    老太监不明白为何要扯床帐子,看乔陈如急了,只能带小太监解下了床帐,抱给乔陈如看。尹继善拉着帐子道:“这不就是普通的帐子么?”乔陈如忙道:“松手!别碰!”老太监一听,忙将帐子扔在地上:“乔大人,这是怎么说?”
    乔陈如命人煮了一大盆水,将帐子扔进里面,叫众太医来看。帐子在水中浸泡了会儿,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散发出一大股桂花的香味,香气中还隐隐有刺鼻的酸味。明德让官兵牵来一条狗,按着狗头往水里一蘸,那狗舔舔鼻子,突然惨叫一声,躺在地上全身抽搐,很快死了。在场诸人莫不大惊,阿难看着那只死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一个太医道:“这明显是在浸染的时候加了毒,平时没事,一旦受了热气会蒸腾出来,慢慢浸入肌肤,置人于死地,这种下毒法真是阴险。那女子柔弱,先发了病,皇上龙体强健,所以晚了几个时辰。”明德怒道:“原来是帐子有毒!一起送上来的还有龙袍,皇上今天穿着,怪不得中了暗算!”
    尹继善命太医研究这毒如何解,又传来苏州织造普福,让他速速捉拿造龙袍和帐子的织匠和染匠。明德冲上去,打了普福一个嘴巴:“真是好奴才,办的好事!要死大家一起死!”普福吓得痛哭,忙去抓人了。
    当晚,三十多个匠人被捉拿到案,普福回说:“都拿齐了,就是他们造的龙袍、御用帐子。”尹继善、明德、乔陈如要去巡抚衙门一齐审问,阿难想跟去看,被乔陈如训斥:“以为多好玩的事呢!老老实实在这里伺候着,皇上要有个好歹,咱们都得死!”
    太医们聚在一间小厅,围在桌边苦苦思量,桌上放着那一大盆毒水,不时有太医凑上去闻一闻,有的说混了砒霜,有的说是硫黄加了野葛,还有说蛇毒水泡了川乌头,众说不一。老太监不断地往这边跑:“赶紧着呀!皇上喘不上气来了,全身烫得脱皮!”
    太医们急得手忙脚乱。一个说手头药材不够,要在皇宫里就好了;一个说北京的家里有很多解毒的医书,可惜查不着;一个说要立刻祭天,祈求上天保佑;一个说知道一种能解任何毒的神方——每个人从大腿上割下一块肉,放在一起煮,割的肉越多越灵验,喝了这种肉汤,再棘手的毒也能化解,还自告奋勇愿意第一个割股疗君。别的太医不同意,说他迂腐:“割股治病一说乃亲生子女才有用,阿哥、格格们都在北京,也鞭长莫及呀!”
    老太监又来催了几次,皇上的脉息越发微弱了,太医们顾不得,一个个按自己的法子配起解药,给皇上灌下,没有任何效用,反让皇上吐得一塌糊涂。一个太医蹙紧双眉:“莫非——是民间最毒的花柳病,天疱疮?昨晚那姑娘不干净!”老太监急了:“放你娘的屁!让你们检查的身子,说是个雏儿,现在又说什么花柳病,敢情是她胳肢窝里带了花柳病?人家说的真没错儿——翰林院文章、太医院药方,都是有名无实的!”
    正绝望时,一个太医猛一拍大腿:“我学医的一位师伯,外号叫薛扁鹊的,天下独步的妙手,就是苏州人,也不知现在活着没有,也许他能治。”阿难在旁听见了,笑道:“早死了,但他有个儿子,我们都叫他薛神医,也是好医术。”太医道:“虎父无犬子!快快去请!”
    阿难正要去,一个小太监跑上来:“一个姓薛的大夫在织造府门口卖药,自称能治各种疑难怪病。”老太监欢喜道:“这么巧!莫非上天派他来救皇上?快请进来!”一个太医捋着胡子道:“不尽然是天意,我们行医的,也多会占卜,此人必定卜到这里有事。”
    薛神医进来,磕了头,问道:“哪位大人要看病?”老太监低声道:“皇上。”薛神医大惊:“这是要杀头的勾当,小人不敢治。再说有太医院的诸多高手在此,小人也不敢造次,求公公放小人出去罢!”老太监道:“你这个人是傻是呆?要是太医能治,请你来做什么?眼下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也是苏州有名的,不是那种江湖郎中,就大胆去治,治好了,转眼间荣华富贵,要治不好——太医们也治不好,你又怕什么!”
    薛神医只好答应了,连连感叹:“我昨晚做梦,梦见织造府上空有一尊金甲力士,拿着大铜锤和一群妖魔鬼怪打架,今天我还琢磨,这是个好兆头,也许织造府的哪位达官贵人会买我的膏药,所以来吆喝吆喝,谁想是万岁爷龙体有恙!那位金甲力士,原来就是保护万岁爷的神仙呢!”
    给皇上诊了脉,看了看全身的烂疮,薛神医沉吟不言。老太监又告诉了他床帐子和龙袍的事,带他看了那盆水,薛神医闻了闻,点头笑道:“我知道了。”请老太监到角落里,细细问了些什么,好一会儿,薛神医叫来配药的杂役,写了方子,让他立刻去配解药。
    几个太医不屑地问:“薛先生能解这毒?”薛神医抱拳道:“惭愧,小人真能解。这毒不是帐子、龙袍里带的,诸位弄了个本末倒置。”几个太医不快道:“你不要信口胡说,这泡出来的水如此剧毒,怎么不是浸染的时候做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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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5 11:24:03 | 显示全部楼层
    薛神医笑道:“是皇上昨晚吃的坎离丹——我问了公公昨日皇上的食谱,有一道冰糖炖燕窝,一道羊乳笋汤,还有清蒸鸭子烀猪肉的攒盘,这几道菜本来没什么,但和皇上吃的助兴春药混一起,就是大热大毒。公公说,皇上平日服用的坎离丹,是各位大人炮制的,我想,定是用了不少淫羊、肉苁蓉、川山甲、大附子、巴戟天、菟丝、玄参、虎骨、地龙、鹿茸等料,本来便是猛阳之物,羊乳锁热,冰糖本性平,遇燕窝则也发热,加上鸭子猪肉等大腻之物,简直烈火浇油。本来一颗坎离丹也没什么,但皇上一夜连吃五颗,龙体内好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所以烧成这样——什么帐子、龙袍,都是吸了皇上的汗和气,才有的毒。”
    一个太医不住地点头:“我就说罢!是体内的热毒!”另一个太医道:“不对,若皇上体内生毒,那女子又是怎么回事?反而在皇上之前发病?”薛神医笑道:“老大人,这阴阳采战的房中术道理,不消晚生细说了罢?”那个太医恍然大悟:“啊呀,确实确实,那女子受了皇上的雨露,自然也要发病,而皇上因洒了雨露,泄了些热毒,所以拖延到今早才发作。”他拱手道:“薛先生不愧是神医,老朽佩服!”
    很快,薛神医的解药配好了,煎了一小碗,灌入乾隆口中。才过一刻,乾隆身上便退了烧,微微能睁开眼了。老太监高兴得热泪滚滚,让阿难赶紧去巡抚衙门通知尹继善等,又说:“别审那些匠人了,跟他们无关。”
    刚进衙门的大门,阿难就听见一片鬼哭狼嚎。大堂外面,挺着三具尸体,全身血肉模糊,阿难吓得脚步都迈不动了。公人知道他是乔陈如的儿子,进去禀报,乔陈如让他进来说话。阿难迈过门槛,一大股血腥味儿冲得他干哕了好几下。满地的匠人,个个挂着伤,有的腿已经断了,有的眼睛瞎了,有的牙齿全掉了,有的手指甲缝里插着铁扦子,哭喊不停,好多已经晕死过去了。
    只有一个妇人没有哭,也没有叫,就那么跪着。两个差人分列左右,叉开大步,正龇牙咧嘴地用拶子拶她的手,十个手指头如萝卜般粗肿,看得阿难触目惊心。明德在上面喝问:“孙兰仙,是你负责把蚕丝送到染坊,定是你下的毒!”乔陈如又说:“你只要供出来用的什么毒,如何解,便饶你不死,决不戏言!”那妇人一声不吭,只是摇头。
    阿难连忙跑上去,在乔陈如耳边说了薛神医治好皇上的事,乔陈如又跟尹继善、明德说了。尹继善忙站起来:“先去看看皇上,这些人先不审了,关起来,若果然不是他们下毒,每人发三两汤药银放了。”
    到晚上,乾隆已经清醒许多,脸上的疮结了层薄薄的粉痂,身上也温和了,只是没有胃口,只喝了口梨汤润喉。尹继善等上来拜了,痛哭道:“皇上安好,便是臣等的福气,皇上身上有一丝儿的不快活,臣等的五脏六腑都遭大火烤似的。”乾隆抚慰了他们几句,说此次生病也是天意,警告自己应该清心寡欲。
    众臣一拨拨地来问安,乾隆问为何不见那位亲王,看皇上大病初愈,明德不敢据实以报,怕再激恼了,只说也病着。直到两天后,乾隆好得差不多了,再问,明德才说了拙政园刺客的事。乾隆罕见地没有发怒,发怔了许久,才说:“都是天意,那刺客明显是要刺杀朕的,没想到朕突然生了病,回到行宫。那天皇叔穿着金袍,刺客搞错了,皇叔是为朕死的。”洒了两滴泪,下令将亲王遗体运回北京厚葬。尹继善劝说乾隆回北京休养,乾隆道:“中途而返,必然引发百姓猜忌。海宁那边海防的工程还没看,不能回京城。”
    乔陈如陪着乾隆继续巡游,薛神医因治病有功,以庶人直接拔为太医院院判,官居六品,也跟着圣驾去了。乔陈如临走前,吩咐阿难这几天的事不要乱说,连母亲也不能告诉,又托任弗届管教阿难,不许他任意出门。
    说完这些,阿难连喝了三杯茶:“这几天的事,真可谓如梦如幻了!”陶铭心问:“按保禄说的,是薛神医配的毒,孙兰仙浸染时下的毒,那薛神医为何又毛遂自荐去解毒呢?”保禄道:“我听葛先生说了一句,孙兰仙好像是薛神医的表妹。”阿难笑道:“所以他听说匠人们被抓,事情要破,为了救他表妹,就主动来解毒,说什么内毒的谎话。”
    保禄拍手道:“怪不得!那天提起薛神医给皇上解毒,刘稻子骂他是叛徒,孙大婶却说他必有隐衷,我估摸着,薛先生一定喜爱他这个表妹——对了,皇上吃的那个坎离既济丹,到底是什么药?”陶铭心咳嗽了一声:“治咳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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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6 10:05: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3章 七娘的妙计
    阿难去后,又好阵子没有音讯。皇上已经回北京了,对在苏州发生的事没有深究;尹继善荣宠依旧,从两江总督调入内阁;明德继续做他的江苏巡抚;而力挽狂澜的薛神医,耐不住宫里憋屈的生活,故意犯错,给一位嫔妃开方子时写了柴胡,皇上大怒,说他影射满人乃豺胡,本要砍头,念在他苏州的大功,只打了板子,革了职,赶回原籍。
    数月后,宋好问寄来一封信,说已经选了元和县知县,近日便动身南下。陶铭心半忧半喜:忧的是宋好问以钱买官,他品行又是那般,怕会在官位上胡作非为;喜的是元和县衙署就在苏州城内,终于可以见到素云和外孙了,尤其是外孙,出生后还没见过。七娘和珠儿、青凤、保禄都很开心,期盼着全家团聚。
    喜上加喜,陶铭心竟发了笔横财:邻居李婆家有一棵枣树,紧挨着两家的界墙,这两年越长越大,树根将墙顶裂了缝儿。七娘跟李家说了,要他们把这棵树往院中间挪一挪。等挖起了枣树,在下面发现一只锈烂的铁箱,这铁箱正正在界墙底下,一半儿在李家,一半儿在陶家。打开了,里面是些女人衣服,衣服底下,竟然用汗巾包着几封银子,成色也足,细丝儿好银,称了重,足足一百两。李婆主动说要跟陶家平分这银子,七娘乐开了花,夸赞邻居实诚。
    陶铭心却主张报官,李婆和七娘自然不肯。陶铭心去找了扈老三,说明原委。扈老三咂舌道:“陶先生的品行,真是罕见了!搁平常人,藏着掖着还来不及,谁会报官!”老三去长洲县衙汇报了此事,知县发下批文来,说这银子明显是房子的旧主人遗下的,按律法,掘藏之财归于新主。既然在界墙下,陶李两家平分合情合理,无须上缴官库,还赞陶铭心是“儒林楷模”。
    见了知县回批,陶铭心方心安了,经不住扈老三搅缠,送了他二两人情。剩下的拿出十两请人在学堂造了两尊孔圣人和孟亚圣的塑像,还给妻女各做了套新衣裳,给外孙打了只小金锁,准备作为见面礼,自己则去娄禹民的书店买了不少书,难得的心情大好。
    这日,李婆满头插着花,穿着新裙子,唱着小曲儿来到陶家,一进门就碰到陶铭心,慌张一笑:“陶先生没去学堂呀?”陶铭心道:“这几天农忙,学生只上半天课,吃了午饭再去。”李婆去厨房找七娘,两人叽叽喳喳一会子,李婆笑嘻嘻地去了。午饭后,七娘换了身干净衣裳,也要出去。陶铭心问她做什么去,她笑道:“做好事,做善事!——我去给孤男寡女配对子。”
    陶铭心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做起媒婆来了?媒婆动动嘴,神仙也做鬼,只听说坑蒙拐骗做坏事,就没听说过做好事。”七娘笑道:“我是副将,主将是李大娘。”陶铭心问:“她倒是常干这种事的,为什么叫上你?”七娘道:“因为别人拜托她说的这个妇人,不好劝得动,拉我过去一起说。”
    “谁?”
    “张寡妇。”
    “张寡妇?谁要娶她?”
    “哎呀,老爷打听这个做什么。”
    陶铭心正色道:“我看张娘子是有志守节的,你们最好别去折辱人家。说个龌龊的歪货,岂不是把人家推在火坑里?”
    七娘不服道:“她心里想的咱们怎么知道?老爷是她肚里的虫?她从来没说过要守节,也常有人去她家说媒哩。我们去也不是折辱她,问问意思,还强迫她不成?愿不愿意她自己说了算。龌龊不龌龊的歪货,是咱们眼里的,王八都有鳖觉得可爱呢,兴许她就爱歪货哩!而且这事不管成不成,李婆都分给我二两跑腿钱,我不赚白不赚。”说完,也不管陶铭心同意不同意,踮着小脚跑了出去。李婆挎了一篮子鸡蛋和糕饼在等着,一同去了张何氏家。
    坐下寒暄两句,张何氏就猜到了她们的来意,笑道:“两位大娘不必说了,我虽然没说守节,但暂时也没想着再嫁。以后若是串门子聊天,随时来,若是说媒,就不必进我的门了。”李婆猛一拍手道:“爽快!我常说,张妹妹爽直起来,就是个穿裙子的好汉,温柔起来,石头见了也化成泥,这三村五乡的,就没第二个像妹妹这样的人物。”
    七娘也笑道:“妹子忒急了些,也听听我们说什么。”张何氏冷笑道:“能说什么?无非那人模样怎样怎样齐整,家里怎样怎样有钱,田地怎么怎么多,嫁过去怎么怎么享福,衣裳有多少多少,首饰有多少多少,还能说什么?我这些年听了成百上千次了,莫非你们能说出新花样来?”七娘一时愣住了,李婆反应快,笑道:“哎哟,妹子果然是老成人,听妹子的声口,是不稀罕这些的了?”
    张何氏笑道:“谁说我不稀罕了?谁不想过好日子?我只是嫌你们做媒的最爱吹嘘撒谎,太阳说成了月亮,公的说成了母的,说是嫁个马,最后却是嫁个驴,睁着眼说瞎话,为了那几两谢礼,昧了良心做事。”七娘不快道:“你这话也太刻薄了,我们还没说什么,倒被你骂了一顿。”
    李婆笑道:“这不算刻薄,这是妹妹的心里话,又何尝不是我的心里话!我做媒人,从来不说谎的,咱撒一句谎,别人也许就遭一辈子罪呢!死了要下地狱涮油锅哩!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我可不敢做那等亏心事。妹妹,你听老姐姐说,我要说的人家,正经是个好人家,如假包换的秀才,这也罢了,秀才多是穷的——这个秀才可不穷!他在苏州第一富豪家做先生,每年光馆金就一千两银子,家里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珍珠,方的是玉,别说这辈子花不完,就是死了,也能用金子打个棺材住,做鬼也享受不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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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6 10:05:33 | 显示全部楼层
    张何氏忍住笑,装作感兴趣,笑问:“哦?还有这样的秀才!他婆娘是死了还是怎样?”七娘搭腔道:“他婆娘最近瘫了,还吊着两口气,也快死了。”张何氏使劲憋着笑:“这么说,是要我做妾?”李婆摆摆手:“虽说是妾,和正房奶奶也没什么区别,他婆娘一蹬腿儿,还不是你做主母?”张何氏道:“咱们别绕弯子了,这位相公是谁?”
    李婆清了清嗓子:“按说妹妹也该听过的,咱们同村的——任弗届,任先生。”
    张何氏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在床头睡觉的莲香也醒了,见母亲笑,也咯咯地笑。七娘也惊呆了,李婆并没有跟她说是给任弗届说媒,她只听有银子赚,也懒得打听是谁纳妾,只帮着吹嘘罢了,如今听到任弗届的名字,也干哕了两口,推了一把李婆:“我的娘咧,你说你揽了个什么事!”
    张何氏笑够了,抚了抚胸口:“多谢大娘来说笑话,我这几天心里正不痛快,听了这笑话舒畅多了。”李婆还要争取:“妹妹,我可不是说笑话,任先生可是认真的。只要妹妹点个头,一应聘礼跟头婚娶太太一样,也不要什么嫁妆,任先生就图妹妹这个人儿。”
    张何氏又笑了两下,脸上渐渐变了颜色,将手中的茶杯往地下一掼,指着李婆骂道:“快夹紧你的臭嘴滚了!再说一句,我拿火钳子戳瞎你的狗眼睛!给你脸让你坐下喝茶,竟如此羞辱我!任弗届人皮底下裹着狗骨头,畜生都不如的人,竟敢在我身上起邪心!就算天下的汉子死绝了,剩下他一个,我也先上吊自杀,省得恶心死自个儿!”她又指着七娘,“袁大娘,咱们两家是有交情的,我不拿难听话甩你脸,但大娘也自重些,再多说一句,我也撕破了脸皮!”
    七娘什么也不敢说,拉着满面惊惶的李婆慌不迭地出去了,路上不住地埋怨:“老娘真是后悔跟了你来,早知道是老任纳妾,打死我也不管!要是我家老爷知道,少不了又得骂我一顿。”李婆恨得牙齿都要咬碎:“说媒半辈子,就没遇到过这样的!谁想她平日里温温柔柔的,竟这样厉害,不知好歹的贱货!反正老任给了四两银子,咱们挨场骂,也不算亏,这事不管了!老任也真是的,看上谁不好,看上这么个贱货!”
    两人刚走,正巧青凤和刘雨禾来看莲香,见张何氏满脸是泪,抱着莲香只是哭,问她怎么了也不说,只好走了。晚饭时,青凤问七娘:“姨娘跟张婶子说什么来,为什么她哭成那样?”陶铭心听见了,忙问:“你不是说好言好语的么,怎么还把人弄哭了?”七娘无法,只得说了实情:“都是李婆糊涂,连累我也蹚了浑水。”陶铭心少不了一通发怒,命七娘隔日就去赔罪。
    第二天,陶铭心和青凤去学堂了,保禄最近住在城里,珠儿最厌读书,在家里随七娘学做针线。李婆又悄摸摸来找七娘,还没说话,先拿出一锭十两的小银元宝:“你先收了,我才好说事情。”七娘攥攥拳头,忍住了:“你先说事情,我再说要不要。”
    两人来到葡萄架下坐定,李婆低声道:“还是任弗届托的差事,要咱们如何如何。”说完,七娘使劲摇头:“这怎么行!我可没胆子干这种事,我虽然爱银子,但也怕报应呀!干这样没天良的事,以后在地狱里你替我下油锅么?”李婆示意她小声:“什么报应不报应的,你还真信这个!老袁,咱们也认识好些年了,你的性子我知道的,胆大起来,敢拔阎罗王的胡子。这事你思量思量,只要把她弄过去,事成不成,都是二十两银子,眼下你点点头,这十两就拿走。”
    七娘依旧摇头:“不成,我家老爷要知道了,非得把我休了,我这辈子就完了。”李婆冷笑道:“不是我说,你也忒让着陶相公了,凭你的能耐,稍微使点手段,能把他降服得乖孙子一样。这件事你做成了,顶他教一年的书哩!我是想着和你好,才和你分银子,不然我自己就干了。”七娘摆手道:“你要干自己干,别拉扯我。”李婆抱着她的胳膊道:“你瞧瞧你,总把话往冷了说。她对你还讲情面,对我恨如头醋,要没了你,我自己能做成?你想想罢,明天我再来讨信儿。”
    夜间,陶铭心在书房看书,七娘端着茶点进来:“老爷歇一歇,我有事要说,不说心里不踏实。”陶铭心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了。七娘道:“老李早上来找我,又要我帮她为任弗届搭桥,还是为了张妹子,但不是说亲了,是要——是要奸她。”陶铭心一听,连忙把书放下:“还有这种事!”
    七娘叹道:“过两天不是观音菩萨出家日么,任弗届拜托了李婆,李婆又拜托我,让我骗张妹子去祗园寺随喜,把她引到祖师堂的一间小屋子里——任弗届提前在里面躲着,准备用强得手。”陶铭心气得一捶桌子,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手忙脚乱地收拾了,恨道:“我已经不知道怎么骂姓任的了,这种人活在世上真是玷辱了这天这地——你怎么回的李婆?”
    七娘道:“我肯定回绝她了呀——我还想跟老爷商量商量,怎么着想个法子,教训教训任弗届。”陶铭心道:“明天我去县学里告他,你去张娘子家,告诫她不要轻易出门。”七娘笑道:“县学?就是告到巡抚那里也没用,他是乔陈如家的西宾,苏州没人奈何得了他。而且告他什么呢?品行不端?还不够搔痒的。告强奸?他只是有这个打算,还没做出来,又没有个证见,指望李婆?指望她良心发现还不如指望龙下蛋呢,给她仨瓜俩枣,她连观音菩萨都敢骂——找官府铁定是没用的,咱们就自己来教训他——我已有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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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6 10:05:55 | 显示全部楼层
    隔日,陶铭心去学堂后,李婆鬼鬼祟祟地过来,问七娘考虑好没有。七娘叹道:“珠儿也大了,这两年就要说婆家了,总要赚点嫁妆钱。”李婆开心非常,将十两银子塞给她:“事不宜迟,过两天就行事。”
    待到九月十九这天一早,七娘去找张何氏,约她一起去祗园寺拜观音:“李婆家有个骡车,咱们一起坐了去。”张何氏向来信佛,昨天就把莲香送去了娘家,准备今日去祗园寺随喜的,见七娘如此说,就答应了。七娘为上次说媒的事向她赔罪,张何氏一笑而过。
    李婆亲自赶车,舞着鞭子比汉子还威风。七八个同村的妇人带着各样礼佛的供品,满满坐了一车,叽叽喳喳张家长李家短地说闲话,张何氏也不和她们搭腔。到了祗园寺,七娘挽着张何氏的胳膊一起进去,秘密地叮嘱了她些什么。两人先拜佛,又拜菩萨,献了米糕、软香糕、干枣、桃杏、馒头等供品,听和尚们唱《法华经普门品》,七娘和张何氏在观音殿前帮着施舍米粥和面饼。
    忙到午后,两人才得闲吃了口斋饭,坐在放生池边歇息。李婆早看到了,凑过来说:“下午要开无遮大会,听说从广东来了个八十八岁的老和尚,极有功德的,还会卜算吉凶,现在在祖师堂,咱们去拜拜他。”张何氏不屑道:“怎么又有个老和尚,难不成也叫江澈?真有功德的,不做算命的事。”李婆道:“管他叫什么哩,反正灵验就是了,妹子就没什么要算的?”
    一句话勾起张何氏的心思,她哥走了大半年,音信全无,之前还听嫂子说去衙门里认尸,虽不是她哥,心里也觉得不踏实,可以找这和尚问问吉凶。七娘也想给素云算命,两人便随李婆去了祖师堂。这里极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堂侧有一间香头和尚住的小屋,李婆让二人在里面等候:“要一个一个进去拜,先在这里等着,等我完了来叫你们。”说完去了。在小屋子坐下没一会儿,七娘揉揉肚子:“哎哟,吃差劲了,我去解个手。”握了握张何氏的手,张何氏点点头:“大娘去罢,我没事的。”
    屋子里昏暗暗的,墙角一堆杂物,张何氏有些不自在,心里忖度:“既然老和尚神通,为何这里没有信众来拜,这样安静?”正起身要出去,突然从黑处的角落里跳出一个人,正是任弗届,淫笑着关上了屋门,转身就朝张何氏扑来。张何氏冷笑道:“老畜生,终于现身了!”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朝着扑来的任弗届用力一刺,正中他的胸口。任弗届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蹬腿死了。张何氏啐道:“老畜生,一进来就闻见你的狐臭味儿了!”
    “不行不行!太过冒险!”听了七娘这番计划,陶铭心不住摇头,“你这计策,要提前跟张娘子商议好,万一她不肯去祗园寺呢?而且,她为什么要冒险杀任弗届?即便她愿意为民除害,也得是个女中豪杰才做得到,万一她临场惊慌呢?万一她打不过任弗届呢?总之太过凶险。”七娘道:“这个计策是险了些,但好处是,张娘子就此杀了任弗届,也只是恶徒逼奸,自卫杀人,没有罪过的。”
    陶铭心道:“不成,想别的法子罢。”
    七娘又出了一计。
    李婆赶车去祗园寺的路上,七娘假装惊叫:“糟糕!我家老爷抄了经,要我今天在寺里烧了,我怎么就忘带了!”众人叫她下次再烧,七娘坚持要回去拿,下了车,说:“你们先去,我晚些再来。”
    众人来到祗园寺,分头去逛。张何氏拜佛,帮着舍粥,忙到中午才歇口气。李婆瞧见了,过来约她去找老和尚算命,张何氏惦记哥哥,便答应了。来到祖师堂,李婆让她去旁边的小屋子里等着:“要一个一个拜老和尚,妹子在这里等着,我拜完了来叫你。”
    一推门,却推不开,李婆正困惑,里面突然有个女人大喊了起来:“啊呀!这下可死了!”紧接着,门从里面开了,任弗届提着裤子满面通红地跑了出来,看见李婆和张何氏,更是羞愧,低着头跑了。屋内那个女人追了出来,哭着骂道:“老畜生!老禽兽!”
    李婆认识这妇人,是任弗届的儿媳妇,绰号胡剌子的。她一把拽住胡剌子:“你怎么在这里?”胡剌子见是同村认识的,更加疯狂了:“啊呀!没脸见人了!”一头就往墙上撞去,幸亏张何氏眼疾手快,上去拦住了。胡剌子在地上打滚,撕扯自己的头发,大哭着寻死觅活。李婆稀里糊涂,全然不知怎么回事。
    原来,胡剌子是七娘接过来的。她早就听村里的长舌妇说胡剌子爱勾引男人,胡剌子长得有两分姿色,性子极风骚,整日头上插着花,叉着腿,坐在家门口择菜,过往的男人但凡长得俊俏的,她便言语撩拨。她丈夫——任弗届的儿子任有为,最是个不成器的,仗着他老子溺爱,在城里妓院流连忘返,十天半月不着家,两口子各耍各的,倒也相敬如宾。任弗届常年在外,他妻子又被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管不得家事,任儿子儿媳胡闹。
    最近,胡剌子和邻村一个十八岁的泼皮孙棒槌缠混上了,两人常常趁夜里在桑间濮上幽会,打得一片火热,被孙棒槌的父亲知道,将孙棒槌打了个半死,拘禁在家。附近村乡都知道的。七娘得知了任弗届的诡计,将计生了一则毒计,去祗园寺的半路上托故下车,来到任弗届家门口。胡剌子正坐在门槛上大咧咧地嗑瓜子,七娘上前道:“胡妹子,你可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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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6 10:06:22 | 显示全部楼层
    胡剌子瞟了七娘一眼:“你不是那个秀才老婆么?”七娘看四周无人,低声道:“有个姓孙的后生要我给你带话儿哩。”胡剌子把手里的瓜子一扔:“姓孙的?孙棒槌?”七娘道:“我不知道名字,刚才在村口遇到,他给了我两钱银子,要我告诉你,他在祗园寺等你,有要紧事跟你说。”胡剌子一听,来了精神,笑道:“多谢大娘,我知道了。”七娘道:“我正要去祗园寺拜佛,妹子要去的话,咱们就个伴儿。”胡剌子搓搓手:“大娘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裳,梳个头就走。”
    两人四只小脚辛辛苦苦来到祗园寺,胡剌子到处找了一圈,见不到孙棒槌,急得乱骂。七娘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他说在祖师堂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等着。”两人又去祖师堂,看见那间小屋,胡剌子犹豫了:“这是个什么地方,可稳妥?”
    七娘笑道:“我表兄是这寺里的香头和尚,这是他的屋子,再稳妥不过的。”胡剌子乜着眼睛笑道:“棒槌这事安排得好,多谢你了。”七娘叮嘱她:“他就在里面等着,进去了千万不要高声说话,也不知道他找你做什么,反正动静小些,这里常有和尚经过,听见了了不得!”胡剌子笑道:“放心,我忍着便是。”
    胡剌子进了屋,迫不及待地从里面闩上了门。七娘看事情已成,笑个不住,瞧见李婆正带着张何氏朝这边走来,忙进祖师堂躲起来了。之后,便有了任弗届奸儿媳的闹剧。
    “我这一计,叫扒灰计。”七娘笑个不住,陶铭心也大笑了一阵,还是不赞成:“虽然解恨,但也太毒辣了些,弄不好,这胡剌子真得自尽。虽说她是个不端的妇人,但也不至于逼死她。还是想个别的计策罢。”七娘不耐烦道:“老爷真是挑剔!行,我再想一计!”
    坐骡车去祗园寺的路上,七娘依旧悄悄对张何氏说:“寺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妹子不要乱走,更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张何氏笑道:“多谢大娘提醒,我知道的。”七娘仍找个借口半路下车,回家取了十几个鸡蛋、半袋米,还有几块碎银子,去村南的罗光棍家。
    罗光棍住的屋子窗不是窗门不是门的,土缝里长满了杂草,用几根木头撑着房顶,风一吹直摇晃。他正在门口晒太阳,两手在衣服里捉虱子,捉着一个就送进嘴里,香香地嚼了。脚边趴着一条大黑狗,看到七娘,呜呜叫了一声。
    七娘忍着恶心,上前招呼:“罗老爹闲着呢。”罗光棍也不看她,又开始抠脚指头缝儿里的泥,放在鼻子底下闻。七娘把鸡蛋和米放在他面前:“给老爹的。”罗光棍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见到鸡蛋,立刻扑上去,咔咔磕开四五个吞进了肚子里,将蛋壳扔给黑狗,狗也嘎嘣嘎嘣嚼了。罗光棍又把米袋抱在怀里,一把一把抓着看,眼睛放出光来,对七娘笑眯眯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个陶秀才的婆娘。你送我东西,是要我做什么法事么?”
    七娘走近了两步,一股酸臭熏得她头昏,好不容易站住了,强笑道:“确实要请老爹做法事,降一个不要脸的老鬼,这老鬼可厉害了,就怕老爹本事不济。”罗光棍笑道:“凭他什么鬼,遇到我都得递了降书——不过听你的意思,要我对付的不是鬼,是人吧?”七娘笑道:“老爹聪明,对付这个人,对别人来说是个苦差,对老爹来说可是个美差哩。”
    七娘豁出去面皮,大胆说了要托他做的事。罗光棍听了大笑几声,摇头道:“扯淡哩,你别看我落魄,咱也是个挑嘴的人哩。那任弗届糙得老树皮一样,老子好鞋不踏臭屎,这事干不了!”七娘从袖子里拿出碎银子,托在手上:“老爹恶心一场,两三个月不挨饿,这买卖大概也做得?”
    罗光棍看着那几块闪着光的小银子发了会儿呆,上前一把夺下:“他娘的,这事在我身上!我早就看任弗届不顺眼了!”他扑扑身上的土,穿起破草鞋:“这会儿就走?”看看日头,七娘笑道:“还早哩,我先去,你一个时辰后再来,祖师堂门口接着你。”
    九月十九这天,放了学,陶铭心又给一个学生开了会儿小灶,匆匆赶回家中。七娘正在床上躺着,捂着肚子全身颤抖,陶铭心问她怎么了,她说不出话,只是摆手。见青凤和珠儿在旁边翻花绳玩,陶铭心责备道:“你姨娘不舒服,你俩也不知道照顾照顾,还只顾玩。”青凤笑道:“姨娘没有不舒服,她是笑成这样的,一回来就笑,笑得肠子疼才躺下了。”
    陶铭心推推七娘:“起来说话。”七娘挣扎着坐起,又扑哧笑了出来,终于忍住了:“哎哟,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乐过,不行,我——”说着又大笑起来,陶铭心斥道:“当着孩子,不要这样没规矩,好好说话!”七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让青凤和珠儿出去玩,方道:“今天任弗届可吃了大亏,被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
    “你上次不是定了个计么?当时让你说,你又不肯说。今天计成了?”
    “成了!”
    且说罗光棍来到祗园寺,先去佛像前拿了些供品吃了,和僧人吵了几句,便折去祖师堂,碰着七娘,七娘指着正殿一侧的屋子:“就在那里头呢,你进去了不要说话。”等罗光棍进去关上了门,七娘在外面故意高声道:“张妹子在这里等会儿,我拜完老和尚就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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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6 10:06:51 | 显示全部楼层
    屋里黑黢黢的,罗光棍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今天吃杂了东西,肚里翻腾,一连串放了七八个大响屁。背后有人笑道:“原来私底下,张妹妹也这般豪放。”罗光棍忍住笑,也不说话,只四下看。任弗届从一堆杂物后面钻出来,昏暗中看见床上坐着一个瘦瘦的人,一股酸臭味儿腾腾地袭来,皱眉笑道:“寡妇家就是不讲究,平日也洗洗身子才好。”
    任弗届坐在罗光棍身边,一把搂住了他:“只见过妹妹两三次,我这魂儿就丢了,今天妹妹成全老任罢!”罗光棍推了他一把,装作不好意思,惹得任弗届欲火烈烈,二话不说,扑上去将罗光棍压倒,撩开衣襟,脱下裤子,嘴里越发下流起来,心肝儿宝贝儿叫个不停,双手在罗光棍胸前乱抓。忽然,他停住了,惊道:“妹子的两只奶哪里去了?”
    罗光棍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长你娘身上了!”一巴掌打翻任弗届,拽住他的辫子,在手上绕了几遭,死死按在床上,也褪下裤子,往下面吐了口唾沫,照着任弗届的后庭就冲锋起来。任弗届疼得哇哇大叫,后颈上又挨了几计老拳。罗光棍骂道:“老子纡尊降贵,干你这么个老东西!”干到兴头上又笑:“咱俩也是有缘,都有狐臭,臭味相投!”
    折腾完毕,任弗届趴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嗓子也喊哑了,只是一阵阵干号。罗光棍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还不快滚,等着老子来个双响炮么!”任弗届连滚带爬地打开门,提着裤子一瘸一拐地跳了出去,迎面撞到李婆和张何氏,两人震惊地看着他,李婆问:“任老爷,你——”任弗届“啊呀”一声,用袖子遮起脸,迈着内八步跑了,李婆边喊边追去了。
    罗光棍敞着胸口走出来,踩在门槛上,用手在脖子里搓皴泥:“大秋天了,还他娘这么热!”见张何氏正呆呆地瞅着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臭婆娘!看什么看!”又放了两个屁,腆着肚子得意扬扬地去了。
    七娘在正殿里早已笑成一团,张何氏来殿里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七娘笑停了,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张何氏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扑通跪在地上:“若不是大娘相救,我今天就死在这里了!”七娘拉起她:“本想提前告诉你,但怕你知道了就不出来了,岂不错过这场好戏看?——这叫反奸计,他想奸人,不想却被人奸。”
    张何氏想起任弗届刚才的丑态,也忍不住笑了:“大娘这计,真是又毒又有趣!”两人一起回到村中,张何氏道:“那个罗光棍做了这事,任弗届肯定会报复的罢?”七娘笑道:“这事妙就妙在这里,任弗届这是哑子梦见妈——有苦说不出。他是要脸的人,这事传出去,岂不羞死?他要敢报复,罗老爹一个光棍怕什么?把这事说破,任弗届一辈子就抬不起头了——被光棍强奸——”七娘又大笑起来。
    说笑一会儿,七娘随口道:“这件事呀,是我家老爷决心要帮你,点了我做军师。”张何氏微笑道:“陶老爷为人正直,真是志诚君子。”七娘笑道:“志诚不志诚有什么用,我们老爷到底是福薄,一把年纪了也没个儿子,我这肚子如今就是一面鼓——里面不结子儿。我是个大度的人,想给他纳个妾,续上香火,可惜我们家清贫,做不起那等事。妹妹,你和我说句知心话儿,你愿意吗?”
    张何氏绞着双手:“啊?我——”
    她话还没说完,七娘就暴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叫:“我就说吧!我就说吧!狐狸的骚尾巴露出来了!我稍微试你两句,你就现出原形了!”七娘骂了几句,自己倒没了意思,叹道:“唉,你也不要介意。我们家的事也说不得,我如今还是妾呢,老爷也不扶正我,你要嫁过来,是和我一起做妾呢?还是让你做太太?你做妾,咱俩一起不尴不尬的;你做太太,岂不是压了我一头?我也不乐意。”
    张何氏微笑道:“我本来就没这个想法。”七娘笑道:“这才是。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咱们还能好好来往,不然啊,以后再有谁想奸你,我可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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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6 10:07: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4章 吴松的坦白
    冬至这天,上了半天课,陶铭心给学生放了假,看天朗气清,也不甚寒冷,便徒步去城中的利贞书店。娄禹民见到老友很开心,叫来茶点,他知道陶铭心的习惯,给他的那碗加了蜂蜜,两人落座闲谈。之前听保禄说了娄禹民在乾隆南巡时组织刺杀的勾当,陶铭心不怎么惊讶,他早知道娄禹民绝非等闲之辈。
    娄禹民道:“那个乔陈如,之前请陶兄在家坐馆的,竟是皇上跟前的心腹人儿,两江总督见他都三鞠六躬的,这人怕不仅仅是个财主,到底什么来历?”陶铭心笑道:“也许有咱们不知道的能耐。”娄禹民道:“陶兄知不知道,他们家出了件新闻,倒很有趣。”陶铭心问什么新闻。
    娄禹民说,任弗届有个女儿,叫英娥,今年刚十四岁,相貌美丽,性情柔顺。任弗届起了个奇货可居的心思,竟将一个女儿许给了十户人家,空落了许多彩礼。前阵子那些人家合着找上门来,一顿乱砸,还闹到了县衙里。知县知道任弗届是乔家的先生,向着他判了,将那些人家都打发了,彩礼也不给退。这一闹,名声传出去了,谁也不敢娶任家女儿了,还说难听话,什么一女十夫,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十茶姑娘”。别看父亲混账,这个英娥倒很知廉耻,听见闲话,寻绳子上了吊,幸亏被人发现,救了过来,闹得鸡飞狗跳。
    任弗届看女儿如此烈性,想尽快嫁出去。谁知他起了个歪主意,连媒人也不找,自个儿去乔陈如面前磕头,说想把女儿送给乔陈如做偏房——“陶兄想想,一个秀才,也是有头有脸的,竟上赶着把女儿给教书的东家做妾,这不是件笑话么?”陶铭心叹道:“他做过没廉耻的事多了,这一件不算什么。”
    “这还不算完,乔陈如说自己已经有几房小妾,不想再收,劝他:你任先生也是名教中人,不该将女儿给人家做妾的。陶兄猜老任说什么?他说英雄不论出处,女儿不论偏正,只要有个好结果就是福。乔陈如执意不肯收,老任说你乔老爷不想收,就给乔少爷收,一样的。跪在地上只是恳求,搞得乔陈如倒不好意思了,知道他女儿人物齐整,也就答应了,给足了老任情面,三礼六聘地娶了过来,给乔少爷填房。”
    陶铭心拧着眉头笑了:“到头来,成了阿难的妾?”娄禹民道:“谁想这个乔阿难竟是个迂腐的少夫子,他爹给他娶了个美妾,他还不乐意,说眼下只想专心考举,不想在儿女之情上耽误。洞房花烛夜,这阿难竟拿了本《朱子语类》,在窗前念了一宿的书,让老任的女儿尴尬得什么似的,哭了一晚上。现在的后生呀,功名心重到这个地步了!”
    陶铭心大笑道:“娄兄不了解我这个学生,他与他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那么做,是故意羞辱任弗届——他最讨厌老任,如今娶了他女儿,老任岂不成了他的岳父?他定是生气,又不好发作,便以读书做幌子,只是委屈了任家女儿。”娄禹民捋着胡子点头:“原来如此。这些事也是乔家仆人跟我店里的伙计絮叨的,乔阿难常派人来买小说传奇,昨天买的是《鸳鸯针》和《醉醒石》。说来也是,功名心重的人,谁有闲工夫读小说呢?”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来到店内,娄禹民忙低声道:“这就是阿难的新小厮儿,叫卢智深。”陶铭心差点笑出声来:“这孩子真会作怪。”卢智深上来给娄禹民规规矩矩行了礼:“娄先生,贵店有没有《石头记》?”
    娄禹民笑道:“哎哟,你家少爷竟知道《石头记》!”卢智深笑道:“昨天北京来了个亲戚,说这本书最时兴了,京城好多人家都抢着看,抢着抄。我们小爷一听,急得不行,一定要马上看,就派我出来买,上您这儿碰碰运气。”娄禹民道:“你还真碰上了!这书的作者去年刚死,书还没刊印过,流行的都是手抄本,整个苏州只有我这里有一套,最近我夫人在看,天天迷得不吃饭不睡觉,我可不敢跟她要,那可是虎口夺食呢!”
    卢智深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我们爷说了,不管多少钱,都要买。先生疼一疼我,少爷发狠了,说苏州买不到就让我去北京买,买不到就不准回家——这书肯定不止一册,拜托先生跟太太说说,哪怕不卖,把看过的借我们两本,看完了我再来还。”说着把银子递上去:“这算租金了。”娄禹民看他心诚,便去后面和夫人说了,拿了两册出来:“这是头二十回,先看着罢。跟你家少爷说,看的时候可要小心,别弄坏了、弄脏了,看完了速速还回来,这书我回头还要看哩。”
    卢智深如获至宝,拿帕子包了书,千恩万谢地去了。回到乔宅,先绕到后面马厩处,隔着墙把书扔了过去,进门的时候管家上来搜身,智深抱怨:“兄弟好歹是大爷的人,不是贼!”管家攥了一把他的蛋,笑道:“少废话!老爷交代了,大爷的人出去进来都得搜身,咱也没办法。”搜完进去,智深去马厩拿了书,来到阿难的书房,将书捧得高高的,笑道:“哥儿可要好好赏我。”
    阿难解开帕子,抱着两册书欢喜得乱跳,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扔给智深:“好小子!赏你了!没被人发现罢?”智深笑道:“我这么机灵,怎么会让人发现!”拿了玉佩高兴地下去了。阿难迫不及待地坐在书桌前,打开书看了起来,刚看几页,便全身酥麻了,感叹道:“我读的小说也不少了,这样不落窠臼的倒是头一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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