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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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9 09:2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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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陈默思系列作品,依青稞在作品后记中,以及讲座分享创作方法时所提到的“先构思诡计,后创作故事”的构思顺序来看,青稞所构建的宏大诡计其实与幻想故事并不构成紧密联系,细节自然处于缺失状态。或许正是察觉到了平衡幻想与现实的难度所在,在陈默思系列的后几作中,读者已经看不到青稞在初期创作时加入的带幻想要素的谜题了。类似于“倒流的时间”这样的宣传语已经难以重现,取而代之的是更具现实感的故事。本作更是如此,名为土楼的民间建筑、有关宝藏的传说、村中连续死亡的惨案,其实很容易勾连出一个幻想风的谜面,但青稞却选择叙述一个更为现实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有的是村民的恋情,以及当下围绕着宝藏的多方势力——这些元素都和真正的岛田流相去甚远。
那么,青稞是怎样的风格呢?以《土楼杀人事件》中出现的广义密室为例,死者被悬挂在树梢,大树周围无其他障碍物,同时以树根为圆心的一片区域为没有脚印的泥地。单看谜面并没有特别之处,仅仅构成了一个不可能犯罪,而解答则利用绳索绕树的旋转,以一种有些反直觉的巧妙手法实现了这个广义密室。在作品中陈默思给出解答的片段,其实包含了实验和理论计算的过程。这类诡计的构成,相较于岛田流,应当更接近于北山猛邦等作者偏爱的物理诡计。
“物理诡计”这个名称由来已久,因其特点,又被称为“机械诡计”,是推理小说中较为兴盛的一个分支。推理小说中常见的元素即有“密室杀人”,即死者受害于被门锁锁住、无法随意进出的房间内的事件。纵观早期的密室杀人案件的构造手法,不少与门锁的特有结构和房间内的陈设有关。而借由作者描述,在读者的想象中的这些形状、大小、结构以及物理性质固定的物品,一般都满足“机械诡计”的公平性,从而被本格推理作家所偏爱。
而与物理诡计关联最为紧密的,则是能够实施诡计的机关——也就是所谓“装置”。借由装置,在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实施者只需要在起始处完成一个动作——例如推倒什么、拉动什么或是输入什么指令,其余步骤便无须他的干预。从输入的那一刻起,直到诡计完成,一切均由装置精密而准确地施行。这也是物理诡计的优势所在。装置作为早已设计好的机关,不需要在实施犯罪时做出任何调整。那么当启动装置的输入变量便于控制时,整个诡计是完全可控的。正如上文提到的泥地无足迹密室中,缠在树上的绳索就是这样的一个装置。
作为推理作品,作者一般要保证作品的公平性,那么在引入了构成物理诡计的装置之后,自然也要对装置做出一些限定。例如,推理作品的公平性要求所有线索必须给出,因此装置必须在解答之前的故事中介绍完毕或出场。分解成部分的装置,也不得遗漏某个部分。又比如为了不让作品流于冷知识推理,那么装置的运作原理也不得超过日常所接触的常识,或者无须长篇大论解释其原理的知识。在确定了以上两条原则之后,物理诡计的构思难点也暴露了出来——让装置在故事中出场,读者便会认识到装置这个客观存在;令装置的运作原理简单化,读者便能够意识到装置的作用。当读者能够立刻由装置联想到诡计的前提下,想要创作能够瞒过读者的诡计,就无法在装置——诡计的链条做手脚,而是要在更前一步,对实施物理诡计的装置做出一定的包装。
青稞在陈默思系列作品中构思了数个物理诡计,而北山猛邦正是以“物理的北山”为名号的推理作者。就《土楼杀人事件》的物理诡计而言,青稞在作为诡计核心的“装置”的构造上,与北山猛邦的部分诡计有着相近的构思方式。这个方式既能保证作品的公平性,又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具体来说,就是提出一个一般尺度上很容易验证或实现的原理,再将该原理的装置等比例放大,直到不容易被读者察觉的尺度为止。例如之前提到的广义密室的解答,包括伪解答在内,其本质都只是一个课桌上的小小实验,但当它的尺度增加到十五米的大树和半径十五米的一片泥淖,读者多半不会将二者简单地联系在一起。又比如土楼内的不可能犯罪,落在纸面上只是一个标准的错觉画,但青稞却将小尺度上任谁都可以看清的图案放在了土楼的设计上。土楼的装置、粮仓的装置、土牢的装置均以“放大”的思想进行包装,反而让读者难以看穿个中奥秘。
这种处理方式还有另一个好处。装置本身除了作为装置之外,若存在别的用途,那么就可以将另一重用途加以强调,让装置之为装置的事实掩藏在它另一重用途之下。青稞正是将装置化进“建筑”里,成为建筑的一部分,才达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而北山猛邦的城系列,则是让“装置”的不同组成部分,分别存在于不同的整体里,在此不作赘述。但可以断言,两位作者的设计思路大抵是贴合的。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青稞走上了北山猛邦的创作道路?答案依然是否定的。青稞与北山猛邦之间的主要区别在于,北山猛邦在使用物理诡计的同时,作品中刻意引入了“虚构”的部分作为调和,而青稞则使用他所拿手的“理论”来代替虚构部分,从而起到了故事与诡计间的调和作用。
早在创作《爱丽丝镜城杀人事件》时,北山猛邦便借书中角色之口,提出了他对于物理诡计的看法:问题是物理诡计的脆弱。推理小说中,凶手欲洗脱嫌疑,通常会使用诡计,却反而留下疑点。推理小说之物理诡计的脆弱,首先就是和现实的差距,永远无法填埋这条名曰“虚构”的鸿沟,永远具有非现实性。物理诡计本身是立足现实的,但几乎被用竭了,而且用过一次就很难用第二次,这是一条很残酷的规则。在这里,北山猛邦所担忧的,其实是当运用物理诡计的一般范式被用尽之后,应当更偏重于现实性还是虚构性。而答案也在他之后的作品中给出:“少年检阅官”系列作品构建了反乌托邦社会,《人鱼公主杀人事件》《千年图书馆》等作品也多少加入了传说和童话等幻想的要素。为了使物理诡计显得可行,就必须借由虚构的世界观来挖掘出“装置”的全新的用途。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掩盖“装置”作为物理诡计的真实用途。
事实证明,这种处理方式完全行之有效,也是物理诡计的一条发展道路。在虚构逐渐侵蚀现实的设定下,物理定律归于现实,世界设定归于虚构。读者要在虚构的故事中理解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动机,但得到这样动机的基石,是不管在何种世界都必须遵循的自然规律。读者挑战的是w h o和h ow的现实存在,并欣赏虚拟情境下的虚拟动机why。
但正如前文所述,青稞在创作的过程中逐渐抛弃了幻想的成分。《土楼杀人事件》除了故事是虚构之外,其背景和设定全都基于现实中存在的事件,并做出了一定的改编和加工。幻想故事是青稞的弱项,这一点已经在他的个人选择中有所体现。反过来看,那么青稞真正的强项在于他理科生的身份。因此青稞在作品中应对物理诡计与故事之间鸿沟的方式,则是依靠他最擅长描绘的细节来进行填充。在本作的结尾部分,陆宇和韩适学长在复盘时将此前故事中未解开的谜团一一说明之时,两人的态度就像在解题一般——与故事割裂感最强的谜题被抽象化了。尤其是解开藏宝箱埋藏之处的讨论,相信读者也会觉得两人像是在解题一样。抽象的数学谜题解开之时,读者的感受或许和谜团解开的满足感相似,这份满足感又带来了对这段解释对话的正向的观感。如岛田庄司所说,在细节的补充下,读者才会真正相信作品的描写——这里的细节,正是对抽象问题近乎详尽的解释说明。
不可能事件越是夸张,在解答上就越难令读者信服。“天上的谜团”往往只能得到“地上的解答”。造成这种困难的矛盾点在于谜题和故事天然的割裂。在强调偏科学解答基础上,岛田的谜面偏重浪漫幻想,这是岛田主观上追求故事的浪漫,以及得出“另一种解读性”所带来的结果;北山猛邦在世界观上偏重幻想,这是他追求物理诡计的设计(装置——隐藏装置——装置的另一种功能——世界观)所带来的结果。从世界观开始引入幻想要素的设定,加上机械诡计就成了北山流;从故事上引入幻想要素,给出能自洽的一种解释,再加上宏大诡计便成了岛田流。面对以上两种浪漫主义色彩的创作道路,青稞毅然踏上了他最舒适,却也鲜有人同行的现实故事加多重不可能诡计的道路,以实验和公式作为细节,填充作品观感上的割裂之处。在本格推理领域,青稞的确做到了一个死忠粉的倔强和坚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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