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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手掌上的黑暗》录像带引出凶杀案,作者:藤原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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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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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19
    山手线地铁里塞满了下班的人,和平时一样拥挤。我一只手抱着极为占地儿的纸箱,周围的乘客都唯恐避之不及。每当车速减缓或者车身稍有摇晃时,纸箱里都会传出钢管相互碰撞的声响。

    我一边听着纸箱里发出的声响,一边久久地回想傍晚的那通无声电话。等我回过神来,地铁已经开过原宿了,本来我想从那儿换乘千代田线的,可眼下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在惠比寿换乘,先坐到六本木,再走过去。

    现在还不到七点,时间还早得很。今天早上的电话里,杉野特意跟我约在九点见面,一定有足够的理由想要刻意避开营业时间。

    况且六本木那一带,用来消磨时间再好不过了。再者,考虑到我即将开始的退职生活,我还是尽早适应如何闲散度日为好。

    奈美的店里比平时更热闹。看到店里涌动的客流,我才意识到今天是周五晚上。店里正放着The Temptation的My Girl。

    我坐到吧台前,左右是两个欧美系的外国人,把我夹在当中。他们看也没看我,各自和带来的朋友热络地用外语聊着天。

    迈克走了过来,指着我身边比吧台还高出一截的纸箱,问:“这是什么?”

    我跟他解释了一下什么是简易衣架。

    “原来是钢管组装的啊,”他别有用意地笑着说,“不错嘛,钢管应该比鼓槌好用些。”

    “你说什么呢?”

    我没理他,点了杯日本酒。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昨天晚上,你那个美女下属后来又打电话过来了。”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

    他点点头走开了,不一会儿拿了一杯日本酒给我,然后就走开了。周末晚上,他没空跟我聊天,不过我一个人听听背景音乐也不赖。

    我喝着酒,熟悉的旋律穿过店内的喧嚣,像是从久远的过去传来似的,直抵我的耳边。Kingston Trio的Tom Dooley,Del Shannon的Runaway,Otis Redding的I’m Coming Home……每一首都是消磨时间的绝佳选择。

    Roy Orbison的Only the Lonely放完之后,接下来的一首,曲风音韵都为之一变,是The Animals的The House of the Rising Sun,讲的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妓女缅怀半生时光的故事,主唱略带嘶哑的性感嗓音,成就了这首传奇之作。

    从吧台对面走过来的奈美被我身边的白人男子叫住了,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听见奈美态度粗暴地用英语简短地说“Eric Burdon”,想来应该是男人在问她主唱是谁。接着,男人又在问她什么,我瞟了那人一眼,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

    奈美无奈地耸耸肩,看着我问:“喂,你知道这首歌的风琴手是谁吗?”

    “Alan Price。”我说。

    奈美向他转述了我的回答,男人又含混不清地抱怨了几句,这下奈美语气强硬地吼了他几句,男人终于闭嘴了。

    “怎么了?”我问她。

    “他说你们店里怎么尽放这种老掉牙的破歌。真是多管闲事,既然他不爱听,干吗还打听风琴手是谁,不是有病吗,这家伙。”

    我相信以她平时一贯的风格,她刚才一定骂得更直接更酣畅。已经是老掉牙的歌了吗?我以前从没想过这首曲子会被归到老掉牙的那一类。

    奈美看着我的杯子,酒已经被我喝光了。

    “再来一杯吗?”

    “不用了。”

    她一边撤下杯子,一边侧着脸看着我说:“你对以前的事还挺熟的嘛。”

    “哪里,仅限于以前的一部分罢了。”

    “也对,因为现在的你对周围的一切都熟视无睹,像看肚脐似的。”

    “肚脐?什么意思?”

    “肚脐不是就在身体的正中央吗,可人们全然不会注意到它,你不觉得它其实挺可怜的吗?就是这个意思,明明存在着却总是被无视,肚脐岂不是很可怜?”

    “我第一次听说这么有个性的见解。不过你觉得它可怜,没准对肚脐来说是多管闲事。”

    “谁知道呢,或许吧。不过我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昨天,我确实忍不住多管闲事了一回,算了,还是告诉你吧。”

    “什么事啊?”

    “大原,就是那小姑娘,昨天又打过电话来。”

    “这事儿我已经听说了。”

    “可你没听说我跟他都说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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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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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哪个他?”

    “哼哼,她打电话过来时,我让她把话筒交给她老公,然后我就教育了她老公一番,说,你要是再不当心点儿,你老婆就要被中老年大叔抢走了。”

    我哑口无言,死死盯着她的脸,然后深深叹了口气:“真是不够你操心的了!”

    “怎么,我说错了吗?”

    我刚想反驳说她错了,可她的身影一溜烟就消失了。看来不只是迈克,连奈美今天也忙得脚不沾地。毕竟是周末晚上。

    她离开以后,背景音乐的声音在我耳朵里膨胀开来。我全神贯注地听着,一种奇妙的感觉突然到访。我心绪浮动,就像沼泽深处的湿泥,忽然悄无声息地搅起了一小团漩涡。仿佛一直静静沉睡的土壤和有机物,还有微小的粒子,不经意地随着水流飘舞一般,过去的时光,熟悉的面孔,一幕幕在我脑中模糊地踱步而来,缓慢地织就了轮廓,跟着又荡漾开去。有我父亲的脸庞,有离开我的妻子的面容,有我叫不上名字的人,还有多年来跟我共事的同僚。四十几年来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一

    个个飘过,我仿佛隐约看到了和大原挽着手的那个沉默瘦弱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也许就静候在今天下午的无声电话那端的那个人,她的脸还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一会儿还要去见几个人呢,想到这里,我驱赶掉心中莫名的思绪。

    终于,卷成漩涡的湿泥又沉入了沼底,一切重归平静。

    Donovan的Mellow Yellow的旋律落下之后,我站起身来。还不到八点。

    走过去埋单时看到了奈美。“对不住了,”她说,“今天忙得要死,没顾上你。”

    “哪里,这不很正常嘛。不过要命的是,你对大原老公说的那些话。你的担心实在多余。”

    “为什么多余?”

    “到四月份我就退职了,我和她不会再有来往了。”

    “要是像现在这样下去,怎么断得了?就算你能做到,那孩子能吗?”

    “你怎么那么肯定?”

    “因为我懂得她的心情。她现在就像走在悬崖边上一样,到最后,自已都看不清自己该置身何处。你这么迟钝的人,恐怕还没想到这些吧?你知道吗,你这种迟钝的态度,是最让人不知所措的。她的感情,就像肚脐一样,被你一直忽视,这种不知道自己该置身何处的感觉,最痛苦不过了。”

    “真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我走出了店门。让人不知所措吗?我是个迟钝的人?我一边思量着奈美关于肚脐的论调,一边向前走着,忽然想起了佐伯贵惠说过的话。她一直以来也被石崎无视,不,不是无视,是石崎明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始终无法向前跨出一步。

    我慢慢向乃木坂走去,暖暖的春风轻拂在脸上。走近六本木路口,随着人流增多,风的温度好像更高了。已经能感受到季节的变化,可见我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了。

    走到吉永地产附近时,才八点二十左右。离得老远,我看到他们办公室的卷帘门已经拉了下来。

    我从纸箱里拿出简易衣架的零件,挑出用来垂直支撑的最重的两根长管,在闪闪发亮的崭新的钢管一端缠上刚才路过便利店时买的胶带,一直缠到和我从前握在手中的木刀差不多粗细为止。虽然重量上还差了些,不过也不赖了,用迈克的话说,肯定比鼓槌好用得多。

    在我改造钢管的过程中,吉永地产那里一直没什么动静。

    刚缠好了一根,手机响了起来。估计他们在办公室里听不到我这边的声音,我接起了电话,电话那端,正是我猜想的那个人:“是堀江先生吗?我是大原。”

    “你是大原君的丈夫吧?”我说,“给你添麻烦了。”

    “该我多谢您一直以来对真理的关照才是。说正事吧,我听她说了您的疑问,知道您等着答复,所以一有消息就赶紧打给您。新党变革的干事长,佐藤则夫过去的经历里,确实有个叫吉永町的地方,而且还不小呢,不过因为离通勤圈比较远,在东京的人一般都没听说过,人口有四万多。”

    初次见面时那个瘦弱寡言的年轻人的形象从我脑海中消失了,现在的他说话简明扼要,一听就知道是个有能力的记者。语调厚重有力,是正当年的男人才有的声音。

    “果然还是得找专家啊,你这效率可真高得惊人。”我说。

    “哪里,我才是佩服堀江先生您的眼力,昨晚我也看过那张营业执照副本,可却什么都并没发现。”

    “实在给你添麻烦了,还要求你这么快就给我回复。”

    “没有,我这都已经打晚了,真理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必须在八点之前告诉您结果。不过我想尽可能多搜集些信息,所以刚才一直忙着四处打电话来着。”

    “打打电话就能问到这么多?还有其他结果吗?”

    “这个嘛,我撒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谎,就掌握了不少碎片。特别是有一位中学的校长,还特意打电话到学校帮我打听。综合从校长还有其他人那里得到的消息,我查到,胜沼英树是吉永町生人,今年五十八岁,比佐藤则夫小两岁,而且他们还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

    “嚯,你打电话过去对方就告诉你这么详细,可见我们这个国家里,还有很多地方不知个人隐私为何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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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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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轻快地笑了:“那地方,是个非常安静的小镇,那里的人不像城市人那么反应过敏,而且,不乏一些消息灵通人士,情报之丰富,绝不输给资深媒体。对了,据说这两个人关系相当密切。”

    “这个自然,”我说,“他们相差两岁,也就是说上学时应该就认识了。”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倒没查到,不过现在,他们之间也有密切的利害关系。”

    “利害关系?”

    “胜沼英树一直不断出资援助一家在吉永当地起中坚力量的综合建筑公司,这在政治圈里也是司空见惯的。同时,他还暗中和佐藤的后援会有紧密接触,您想必知道吧,佐藤是建设族议员,胜沼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帮佐藤在当地的小选区内拉拢关系,以获得选票。这都是搞政治的老路子了,这么一来您就明白他们的关系了吧。”

    我由衷地感慨道:“短短一天时间,就掌握这么多,你真不简单。”

    听了我的夸奖,他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其实这些是我同事和我一起查到的。我听真理说,您怀疑吉永地产可能是帮会的企业老弟,所以我昨天夜里就联系了一位专攻帮会方向的同事,请他把营业执照副本上那几个名字都查一查,他今天一大早就有结果了。虽然我对他隐瞒了不少于心有愧,不过总算收获颇丰。胜沼英树的履历里,还有另外一点也十分有趣。”

    我静候他的下文。

    “据说他平日里时常引以为傲,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千葉一带的佐伯达夫,也就是佐伯贵惠的父亲门下受教,也因此,他总是以佐伯组的分支自居。可也有不少传言,说他和佐伯组的渊源不过是他自吹自擂罢了。”

    “等等,”我忍不住插嘴,“黑道上,就算时代再怎么变化,谁继承了谁的衣钵这种事,可永远是含糊不得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确实有这种传言。”

    “明白了,请你接着说吧。”

    “您清楚眼下胜沼组所处的立场吗?”

    最近,我已经很少关注这方面的事了。我领会到他这么问的用意,只是简单地说:“不知道。”

    “那我就说给您听听,仅供参考吧。胜沼组是关东源修会的构成组织之一,不过,听说他们现在是反主流派,并且目前已经积聚起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反主流派,什么意思?”

    “近来,一直传言不断,说在源修会内部,胜沼组想推翻现任会长坂崎大吾,意图取而代之。而且,他们已经有所行动,把在东京的部分组织搜罗到自己旗下,巩固力量。现在,源修会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内部却暗潮涌动。”

    “原来如此。”

    “还有,杉野、大宫这些明面上活动的人,早就已经退出帮会了。他们以前都是胜沼的手下,现在也不过是胜沼手中的牵线木偶罢了。”

    “嗬,你调查得够深入的了。

    “没有,这些都是托我同事打听的,很快就有结果了。在帮会的事情上,人脉就是一切,我今天也受教了。剩下的就是与田亮介了,这个人也很有趣。”

    “大原,我发现你们两口子有相同的习惯。”

    “什么习惯?”

    “最抓人眼球的爆料永远放在最后说。”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也是碰巧发现的,与田和佐藤、胜沼都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我刚才提到的那个中学校长,真是个爱聊的人。他对于胜沼的事讳莫如深,可却主动跟我提起了与田亮介,似乎还深感自豪,毕竟自己的学校一下出了两个名人——佐藤则夫和与田亮介。而且,他以前还教过与田亮介,据说与田读书时成绩绝佳,给他留下的印象颇深。也就是说,与田是另外两个人的后辈,虽然不是一代人,可既然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至少应该是同乡。我自己也很好奇,所以就直接确认了一下。”

    “直接确认?”

    “嗯,刚才我给与田亮介打了个电话,假意说,要就佐藤提到的参议院选举候选人的事情采访采访他。”

    “结果呢?”

    “他很客气地说,自己没有从政的打算。”

    “看来他早就准备好了,对外口径一致。”

    “后来我又装糊涂问了问他刚才说到的事,问他对吉永町这个地名,或者吉永地产有没有印象,这下他的反应倒挺有意思。”

    “他总不会开始追忆过去了吧?”

    他笑了:“没有,他啪地挂断了电话。和平时在电视里的印象可不太一样,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嗯,他上次对我的反应也是如此。不过,看来他不愿想起吉永町的往事啊。”

    “或许吧,”他若有所思地说,“目前为止查到的就这么多,不知道对您有没有帮助。”

    “你帮了我大忙了,媒体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不,是大原你的力量,令我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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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您过奖了。”他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又变成了我记忆中那个腼腆的青年。

    我们谁都没有提到大原真理。我道了谢,正准备挂断电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知道胜沼英树家里的地址吗?”

    “应该能知道。”

    “顺便说一句,听你刚才所说,他应该在都内也有一座别院。”

    “明白了,如果能打听到的话我都问问。您稍等一下。”

    伴随他的话音,对面传来微弱的脚步声。估计他刚才一直在会议室里,挑了个别人听不到的地方给我打电话的。他好像找谁问了半天,终于又出现在了电话那端,读了一个似乎是写在纸上的地址给我听,是胜沼在吉永町的本宅。接着他又补充道:“他在东京确实有所别院,不过在哪儿就不清楚了。这样的事,恐怕只有他身边的人才知道。”

    “一定是。不过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我也没做什么。对了,您现在就要去见胜沼英树本人了吧?”

    “对。”

    “请您千万小心,我也是刚听说的,据说胜沼英树这个人谋略过人,而且心狠手辣。”

    我又郑重地向他道了谢,挂断了电话。

    大原的丈夫,已经完全不是我从前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个有独到判断力和调查技巧的老练的记者了。我想起了奈美说的话,她警告他,再不当心的话,你老婆就要被中老年大叔抢走了。可现在却是我这个中老年大叔,一味地接受他单方面的恩惠。

    奈美骂我是个迟钝的人,或许真是正中要害。我这么想着,忽然发现吉永地产那边有动静了。只见一辆奔驰轿车停在事务所门前,从副驾驶位置下来的人快步走到后面,打开了后车门。

    从后排走下来一位穿着双排扣西装的男人,从我这个距离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走到事务所门前,已经打开的店门内侧,好几个人九十度大鞠躬,谦卑地迎接着他。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昨晚那对体型绝妙的组合,杉野和大宫。

    我看了眼手表,还差十分钟九点。看来现在的帮会多少也都知道严守时间这一商务礼仪了。

    我拿出记事本,照着记下的号码打过去,接起电话的是迈克。

    “你姐姐在吗?”

    “你呀?你找我姐姐有事吗?”

    “嗯,我想跟她约会。”

    对面传来了笑声,他一定以为我在开玩笑。很快,奈美拿过了听筒:“怎么?听说你想勾引我?”

    “没错,”我站在关闭的卷帘门前,望着一颗星星都看不见的夜空,“这么忙还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不过我好像爱上了冒险,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再坐一次你的摩托车吗?”


    注释

    通勤圈是大体以市中心区为中心,以持有定期票证、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往返工作地点的通勤职工的最大通勤距离为半径所组成的不规则圆形地域。​

    “族议员”包含三方面的含义:i对某些政策非常关心;ii对某些政策领域具有很强的影响力;iii不仅对某些政策领域具有很强的影响力,而且平时对这些领域的权力行使方面起中坚作用。在日本的政治舞台上,由于每个议员从各自代表的集团利益出发,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于是形成了各种不同的“族”,有商工族、农林族、建设族、厚生族、运输族、文教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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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20
    九点整,我走到了事务所门前。自动门打开了。我走进店里,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抬眼向我看来,一共有五个人。我不禁觉得好笑,因为他们坐在座位上的样子和我今天在公司里一样,每个人的座上都放着一本杂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看的杂志也是漫画居多。想必他们没听见动静,一直在原地待命。

    我对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说:“我是堀江,请问杉野总经理在吗?我们约好了的。”

    “这个……我听说了。”他说着站起身,向前台这边走来。他倒是还装模作样地系着领带,可生硬的用语和整体的印象,较之正经的职员相去甚远。其他人也是一个德行。看来如果说眼下实力不断扩张的胜沼组有什么问题的话,想必就是人才难求了。

    他目光投向了我一直抱着的纸箱:“这个……这箱子里是什么?”

    “不过是些家具,我今天买的。”

    “这样啊,能打开看看吗?”

    “咦,你们公司总是对客人提这么无礼的要求吗?”

    他一时愣住了,有些犹豫。不知该把眼下无聊的戏码继续毫无意义地演下去,还是按照平时的习惯优先考虑排除危险。终于,本能战胜了一切,他语气一改从前:“哪那么多废话,打开看看怕什么!”

    他的情绪感染了我。我现在虽然不在黑道上混,可也不是什么善类。他伸出手来抓我手腕的瞬间,我条件反射地行动起来,伸手从事先挖好的纸箱上的洞里掏出了钢管,然后对准他的下腹狠狠打去。钢管那端打在他的身体上,传来厚钝的反作用力,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呻吟。下一秒,只见他捂着肚子,倒在地板上疼得直打滚。

    想不到他如此不堪一击,倒是让我有些败兴。我对他说:“对不起了,明天你的小便恐怕会是血红色的了,到时候你应该感谢我,教你用身体的疼痛深深记住了,在这个世界,如果你随便乱动别人东西,下场可能会很惨。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尽可以到警局去报案。”

    这时,一直看着我们的另外四个人踢翻了椅子,站起身来,同时把手伸向了西装里兜。如果给他们一点儿时间,他们掏出来的恐怕不会是匕首一类的原始武器。时代变了,或许眼下是个好机会,可以让我见识见识现在的全球化标准配置都流行些什么型号。

    这时,一个男人从接待室里走出来,似乎被外面的混乱打扰到了。杉野和大宫两个人跟在他身后。

    “我是胜沼,”他没理会躺在地板上呻吟的男人,声音异常平和,“您是堀江先生吧?我等您好久了。年轻人不懂事,对您有什么得罪之处吗?”

    “嗯,这个年轻人不怎么懂礼貌,我实在看不过去,顺手教了教他。”

    “岂敢岂敢,”胜沼的态度平静如初,“劳您这么费心,实在不敢当。”

    他看了一眼我手中握着的钢管,仿佛并不在意,接着他对手下说:“请客人进来。”

    闻言,一个大块头的男人拽起躺在地板上的男人的两只脚,把他拖到了前台后面。我不得不说他的做法很聪明,事务所临街一面全是落地玻璃,过往的行人能清楚地看到店里的一切。

    我捡起纸箱,把钢管收进去,然后又走进了昨天那间简陋的接待室。我把纸箱放在身边,没有换名片,我们各自在两个沙发上坐下。胜沼坐在我正对面,左右手分别是杉野和大宫,退出江湖的二人组身边各放着一个男士手提包,里面放的应该不会是文件之类的东西吧。

    耳边传来些许声响。仔细一听,是电动卷帘门落下的声音。

    见我听着外面的动静,胜沼开口说:“请别见怪。我们这些煞风景的男人们坐在一起的画面,要是被外面的行人看到了,实在没什么美感。”我打量着他的脸,他语气谦和,待人接物也妥帖有礼,绝不像是装出来的。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要不是听大原的丈夫说了他的年龄,我恐怕会以为他才四十几岁。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帮会老大,他散发出来的气息,和我以前认识的所有类型的人都有微妙的不同。

    “说正事吧,”胜沼平静地说,“听说您今天过来是为了租店面的事。”

    “没错,”我点点头,“因为有件事想确认一下。”

    “哦?”他笑了,“是什么事?还有,您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您希望我也在场呢。”

    “其实昨天我也问过,不过好像杉野总经理不记得了。我想知道我打算租在那里的物业,为什么叫加贺美大厦。既然杉野总经理不知道,我想不如直接问问最了解整件事的人,所以才劳烦您过来一趟。”

    胜沼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颇有魅力,只是猛地一看他的表情,只有嘴唇红得吓人,像是浮在整张脸上面似的,红得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涂了口红。

    他殷勤地说:“您问的问题不错,我也理解您想要搞清楚究竟的心理,不过,您难道没意识到自己眼下所处的形势吗?”

    “原来如此,形势这个词很妙嘛,您什么意思,能直说吗?”

    “如您所知,我们已经把卷帘门锁上了,这里虽然离闹市区近在咫尺,可现在却是个与世隔绝的所在,”他瞟了一眼我身边的纸箱,“虽然您也做了相应的准备,可您应该知道我们有几个人吧?如果您愿意稍微想象一下我手下每个人身上带着的家伙,那真是我们的荣幸了。”

    “您说的我完全听不懂。”

    胜沼静静地摇了摇头,左右两个男人沉默着,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接着,大宫把手边的包放到了膝盖上。

    “好歹是一家大企业的课长,真没想到您的想象力匮乏到这种程度。那我就说说我今天来的理由。咱们开门见山吧,首先,我没兴趣回答堀江先生您的问题,反之,我倒是想请您按我们的要求,帮我们解开几点疑问,所以才兴师动众劳您大驾到这里来。就是这么回事,请您别见怪。还有,就是我自己颇为好奇,到底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上班族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特地来见见您庐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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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说了要开门见山,还啰里啰唆这么久。”

    胜沼表情带着淡淡的笑意:“好,那我就直接说我们的要求吧。请堀江先生把您知道的全部事实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

    “咦,终于说到正题了,不过你们想知道什么事实?”

    “是关于贵公司的董事长离世的事,和这个悲剧有关的全部。”

    我歪着脑袋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什么怎么会这样?”

    “您明明用的是悲剧这个词,怎么我听起来您的意思好像认为是个喜剧呢。”

    胜沼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么,您的答复是?”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

    “我作为客人,有事要问你们才来这儿的,没想到反倒听你们说了这么多无理要求。看来我们相互之间恐怕有所误解。”

    胜沼轻轻抬了抬下巴,大宫收到示意后,从包里掏出一本册子。我注意到他包里隐约可见金属钝重的光泽,是手枪。没准他是故意让我看到的。不过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原的丈夫说杉野和大宫已经隐退了,看来远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只是佯装退出江湖而已。桌上放着的册子有数厘米厚,里面的内容我并不陌生,是TAIKEI饮料的员工名册。现在这个时代,想要这些东西,从倒卖信息的人那里不出一个小时就能搞到。

    胜沼拿起名册,哗啦哗啦地翻着:“我想请您留心一下您的用词,我们之间用‘相互’这个词恐怕不太妥当,您不妨考虑一下我们各自的处境,比如说我们随时都可以去拜访一下堀江先生的住处。”

    “或许吧,不过如果我不太欢迎的客人来访,我一般都不会开门,然后就直接叫警察,像一般善良的市民都会做的那样。所以,如果您打算造访,还是慎重为好。”

    “可您的下属怎么办呢?我注意到名册里有个叫大原真理的名字,她好像有丈夫,不过似乎经常不在一起呢。还听说她偶尔会夜里独自一人走过阿佐佐谷一带寂静的街道。”

    看来他们已经调查过我和我周围的人了。或许是那天偷袭我没能得手的缘故,胜沼眼下的态度,像是在极力补救他的手下之前无能的表现。也许我该称赞他应对迅速,这几天就查到了这么多。

    可转念又一想,现在是信息社会了,黑帮对大众媒体的动向也极为敏感。胜沼说,听说她和她丈夫经常不在一起,说明他已经知道大原丈夫的工作和就职单位了,也许是因为大原丈夫直接打了电话给与田亮介的缘故。

    “真遗憾,我这个月末就退职了,公司,还有同事,很快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这点我昨天也说过。”

    “好像是听说了。不过,这位大原的通勤路线一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动吧?万一发生点儿意外,恐怕叫警察也来不及。要一位年轻女性经历某种特别的痛苦,结果会有多么悲惨,堀江先生您了解吗?”

    “说实话,我恐怕没您了解,不过刚才您说,这里是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是想提醒我,在我下属有什么悲惨遭遇之前,我可能会首先遭遇不测吗?”

    “不错嘛,这次您理解得很快。”

    “我害怕得很。不过,胜沼先生,您上保险了吗?”

    “保险?”

    “考虑到您的职业,恐怕保险公司都会对您敬而远之吧?不过我这人生性胆小,做什么事之前总是要先上个保险。我也老大不小了,这种时间,只身来见一位黑帮老大,不提前想个万全之策怎么能全身而退呢?”

    胜沼又笑了,可能是听到我直接叫他黑帮老大的原因:“您想说什么?”

    “我手上有张照片,是胜沼先生您和某个大人物私交甚好的画面。一旦这张照片公之于众,这位大人物在接下来的总选举中恐怕会岌岌可危啊,当然,对他身居要职的党派也是一记重创。我碰巧得到了这么一张照片,万一我有什么不测,我已经安排好照片会被寄到哪里了,总之都是一些对这类消息特别感兴趣的地方。”

    胜沼看着我的脸,第一次皱起了眉头。他应该没料到我已经知道了他和佐藤则夫的关系。此刻,他的表情像是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究竟是在哪儿被人拍到了他和新党变革的干事长佐藤则夫在一起的照片。我知道自己的话里破绽太多,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大宫先生。”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坐在胜沼身边的大宫眼神里有一丝惊讶。

    “刚才我就一直在想,我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副总经理您啊?”

    大宫沉默不语地盯着我。

    我伸出烧伤的左手:“我看到您右手活动不便,才突然想起来的,大概三十年前,我是不是在夜里见过您?当时我这只手上应该还缠着绷带呢。”

    他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果然,那个人就是你!”

    他猛地把手伸向提包,这时我已经手握钢管站起身来,崭新笔直的钢管反射着灯光,将我的视野从中间左右分开。我调整呼吸,大叫一声,钢管划过一道椭圆形的弧线,接着一声厚钝的声响传来——最近我似乎经常能听见骨折的声音。大宫的右手,估计又得打好一阵石膏了。来不及多想,因为在另外一边,隐约可见一只手蠢蠢欲动,试图握住手枪。我又叫了一声,挥棍向沙发打去,脚下下意识地移动着,钢管长驱直取,又一声钝鸣传来,是皮开骨裂的声音。接着手枪掉到了地上,杉野一只手捂着右肩,发出杀猪一般的痛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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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胜沼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过十秒钟的工夫,两个大男人双双倒在他面前,疼得满地呻吟。

    “胜沼先生,”我用钢管的一端指着他的喉咙,姿态强硬,接着,我把嘴凑到他耳朵旁边,“你现在知道有暴力倾向的上班族长什么样了吧?我手上这件简单的道具,用来刺喉再好不过了。杉野总经理的肩膀,只怕是粉碎性骨折,估计起码要恢复个一年半载的。如果你也想学他,我可就朝你的颈动脉刺下去了。”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平静:“前几天,我手下不成器的弟兄和堀江先生您发生了些小摩擦,他回来也跟我报告了,可看来您比他说的更难对付。他伤得不轻,三个月才能好,看着真是可怜,不过,我终于看到他受伤的原因了。今天或许又是我们失算了。”

    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几个持枪的人站成一团,不怀好意地堵住门,表情阴险地看着室内。站在最前面的,是刚才把倒在地上的年轻男人拖走的那个大块头。他们一定是在外面听到了我的叫声。看到已经有两个人被打倒在地,他们刚要一窝蜂地拥进来,胜沼的声音传来了:“退下!”

    那几个男人神色讶异,沉默不语,不过当即脚步匆匆地退到外面,慢慢关上了门。至少胜沼的胆量值得佩服,声音也有不同寻常的魄力。

    “现在的气氛恐怕不适合继续谈下去了,”我对他说,“今天,我就先告辞了。改日,我们再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您觉得还有机会吗?我刚才一直在想,实在不记得有堀江先生您所说的照片,况且您连时间和地点都没有透露。”

    “信不信由你。”

    他略加思索了一下,回答说:“好吧。您说的是真是假,我们稍加调查马上就能见分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你们准备怎么调查?”

    “这可是商业机密,”他冷笑着,“不过,一旦被我们发现这是假的,不光是堀江先生您自己,您周围的人恐怕也会被您所累。请不要忘了我刚才提到的大原小姐。您回去以后,最好抽时间仔细体会体会我的话。与其说这是你我的交易,不如说是我给您的忠告,您懂我的意思吗?”

    “看来我只能说懂了。”

    胜沼点点头,慢慢站起身来。

    他一打开接待室的门,外面的人的手枪就齐刷刷地指向了我,这可不是一般就要退职的上班族能见到的景象。

    胜沼对他们说:“客人要走了,把外面的门打开。”

    他的声音依然不失镇定与张力,是个不可小觑的帮会老大。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收起了手枪。

    我从他们排成的人墙中间穿过,走出了吉永地产。没有一个人跟我道别。



    转过转角,到了从事务所看不见我的地方,我拼命快跑起来。

    我已经好久没这么跑过了。应该不会有人追出来,凭我对刚才见到的胜沼性格的判断,他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他刚才说的话,应该也不是虚张声势。知道了他的打算,对我来说是一种收获,可也更让我急于了结此事,毕竟他想对大原做什么,我心中大概有数。

    为了以防万一,我走过了防卫厅,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抱着纸箱跑了这么远,我就快吐血倒地了。

    在紧紧关闭的卷帘门前,一个纤细的身影在等待着我:“你可真够慢的,晚了二十分钟!”一看到我,奈美就叫起来,我这才发现她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工装皮裤。

    我看了眼手表,荧光数字提示现在是九点五十:“对不住,刚才被困住了。摩托车在哪儿?”

    “我藏起来了,在那边的卡车后面。我还按你说的,多带了一个头盔过来。你知不知道,大周五的,我都快忙死了,你非这时候把我叫出来,自己还迟到!你到底要干吗?你说这事儿怎么解决吧!”

    “抱歉抱歉,等以后你有什么要求,我什么都听你的。这次就饶了我吧。”

    “什么都听我的?”

    “嗯,什么都听。”

    “什么事都行?”

    “嗯,什么事都行。”

    “……那,跟我结婚可好?”

    我看了她一眼,灯光昏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个,我说,”我支吾道,“一般说这种话,总得考虑下时间地点场合吧?”

    这下她笑了起来:“我开玩笑呢,你当真啦?”

    我松了一口气:“是啊,当真了,吓了我一跳。”

    “你是不是得意坏了?”

    “是啊。我真是自不量力,有时候我觉得我身上有好些地方,连我自己都不太了解。”

    “像不了解肚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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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嗯,像肚脐似的。”

    我把目光拉回了吉永地产那里,她也沉默不语,站在我背后。这种沉默让我有些隐约的不自在,不知道是夜里的春风令人微醺,还是感冒又卷土重来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不知去哪里待命的奔驰又回到了吉永地产的门口。从事务所里走出几个人影,胜沼就在其中,刚才一直冲在前面的大块头是他的司机。

    “好,我们上车吧。”

    “我们要跟踪那台车?”

    “没错。”

    “为什么啊,你不是刚见过他们吗?”

    “刚才不过是打个招呼,我不想再给他们时间采取行动了,回头我再告诉你详情。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又有什么事?”

    “你能稍微安全驾驶一点儿吗?”

    “我一向都是安全驾驶的!”

    我对于自己终于有了一点儿理解,那就是,我永远没有能力说服她。没时间了,胜沼已经坐进车里准备出发了。出乎我意料的是,车上除了兼做司机的大块头,只有他一个人。是最近黑帮习惯如此吗,我不是很理解。不过,他应该是准备回家没错。

    杜卡奇像是沉睡着的线条优美的野兽,静静地立在夜色里。要是平时,我一般都会涂点儿泥把车牌挡住的,可这车的型号本来就稀少,挡上了也没什么意义。我戴上奈美递给我的头盔,一手抱着纸箱,跨上后座。只拿一根钢管的话,会轻便不少,只是钢管的材质太容易反光,恐怕会被前面的车发现。

    我一只胳膊环住奈美的腰,她戴着头盔凑过来问我:“那辆车,刚才从哪个方向来的?”

    “走的外苑东路,从青山方向过来的。”

    “明白了。”她说。

    我刚想给她指路,她已经踢开了支架,我赶紧抱住她。不过,我的担心似乎全无必要,我正想叮嘱她避开吉永地产,不要从门前经过,她就已经提前想到了,漂亮地掉了个头,朝反方向全速驶出。绕远路追赶奔驰,在闹市区的周五的夜里,恐怕也只有摩托车能做得到。

    她一路捡着我不知道的小路穿行。此外,尽管我对她的驾驶技术早有准备,可她今天的神勇状态,比我第一次坐她的车从法务局回酒吧那天,更令人叹为观止。她手握油门,脚踢支架,简直可以说是对这辆机器的极端暴力。掉头时的倾角,几度让我觉得自己濒临失重状态,并且每每伴随着消音器还是哪里擦过地面闪耀的火花。所到之处,周围的行人无不惊叫。我坐在后座上头晕目眩,不禁开始后悔自己鲁莽的决定。和她现在骑着的杜卡奇相比,我以前骑过的摩托只能叫三轮车。不过既然我已经上了她的贼船,自然无法期待能像坐过山车一样,提前知道惊险所在。

    过了几分钟,恐怖的追赶旅程终于告一段落,因为那辆奔驰轿车,重新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之内,正要转过通往青山陵园的路口。要不是她粗暴的驾驶技术,我们或许真的会跟丢了。

    我要感谢开奔驰车的男人,或许是路上有些堵,他一直低调地将车速保持在时速六十公里左右,我能清晰地看到坐在后排的胜沼的后脑勺。奈美隔着两三辆车,在斜后方,司机看不到的死角里,减缓车速稳稳地跟着他们。一切终于重归平静,我也终于松了口气。

    车子驶过青山路,开上了表参道。路上更堵了,奔驰车速减到了三十公里左右,还不时停车不前。摩托车可以轻易地穿过车流的缝隙,追过前面的车,可这样马上会被对方发现。我心中暗暗祈祷奈美不要冲动,她握着油门的手静静地没有任何动作,平稳地开着车,像个文雅的名媛。看来只要她想的话,她还是懂得分辨时间地点和场合的。

    我的神经不再那么紧绷。手上重新抱紧了纸箱。这时,我环住她腰的胳膊,不经意地碰触到了她的胸部。我本以为她身材像少年一样清瘦,可一瞬间,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一路上,我们的身体一直紧紧贴在一起,可现在,我才第一次感觉到她是个姑娘,这不禁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从认识她到现在,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我正觉得尴尬不安,奔驰轿车右转上了明治路,开了一段之后又拐进旁边的一条小路。沿着路两侧只见一座座寂静地立在夜色里的宅院,相形之下,刚才路过的表参道上熙攘嘈杂的一幕像是幻觉一样不真实。他家应该在神宫前一带。我正担心自己再跟下去会不会被发现,奔驰车终于开始减速。我敲了敲奈美的后背,这是停车的暗号。这时,奔驰车开到一群高档住宅中最豪华的一栋前面,缓缓停住了。奈美也靠边停了车,躲在一辆大型乘用车后面,离奔驰大概五十米不到。我下了车,对她摆摆手,示意她按原路回去。随后,我纵身向前跑去。

    我一边跑,一边把头盔扔在路边,然后抽出一根钢管,把纸箱和剩余的部件也丢开了。开车的大块头已经快要走到车后门那里了,我离他越来越近。

    就在我快要跑到车跟前时,大块头发现了我。不过在这片住宅区,估计他能选择的武器有限,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可在组长宅院的大门口,我想他应该不敢用手枪。果然如我所料,他叉腿而站,试图拦住我,随后从怀中掏出了武器。这个我倒没有想到,他掏出的是匕首。他挥动匕首向我袭来,我往道旁一滚,抢到他身后,站起身来大喝一声,挥起钢棍朝他后脑勺打去。我下手没有留情,要是平时打到谁估计早就昏倒了,可他毅然不动,果然是钢管的力道不够。我们无声地对视着。

    男人比我年轻十岁左右,不过看他的招式,匕首已经用得很纯熟了。我在脑中回想着,自己只身对着刀刃的经验有多少,三十年前,大概有四五次吧。不过那些人,都是门外汉,而眼前的男人,却是个高手,靠这个安身立命的。胜负估计五五分吧,不过不管胜败,恐怕都要费些功夫,一旦有行人经过撞见,就不好办了。他脑中或许也盘旋着同样的想法。男人向前跨出一步。这时,一阵轰鸣声从远处传来,我现在的位置刚好对着来时的方向。我手上不敢松懈,可内心却震惊无比,只见奈美的杜卡奇全速向这边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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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人像是被背后的巨响吓到了,一瞬间停下了脚步,视线向后瞟了一眼。随后,他身体在剧烈的撞击下失去了平衡,钢棍的一端狠狠打到了他的下腹部。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然后慢慢倒下了。

    杜卡奇像火箭一般,从我们身边擦过,转眼就消失了。

    我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果然是平时运动不足。我四下看看,没有一个人影。我一脚踢开倒下的男人手中的匕首,坐进了奔驰车的后座上。

    胜沼看到我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似乎没有抵抗的意思。他应该没有随身携带武器,这也是为了随时防备警察的调查,这种意识,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常识。

    我先开了口:“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胜沼先生。”

    “……堀江先生,您刚才不是说明白我的警告了吗?”

    “对不起,真不凑巧,我这个人一根筋,而且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打发,乐意遵守和一个老江湖的所谓约定。失信于你,我没什么可愧疚的,况且我这也算顾虑到你的颜面了,或许有些事,你在其他人面前,从你的立场考虑难以开口,所以我说了,我会找个清静的地方再和你单独聊聊。那么。接下来就麻烦胜沼先生你做这辆车的司机了。”

    “司机?”

    “失礼一下。”

    我伸手向他背后摸去,果然不出我所料,在座椅上找到了他的手机。看来胜沼刚才一边欣赏着车窗外的格斗,一边还有闲情逸致往哪里打电话呢。

    “本来我想到您家里聊的,可现在改变主意了。您家里好像有位讨厌的客人在,我想了一下,其实车里也不失为一个能让我们单独谈谈的清静所在。我又得失礼一下。”

    说着,我拿起钢管朝他腹部轻轻一击,他压抑着疼痛,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果然是帮会的头目,有与之相当的忍耐力。不过他的眼睛却不会说谎,眼白的部分越来越大,就算不至于昏迷不醒,想来也疼得不轻。

    我绕到驾驶席拔下钥匙,又回到倒在地上的男人身边,估计他要一个月才能痊愈。我伸向他西装内兜,翻到了一把全自动手枪。我把枪揣好。回想起今天拜访了吉永地产之后发生的一切,这个国家的安全神话现在听起来仿佛是天方夜谭。

    想把这么大块头的一个男人放进后备箱,真是个折磨人的差事,不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正想着,突然看到远处有个人影。是个男人,站在马路斜对面,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看着这边,像是下班归来的普通的上班族。如果视力好的话,恐怕这一带的住户已经看到了我的一系列举动了。这时,附近的院子里,又走出了一个主妇模样的人。

    我只好把男人丢在地上,快速打开车门,架着还按着肚子的胜沼的肩膀,把他拖到了驾驶席上。车子是右方向盘的。

    我在副驾驶位上坐下,掏出枪放在膝上,钢管立在旁边:“我也不用再威胁你做我的司机了,有住在这附近的人,看到了刚才的全部经过。而且前任司机,现在正静静地睡在路上呢,和匕首一起。警察和消防署的人应该很快会赶来,如果被他们看到这把枪,他们会怎么想呢?他们应该会首先确认你我的身份,到时候你觉得他们会更愿意相信谁?我可以赌上全部家当,一定不是你。”

    胜沼有些泄气,看着我说:“真被抓住了,恐怕你麻烦也不小吧。”

    “不过在警察眼里的信用,上班族总是更胜一筹。我们还是快点儿出发吧,你觉得呢?”

    他声音嘶哑地问:“往哪边走?”

    “高树町,”我说,“从高树町的入口上首都高速,然后进都心环线。这样一来,只要七百块,就能一圈一圈一直跑到明早旭日东升。你放心,高速费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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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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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21
    首都高速环线刚建成,就赶上了经济危机。来往两条车道都能轻松开到八十公里,畅行无阻。以前,要是周末的这个时间,堵车堵得很厉害。我做营业的时候没少体验过。

    我伸手拿起放在膝上的手枪,仔细端详着。自从父亲死后,我还是第一次再看到枪。以前也只是远远地看过那种老式手枪,和现在握在手中这支泛着金属光泽的簇新的家伙不可同日而语。枪体比我想的要重,枪身上刻着“Spring field”,虽然名字里有春天,可线条却冷冰冰的,构造看起来也极为简单。我若无其事地把枪口对准地板,食指放到扳机位置,轻轻扣动一下,可却没有动。

    身边传来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错愕:“快放下!你干什么呢?这是随便能玩的东西吗!”

    我没理会他,把手枪转过来,发现了一侧的枪栓锁着,看来刚才的大块头做好安全措施了。我拉开枪栓,一直不时转头看我的胜沼,此刻的表情变得更加狼狈。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两旁的摩天大楼不断向后倒退,我们仿佛置身于都市夜空和万家灯火包围之下的谷底。我握住手枪朝侧面的挡风玻璃扣紧了手指,这下扳机动了,封闭的车内立刻响起一声轰鸣。后坐力没我想象的强烈,伴随着枪声的余音,空气中飘浮着硝烟的味道。车窗中央被打穿了一个直径一厘米左右的洞,随后玻璃渐渐呈放射状向周围裂开,窗外的夜景变得支离破碎,闪烁的霓虹映在车窗上,看起来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胜沼大叫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转头看着他:“我不想干什么,就想看看枪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开枪倒比我想得容易得多,动动一根手指就搞定了,果然方便。”

    其实,我只是想听听枪声,想再听一次三十年前,在我父亲的房间里响起的声音。

    胜沼目光正视前方,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很想想个办法阻止我,可无奈环线上几乎没什么直道,转弯一个接着一个,双手一秒钟都不敢离开方向盘,更不敢走神。终于,车开进了隧道:“接下来呢?你还想怎么样?开枪打我吗?”

    “你要是盘算着从哪个出口下高速,没准我真要开枪了,所以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沿着环线开为好。”

    “……你,到底是不是上班的?”

    “我是啊。你没调查过我的身份吗?我一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可现在却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像个上班的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咱们别再演戏了,也别装腔作势地说话了,我受够了,也没那个耐心,我也懒得再深想,干脆直截了当,我问你答,这样再省事不过。就这么办,我这种脑子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你想问什么?”

    “就是刚才在事务所听你说过的话,现在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有关董事长自杀的一切,我都要知道。你如果还没准备好开口,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反正油箱是满的,时间也有的是。”

    胜沼沉默不语。的确,时间有的是。以目前的车流速度,绕环线一周也就十五分钟,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要绕上几周,或者十几周,反正时间有的是。

    我茫然地看着前路,或许是刚才响起的枪声唤起了我遥远的记忆。不知道父亲死的那天,我听到的枪声是否和刚才那声一样,毕竟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能记忆的部分不多。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距离我手握木刀夜里游荡的岁月……三十年了,我似乎还是一无所知。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坂崎是如何料理一切的,可那个曾经属于我的年少时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而如今,属于我的另一个时代也要轰轰烈烈地离我而去了。到头来,我甚至还没搞清楚,三十年前的我,和这二十年来作为职员的我的生活,哪个更适合自己。又或许哪个都不合适吧。

    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也许是因为跑了一身汗,然后又坐上摩托吹了冷风,后来又和大块头匕首相搏的缘故吧,感冒好像又死灰复燃了。

    “你是要问那座大厦的名字?”

    胜沼终于开口了,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车子刚开过银座出口的指示牌,大概绕环线转了半圈左右。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的吧?不过要是你已经愿意开口说了,我倒不介意你从哪儿开始。”

    “就算我说了,你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我靠自己的嗅觉。”

    “要是我骗你呢?就像你编的那个保险的谎话?”

    我低声笑了,果然骗不到他:“那我只能按你们的规矩办了,恐怕你要挂点儿彩了。”

    “我想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想知道?”

    “出于我个人的兴趣。仅此而已。”

    “然后呢?你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没有然后。说完了我们就下高速,你回家睡觉,我也一样。”

    “听你刚才说的,没准现在警察已经在我家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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