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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大宋悬疑录:貔貅刑》,北宋历史为谜题的悬疑小说,作者: 记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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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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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观音土




    院子中,一双双眼睛齐往云济脸上看去。

    “笑话,你这是信口雌黄!”高公净破口大骂。

    “高二衙内,高家每日放粮,你都会遣退左右,避开众人,亲自往里面掺沙子和烂糠吗?”

    “亲自动手又如何?更何况,还有我随身的书童帮忙。”

    “这就怪得很了。二衙内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碗都懒得自己端,却会亲自往粮食里掺沙子烂糠?即便有贴身书童帮忙,那也是劳筋动骨!要说这事见不得人吧,可贵府上上下下,简直无人不知,又何必遮遮掩掩?可见数十天来,你一直带着小厮单独动手,就是为了让家丁习以为常。等到有一日你将珠宝混进粮食袋子,也绝不会有人生疑。”

    “放屁!谁能证明,我将珠宝放进袋子里了?”

    云济一改文质彬彬的气度,针锋相对道:“没有人能证明你将珠宝掺进了袋子,但有人能够证明,那一天,你没有把沙子和烂糠掺进袋子!”

    高公净脸色难看,凶戾道:“谁?让他站出来!”

    “城外数百上千百姓!每一个受过你们施舍的灾民!”

    高公净神情略松,狞笑道:“那你让他们来对峙啊!哪一个看到我没有掺沙子?”

    “有没有掺沙子和烂糠,还用得着亲眼看到吗?那日我们出了陈留县城,恰好碰到高家施粥结束。那些抢到粥喝的百姓,都在议论一件事——今天高家居然没往粥里面掺沙子和烂糠,虽然粥比往日稀了,但胜在干净了不少。”

    高公净脸色发白,色厉内荏道:“姓云的,你凭这个就断定我做了手脚?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记错了?”

    “就算我会记错,陈留城外的墓碑难道会记错吗?”云济略显激动,长吸一口气,缓缓道,“你们应该知道‘观音土’吧?那是一种白色黏土,在有些山坡上能够采到。无粮可吃时,百姓采来野菜或嫩树叶,掺上观音土,揉成团子,吃起来远比窝窝头顶饱。但观音土不能多吃,也不能常吃。它极富黏性,会在肠胃中凝滞不前,根本拉不出来。最后的结果就是肚子鼓胀得像只冬瓜,敲起来坚硬如石,这时候就该死了。

    “灾民中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眼睛不好,还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好不容易排队打到了粥,自己只舍得喝煮汤的清水,将汤里的米都滤出来,掺了观音土,捏成饭团给孩子吃。结果那孩子吃完,就肚腹坠胀而死。唉,那孩子本不该那天死的,你们可知是为何?”

    高士毅问:“为何?”

    “灾民里有个游方郎中,他曾跟妇人说过,每日用粥中的米,再加少许观音土,搓成两个核桃大小的团子给孩子吃,他可以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年。”云济说到这里,苦涩一笑,“其实那郎中说得没错,那孩子肚子高鼓,已经有大量观音土凝滞在肠胃里,按照他吩咐的剂量,好歹能够迟两三日,熬过大年初一再死。可就在腊月二十九那一天,妇人揉成的两个团子中,观音土比往日多了近两倍!”

    说到这里,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郑侠满面悲痛,眼角有泪:“那日郑某也在,当时只觉那妇人可怜,以为是郎中算错了,没想到其中还有隐情。”

    “因为那天的粥里只有米,却少了沙子和烂糠!粥米柔软,同样是核桃大小的饭团,原本是有七成米、两成烂糠、一成观音土;而那日的丸子里少了烂糠,成了七成米、三成观音土。如此一来,观音土自然加得多了。”云济看着高公净,苦笑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为你高二衙内没往米里掺烂糠,而害死一条性命!”

    郑侠瞪着高公净,怆然道:“那孩子的墓碑是郑某所写,就在陈留北门外的野树林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高公净头皮紧绷,冷汗直冒,已经说不出话来。

    “兔崽子!当真是你?敢情在你眼里,亲爹还没有珠宝亲?”高士毅怒目而视,他计较的是被偷的珠宝,哪里顾得上同情吃观音土而死的孩子。

    “爹!我……”高公净绞尽脑汁,正想着如何抵赖,却听云济道:“高二衙内,我劝你最好还是一一坦白。特别是貔貅刑的内情,若是由我说出来,可就难看得很了。”

    高公净脸色大变:“你你你……关貔貅刑什么事?休要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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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5-8-8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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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貔貅刑?”高士毅脸色愈发郑重,沉声问道,“云教授,怎么回事?”

    “难道侯爷没想到吗?这窃贼既然能将珠宝从柜子里偷走,自然也能将那墨玉貔貅放到柜子里!”

    说起貔貅刑,除云济、狄依依及高家父子等寥寥数人外,其他人均是一头雾水。高士毅在云济的提醒下,却恍然明白过来。

    云济继续说道:“先前小生已经说过,这把铜黄大锁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调包,窃贼随时能够打开柜子。侯爷收到墨玉貔貅后,将它放在柜子里,结果中了貔貅刑。您以为是墨玉貔貅所致,曾两次三番将它送走,可是每到第二日,它又会重新出现在您的柜子里。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貔貅作祟,墨玉貔貅也没有活过来,只是有人在半夜偷偷将它放回柜子里而已。”

    “是你干的好事?”高士毅不可置信地看向高公净,却见他一脸冤枉道:“爹!每次您休息后,儿子便回房间去了,怎么可能偷偷去您的房间放墨玉貔貅?”

    云济摇头道:“侯爷,不是贵公子放的,而是您身边的一个丫环所为。那丫环早就和这位二衙内勾搭到了一起,将铜黄锁调包也好,偷放墨玉貔貅也罢,都是她干的。”

    他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向听兰看去。只见她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高士毅的大腿道:“这……侯爷,您要为奴家做主啊!奴家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高士毅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踹出一脚。听兰顿时被踹倒过去,银簪坠地,发髻凌乱,半边脸沾满了尘土,哭得梨花带雨。她转头望去,家奴和其他丫环冷冷看着她,目光中隐隐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听兰正觉心寒,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抬头一看,竟是狄依依:“云教授说的那个丫环,并非听兰。”

    “不是她,那还能是谁?”说话的是梦竹,慕梅、怀月紧挨着她,神色也颇为紧张。

    “莫要担心,当然也不是你们。”狄依依向她们豪爽一笑,“他说的那名丫环,是已经被杀的飞荷。”

    “飞荷?”高士毅微微蹙眉,显然没有想到。

    云济也颇为诧异,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两句,狄依依已心领神会。

    狄依依朗声道:“不错!飞荷早就和二衙内有染,甚至助纣为虐,帮助二衙内欺辱府上的其他丫环。腊月二十八日夜里,他俩串通一气给我下药,没想到阴差阳错间,飞荷反而替我挨了一刀,死在大衙内手里。在此之前,也正因为有她帮忙,二衙内才能用墨玉貔貅来装神弄鬼。”

    高公净急道:“装神弄鬼?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那只墨玉貔貅神通广大,前年的唱卖会上,就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挣开桎梏,从木匣之中凭空遁走!”

    “像这样吗?”云济招了招手,张无舌应声而出,从行囊里掏出一只黑色木匣,置于桌上。随后张无舌再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药丸——药丸伸出一条捻子,他用火点着后,放入木匣,盖好扣住。

    须臾间,匣中发出声声怪叫嘶吼,木匣竟不推而动,在桌上晃动跳跃起来,仿佛有野兽在匣内冲来撞去。木匣四面所镶嵌的镂金兽首喷吐出腾腾云气,令小半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

    一时间,众人都吃了一惊。

    “这……”亏得高士毅两百多斤的身子,竟能两脚离地,往后蹦了尺许,将一名家丁撞倒在地,“这不是……不是安济坊唱卖会那只装有貔貅的匣子吗?”

    他原本还认不出这只木匣。等木匣发出兽吼,喷出云气,他才猛然想起,当时看到的正是这么一番景象。

    过不多久,兽吼戛然而止,烟雾渐渐散去,张无舌上前揭开木匣,众人纷纷上前观望,只见匣内已空无一物。

    鲁千手将张无舌推到一边,迫不及待道:“诸位诸位!且听我道来,这匣上的镂金兽首,其实是一种异形的鸣镝,只不过发声和寻常鸣镝不同,倒是和兽吼相似。”鸣镝乃是一种空腔箭头,钻有多个哨孔,射出时能发出巨大响声。

    他一边翻动木匣,一边讲解:“张无舌放入匣中的药丸,是他创制的‘龙吐息’,混有白磷和特制火药,能瞬息间放出大量烟气,可干扰敌人视线,又可呛伤敌人咽喉。沈制诰觉得此物大有用处,还准备推荐给军器监呢。这‘龙吐息’生发的大量烟气,从镂金兽首口中迅速喷出,发出兽吼之声,便让人误以为匣中有兽。”

    “木匣为何会动?”狄依依甚是好奇。

    “匣底、匣壁有几处微小缝隙。除了匣盖上的兽首鸣镝,这些缝隙中也会喷出烟气。因为缝隙分散在木匣各处,喷出的烟气就会从各个方向冲击桌面,木匣自然会不住晃动,像是有活物在匣中左冲右突。”

    高公净尤不死心,反驳道:“那日我也随爹去参加唱卖,貔貅在匣中喷出的云气甚至带有香味,哪有这般刺鼻?”

    鲁千手急不可耐地将他顶回去:“可笑可笑!咱只是演示其中原理而已,要想闻起来有香味,只需加入香料即可。张无舌这厮的舌头虽白长了,一身本事可没白学,他摆弄药剂比摆弄手指头还轻松,是制香焚香的大行家,只需让他闻一鼻子,什么香味都造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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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见他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云济无奈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转身向高士毅拱手道:“侯爷,真相显而易见,当时必是有人提前做了手脚,事先偷走匣中貔貅,并在匣内伪造抓痕,而后放入类似‘龙吐息’一样生发烟气的火药,点一炷香做捻子。等到香烧完,引燃了火药,正好是唱卖会开到最尽兴的时候,这样就伪造了貔貅当众遁走的假象。”

    狄依依自言自语道:“若是寻常贼人,偷走墨玉貔貅也就罢了,何须伪造这出异象来?”

    “思来想去,当有两种可能———是贼人和安济坊有仇,制造邪祟异象,来砸安济坊的场子;二是故弄玄虚,演给诸多财大气粗的买主看,让他们对墨玉貔貅又惧又奇,留下极深印象,好进一步兴妖作怪。”云济看了看高士毅,又望向高公净,“侯爷可以回想一番,知晓貔貅刑一事的众人之中,是谁总对邪异之事一惊一乍,最爱提及鬼神之说?表现得最信鬼神的人,才是装神弄鬼的人。”

    高士毅心下思索,也将目光投向高公净。

    “爹,你别信他,儿子哪有那么大能耐,能在安济坊兴风作浪?”

    “你这等处处露马脚的性子,自然没那个能耐,兴风作浪的另有其人,你不过是受其指点,在自己家里煽风点火罢了。”

    高公净的额头渗出丝丝细汗,眸子一转:“你胡说!我爹曾亲自将那墨玉貔貅丢下山崖,抛入深潭。我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爬下悬崖,将它捞回来吧?”

    “根本不用将它捞回来。你只需事先做好几只一模一样的貔貅,每次墨玉貔貅被丢掉,就换回一只新的,常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制造貔貅所用的并非昂贵的墨玉,而是一种产自吐蕃的黑石,在吐蕃并不少见,价值也不昂贵,只不过在中原鲜为人知罢了。”

    高士毅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种说法。他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如此说来……本侯这几个月受的苦、遭的罪,都是被人害的?可是这症状……”他本想说最严重的时候,连谷道都长在了一起,秽门都消失了,但又觉得太过难堪。

    “侯爷这怪病症状诡异,却不是什么天降的惩罚。其实很简单,侯爷若见过灾民吃多了观音土而死的惨状,就会知道自己这怪病,跟那些灾民别无二致。侯爷受貔貅刑后,除了肚腹胀得更大,其他部位已瘦了一圈;胡安国受貔貅刑后,也消瘦了不少。你们都梦见自己饿得受不了,不停吃东西,终于撑破肚子,五脏六腑崩裂而死,其实不然……”

    高士毅忍不住喜道:“你是说,中了貔貅刑不会死?”

    云济摇头:“会死,但死不了这般高明,也死不了这般豪壮。”

    高士毅表情登时一僵。

    “王孙贵胄往往自命不凡,总觉得自己和那些草芥贱民是两等人,不仅生得富贵堂皇,还会死得与众不同。可人人都是光溜溜来到人间,又都是腿一蹬离开人世,纵有敌国之富,最终的结局也和乞丐没什么不同。吃观音土而死的穷人,都是下腹肿胀,四肢却骨瘦如柴。我猜貔貅刑到了最后,也是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没有饭吃的穷人,和中了貔貅刑的巨富,最终的死法殊途同归——撑着肚子饿死。”

    “观音土?云教授莫是在开玩笑吧,本侯虽然勤俭持家,但也不至于节俭到吃观音土的地步。这种穷病,只怕还落不到本侯头上吧?”

    云济道:“小生前几日去胡安国胡员外家做客,留意过他的饮食,发现您二位有个相同的习惯——吃一种唤作‘大悲散’的药粉。每次仅取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块,用清水冲服。”

    听他说起“大悲散”,高士毅顿时惊呆。他自从害了这怪病,曾一连十日不能如厕,肚子胀得几乎要炸开一般。撑得发慌的同时,也饿得发慌,恨不得连自己的舌头都吞掉,却又不敢吃东西。终于有一日,小儿子高公净从外面回来,说碰到个走江湖的,献了一个秘方,叫大悲散。指甲盖大的一块便能吃饱,既不会感到饥饿,又不会撑坏肚子。

    起初他也心中存疑,等服用过大悲散后,才知小儿子说得不错。也多亏了这“大悲散”,他才能每日只吃三颗丸子,挺过这么多天。

    云济见他神色变化,叹气道:“侯爷怕是不知道,这大悲散,归根到底就是观音土。”

    “怎么可能?别看本侯天天吃肉,但观音土也是见过的。这两样物事颜色不同,味道不同,效用更不同。”

    云济指了指张无舌道:“这位是司天监中最擅金石之术的,要知道大悲散的根底,再简单不过。”

    迎着众人的目光,张无舌依旧面无表情,一张嘴像白长了一般动都不动。

    鲁千手已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替张无舌道:“简单简单!其实大悲散,就是淬炼到极致的观音土。侯爷当然瞧不起那些饿得只能吃土的穷鬼,他们采到的观音土,看起来磨得很细,其实仍十分粗糙。大悲散最早出自一些坑蒙拐骗的游僧之手。上百斤观音土,才能提取出一小瓶。大悲散涩肠止泻的作用27也远胜观音土,极容易导致便秘。诸位可知那些游僧用这东西来做甚?”

    见别人都在发蒙,鲁千手叽里呱啦道:“曾有游僧装模作样说自己能够辟谷,百日不食,只喝生水,专门上富户家招摇撞骗。其实他的袈裟里,一边缝着肉干,一边缝着大悲散,背地里自有充饥的办法。”

    高士毅虽已信了七八成,却还是心有不甘,反驳道:“可是……本侯是先得了便秘,连鸡鸭鱼肉都不敢吃,这才服用了大悲散。”

    云济道:“这不奇怪。若我所料不错,有人先在您的饮食中做手脚,使您犯了便秘,转手又推荐了大悲散,让您饮鸩止渴,病情越来越重。”

    他说到这里,高公净已经脸色惨白,口不择言道:“姓云的,我爹貔貅刑最厉害的时候,连秽门都没了,可不仅仅是便秘而已!大悲散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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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当然,要想达到这个效果,还需一剂‘莲香清凉饮’。”

    “莲香清凉饮不是治便秘的药吗?”高士毅诧然道。

    “不错,莲香清凉饮不仅能润肠通便,按照适当比例,还能软化大悲散。侯爷喝了清凉饮后,原本凝结在肠道的大悲散就会被软化,虽然还是会黏滞在肠道中,排便却容易了许多。所以病情不重的时候,喝莲香清凉饮,是会有些效用。”

    高士毅点了点头,他尝试过多种通便的药物,只有莲香清凉饮有奇效。

    云济说了一半,就被鲁千手抢过话头:“诸位诸位!医者用药,最重要的便是剂量。少许的观音土,能让百姓免于饿死,可一旦过了量,就会让人活活撑着肚子饿死。少许的大悲散,自然可以用莲香清凉饮化开,但体内沉积的大悲散一旦过量,再用莲香清凉饮,使其在温热的肠胃内发酵,反倒会化为黏性极强的黏土——好比用一份面、三份水,加火一熬,便成了糨糊。”

    这边厢鲁千手侃侃而谈,那边厢张无舌掏出一小瓶大悲散,又端过茶几上摆着的莲香清凉饮,勾兑一番,放进药罐子里,再连药罐子放入温水盆中。过不多久,药罐子里的东西果然化作了肉色黏土,轻轻一碰便粘住了手指。

    鲁千手嬉皮笑脸道:“如何如何?侯爷一定没想到吧,您自己的肠胃,竟会成为一个熬药的罐子,将两种药材熬制成了无法消化的糨糊!”

    高士毅面冷如霜,已然想到,自己秽门之所以消失,显然是被这糨糊从肠道内给粘上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劳什子貔貅刑折腾得本侯生死两难,发作以后,膑眼子都没了,拉又拉不出,吃又吃不下。你们哪里知道这是何等酷刑,简直就像一片身子被丢进两片地狱,上半截叫你饿死一千遍,下半截却叫你撑死一万遍!”他情绪激动,竟顾不上遮羞,连不堪入耳的话都脱口而出。说到气愤处,猛地一拍案几,一身的肥肉如波浪般抖动,指着高公净骂道:“你这兔崽子,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高公净浑身一抖,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爹!儿子是被逼无奈啊!看着爹您每日受苦,儿也是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相替……”

    “扑哧!”

    只听一声嗤笑,狄依依捂着嘴巴,毫不顾忌高家的面子:“好一个心如刀割,真是个孝顺儿子!一边给亲爹下药,一边恨不能以身相替!”

    高公净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却不敢看高士毅,只痛哭流涕道:“都怪儿子一直有好赌的毛病。去年九月,儿子被下了套,欠了好大一笔赌债。咱家超过十贯的买卖,都得报知给爹,儿子东拼西凑也还不上债。本想抵赖不还,却被人绑了去,百般威逼利诱。儿子迫不得已,这才做出这混账事来,您要相信儿子……”

    “信你娘个屁!”高士毅的恼怒显而易见,腮帮子上的肉微微颤动,“因为一笔赌债,就把亲爹卖了?用这么歹毒的貔貅刑来坑害老子?”

    “不是的!爹,刚开始他说只是开个玩笑,让我给您弄点便秘的药,想要看您的笑话。我觉得无伤大雅,这才按照他们说的去做。谁知道有一就有二,我做了一件,他便要求做第二件,如此越陷越深——起先只是下药,然后是用墨玉貔貅来装神弄鬼,再之后竟闹出个貔貅刑来。那时儿子知道不对,却已经深陷泥潭,把柄被他握在手里,再也无法回头了。爹!是他们逼我的,一步一步逼我……”

    高士毅厉声道:“谁?是谁逼你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高公净被吓得浑身一抖,慌忙道:“主事的是个怪模怪样的乞丐,穿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可出手反倒很阔绰,不停借钱给我去赌,还请我花天酒地……”

    “乞丐?”高士毅一愣,“难道是那位贼乞儿?”

    贼乞儿是大名鼎鼎的神偷,偷盗了不计其数的金银,却喜欢做乞丐打扮。去年便是邱远推荐这位贼乞儿,设法将那只墨玉貔貅送到了胡安国手里。

    “儿子也不知是不是。不过爹爹猜是他,那便多半没错。”

    “背后主事的,难道不是邱远吗?”云济却有些愕然。

    高公净迟疑道:“我也怀疑邱远有问题,但他从没有跟我单独见过面。”

    其他人还在揣摩邱远和那乞丐究竟有什么阴谋,而高士毅的心思,已经重新回到了被盗的珠宝上:“你为何突然偷盗那些盐钞和珠宝?也是贼乞儿指使的吗?珠宝现在在何处?”

    “珠宝?被他们给抢走了……”

    “抢走了?不是你们里应外合偷走的吗?”

    “这个……其实……”高公净嗫嚅着说不清楚。云济插嘴道:“二衙内,偷侯爷的宝物,是你自己的主意吧?贼乞儿应该不会那么蠢,让你在那个时间动手,露出这么多破绽。”

    高公净眼珠子乱转,还在想怎么编谎。高士毅猛一跺脚:“老实交代!”

    高公净浑身一哆嗦,急忙道:“是……是我,那贼乞丐只教了我怎么换锁,怎么偷放墨玉貔貅,却没让我偷宝贝。儿子也是鬼迷心窍,心想那锁随时能开,既然能往里面放东西,何不从里面取东西?”

    “狗东西!连亲爹的宝贝都偷!让你偷,让你偷!”高士毅两个耳刮子抽过去,气得直喘粗气。就连方才得知自己被下药,他也不曾这般盛怒难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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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公净不敢躲闪,苦着脸道:“爹!这都怪那帮贼人太恶毒,儿子时不时被他们勒索,实在苦不堪言。这些日子儿子思来想去,觉得那些珠宝与其被锁在柜子里不见天日,还不如卖了换钱。不仅能还我的赌债,还能买通那贼乞丐,让他不要再害爹吃大悲散了!”

    “放屁!这么说,你还是为我好了?”

    “爹!儿子是真心想替咱高家破财免灾啊!本来儿子一直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偷,直到那日飞荷被人杀死,儿子又不知道凶手是大哥,着实惶恐不安。一来没了飞荷,儿子孤掌难鸣,不知道此时不出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二来儿子以为飞荷是他们所杀,既然都闯到家里杀人了,难保没有盯上那些珠宝。儿子被逼无奈,才抢先下手,免得被那帮贼人偷了去。”

    郑侠讥讽道:“真是个孝顺儿子,以偷止偷,高明!”

    高公净讪讪道:“爹,我是存了私心,但也是为了咱高家的财物!我情急之下把财宝偷出去,是想先在外面找地方藏起来,等过了这阵再偷偷卖掉,谁知道很快就被他们盯上,将宝物抢走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高士毅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肥胖的身躯随着脚步挪动,走了没两步就喘了起来。等他安定下来,这才向云济躬身为礼:“云教授,多谢你破解此案,本侯真是感激不尽,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狄依依阴阳怪气道:“不知如何报答?这还不好办?只需每日多捐三倍粮,表一表心意就是了。”

    高士毅脸上露出尴尬神色,每日五袋米已经让他心疼不已,狄依依一开口还要多三倍,叫他如何舍得?

    “侯爷莫要听她开玩笑,您失窃的宝物并未找到,小生又有什么功劳?况且小生这次来,真正要破的案子,才刚刚开始!”

    “真正要破的案子?”

    “不错,飞荷被杀案!”

    此言一出,不仅高士毅满脸错愕,就连郑侠、狄依依等人也十分诧异。那桩凶杀案年前就已结案,难道另有隐情?难道凶手竟不是大衙内高公洁?

    “这桩凶杀案中,还有一件蹊跷事,也该水落石出了。不知能否将大衙内请出来一见?”

    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我爹爹每日都会早起去佛堂念经礼佛,他这会儿在佛堂呢!”说话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新衣,梳着双丫髻,粉雕玉琢一般,由一个养娘陪着,站在人群边缘。

    “艾艾!”狄依依看着这小姑娘,想要上前跟她打招呼,却见她仇视地看了自己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狄依依只能驻足,又是怜惜,又是难受。她不觉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酒壶,恨不得大喝一口,又强忍下来。

    云济微微颔首:“那咱们就去佛堂,见一见这位大衙内。侯爷,不知可否方便?”

    “这有何不便?”

    高士毅带着众人来到东墙角院。此时天寒地冻,溪水已经干涸,露出底部沙石。西侧红梅将谢未谢,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错落而立。飞檐斗拱的佛堂被掩在梅林之中,门口大开着。一阵纯净的木鱼声悠悠传来,将小小院落敲得愈发静谧。

    高公洁跪坐在弥勒佛像前的蒲团上,身子挺拔笔直。佛堂中突然进来二三十人,他却浑然不觉一般,嘴唇不停开合,小声地念着经文。香炉中烟气袅袅,佛堂里氤氲着淡淡檀香。

    “大衙内,别来无恙。”

    高公洁仿佛没听到,依旧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坐如磐石。

    云济点燃三炷檀香,却没有向这尊弥勒佛行礼叩拜,反倒直视着佛像的双目,朗声问道:“大衙内,听说你每日敬香礼佛,忏悔思过,好似当真要皈依了一般。整日装模作样,累也不累?”

    高公洁两腮肌肉微微抽搐,终于忍不住开口:“末学虽未受戒,却也一心向佛,何时装模作样了?况且末学因被邪祟操控,这才失手杀人,纵有万千罪孽,也能在这木鱼声中寻得解脱。”

    云济一改温文尔雅的姿态,咄咄逼人起来:“只怕你忏悔前过是假,惶惶不可终日才是真。如果我是你,只怕得每日盯着这尊弥勒佛像,才能够安心!”

    高公洁浑身一颤,终于睁开眼睛,转头道:“你说什么?”

    “飞荷被杀之后,仅仅隔了一夜时间,真凶便被找了出来。大衙内也对杀害飞荷的事供认不讳,这桩命案好像已经尘埃落定。但其中还有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飞荷?”

    高士毅不悦道:“云教授,此事无须再提。本侯已经说过,我家老大是被邪祟附体,才失手杀人!”

    “侯爷息怒,小生并未质疑中邪之事。不过小生听闻,邪祟操控人行凶,也需有可乘之机。上次小生推测大衙内先是将狄九娘当成了雪柳,又将飞荷当成了狄九娘,这才误杀了飞荷。大衙内曾承认过,是也不是?”

    高公洁此时已不承认自己是故意杀人,蹙眉道:“拙荆就是因为在佛堂受到了雪柳的惊吓,损伤了魂魄,这才短短数月便撒手人寰。我痛失所爱,对雪柳愤恨不已,一直觉得是她害死了拙荆。虽说末学心底里恨不得杀她而后快,但末学生来向善,自幼遵纪守法。那日是被邪魔附体,心中深怨大恨被激发出来,故而失了自制,执刀行凶……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云济道:“我专门让人打听过尊夫人,她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又怎么会被一个女子吓得亡魂大冒,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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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有何奇怪?当时我虽不在陈留,却也听说事发在晚上。拙荆在佛堂猛然见到雪柳——雪柳被烫伤后面貌恐怖,拙荆毕竟是妇人,被吓丢了魂魄,也是再正常不过。”

    高公洁愈发激动,说话声越来越大。云济淡然一笑,转头看向高士毅:“侯爷,大娘子受惊生病,发生在中秋节后吧?我怎么听说雪柳早在去年春夏之交,就已经被退回胡家了?”

    “这……许是你打听错了吧?”

    “只怕错不了!毕竟胡员外家宅不睦,正是因为雪柳。胡员外去岁四月将雪柳接回胡家,不久后发现她怀了身孕,胡夫人怀疑是她丈夫的孩子,这才闹出些矛盾。就在年前不久,雪柳诞下一子。算日子,她怀上孩子是在去年二三月。但她显然是在显怀之前被送到胡家的,否则别说她能不能进胡家的大门,就是您,也绝不可能将怀着高家骨血的姬妾送回胡家,您说是不是?”

    “高家骨血?雪柳竟然怀孕了?他娘的,哪个狗杂种……”高士毅先是错愕,继而化为恼怒,上下牙关紧咬。他话说到一半便顿住,忽而皱眉道:“这贱人既然怀了身孕,胡安国那厮为何不告诉我?难道在打我高家子嗣的主意,想来卖交情?好个胡安国,亏本侯还帮了他那么多次!”

    云济虽面不改色,心中却忍不住好笑。高士毅和胡安国彼此算计,彼此提防,都不是什么磊落坦荡的人物。

    听到雪柳怀孕的事,高公净将脑袋垂得越来越低,生怕别人注意到他。高公洁却若有所思,木鱼也渐敲渐缓。

    “侯爷,大衙内。既然雪柳早在四五月就被送回胡家,那中秋节后,在佛堂里将大娘子吓出一身病的,到底是谁呢?”云济再次开口相询,高士毅和高公洁却闷声不语。他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当天大娘子受到惊吓,失声大叫,引来不少家丁和婢女,应该有不少人见过那吓坏了大娘子的罪魁祸首,她到底是谁?”

    云济的目光在一众丫环和家丁身上扫过,下人们一个个低了下头,生怕被问到。他笑了笑:“侯爷,我知道高家习惯将被拐女子买来当奴婢,并用以前丫环的户籍冒名顶替,这样新买进来的黑户就有了身份。雪柳被退回胡家时,她的卖身契并未退回,狄九娘被卖到高家后就是顶替了她的身份,成为新的雪柳。侯爷,这应该没错吧?”

    高士毅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没有否认。

    “之前我以为,狄九娘是贵府的第二个雪柳。其实不是,她是第三个!”

    “我是第三个……”狄依依沉吟着,“将大娘子吓得半死的那位,才是第二个雪柳!”

    云济所说的线索,狄依依全数知晓,却从不曾像他这般串联起来,她手中把玩着酒囊:“第一个雪柳因烫伤了脸,已被送回胡家,佛堂中的雪柳自然是另外一人。这第二个雪柳并不曾被烫伤,她的容貌究竟有多可怖,竟能将大娘子吓成那般模样?”

    听到这个问题,众人面面相觑。有个家丁小声说道:“出事那天晚上,我们听见大娘子惊叫,急忙冲了进来。当时黑灯瞎火,雪柳趴在地上,她长什么模样,倒没看清楚。后来侯爷来了,称呼她为雪柳,斥骂她毫不知丑,还从怀里掏出丝巾给她遮住了脸。”

    云济点头道:“果然如此,当时除了大娘子,没人看清那位雪柳的相貌。你们就没怀疑过,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雪柳了吗?”

    众多家丁和丫环都默然不语。雪柳自从被烫伤后,就开始避不见人,从府上消失了一般。他们也曾听说雪柳被退回卖主的传闻,但何时退回去的,并不大清楚。

    云济走到听兰身前,俯身问道:“听兰姑娘,你说呢?”

    听兰避开云济的目光,瞥了高士毅一眼:“这……”

    “怎么?这事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云济进一步逼问。

    听兰急忙摇头:“你胡说什么?只是个丫环而已,是不是原来那一个,又有甚关系?谁又会去深究?”

    “奇怪的地方有三点。第一,这第二位雪柳刚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侯爷便要求她戴面纱,她有甚见不得人吗?在那之后侯爷就封了佛堂,将她关在里面,其他人不经准许不得入内。此后再无旁人见过她。那么,她究竟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

    高士毅急忙解释道:“云教授问这些作甚?那丫环容貌丑陋,本侯怕她再吓到人,这才让她戴着面纱。后来将她转卖给了一名岭南商人,此事也无须让府上的人知道。”

    “权当您所说都是实情吧!第二,您当时不仅斥责了第二个雪柳,对大娘子更是疾声厉色,全然不像一个长辈该有的样子。大娘子受到了惊吓,为何反遭如此对待?”

    “这……老话说爱之深,责之切。本侯一向器重这个儿媳,谁料她私自来佛堂,还被一个丫环吓得大呼小叫,真是不成体统!本侯一生气,难免说话重了些。”

    云济直视高士毅双目,也不深究他是否说了真话,紧接着道:“第三,大娘子生病后,您还专门去她的住处将她训斥一番。大娘子羞愤难掩,以至于病情加重,终于撒手人寰,大衙内几乎因此和您父子反目。侯爷,明知儿媳忧虑重重,为何还对她横加指责?”

    云济说话的语气平淡温和,这接连三问,却一次比一次凌厉。高士毅越发难堪和局促,终于忍不住反驳:“这……这是本侯的私事,和你有甚相干?”

    “安定郡王府郡主失踪案,云某也牵涉其中,怎能说不相干?”

    高士毅脸色一变:“这跟郡主失踪又有甚关系?小子,不要在弥勒菩萨面前大放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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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济对他的威胁不以为意,针锋相对道:“侯爷眼光高绝,岂会买相貌丑陋的丫环?小生怀疑,吓坏大娘子的第二个雪柳,正是安定郡王府失踪的郡主!把大娘子吓得魂飞魄散的那张脸,一点儿也不丑陋恐怖,反而琼姿花貌,美得出尘脱俗。吓到大娘子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身份!”

    “放肆!小子,本侯对你礼遇有加,是敬你博学多才,可不是怕你!小小年纪,什么话都敢说,连本侯都敢诬陷吗?”

    眼见高士毅神情激动,云济气定神闲道:“我猜想,侯爷本不认识真珠郡主,是见她相貌出众,这才从人牙子手中买下,否则以您看似粗犷,实则老练的性情,绝不会招惹这么大的麻烦。等您知道真珠身份的时候,只怕已经做了不少不该做的事。你虽是皇戚,也害怕触犯宗室,知道自己踩了雷池,就急忙设法遮掩。但你没有将她送回郡王府,反倒藏在了佛堂里。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大娘子听见佛堂有异响,进去查看,没想到发现了被关在里面的郡主。”

    高士毅怒道:“胡说八道!”

    “侯爷,这只是我的猜测,若是说错了,您大可指出来,小生立马赔罪!”云济继续说道,“大娘子出身名门,她娘家和安定郡王府颇有旧交,她见到堂堂郡主竟然被关在自家的佛堂,怎能不害怕?囚禁郡主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即便是高家也扛不住宗室的熊熊怒火。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侯爷赶来后,反而气急败坏,当着众多家丁的面将她斥责一番。她又不敢反驳,生怕郡主的身份暴露出去。”

    高士毅挥了挥手,想让家仆按住云济,让他住嘴。却见从管事到家丁,都已听得目瞪口呆。

    “从那之后,侯爷谎称真珠郡主是雪柳,专门派人看守佛堂。除了送饭的铛头,其他人一概不得入内。大娘子一病不起,多半是因为心病难医。”说到这里,云济微微叹息,“侯爷表面略显粗俗,内里精明缜密,这等秘密被大娘子撞破,即便她是您的儿媳,您也未必放心吧?”

    云济说到此处,众人都觉不寒而栗,难道那次争吵,还有什么隐秘?

    高公洁拿着木槌的手微微一抖,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终究按捺不动。艾艾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茫然看着云济,对他所说的话甚是懵懂,心底却生出一丝莫名的惧意。

    “那次探望,您特意屏退左右,连飞荷也没让跟着——当公公的如此探望卧病在床的儿媳,只怕于理不合吧?当日您跟大娘子说了什么,是劝说还是恐吓,又甚或是威胁,我们都不得而知。但从那次探望和争吵之后,大娘子病情越来越重,最终不治而亡。

    “大娘子临死之前,应该将自己的心病跟大衙内说过。因此,大衙内才对佛堂里的雪柳忌惮不已。狄九娘刚刚被拐到高家的时候,曾慌不择路跑进大衙内的院子。她当时面纱遮脸,又自称雪柳,大衙内错将她当作了郡主,才对她充满敌意,甚至动了杀机——只要杀了郡主,再毁尸灭迹,高家掳劫郡主的事,便谁也不会知道了。”

    他说到这里,众人纷纷向高公洁望去,却见他敲着木鱼,眉宇间有说不清的沉痛。

    狄依依看着艾艾,突然想起一事:“大娘子病逝前,想将艾艾嫁出去,难道是……”

    “不错!”云济道,“大娘子担心高家囚禁郡主的事会暴露,她一心挂念的,就是大衙内和艾艾。所以她在病重的时候,还催着大衙内将十岁不到的艾艾嫁出去。只要过了门,即便将来高家事发,也不会牵连艾艾。”

    他这番话说得浅显直白,艾艾虽不过十岁,已能听得明白,想到嬢嬢对她的良苦用心,两只星眸顿时泪水盈盈。其他人都是不敢置信,但仔细一想,又觉云济说得在理。

    见此情形,高士毅反而冷静下来,脸上的怒色渐渐散去,眯着眼睛反问:“就凭这些推测吗?总不能闻着臭就指责是老高家放的屁吧?如此生拉硬扯,岂不比瞎子当染匠还荒唐?”

    “依据自然是有的。第一,就是胖铛头做的菜。记得飞荷被杀的第二日清晨,胖铛头为我们做了一桌素斋,不仅菜做得精致,菜名更是高雅又富有禅意。根据胖铛头所说,他一直负责给看守佛堂的人送菜,这几道菜的菜谱正是雪柳姑娘教他的。不久前,我们又吃了一桌素斋,巧的是菜品一模一样,名头也一模一样,那位做菜的铛头,却是安定郡王府的旧人。据他所说,那一桌素斋,乃是真珠郡主为王太妃贺岁所创的菜品!”

    “不过是巧合罢了。”高士毅愈发镇定,“你认定第二个雪柳是郡主,可老子去年把她给卖了。她若真是郡主,本侯岂敢将她卖给外人?”

    “这便是小生要说的第二点——第二个雪柳一直都在高府,你只是声称她被卖出去了而已!大衙内自飞荷案后,每日在佛堂念经,连过年都不出佛堂。小生在路上碰到胖铛头去佛堂送菜,可那饭盒里的饭菜,足足有两个人的分量!”

    “这有何奇怪?我老高家的人饭量一个顶俩,从来就是擀面杖当筷子,洗面盆当酒杯,大吃大喝惯了!”高士毅昂着头,脖子里的肥肉一层叠一层,随着他的话音一颤接一颤。

    “可那饭盒里,不仅饭菜有两份,连碗筷也有两份,这又作何解释?”云济反问了一句。

    狄依依上前一步,将胖铛头的饭盒打开,里面果然有两副碗筷。众人一见这等情况,顿时议论纷纷。

    “餐具多备一份,不过是怕弄脏罢了。”高士毅一摊手,“这佛堂里面就咱们这些人,你非说本侯把郡主关在这里,那你倒是说道说道,她在何处?”

    随着高士毅的发问,众人怀顾四周。这佛堂虽然不小,却只有佛像佛龛,根本不见能够藏人的地方。

    云济伸手指向弥勒像:“就在那里,在佛像后面!”

    “你眼瞎吗?佛像后面明明是堵墙。”别人还没说话,刚才还痛哭流涕的高公净却叫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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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6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墙后面有暗室。”

    “暗室?你哪只眼睛看出墙后面有暗室?佛堂盖起来两年多了,我怎么不知道有甚暗室?”

    云济气定神闲道:“各位还记得我先前讲过的戏法吗?还有那个在镜子反照下,难以看出深浅的柜子。”

    “你说这个做什么?这佛堂又不是柜子,更没有铜镜做隔板。”

    “道理是一样的。咱们现在站在佛堂里面,从门口到这堵墙,一共四丈五尺深。”云济虽然没有用尺子测量,但他只需看一眼,就估算得清清楚楚。

    高公净看了看门,又看了看墙:“差不多吧。那又怎样?”

    “好,我们从外面再看看。”云济一招手,带着众人走出门去,踏入已经干涸的水池里,从东面看向佛堂。

    众人端详了许久,终于有个家丁道:“从外面看,好像有五六丈深,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又是惊奇,又是疑惑不解。

    云济笑了笑:“你们跟我来,从西面再看。”

    众人随着云济绕到佛堂的西面,狄依依顿时叫出声来:“这面墙看起来只有四丈多长!”

    “这就是这座佛堂的巧妙之处。”云济解释道,“其实说起来十分简单,因为这座佛堂并不方正,而是西浅东深。它的东墙有六丈长,可西墙只有四丈多长。我们从佛堂里面看到的房间是方形的,东西两边都只有四丈五尺深——这就说明,在这堵墙的背后,还藏着一间圭形28暗室。”

    云济踱步至墙边,一边讲解,一边用手指比画演示。众人刚刚亲眼所见,不得不信服。

    “这佛堂果真形状古怪。从东边和西边分别看一眼,立马就知道玄机了,之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狄依依又是惊奇,又是叹息。

    “不是你没看出来,而是建造者不会让你看出来。这院子的东半边是水池,只有站在水池里,才看得到佛堂的东墙。可谁又会平白无故跳到水池里去?现在水池已经干了,我们才得以站在水池里去看。”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都对云济露出几分敬意。狄依依面上虽不露痕迹,心下却暗暗赞叹不已,固然早已知道云济的过人之处,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刮目相看。

    云济笑着道:“我之前只觉得这佛堂修得怪,多亏看了那个戏法,才悟透其中玄机。侯爷,佛堂后面有密室,密室中藏着人,这已经不言而喻了吧?”

    形势愈发不妙,高士毅反而愈发坦然。他还是否认云济的推断:“小子,你这些推测,只能说明佛堂背后还有一些空地,并不能说明本侯将它做成了暗室。你且说说,如果有暗室的话,门又在哪里?”

    云济伸手往佛堂深处一指:“就在那儿。”

    一旁的高公净冷笑道:“那明明是菩萨!”

    “在胡安国胡员外家,我们见过另外一尊菩萨像,和这一尊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那一尊菩萨的肚子是空的,里面不仅可以藏人,还可以作为通向暗室的密道。”

    “笑话!别家的菩萨有机关,就能说明我家的菩萨也有机关?”

    “是与不是,一看便知!”云济说罢,向弥勒菩萨像走去。

    高公净急忙伸手将他拦住,云济讥讽道:“二衙内横加阻拦,是怕什么呢?”

    “这……”高公净对佛堂的事全无所知,但此刻就数他最积极,仿佛拼了性命也要维护高家,满脸激愤道,“这佛堂是我高家所有,岂是你一个司天监教授想动就能动的?”

    眼见两边起了争执,高士毅摆了摆手:“无妨,小子,既然要看,尽管看便是!”

    高公净悻悻退到一边,冷眼看着云济爬上佛龛,在佛像上摸来摸去,摸了半天都不见有什么异常,不由冷嘲热讽道:“看两边墙宽不同,就非说里面藏有密室,你要是找得着……”

    话刚说到一半,只听“咯吱咯吱”一阵响,佛像突然颤动起来。

    弥勒菩萨像原本是“无畏印”的姿势。云济一扳动佛像胸前结印的手,佛像竟如活过来一般,左手抬起,右手下垂,双手同时往两侧分开。与此同时,佛像肚子竟然缓缓凸出,从胸口处露出一条缝。云济伸手一拉,居然将佛像的肚子“抽”了出来。

    众人悚然动容:这弥勒菩萨像的肚子,赫然变成了一只抽屉!

    “这佛像果然大有玄机!那天夜里,定是真珠从里面爬了出来,大娘子陡然看见,才被吓了个半死!”狄依依甚是兴奋,却见云济愣在那里,仿佛木头人一般,不由奇怪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密室救人啊!”

    “这……”云济被她的声音惊醒,急忙伸手在那“抽屉”中摸索,不一会儿却失魂落魄道,“怎么可能?怎么没有?”

    狄依依终于察觉出不对,诧然道:“什么情况?没有什么?”

    云济喃喃道:“没有门户……”

    众人纷纷挤到佛像前。却见这尊弥勒菩萨像仿佛一只人形柜子,肚子是一只巨大的抽屉,抽屉内空无一物,其内壁倒是密密麻麻,写满了符篆和经文——这只抽屉藏人倒是足够,却没有通向其他地方的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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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云济等人面面相觑,正各自皱眉思索,却听高士毅道:“云教授,你年纪轻轻便如此博学多才,本侯佩服之至。但有些事情,不能全靠推断!我家这尊佛像确实另有玄机,却不是密室的门户。”

    狄依依不服气道:“那干吗把佛像肚子做成抽屉?”

    “菩萨的肚子里,装的自然是无边佛法!”高公洁手持木鱼,脸上尽是缅怀神色,“这佛堂是我督造的,在佛像上留有这个抽屉,是为了藏佛经。先妣笃信佛法,她去世之前,说要将亲手抄写的经文放在佛像肚子里,菩萨才会知道她的拳拳向佛之心。我身为人子,想为她实现这个遗愿,将自己抄写的佛经放进去。惭愧的是这两年为俗事所扰,拖延至今,实在不孝得很……阿弥陀佛!”

    云济找来找去,再找不到任何机关。他心中对高家父子一万个不信,正想反驳,忽然听得佛堂外有家丁传话道:“侯爷,沈制诰派人来咱们府上拜访。”

    “沈制诰?哪位沈制诰?”高士毅莫名其妙,兼知制诰的重臣为数不多,但他一时倒没想起来。

    高公洁虽和父亲不对付,却不由开口提醒:“应是知制诰、任集贤校理的沈存中。”

    高士毅脸上的怒意已然消散,嘴角向两颊咧开,满脸肥肉顿时堆积出一个丑笑:“快快有请!”

    来人很快被领了进来,正是沈括府上的许管事。他先跟高士毅行礼问好,然后看向人群中的云济,急道:“云教授,沈制诰有急事,连夜派我来寻你,你怎么来陈留了?我赶了这一路,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追查安定郡王府郡主失踪案,终于有了线索,这才来寿光侯府上……”

    “安定郡王府的郡主?昨日已经找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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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查旧账




    “找到了?”云济尚未搭话,狄依依已快步冲到许管事面前,“真的找到了?真珠还好吗,在哪里找到的?”

    许管事被狄依依惊得一蒙,怯怯将他所知的情况说了一遍——昨日凌晨,在汴梁郊外有人发现了一顶轿子,轿子里竟是真珠郡主。开封府的皂吏听到讯息,急忙将她接进城,送回了安定郡王府。

    开封府详细询问了郡主失踪的经过,然而真珠对自己的遭遇竟说不清楚,只说是被转卖多次,最后不知被什么地方的一个财主买了去。那家的主母是个悍妇,严防死守不许财主亲近她,见她年轻貌美,还百般欺辱折磨。郡主不堪忍受,终于说出自己的身份,将那一家吓得魂飞魄散。财主夫妇将她装进轿子,摸黑送到东京城外,故意放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许管事对此也是道听途说,有关真珠的传闻众说纷纭,真假难辨。但郡主已经被找回的事,千真万确。

    “整整一年了,不知她受了多少苦?这帮可恨的人牙人贩!”狄依依一想到真珠所受的苦难,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但想到真珠终于回到家中,又不由得喜极而泣。

    云济面无表情,陷入了沉思。

    郑侠却是眉头大皱:“财主?不是高家吗?”

    “高家?跟高家有甚关系?”许管事莫名其妙。

    高公净恢复了往日的傲慢,讥讽道:“某人刚才还言之凿凿,说郡主是被我爹给囚禁了,真是信口雌黄!”

    许管事望了望郑侠,又看了看云济,顿时瞪大了眼珠子,将心里的话用脸说了出来:不会吧,你们怎么想的?

    郑侠心有不甘,却自觉理屈,只得闭口不言。

    狄依依冷哼道:“佛堂里既然没有藏人,为何要给大衙内送两份饭?大娘子既然不是被郡主吓到,你这当公公的为何跟儿媳过不去,还两次斥骂她?第二个雪柳既然不是郡主,大衙内为何对她起了杀心?”

    “这些都是本侯自家的事情,不劳挂怀。”高士毅肥胖的身子往旁边一让,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全然没了先前对云济等人的礼遇。

    高公净却上前一步,隐隐将狄依依拦住,两只眼睛在她身上瞄来瞄去,神态甚是无礼:“怎么,说话不用负责吗?别人也就罢了,连咱高家也敢诽谤!得亏郡主已经被找回来,否则你们造的谣传出了高家大门,叫世人怎么看我们,怎么看太后娘娘?”

    见他这般表情,狄依依就像喝了一口酿坏了的酒,翻江倒海的恶心,吐也吐不出来。她郁闷到了极点,错身挪了三尺,狠狠一顿足,踩在云济的右脚上。

    云济顿时疼得 牙咧嘴,急忙离狄依依远了一步。面对高公净猖狂的责难,他反倒满脸歉然,双手抱拳作揖,咳嗽一声道:“对不住,今日是小生太过孟浪,没查清楚便妄下结论,险些让高家名誉受损,实在万分抱歉!还好小生没将所有的推论都说出来,否则影响了高侯爷家的父子关系,那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高士毅眉头一皱:“影响我父子关系?这兔崽子吃里爬外装神弄鬼,不仅给本侯下药,还窃取本侯数十年收集的宝贝,本侯恨不得把他塞回娘肚子里去,还有甚可影响的?”

    “这……您二位毕竟是父子,有些事小生若是多嘴,导致您父子失和,岂不是枉做了小人?”

    “哼!你还知道什么,尽管说来!”

    云济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侯爷,雪柳被退回胡家的时候,便已经怀孕。据我所知,她怀的不是您的骨肉吧?”

    此言一出,高公净脸色剧变,两只眼珠子乱转,众看客纷纷竖起耳朵,唯独高公洁有些发蒙。

    高士毅满脸横肉瞬间僵硬,盯着云济的眼睛道:“你在说笑吗?雪柳是本侯的姬妾,她怀的不是我高家的种,还能是谁的?”

    “她怀的当然是高家的血脉,只不过不是您高侯爷的……”

    “放肆!来人,把这个三番五次羞辱高家的家伙打出去!”高公净双目圆睁,眸中布满血丝,连连向身后招手。两个护院相视一眼,按照吩咐往前走来。

    狄依依斜跨一步守在云济身前,虎视眈眈地向护院瞪过去。

    云济不慌不忙道:“二衙内,着急什么?那日你串通飞荷,想要将狄九娘灌醉。当时你得意忘形,可说了不少真话,狄九娘都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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