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是个怪咖，从来不让人坐在他右边——我好后悔知道了真相-作者：鬼叔

化不肥

　　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么明显的小把戏，曹老板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是，他也清楚，这一个微型核反应堆——也就是老向变成量子幽灵的入口——是找出事情真相的关键。

　　他害怕的，是我翻起陈年旧账，找出在老向出意外这件事里面，他的不光彩的往事；或者往严重一点说，他的所作所为，很可能要负法律责任，起码会影响他的名声。但是现在，只要我装糊涂，不把他拖下水，他也乐意按照我的说法，一起去探寻真相。

　　曹老板嘿嘿干笑了两声：“你想知道那微堆在哪，对吧？

　　我点点头，补充理由：“对啊，我觉得老向变成量子幽灵，跟这个微堆有很大关系，所以必须去看看。”

　　曹老板转头不看我，摸着鼻子说：“这个微堆啊，就在……”

　　他的这些小动作，是想掩饰内心波动的表现，都被我看在了眼里。

　　曹老板指向东边：“在荔枝林里。”

　　我不由得一愣：“荔枝林？李世海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摄像里，也是在荔枝林？”

　　曹老板虽然侧着脸，但还是被我看出表情僵硬，显得很不自然：“对啊，那么巧。”

　　可能觉得说是巧合就太假了了，他又转过头来，补了一句：“说不定有什么关联呢。”

　　我也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对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是觉得是。”

　　心里想的却是，不光有关联，而是有大大的关联。

　　曹老板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午饭时间还差点，要不我们走过去看看？”

　　我心里暗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呀，走远点，肚子饿了，中午多吃点。”

　　我本来还想说中午去吃华兴的，可是说出来就演得有点过了，所以把这后半句往肚里咽了下去。

　　我的演技经过了考验，曹老板没有再怀疑，站起身来说：“那我们走吧。”

　　离开又山湖之前，我最后朝湖心看了一眼。在另一个时空里，李世海所在的那个位置，会是一个小土包、一片草地、一块篮球场，还是别的什么呢？


　　S大东边的荔枝林，对于学生时代的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荔枝林占地有四五百亩，一直承包给果农，所以，每年到了夏天，会产很多的荔枝。先熟的是妃子笑，晚一点熟的是桂味跟糯米糍，你问我为什么那么清楚，因为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都会去偷摘荔枝。

　　对于我们这帮熊学生，果农叔叔当然很生气，所以荔枝成熟季节都有专人看守，还在树上挂了很多牌子，写着诸如“荔枝刚喷药，有毒！”，或者是“偷摘荔枝，每颗罚款50元。”当然啦，我们全都置之不理。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半夜里，我跟两个基友翻墙出了宿舍楼，带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洗衣桶，奔袭荔枝林。回来的时候，我们扛着满满一桶荔枝，三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又翻墙带回了宿舍里。

　　偷回来的荔枝，左右宿舍分发了一些，大部分给我们自己吃掉了。因为荔枝是每颗50元，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自豪地声称，一晚上吃掉了一万块的荔枝。

　　当然啦，偷荔枝是不对的，不过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点荒唐的事情呢。

　　十几年后的今天，我跟曹老板顶着大太阳，足足走了有15分钟，才从又山湖边走到那片荔枝林。

　　林子里的荔枝树郁郁葱葱，我们刚走到树林边缘，就感觉到气温低了有一两度，感觉身心都凉爽起来。

　　我跟在曹老板后面，一边走一边问：“这都十几年了，你真还记得当年老向……啊，我是说老林工程师家的蓝图上面，核电站是标注在哪吗？”

　　曹老板略微有些不满：“老蔡你还不相信我啊，当然记得，差不多就在荔枝林最深的位置。以前我没多想，现在看来，也是因为粒子加速器不造了，核电站也荒废掉，所以才种的这一大片荔枝，来掩盖那些痕迹吧。”

　　我随口附和着，这时候的我，还不太清楚曹老板所说的“那些痕迹”，指的到底是什么；但是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意识到“这些痕迹”的重要性了。

　　走在前面的曹老板，突然停了下来。

　　我一不留神，差点又撞到他背上去了，不由得嚷嚷道：“怎么，走错路了？”

　　曹老板低声骂了一句：“路没有走错，但是你自己看……”

　　我顺着曹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不远处，有一道结结实实的铁丝网，挡住了原本是荔枝林入口的地方。再仔细一看，好家伙，原来整整一片荔枝林，都被铁丝网围了起来，只剩下我们刚才路过的、边缘的荔枝树。

　　难怪刚才就觉得外缘的这些荔枝树长得太高、树龄太老了，可能结不出果子；原来，这些都是被果农叔叔放弃的、留给学生们随便摘的野化荔枝树。

　　我跟曹老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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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在我们毕业之后的某年，果农叔叔们意识到，光靠几个喷药、罚款的纸牌，不足以吓唬我们这些接受了高等教育的文化青年们。所以，他们终于花下血本，修建了这一道结结实实的铁丝网，学生们文化再高，这些也只能望而兴叹了。

　　围着荔枝林的这道铁丝网，修得可确实讲究，高度足有三米，不光铁丝密集没有攀缘之处，最可恶是在顶上，还有锋利的铁丝，卷成弹簧状。这种凶狠的防备，以前我只在电影里的监狱、疯人院、集中营之类的场景看过。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骂道：“不就几颗荔枝树，至于吗？”

　　曹老板也感叹道：“下了血本了。”

　　我走到铁丝网旁边，比划了几下，彻底断了爬上去的念想：“这下就没办……”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我到现在还把自己当成十几年前的穷学生，要翻墙才能进去偷荔枝；且不说我们现在都是社会人了，更何况，我们不是要进去偷荔枝的啊！

　　这铁丝网修得再高再好，修成一个铜墙铁壁，也要留下出入口；当然是有果农看守的，但是我们只要说明来意，大不了塞几包烟，甚至直接给钱，不就可以就去了吗？

　　曹老板也是笑着看我：“老蔡，你心态真年轻。”

　　我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一时入戏太深，把自己当成偷荔枝的年轻人了。”

　　他摇了摇头，笑骂道：“得了吧，也不看看脸上的法令纹。”

　　我嘿嘿一笑：“走，我们找入口去。”

　　于是两个人并着肩，沿着这一道铁丝网继续往下走，果不其然，两三分钟后就找到了一个入口。

　　可是，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把守在门口的并不是果农，而是——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不光如此，在铁门周围，还有黄黑色的警用胶带，整个围了起来。

　　我正想要过去问个究竟，曹老板却一把拉住了我：“别啊。”

　　我回过头来，不解地问：“为什么？”

　　曹老板压低音量，快速解释道：“你知道这些警察是干嘛的吗？万一就是因为李世海失踪，才守在这门口的，我们不是受害人，呸呸呸，我们不是疑似受害人的家属，是不会给我们进去的。”

　　我皱着眉头说：“也对。”

　　曹老板继续分析道：“不光如此啊，要是让警察觉得可疑，把我们请去喝茶也说不好。倒是没什么事，可是时间就被耽……”

　　他突然抬起头来，表情放松微笑，但是低声紧张地说：“继续聊，继续走。”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果然守在铁门的其中一名警察，已经向我们两个中年人，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再逗留下去，估计他就要走过来盘问了。

　　毕竟再怎么把自己当成大学生，脸上的皱纹跟疲态，以及手腕上中年人才热衷的、无用的机械表，早已深深地把我们出卖。骗骗涉世未深的学妹是可以啦，想要逃过警察的火眼金睛，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么想着，我赶紧照着曹老板的指示，面露微笑，一边往前走，一边跟他谈笑风生。

　　幸好，那个警察并没有走过来，而是重新低下了头，直到我们走出他的视线。

　　我们在人行道上停了下来，曹老板擦了一把冷汗：“幸好。”

　　我却脱口而出：“幸好个毛线啊，现在要怎么进去啊。”

　　明明找出真相的关键就在里面，但是现在铁丝网挡着，警察守着，根本不得其门二日。所以这片荔枝林，是故意要跟我作对，以报我当年偷了一桶果实的仇吗？

　　曹老板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

　　我看着他悠闲的样子，不由骂道：“诶你怎么一点都不心急啊，就这样放弃了吗，李世海不是你好哥们吗？”

　　他根本不为所动，反而把手机拿到我眼前：“你看，这是我早上撩的妹子，sally。”

　　我这下子更气了：“什么时候了还撩妹子，你也不看看……”

　　曹老板却嘿嘿笑道：“老蔡，别激动，不是我说你啊，太年轻太简单了，我撩妹子，可不是单纯为了撩妹子啊。”

　　我勉强克制住自己，半信半疑道：“那你是为什么撩？”

　　曹老板转过身去，伸出手指，越过浓郁的荔枝林，指向不远处边缘的一栋粉红色宿舍楼：“看见那栋楼了吗？”

　　我不明就里地说：“看见了，新起的宿舍楼嘛，怎么了？”

　　突然间我想到了什么：“该不会是……”

　　曹老板嘿嘿一笑：“巧了，sally刚好就住在这栋宿舍楼里。”

　　我皱着眉头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宿舍楼爬进荔枝林？”

　　曹老板欣慰地点了点头：“总算你没变笨，没错，刚才路过时，我仔细观察了下，这栋宿舍楼楼下的院子，有砖砌的围墙，跟铁丝网是连在一起的，所以有围墙的那段，就没有铁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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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所以我们就能爬过围墙，跑到荔枝林里，对吧？曹老板，你太厉害了，你比我厉害多啦！”

　　曹老板却不吃我这一套：“你小子，别捧我啊。”

　　我又皱起眉头道：“可是没用啊，荔枝林有警察守着，女生宿舍可是有宿管阿姨守着的，我们怎么进去？你有办法？”

　　曹老板摇了摇头，摊手道：“我可没办法，宿管阿姨不在我的火力杀伤范围内。”

　　我不由骂道：“卧槽，进步了宿舍楼，你这说了不是等于没说吗？”

　　他这才嘿嘿一笑，满脸鸡贼地说：“老蔡，别紧张，告诉你别紧张嘛，我没办法，但是sally有办法啊。现在的女大学生啊，可有一套了。”

　　我喜出望外道：“你是说你撩的这个妹子，叫什么sally的，能把我们带进宿舍楼？”

　　曹老板满脸奸笑：“要不然呢？”

　　我差点就要冲过去抱着他，被他一把推开，我还是兴奋地喊：“曹老板不愧是交际花啊，高，实在是高！”

　　我转过身去，兴冲冲地朝着那栋宿舍楼走去，却被曹老板一把拉住：“你干嘛去？”

　　我回过头来，奇怪地说：“进宿舍楼啊。”

　　曹老板叹气道：“你这家伙还是跟大学时一样，一旦对哪件事入迷，就连时间都忘掉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

　　我抬起手腕一看，刚好是十二点整，这才想起刚才似乎听到了下课铃，所以，现在是吃饭的时间。

　　我看着那栋粉红色、崭新的宿舍楼，有点恋恋不舍地说：“那，就我们俩就去个午饭，再回来这里？”

　　曹老板却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老蔡，谁说是我们两个人？”

　　我奇怪道：“难道你不跟我一起吃饭，哦，不对，你还叫了谁……”

　　说到这里，我拍了下自己脑袋：“哦，是那个小师妹，sally，你请她一起吃饭。”

　　曹老板这才面露微笑：“没错，要妹子帮忙，请一顿饭是最基本的吧，不过光她一个人怕她尴尬，我还让她带上一个室友。这样刚刚好啊，一个妹子帮一个男人，带进宿舍楼去。”

　　我不由得佩服道：“曹老板真是贴心啊，暖男之神，你这一手我再学十年也学不到。”

　　对于我的恭维，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照单全收：“确实学不到，天赋，都是天赋。”

　　在他的撩妹光环影响下，我终于也有点开窍：“这么说，我们中午也不吃华兴咯，档次太低。”

　　曹老板笑道：“哎哟不错哦，学得很快啊。没错，sally说想吃日料，深圳我不熟啊，老蔡你说去哪好？”

　　我打了个响指：“去欢乐海岸吧，那里几家店都不错。我来当司机，走着。”

　　曹老板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她们刚下课，直接约日晷那。”


　　我们走回日晷，接到两位现役女大学生，然后便上车朝着欢乐海岸出发了。

　　实话实说，作为一个有女朋友的男子，并且长期处在唐双的高压政策下，我并没有多少胆量跟兴趣，去泡女大学生。可现在的情况是，女大学生主动在泡我们。

　　不得不承认，对于许多年轻妹子来说，一辆黑色大蛤蟆似的卡宴，肯定是加分项。

　　Sally跟曹老板钻到后座去了，她的室友说自己叫喵喵，毫不怕生地就坐到了副驾驶，还略带挑衅地问：“大叔，不介意喵喵坐前面吧？”

　　我苦笑了一下：“不介意，如果你也不介意，别叫我大叔，听着怪别扭的。”

　　倒不是怕她把我喊老了，不过这两年，“大叔”就是一类勾搭未成年少女的猥琐中年男人的统称吧。

　　喵喵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好嘛，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我按下启动键：“叫我鬼叔好了。”

　　她甜甜一笑：“好的哟，鬼叔。”

　　车子一发动，后座那两人，开启了小声讲、大声笑的模式，俨然是一对速成的狗男女。反正曹老板家室在北京，这里是遥远的南蛮之地，真正的天高皇帝远，他想搞什么都不怕。我就不一样了，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看着喵喵又长、又卷、又红的头发，心想在唐双下次坐车之前，绝对要把车子好好洗一遍。

　　从S大去欢乐海岸的一路上，到在日料点吃饭的全程，喵喵一口一个鬼叔，对我的个人情况、从事职业、兴趣爱好，都表达了浓厚的兴趣。

　　我一边怕被熟人看见，担惊受怕，一边想着老向跟李世海的事情，一边还要回答喵喵的问题，实在是疲于应付。

　　幸好曹老板还算朋友，看我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终于来帮忙解围。他说自己在北京开了个公司，需要几个美术——sally跟喵喵都是美术系的——果然，就把火力都吸引了过去。到吃完午饭之后，这两个妹子都跟曹老板约好了，要是大四找不到实习单位，就去北京他的公司。

　　我掏出卡来埋单的时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以为马上就能回宿舍了。没想到，曹老板却提议说，一起去看个电影。

　　我气得几乎要翻桌子，这家伙还是人吗？真的把自己当成在约会学生妹啊？你要风流快活、调戏隔代小师妹，是你的事，可这是在深圳啊，到处都是耳目，要是有人跟唐双举报，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曹老板看出了我的情绪，把我拉到一边，搬出了他这么做的理由。按照他的说法，并不是想要泡妞，而是现在就回宿舍、爬进荔枝林，还为时太早，光天化日的，容易被人发现。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我还是反驳道：“现在不爬，难道要等到三更半夜？”

　　曹老板耸了耸肩：“那倒不用，要我说，最合适的时间是六点半到七点，太阳快下山了，大家都在吃饭，我们快速翻墙，不容易被发现。”

　　我皱了皱眉头，半信半疑地问：“老实交代，你真的不是为了泡妞？”

　　曹老板指天画地说：“天地良心，要是泡妞就直接去开房了，还看什么电影！”

　　我叹了口气，勉强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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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现在大学生妹子的品味，已经不是我这种中年男人可以懂的了。

　　总之，sally跟喵喵挑了一部电影，说想看很久，再不看就要下线了。光是看购票处的海报，小清新的男女主角、装模作样的文艺范、矫情的片名，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毕竟不是节假日，又不是什么大片，电影的上座率不高，很多座位都空着。可是两个妹子挑的四张电影票，竟然是两两分开，隔了好几排。曹老板看我的眼神充满暧昧，但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你爱干嘛干嘛，别管我干嘛就行。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啊，全是套路，这个道理我懂；问题在于，为什么我总是被套路的那一个？

　　在排队验票的时候，喵喵很自然地挽起了我的手。我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而且说“妹子请自重”这种话，大概会被当成神经病，所以也就做贼心虚地接受了。她右手拿着一瓶可乐，我左手拿着她的一桶爆米花，并肩走在去影厅的通道上，宛如一对忘年恋的情侣。

　　黑漆漆的电影厅里，刚开场10分钟后，我的预感得到了验证。电影一开始，两个看上去比我还老的男女主，穿着高中的校服，说着一些毫无营养的话。这些无聊的情节跟对白，给我带来了100点的催眠效果，我整个人昏昏欲睡，眼皮子不住地往下掉。

　　不过刚才说的“看不懂大学生品味”的中年男人里，肯定是不包括曹老板，因为在后几排的座位上，一直传来他跟sally的轻声谈笑。

　　耳边传来喵喵轻柔的声音：“鬼叔，很困吗？”

　　我用残存的意识，勉强答了句：“嗯。”

　　然后，就在电影院里，我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吱呀。”

　　铁门关上的声响。

　　之后是深深的叹息。

　　我茫然四顾，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身后，有一个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不要来。”

　　我急忙转身，看到的却还是一片漆黑。

　　似乎一团若有若无的黑雾，在漆黑中根本无法辨认，微弱地跳动着。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还是在我的身后：“你不要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向，是你吗老向？”

　　那声音没有回答。


　　沉默了半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依然重复道：“你别来，他们都要来，你别来。”

　　最后，他补充道：“老蔡。”

　　果然是老向，没有错，但是……

　　我焦急地问道：“别来哪里？核反应堆？”

　　应该是老向的声音承认道：“微堆，他们都来，你别来。”

　　我趁这个机会，试图证实自己的猜想：“老向，你说的微堆，本来是设计给粒子加速器供电的，对吗？你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因为微堆，所以你一开始才提醒我核反应堆这个事，对不对？”

　　那个声音又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差不多。”

　　然后，他再次重复道：“他们来，你不能来。”

　　我大惑不解地问：“他们是谁？李世海和曹敏钦？”

　　那个声音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只有当他是默认了，然后再追问道：“为什么只有我不能去？我去了会怎么样？之前不是你让我去找微堆的吗？”

　　老向不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语气低沉地说：“你问得……太多了。”

　　我心里暗骂，卧槽，我有这些问题，还不是因为你？现在又来扮无辜，怪我咯？这个锅，你甩得倒是漂亮啊！

　　不过，对着梦境里的一团黑雾发脾气，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梦里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情绪，这时候，我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奇怪了，这是什么声音？

　　“咔滋、咔滋。”

　　这个声音我听明白了，是口腔里的咀嚼声，接近着，还有“咕噜噜”拼命往下喉咙里咽的响动。

　　我突然感觉毛骨悚然：“老向，你在吃东西？”

　　那个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就像嘴巴里塞满了食物：“饿，我饿。”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像电影里一个镜头的结尾，正在慢慢淡出。

　　我不禁急了起来，大喊道：“为什么我不能去！”

　　老向在彻底消失之前，再次重复了上次说的那句话——不知道是给我的答案，或者只是他的一句哀叹：“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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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急如焚地喊：“你别走！”

　　一个年轻而陌生的女声，从我身旁传来：“鬼叔？”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团漆黑之中，只不过，这是一个确实存在于地球上的场景——电影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再看向银幕——男女主换下了校服，不演高中生了，演一对久别重逢的中年恋人，正在执手相看泪眼。总之，电影就快结束了。

　　喵喵大概以为我是癫痫发作之类，虽然还坐在椅子上，但身体却往另一边倾斜，努力离我远一点。我勉强笑了一下，这样倒好，要是她很温柔地过来照顾我，才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呢。

　　她看我不像要继续发作的样子，回复正常坐姿，小声问道：“鬼叔，你没事吧？”

　　我摇头道：“没事，做了个噩梦。”

　　喵喵也松了口气，很自然地又挽住了我：“这样啊，刚才喵喵都被鬼叔吓到了，大家都在看你呢。”

　　我挠头抱歉道：“嘿嘿，不好意思啊。”

　　她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背：“没事啦，诶，对了，帮我把爆米花拿一下。”

　　爆米花是喵喵要买的，我们刚才入座的时候，她坐在左边，我坐在右边，我顺手把爆米花放到了右边扶手上；结果电影一开始，还没拿给她，我自己就睡着了。估计喵喵也是被电影情节吸引，现在才想起要吃爆米花的事情。

　　我点头说好，然后伸出右手去拿，刚一举起爆米花桶，心里就突然一凉——那么轻？

　　拿过来仔细一看，不由得毛骨悚然——满满一桶的爆米花，现在只剩下桶底的零星几颗。

　　“咔滋、咔滋。”

　　这是刚才我在梦里听到的，老向吃东西的声音。

　　原来，他吃的是我身旁放着的，这一桶爆米花。

　　这时候，喵喵也探过头来，奇怪地说：“诶，没啦？”

　　我勉强一笑，掩饰道：“嗯，刚、刚才我吃掉了。”

　　喵喵咦了一声，狐疑地说：“鬼叔不是一直在睡觉吗？喵喵都听见打呼了呢！”

　　我挠了挠头，憋出一句：“嗯，我我有特殊的偷吃技巧。”

　　喵喵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万般娇羞地拍了我一下，嗔道：“鬼叔坏嘛。”


　　好不容易，捱到这该死的电影结束，厅里十几个观众，纷纷站了起来，准备散场。

　　还好，觉得这电影烂的不止我一个，有人正在跟女朋友抱怨，说他差点都睡着了。

　　嗯，年轻人，等你再老个十年，跟我一样大的时候，就会真的睡着。

　　这时候已经是五点多钟，吃完饭再回去的话就来不及行动了，所以我们照曹老板的建议，随便买了点面包什么的，带回宿舍当晚餐就好。

　　从欢乐海岸回学校的路上，sally跟喵喵倒是一起坐到了后排，小声交谈着，可能在评价对各自手上的“猎物”。

　　曹老板自然是坐在副驾驶了，我考虑了很久，终于在一个红灯面前，我还是压低音量，悄悄对他说：“我刚才睡着了，梦见了老向。”

　　他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大很多；如果不是安全带帮着，曹老板直接就弹到车顶上去了。

　　我不由奇怪道：“怎么了？”

　　曹老板却答非所问道：“那人是向亮？”

　　我更加听不明白了：“那人？哪个人？难道你还能看见我梦里的人？”

　　这时候绿灯来了，我一边踩下油门，一边听曹老板情绪激动的表达：“向亮？你说你梦见向亮？他在干嘛？”

　　我皱着眉头：“你是说在梦里吗？他跟我说……”

　　我突然想到，不能够把向亮让我别去核反应堆的事情，告诉曹老板，所以含糊地说：“他跟我说了些话。”

　　曹老板并不在乎向亮跟我说了什么，反而接着追问：“然后呢？还做了什么？”

　　老向还做了什么……

　　我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尽量用平稳的声调说：“然后，然后他就开始吃爆米花，咔滋咔滋的，吃得可响了。你知道吗，最吓人的是我一觉醒来，爆米花真的被人吃完了！”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太荒诞了，对吧，曹老板你能信？”

　　曹老板却没有说话，一直都没有说话。

　　终于等到下个红灯，我转过脸去，才发现他正看着窗外，但是——整个身体在瑟瑟发抖。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曹老板，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曹老板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把我吓了一跳。

　　只见他双眼通红，上下牙格格作响，声音像被滚轮压扁了：“我看、看见了，他就、就坐在你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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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子，换我开始发抖了。

　　原来这不是梦？

　　起码，不完全是梦。

　　曹老板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勉强回复了平静，开始描述当时的情景：“电影我也没看多少，一直跟sally在聊。中间她去了趟洗手间，我抬起头来一看，奇怪了，你身边多了个人。刚才电影厅那么空，那人为什么会坐在你旁边？该不会是小偷吧？但是我观察了一下，他一直在吃爆米花，倒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我就没太注意。”

　　我手手紧紧握住了方向盘：“我左边坐着喵喵，所以那个人，那个向亮，他坐在我右边，对吗？”

　　曹老板也听懂了我的意思，肯定道：“对，他拿爆米花的手，是左手！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爆米花放在左边，怎么会放在你中间，难道是在偷你的爆米花吃？但是这个想法太奇葩了，加上sally上完洗手间回来，我就没有再深究。”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看清楚他的样子了吗？真的是向亮？”

　　曹老板哼了一声：“电影厅里那么暗，又是背对着我，怎么可能看清啊。”

　　我皱起眉头：“我醒来时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曹老板回忆了一下说：“我也没看见他走，只是一抬头的时候，那人就不见了。老蔡，你不是说向亮会瞬间移动吗……”

　　他还在继续说着，我已经没心思听下去了。

　　老向很饿，上一次就跟我说过了，这一次不光说，还拿出了实际行动，偷偷吃了一整桶的爆米花。要说起来，他才是有特殊的偷吃技巧。

　　更重要的是，回想起我“见到”老向的那么多次，除了喝威士忌那晚，是在清醒的状况下见到的——好吧，我指的是喝醉之前——其它的次数，都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以前做过假设，因为在我们这个简单朴素的三维世界，一件原因，只能导致一个确定的结果。比如放到老向身上，他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像薛定谔的猫，即活着，同时又死了，处于量子的叠加态。

　　但是，作为量子幽灵的老向，让我们所处的三维世界，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作为观测者的第一阵营、第二阵营的人，如果身处同一个地点，那么老向是绝对不能出现的。要不然的话，世界就会因为这个违反了因果规则的存在，变得分崩离析，具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没有人能知道。

　　而现在，能看见老向的曹老板，是属于少数派的第二阵营的；不能见到他的我，还有旁边的路人喵喵，都属于第一阵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在我清醒的时候，老向是绝对不能出现的，因为这个单一因果世界的规则，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这样一来，老向为什么总在我梦里出现，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因为，他要传递给我一些重要的信息，但是又不能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

　　另外一个重要的可能性，是由于我脑子里那个黑洞的存在，才能够在睡着的时候，把意识调到一个特定的频率，这个频率，才能接受量子幽灵老向，给我发来的信息。

　　我脑子里的黑洞——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暗自叫苦——这也是为什么老向在“死而复生”之后，谁都不找，偏偏要来找我。

　　“看路！”

　　我急忙踩了一脚刹车，才发现自己差点窗了个红灯。

　　曹老板有点鄙夷地说：“看把你吓得，魂不守舍的。”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过了立交桥，再下一个路口，就到S大的正门了。

　　在我的左手边，太阳已经开始下沉；过一个小时，我跟曹老板就要翻墙而出，到那茂盛得遮天蔽日的荔枝林里，去找设计蓝图中，那小型核电站的遗迹。

　　到时候，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呢？

　　老向连续警告了我两次，让我不要去核反应堆，到底又是为什么？

　　不，摆在我面前更现实的问题是——我应该去吗？

　　老向让我不要去是一回事，上一次，他还试图从我脑子里取走什么，据我猜测，应该是我的记忆。

　　因为拿不到这个东西，他一定是怨恨我的。

　　如果是这样，我何必送上门去，让他有机会报仇？

　　更何况，以前的我，是属于绝无仅有的第三阵营，清楚老向属于生与死的叠加状态，而且从客观现实中，能够观察到这一点。

　　然而现在，我已经是一个看不到老向的第一阵营群众了，跟后座的sally、喵喵一个样；如果老向主演的是一场悬疑恐怖电影，现在我属于龙套的一员，跟剧情发展完全脱离了关系。

　　换句话说，我已经处于事不关己的安全状态了。

　　不需要什么智商，即使是帮我开货车的堂弟蔡子游，也能看得出来，这件事实在是凶险万分，抽身而出，才能保平安。

　　是啊，如果是蔡子游，不，只要稍微是个正常人，现在都会带着一点点疑问，远离这件事，然后让心中的疑问随着时间慢慢消亡。

　　可惜，我不是蔡子游，甚至也不是正常人；我是传说中的鬼叔，是喜欢冒险，迫切想要知道这个世界、甚至更高维世界运转法则的那一个——蔡必贵。

　　我的好奇心早已饥渴难耐，不允许我有半点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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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们进了S大，停好车，走到sally她们宿舍楼下，发现早有个戴眼镜的小哥，提着一个塑料工具箱，正在等着我们。

　　确切来说，是等着sally。

　　Sally走过去跟小哥交涉的时候，我偷偷问曹老板：“这谁啊？”

　　曹老板带着怜悯的口气说：“还能是谁？备胎呗。刚才看电影时，sally当着我的面跟他聊的微信，备注是四号，括号，修电脑，括号。你说现在的小师妹啊，把备胎还按用处分类了……”

　　我打断道：“sally要修电脑？她不是带我们回宿舍的吗？”

　　话音未落，却看见sally提着那个工具箱，款款向我们走来，身后的小哥依依不舍，还是转身走了。

　　曹老板坏笑道：“懂了吧？”

　　我恍然大悟：“小哥是活雷锋啊，来给我们送道具的。”

　　他这才拍着我的肩膀：“老蔡，总算没笨到家。”

　　接下来，由我提着工具箱充当小工，曹老板本色出演老板，sally和喵喵一起跟宿管阿姨撒娇卖萌，顺利地进了女生宿舍。

　　宿管阿姨当然能看出来，我跟曹老板不是什么修电脑的，再说了，哪家上门修电脑的会一次来俩人啊，早该倒闭了。

　　不过，阿姨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万一出了事可以推脱——啊他们都拿着工具箱呢，我真以为是修电脑的——这样，她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我们做戏还是做了全套的。

　　根据sally的说法，几枚备胎送的零食啊什么的，她平时没少孝敬阿姨，这不，派上用场了。

　　“不能过夜啊。”

　　这是宿管阿姨对我们唯一的要求。

　　总而言之，我跟曹老板跟在两个妹子后面，顺顺当当地，走进了她们位于二楼的宿舍。这一间宿舍的位置绝佳，刚好就在楼梯转角处，下一层楼梯再走五米，就能到围墙下面；一翻过去，就是我们要去的那片荔枝林。

　　总之，真是天助我也。

　　好吧，确切来说，是撩妹技能点满的曹老板——助我也。

　　喵喵关上了门，两男两女身处在布置成粉色系的小房间里，气氛还是有点尴尬。

　　还是交际花曹老板打破了沉默，他嘿嘿一笑说：“我跟你们鬼叔啊，上一次来女生宿舍，都是十几年前了。


　　两个妹子立刻八卦了起来，对于我们这两个大师兄，在学校时期的恋爱经验，开始了不厌其烦的刨根问底。

　　曹老板倒是不介意分享他丰富的情史，把他大学时的七八个女朋友里，挑了两个来重点解说。不光如此，他连单恋女神莫宁，最终未能一亲芳泽的遗憾，都如实告诉了两位学妹。

　　等他扛了十几分钟的雷，终于，火力还是转移到了我这边。Sally猜测我的女朋友一定不比曹老板少，喵喵更是拉着我的手，要我向曹老板学习，痛说革命情史。

　　“说说你们老男人是怎么想的，我们以后才不会被骗嘛。”

　　她们是这么说的。

　　我心里想的是——你们不骗老男人就好啦。

　　面对小女生的纠缠，我苦笑了一下，摊开双手说：“大学的女朋友啊，我不太清楚。”

　　喵喵马上就不愿意了，说我不真诚，敷衍人，哪有人连大学谈过的恋爱都忘了。

　　听起来确实扯淡，可是，我是真的“不太清楚”，字面意义上的。

　　在我自己的记忆力，大学时只跟一个英语系的妹子谈过恋爱；可是，据他们所说，我还有个同班的女朋友，叫莉莉安。这个我的“便宜”女朋友，长得跟时间囚徒marylyn一模一样。

　　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就是她运用自己穿梭时空的能力，回到了大学时代，跟我同班并且谈了一场恋爱。通过这么做，她创造了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平行时空，很可能我现在面临的关于老向的困境，全是她一手造成。

　　反正作为一个真实年龄100多岁的女人，她的外表却永远只有18岁，扮演一个大学生是再合适不过。

　　而且，我心里依然被一个难题萦绕着，那就是——为什么在毕业照上，向亮是跟莉莉安一起出现，又一起消失的？

　　换句话说，如果向亮没死，莉莉安才会出现在毕业照上，反之亦然。这两个人、两件事，到底有着什么深刻的联系？

　　不过，此时此刻，更加困扰我的不是心底的疑问，而是两个青春少艾的叽叽喳喳、反复盘问。那些幼稚的激将法，虽然不能挑起我叙述的欲望，却成功让我感到心烦意乱。

　　我求救似的地看向曹老板，幸好，他足够义气地出来救场。

　　曹老板笑着对两个妹子说：“好啦好啦，放过你们的鬼叔叔吧，像我这么坦白的男人，毕竟是少数。”

　　我应该感激他的，却忍不住脱口而出：“丢。”

化不肥

　　曹老板又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搞定了两名妹子，让她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留我们片刻清净。

　　然后，我们借口抽烟，一起到了阳台，并且关上了阳台门。

　　阳台下面，就是那一片茂密的荔枝林。墨绿色的荔枝叶子，离水泥护栏是那么近，几乎伸手就能摸到。

　　曹老板背靠在护栏上，仰起头来，正在吞云吐雾；我面朝荔枝林，心里想着莉莉安的事，盘算该怎么开口。

　　突然之间，他发现了什么，伸手指着头顶：“快看！”

　　我吓了一跳，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却是——妹子晾在阳台的内衣裤。

　　曹老板笑得差点被烟呛到：“老蔡，看你紧张的。”

　　我没好气地说：“别闹。”

　　他还是觉得好笑：“你看你看，这件hello kity的，猜猜是谁穿的。”

　　我压抑住揍他一顿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问道：“莉莉安是怎么回事？”

　　曹老板瞪大眼睛看着我：“什么？莉莉安怎么回事，你问我？”

　　我皱眉点头道：“对，问你。”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头史前怪兽：“老蔡，你认真的吗？你造的那些孽，忘得一干二净了？”

　　造孽？

　　虽然莫宁之前也跟我说过，是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才导致了莉莉安跟我分手，并且把我拉黑到现在。但是，用得上“造孽”这个词，程度还严重得出乎我的意料。

　　也难怪曹老板会起疑，正常来说，自己造的孽，当然不应该忘。

　　我皱着眉头，心想，就算让他看出破绽，也必须把这件事搞明白不可，于是把心一横道：“对，我跟莉莉安的事，按照你的记忆说一遍。”

　　我看了眼荔枝林，补充道：“还有，她跟老向的死又是什么关系？”

　　曹老板入神地研究着我的表情，突然哎呀一声，原来是手指被烟烫到了。他把烟头在护栏上蹂灭，也转身看着荔枝林，嘀咕了一句：“莉莉安，向亮。”

　　他估计是猜到了莉莉安对这件事的重要性，长长地吐了口气：“好，老蔡，你做过的混蛋事，我来跟你说一遍。”

　　我做贼心虚地一笑：“好，洗耳恭听。”


　　接下来的十分钟，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诡异的体验。

　　听大学时的同窗，讲述自己年轻时做的荒唐事，他说得活灵活现、历历在目；可是，我这个当事人，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是见鬼了。

　　不过，相比起来，我所谓的“造孽”，情节上倒是不复杂；我把曹老板的回忆归纳了一下，大概是这样的。

　　按照曹老板的说法，如果说莫宁是我们班里的班花，那么莉莉安就是班里的副班花。大一的元旦晚会，她们两个一起跳了朴志胤的《成人礼》，轰动了整个学院，自此以后，她们就成了男生普遍垂涎的目标。

　　我点了点头，没错，在老向传达给我的梦境里，舞台上，站在莫宁身后、操纵木偶线的那个身影，果然就是莉莉安。而且，这一个舞姿，绝对是有意为之——莫宁，是时间囚徒手上的扯线木偶，不知不觉中，任由她摆布。

　　毕竟，莉莉安是个活了一百年的人精。

　　接下来，曹老板不无嫉妒地说，也不知道莉莉安是怎么瞎的，总而言之，看上了我这样一个不学无术、身无长物的混小子。不光如此，她还是主动展开进攻的那一个，总而言之，大二的第一学期，我跟莉莉安就公布了关系。

　　按照曹老板的说法，为了这事，我好几次都差点给狂蜂浪蝶们揍了。

　　“幸好你小子跑得快。”

　　曹老板对我的赞赏，我不客气地接受了；确实，跑得快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在众人艳羡的眼光里，我们甜蜜蜜地拍了一年多的拖；这段时间里，莉莉安还放弃了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当交换生的机会，就是为了留在国内陪我。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大三的下学期，我华丽丽地劈腿了。

　　劈腿的对象，是一个英文系的女生。曹老板所说的名字，就是我记忆中大学唯一的一个女朋友。看起来，果然如我所料——就跟我和gary 的相遇一样，不在机场遇到，就在滨海大道上遇到——莉莉安可以改变现实，但是我要遇上的人，或早或晚，始终还是会遇到。

　　接下来，终于到了造孽的戏码。

　　莉莉安发现我劈腿，并且原谅了我；但是我竟然辜负她的好意，坚决要分手，即使她哭着说要自杀，我也没有回心转意。

　　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条件都好我太多的、本该骄傲的女神——真的自杀了。

化不肥

　　她自杀的工具，是一把美工刀。

　　事后大家一致认为，莉莉安是真心想死，因为她割腕是在半夜，而且没有告诉任何人。幸好莫宁担心她，在宿舍里发现了，并及时叫了救护车，这才救回她一命。

　　曹老板说，他有时也挺佩服我的，可以狠到这个地步。即使莫宁来找我几次，我还是连去医院探望一下都不肯。

　　就这样，莉莉安终于死心了，出院后，动用了家里的关系，两个之后去了美国留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那里了。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嘴角抽动了一下。

　　我回想起在我所处的时间线上，跟时间囚徒marylyn交手的险境。当其时，我也是差点被她布下的局给骗了，幸好最后一刻，我幡然醒悟，并且毅然决然地跟她一刀两段。

　　看起来，即使是在另一条时间线里，让莉莉安对付十年前的我，结局还是一样。

　　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众人皆醉我独醒，也就是我，蔡必贵，才能透过莉莉安楚楚可怜的外表，洞穿她冷血残忍的内心。

　　总之，莉莉安出国了，留下我们在国内。

　　讲到这里，曹老板感叹了一句：“要是莉莉安没被你气走，老蔡，有她来劝莫宁，向亮的事就不会发……”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转过头去，戛然而止。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我终于搞清楚了困扰我多时的问题——为什么莉莉安跟向亮会捆绑在一起，同时出现或者消失于毕业照上。

　　因为在一条时间线上，莉莉安出国留学了，不能作为闺蜜给莫宁意见，或者直接解决老向的事，所以，老向“意外”身亡了。一个出国，一个死了，当然都不会参加毕业典礼。

　　而在另一条时间线上，莉莉安没有出国——无论是跟我谈恋爱没有、分手没有、怎么分手，总之，她依然留在国内——由于她的影响，未来呈现了另一种可能，老向就不会死。这样，她们就一起出现在了毕业照上。

　　妹的，原来如此！

　　“时间差不多了。”

　　身边的曹老板提醒道。

　　我不需要看表，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西边的太阳，已经快沉入荔枝林里了。我们这两个学生妹的“猎物”，现在，也要钻进树林打猎却了。

　　所不同的是，我们追猎的目标不是、更不是动物，而是——真相。

　　无论平行空间到底有多少，真相，只有一个。



　　出发行动的时间，是傍晚六点半。Sally跟喵喵送我们到门口，这两个妹纸还是挺聪明的，刚才问了我们为什么要去荔枝林，被曹老板一笔带过，她们也就没再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些不方便说的秘密。

　　告别了两个妹子，我们出门直接下楼，到了围墙下面。果然如同曹老板预料的，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吃饭，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我跟曹老板对视了一眼，纵身一跃，便爬上了围墙，然后再转过身来，背对着爬了下去。

　　翻墙的感觉有些久违了，就像十几年前，半夜从宿舍偷爬出来，去跟兄弟劈酒，或者去跟妹子约会。

　　不过，现在不是怀念青春的时候。

　　脚刚一落地，我便追着问：“曹老板，该往哪走。”

　　他装模作样地看看天，再看看地，沉吟道：“嗯，这边。”

　　我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就钻进了浓密的荔枝林里。

　　太阳本来就下山了，荔枝树的叶子又密，林子里深蓝色的光线正在变深，气温也骤降了几度。曹老板打开手机的闪光灯，我则从口袋里掏出刚才一个卡通手电筒，是刚才找喵喵借的。

　　曹老板看着我手里的电筒，嘿嘿笑了两声：“hello kitty的哦，果然我没猜错吧，那条内裤也是她的。”

　　我不由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内裤。”

　　两人凭着微弱的光线，在林子里穿行着；荔枝树的枝桠像是无数的鬼手，感觉阴森恐怖。离开粉红色的女生宿舍，离开温香软玉的两个年轻妹子，这才几分钟，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曹老板似乎也有同感：“这荔枝林，能拍鬼片了都。诶老蔡你说，以前大半夜的，我们怎么就敢来偷荔枝呢。”

　　我耸了耸肩膀：“那时年轻，火气旺吧。别说这些了，你到底认识路吗？核反应堆在哪呢？”

　　曹老板笃定地说：“哎，你着什么急呢，我记忆力超群，你忘了？”

　　我抬头看着被切成碎片天空，狐疑地问：“这林子里，什么楼都没有啊？”

　　曹老板转过头来，朝我灿烂地一笑：“谁跟你讲，微堆是建在楼里的？”

化不肥

　　我一下就急了：“我在网上搜过资料啊，微堆就是建在一栋楼里的。”

　　曹老板摇了摇头，解释道：“你说的那个微堆我不知道在哪，我带你去你的这个，是我从蓝图上看到的，也是……”

　　他话到这里就打住了，我却猜到了接下来的内容。这个蓝图上的微堆，也是当年老向出意外的现场。

　　十年前，曹老板跟李世海，出面帮莫宁解决问题，一定是把老向带到了这里；之后，他的遗体被发现在又山湖里。

　　十年后的现在，监控录像显示，李世海最后出现在荔枝林里；但是，他手机也被定位到又山湖的中心。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报应。”

　　前面传来曹老板的声音：“你在干嘛？快跟上。”

　　我摇了摇头，把这个可笑的念头耍出脑海，然后快步走上前去。

　　天黑得异常地快，如果不是手机跟电筒的光线，我们根本就看不到路了。

　　我看了看手表，从围墙上翻下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十分钟。虽然在荔枝林里不能走直线，但是也跑了挺远的；这个林子，比外面看起来要大——似乎也比十年之前，我半夜来偷荔枝时要大。

　　我皱着眉头，竟然有点起疑，这个荔枝林，是我以前来过的荔枝林吗？

　　这么想着，我不禁问那个自告奋勇的向导：“曹老板，还有多久到？”

　　他的语气充满迟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斩钉截铁：“快了，马上。”

　　我摇头苦笑，这家伙，估计是给员工画饼画惯了吧，谎话开口就来，这黑漆漆的树林根本没有头，怎么可能……

　　刷，仿佛是特地来打我的脸，一片空地突然出现在眼前。

　　这像是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荔枝林，不，简直不应该存在与三维世界的空地。

　　曹老板不知为何立在原地，林地狭窄，我只能从他的肩膀上看过去。这块空地呈正圆形，大概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铺的水泥已经龟裂，长出一些杂草，还有细小的白花。

　　奇怪了，我为什么连地上的花都能看见？

　　抬头一看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已经是皓月当空。

　　我用力拍曹老板的肩膀：“你看你月……”

　　手搭在他肩膀上时，我才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你这是干……”

　　话音未落，我已经找到了他停下来、吓得发抖的原因。

　　在不远处的月光下，空地的正中间，站着一个长发女人，低头背对着我们。

　　女人的头发，在皎洁的月光下，看上去又黑，又长。


　　我不由得骂了一句：“卧槽，贞子？”

　　不过，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不对，光天化月之下，哪里来的女鬼？虽然出现的地点诡异，也不过就是个长头发的女人而已。好笑的是曹老板，竟然吓得浑身发抖。

　　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开玩笑道：“别怕啦，不是什……”

　　突然之间，曹老板却发了疯似的，朝着那女人跑去。不，与其说是发疯，不如说是马拉松终点的冲刺。

　　我错愕之中，听见他一边跑，一边大喊：“莫宁！”

　　莫宁？

　　那长发女人慢慢转过身来，一张好看生动的脸，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五官的侧影投射在脸上，深刻而立体，像带3D效果的黑白电影。

　　真的是莫宁！

　　莫宁沉静的一张脸，慢慢绽放出笑意：“曹敏钦！”

　　原来曹老板刚才的发抖，并不是惊吓，而是意外地重逢大学时代的梦中情人，惊喜得难以自持。也亏了是他记忆力惊人，从背影跟体态，就能辨认出十年前的同学，换了我的话，街上当面遇到都未必敢确认。

　　莫宁当然也认出了我，表情多少有点不自然：“必贵，你也来了。”

　　来了？

　　看她说得，好像早就知道我们会来这里一样；而且，曹敏钦是连名带姓地叫，对我却显得更亲密一些，这态度也让我觉得奇怪。

　　我按捺住心里的千百个疑问，笑着招呼道：“莫宁，好久没见。”

　　曹老板这是已经跑到了她身边，毫不客气地一把抱在怀里。真是老同学相见，分外眼红啊。

　　莫宁一边咯咯笑，一边用粉拳捶着曹老板的肩膀，倒是没有把他推开的意思。

　　两人激情相拥，只把尴尬留给了我，我只好转过头，慢慢走着，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几百亩荔枝林正中间的一片水泥地，树木掩映，别说从荔枝林的围墙外，就算在喵喵她们那栋宿舍楼的最高层，也未必能看得见。

　　这片水泥地没有立任何牌子，地上也没有标示，看上去跟核反应堆、核电站什么的，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如果是无意误入，会以为是果农用来晒荔枝干的。而且，话说回来，十几年前来偷荔枝的时候，从没看见过这块空地啊？是因为我没进到那么中……

　　“小心！”

　　身边传来一声大吼，然后有人拉住了我右臂。

　　就在同时，我迈出去的右脚踏空，往前一看，竟然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不，连枯井都说不上，因为没有任何的护栏——这是一个直径五米，深度不知道多少米的大坑。

　　真的好坑。

　　如果不是曹老板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我现在已经掉到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