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是个怪咖，从来不让人坐在他右边——我好后悔知道了真相-作者：鬼叔

化不肥

　　此刻，惊魂乍定的我，正跟他们俩并排坐在水泥地上，一起聊天。

　　莫宁坐在中间，我跟曹老板并列两侧，像是保镖或者什么的。

　　我对她的第一个问题是：“莫宁，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走进来的呀。”

　　我奇怪道：“走进来？门口的警察叔叔不管？”

　　莫宁咦了一声：“警察？哪有什么警察？”

　　隔着莫宁，我跟曹老板对对视了一眼。我不由苦笑了一下，因为有警察守着入口，我听了曹老板的安排，费尽心思讨好两个女学生，才从宿舍楼爬墙倒了荔枝林。但是，两个自诩成熟睿智的中年男人，却都没有估计到警察也会撤岗的情况。

　　所以，之前的折腾完全是白费劲，向莫宁一样，时间到了，直接走进来就行。

　　我叹了一口气，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来这里是为了……”

　　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的脸，轻轻一笑。

　　不得不说，经历了十年这么漫长的时间，她的笑容还是那么迷人；岁月没有削减她的美貌，反而增添了高贵优雅的气质。

　　在皎洁的月光下，她的一颦一笑，似乎都有了摄人心魂的魔力。

　　我挠了挠头，你笑起来是很好看，但是不回答问题算什么事呢？

　　莫宁却已经转过脸去，直视前方。

　　我皱着眉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水泥地的正中间——我刚才差点掉下去的大坑。

　　这是我才发现，在大坑的边缘，放着一把白色的花。

　　白花？该不会是……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声嚷嚷起来：“头七？今天是老向头七？”

　　我掐指一算，不对呀？今天是4月6号，我跟老向“久别重逢”，一起喝威士忌，是在九天前的3月29号；那一天，也是他十周年的忌日。

　　我刚要开口问，突然却想明白了，老向是3月29号失踪的，但是两天后的31号，才在文山湖里被找到。所以，如果把31号当作忌日，确实今天才是老向的头七，不，确切来说，是头七的十周年。


　　曹老板却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接着莫宁的话往下讲：“向亮的头七？莫宁，你是为了这个过来的吗？”

　　莫宁点头说：“对呀。”

　　她似乎觉得我们的问题很奇怪：“什么呀，说得好像你们不是一样。”

　　我跟曹老板面面相觑，老向的头七，是她说了我们才想到的，来之前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我舔了下嘴唇，决定实话实说：“呃，还真的不是呢，我跟曹老板是来找微型核反应堆……”

　　曹老板纠正道：“确切来说，是核电站才对。”

　　我点头道：“没错，我们是来找核电站的……”

　　莫宁看看我，又看看曹老板，打断道：“慢点，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什么反应堆、核电站……”

　　我一时语塞，确实，我跟曹老板要找的东西，这样没头没脑地一下说出来，别人不可能听得懂。而且，要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莫宁详细解释一遍，又要耗费不少时间。

　　想到这里，我换了个说法：“好吧，忘了刚才说的，其实我们是来找李世海的，他前两天失踪了。”

　　莫宁更是一脸困惑：“李世海，我们班上的李世海？他失踪了？”

　　我点了点头：“没错，监控录像拍到他进了这个荔枝林，然后就失踪了。”

　　莫宁关注的点却不在于失踪，反而问道：“李世海？他来这里干嘛？”

　　她突然站了起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你们把秘密泄露了？”

　　秘密？

　　莫宁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把求助的眼神投向曹老板，去也发现他也处于懵逼的状态，对着我连摇了几个头。

　　我抬起头来，看着莫宁的表情，发现除了不解之外，甚至还带着一点——气急败坏。

　　看得出来，对于我们“泄露秘密”给李世海这件事，她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啊？

　　十年前，正是为了解决向亮这个大麻烦，莫宁拜托曹老板跟李世海出手，结果却意外地导致了老向的身亡。所以，十年后的今天，莫宁才会特意从洛杉矶飞回来，带着一束白花，来纪念老向的十周年头七。

　　身为当事人的李世海，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里面的内情呢？退一万步，我有什么秘密可以泄露给他？

　　我的视线越过莫宁的黑发，看着天上那亮得异乎寻常的明月。从钻进这片荔枝林开始，我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先是这个奇怪的月亮，然后莫宁意外出现在眼前，听不懂我跟曹老板说的话，又说着我们也听不懂的话。

　　难道说……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说，从围墙上翻下来的那一刻，我们就踏上了另一个世界？

化不肥

　　接下来莫宁所说的话，更证实了我的猜想。

　　她先是带着越来越浓的怒意，指责我跟曹老板：“不是说好了保守秘密吗？为什么要告诉李世海？”

　　这下子曹老板也坐不住了，他也站了起来，低声分辩道：“莫宁，李世海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年他……”

　　曹老板的辩解起到了反作用，莫宁更焦急地说：“当年？除非你们当年就告诉他了，曹敏钦，枉我那么相信你……”

　　我也站起身来，一边挠着头一边说：“那个，莫宁，你会不会认错人，又记错名字了？我是蔡必贵啊，当年帮你，呃，帮你那个的是李世海，你是不是把我们搞混了？”

　　没想到，莫宁一下就生气了：“蔡必贵！你什么意思？我不可能记错的，当年就是你，和他……”

　　她分别指着我们两个人：“你们把向亮骗到这里的，然后才发生了那件事。”

　　莫宁跺了一下脚：“跟李世海完全没关系！”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的脸：“难道说你们都忘了吗？因为那件事，向亮才会死的，他头七的那一天，我们约好了十年之后要回到这里，希望他能原谅我们。”

　　莫宁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边摇头边说：“这一切，你们都忘记了吗？”

　　她说的这一段话，信息量太大，差点把我脑子都炸裂了。

　　十年前，老向是被骗到了这个荔枝林里，然后发生了意外，莫宁刚才说的话，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想。

　　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把我跟李世海的角色互换，又是因为什么鬼？

　　天地良心，当年老向这事，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曹老板也跟我一样，完全搞不清现在的状况，只能重复确认情况：“莫宁，我来理一下，你是说当年的事情跟李世海没有关系，是我跟老蔡两个人，呃，两个人处理的？”

　　莫宁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要不是约好了今天见，我怎么会特意从澳大利亚飞回来？”

　　曹老板完全理不清头绪：“等等，澳大利亚？你不是一直住在洛杉矶吗？”

　　莫宁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脸，荒谬得反而笑了起来：“洛杉矶？莉莉安在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去！”



　　三个人里面，最冷静的反而是我——尽管我无缘无故的，要承担起害死老向的这个责任。

　　我心里的念头已经越来越清晰，就如同水泥地上、白晃晃的月光。

　　就是说——我跟曹老板，踏入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之前第一阵营、第二阵营所处的时空，都是基于曹敏钦、李世海两个人把向亮带到荔枝林里，发生了某件事情，导致他出了意外——这一个基础上的。分歧之处仅仅在于，出了意外之后，老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然而，我们所处的这一个时空，跟前两个时空都截然不同。这个时空，也被莉莉安修改过了，而且，被修改得更早。

　　刚才莫宁所说的一切，都基于这样的过去——十年前，帮莫宁解决向亮的骚扰的两个人，是曹老板跟我。而李世海却置身事外，变成了局外人。

　　虽然老向意外死亡这个事实没变，但在这件事里，我跟李世海的角色却互换了。

　　老向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一切都变了。”

　　难道，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

　　我看着莫宁的脸，虽然还是那么好看，但因为生气的原因，却有点变形了。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问道：“莫宁，你跟莉莉安闹翻了吗？”

　　前几天我跟莫宁通过一次电话，她亲口告诉我，莉莉安至今还在生我的气；也就是说，她们两个人还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再之前，gary跟我提到过，莫宁跟她的富豪老公之所以会移民到洛杉矶，也有莉莉安牵线搭桥的原因在。

　　但是，这个时空里的莫宁不但住在澳大利亚，而且刚才提到洛杉矶的时候，还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仿佛被羞辱了一般。

　　果不其然，莫宁冷冷哼了一声：“十年前的事，说它干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只想到她们是毕业前就闹翻了，没有料到，却是发生在大学时期。

　　莫宁又瞪了我一眼：“装什么糊涂，还不是因为你？”

　　她的愤怒里，竟然还带着几分娇羞，喊出了我的名字：“蔡必贵！”

　　我按着自己的胸口：“因为我？怎么我又躺枪……”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想起，上一次因为自己的名字，产生了异样的感觉，是在老向的日记本上。

　　“……没想到啊，她喜欢的人是……他哪里好了？我真想变成他。不，我要弄死他。”

　　“蔡必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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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老向的遗物，这本编号为#07的日记本，存在着太多疑问。

　　在他出意外的前几天，语焉不详地提到过一个他想弄死的、莉莉安告诉他的、莫宁所喜欢的男人，而那个男人，竟然就是我。这个事情没有前因，也没有了下文，显得孤立而突兀。

　　更为奇怪的是，在向亮死前写的最后一篇、内容为约了莫宁的日记后，竟然还有一篇用圆珠笔写的日记，里面让向明去又山湖边，把日记本跟卡西欧电子表都交给我。

　　我当时的猜想是，老向作为一个能瞬间移动的幽灵，偷偷出现在弟弟向明家里，偷偷写下这篇日记，然后又偷偷消失。

　　但是，我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作为一个量子幽灵，老向迷失在不同的时间跟空间之中；作为老向的笔记本，上面所记载的，也未必是按照时间顺序，描述同一个时空里发生的事。

　　哪一本日记本，很可能是由不同时空里的碎片，拼凑而成。

　　关于莫宁喜欢我的这几篇日记，所记载的，正是这一个时空里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我脑子不禁快要爆炸了——任意穿梭的时空，可以篡改的过去、未来、还有人的记忆，一切都在变；就像一座无比巨大的迷宫，里面的每一道墙，无时无刻都在移动。

　　所以，被困在迷宫里的人，注定会永远地迷失。

　　不过，感到困惑的不仅仅是我。

　　曹老板站在莫宁面前，终于忍不住问：“你在说什么？”

　　没错，如果我正在造访的是一个陌生的时空，起码我还有一个来自相同时空的同伴——曹老板。在许多事情上，我们拥有相同的理解。

　　比如说，曹老板现在正在声明的：“莫宁，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没有把秘密泄露给李世海，当年就是我跟他，把向亮带到荔枝林里的。”

　　曹老板平时守口如瓶，如果想弄清楚老向是怎么死的，现在他情绪失控，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么想着，我不失时机地追问道：“然后呢？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怎么会淹死在又山湖？”

　　莫宁也困惑地看着他：“曹敏钦，你继续说。”

　　他看看我，又看看莫宁，像是终于豁出去了一样：“好，那我就告诉你们。十年，这个秘密我守了十年，谁都不敢说，谁都不能说，憋得难受。现在终于能说了，正好，正好。”


　　接下来，在这个诡异的时间、诡异的地点，曹老板给我们讲了一个诡异的故事，主题是年少无知时，我所做过的荒唐事。

　　这一个故事，上半截是李世海跟我讲的，下半截，换了曹老板来说。

　　我跟莫宁各怀鬼胎，站在旁边静静地听。

　　按照曹老板的说法，十年前，他跟李世海答应了莫宁的请求，要再次“摆平”骚扰狂人，向亮。

　　上一次的经验让他们知道，对付向亮，光打是不行的。那要怎么办呢？两人商量了好几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于是约好了各自回去想对策。

　　有一天晚上，曹老板正在上QQ，突然看见远在洛杉矶留学的莉莉安上线了。莉莉安说觉得莫宁最近情绪有点不对劲，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曹老板觉得这两个人是闺蜜，就把事情和盘托出了。

　　莉莉安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但在无意之间，讲起了一件事。她说，大学写作课有一次要写童年阴影，她帮老师收作业的时候，好奇地看了向亮的，想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同学，害怕的东西会是什么。

　　向亮那一次写的是，小时候有一次掉进枯井里，过了一晚上才被大人发现，所以对深井特别害怕。

　　莉莉安没多久就下线了，但是这个故事，给了曹老板很大的启发。因为，他在去荔枝林偷荔枝的时候，有一次恰好发现，在林中的空地上，就有这么一个深坑。

　　一个邪恶的计划，在他的脑力慢慢成形。跟李世海一说之后，得到了对方的大力支持，于是，两个人就决定实施。为了不让莫宁产生压力，计划内容对她是保密的，只是让她出面约向亮，下午三点，在荔枝林中间的空地里见。

　　被恋爱冲昏了头脑的向亮，果然不宜有诈，准时赴约。让曹老板觉得好笑，却又于心不忍的是——向亮穿上了一套虽然廉价，但已经是他最好的衣服，白衬衫、黑裤子，甚至还有一双特意刷过的皮鞋。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向亮不是傻子，看见莫宁不在场，反而出现了李世海跟曹老板，当然知道有问题，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跑。

　　但是，曹老板说了几句话，让他留了下来。

　　不仅如此，他还顺利地让向亮顺着生锈的梯子，下到深坑的最底部；而那段铁梯子，已经由李世海提前锯断了最上面的三米，临时固定在那，等向亮下去了，就马上拿走。

化不肥

　　即使隔了十年，到了现在，曹老板依然耻于告诉我们，当时他是用什么手段，让向亮爬到了他最害怕的深坑里。

　　在确定向亮已经下到深坑底后，曹老板跟李世海，把梯子藏到附近一颗荔枝树下，然后就去吃饭了。

　　临走之前，他们跟向亮说得很明白了，在深坑了反思一晚，发誓再也不骚扰莫宁，第二天早上就放他出来。

　　其实，他们俩没有那么过分，这么说只是为了吓唬向亮。按照计划，吃完晚饭之后，他们就会回来放出向亮。

　　体验了几小时最害怕的深井，还以为要在井里过夜，向亮的心理防线一定接近崩溃。这时候，曹老板跟李世海突然出现，假装大发慈悲，把向亮放出来，他会一边害怕，一边感恩戴德，两种状态一叠加，造成的深刻印象，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骚扰莫宁了。

　　不得不说，曹老板的计划几乎是完美的，在十年前，他就要体现出了作为一个CEO的统筹能力。他甚至还早早准备好了面包跟矿泉水，提前放到坑底。

　　确实是无比完美的计划，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个计划里，没有预料到一点。

　　晚饭之后，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是当年的第一场大雨，比往年来得早，仿佛直接跳过了春天，进入到夏天的雷暴模式。

　　曹老板回忆说，那简直是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见过最大的一场雨。天仿佛漏了个洞，伴随强烈的电闪雷鸣，感觉就像世界末日。

　　这么说起来，不光是他，连我都有印象，那一次学校整个被水淹了。

　　总之，曹老板跟李世海都傻眼了。那种情况下，别说去荔枝林里找向亮了，就算下楼都成问题。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向亮会游泳，水聚在深坑里，向亮顺势浮起来，反而就能逃出来了。荔枝林里树木虽然多，但是远离山坡，不用担心滑坡什么的，生命倒是没有问题。

　　已经忘了是谁先提出来的，但是在滂沱的大雨中，两人都开始坚信，向亮会游泳，向亮一定是会游泳的。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但毕竟人命关天，雨势只稍微小了一点，两人就结伴去了荔枝林。踩着满脚的泥泞，千辛万苦，终于到了水泥地。

　　出乎意料的，深坑里所聚集的水，还不到一个人的腰部，看来坑底有疏水的设施。这样的水量，淹死一个人是不可能的。要趁着水涨，从十几米深的坑里爬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可是，向亮失踪了。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势渐渐缩小以后，两人在荔枝林里展开了搜索。

　　在他们藏东西的树下，梯子还在，可是，老向的衣服却不见了。

　　两人挠破了头皮，最后一致的定论是，老向不知道怎么样从坑里爬了出来，穿上衣服就跑了。

　　因为做贼心虚，曹老板跟李世海不但不敢报警，而且约好对谁都不能说，就一起回了宿舍。洗好澡后，曹老板借故跑到向亮的宿舍，却发现只有gary一个人在。Gary说，向亮下午打扮整齐，应该是出去面试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曹老板把消息告诉了李世海，两人度过了一个惊魂不定、彻夜无眠的晚上。

　　第二天，向亮没有出现。

　　莫宁询问了向亮的情况，但是曹老板应付过去了。他心里仍然存在侥幸，就是向亮躲起来了，目的是要吓唬他们两个。

　　果然，到了第三天，向亮就出现了。只不过，不是在宿舍，不是在教室，甚至不是在荔枝林。

　　没错，他出现在又山湖，以一句淹死的尸体的状态。又山湖在学校的西边，跟东边的荔枝林隔了整个校区。没人知道，从东边到西边，隔了两天时间，在向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曹老板跟李世海只知道，一个坏消息，向亮死了，这很严重；一个好消息，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俩。

　　在经过最初的恐慌之后，两人定下了攻守同盟，绝不承认这件事跟他们有任何关系。对莫宁也好，对莉莉安也好，对前来询问的老师跟警察也好，一个字都不能泄露。

　　毕竟，对于两个即将踏入社会，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来说，不可能愿意为了无心之失，为了一场意外，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同学，付出自己的整段人生作为代价。

　　也许是上天眷顾，也许是有看不见的手，在幕后安排一切，总之，他们两个的所作所为，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向亮原本也不是特别受关注的人，在学校平息了事态之后，忙于毕业找工作的同学们，很快就把这个不幸的男同学忘掉了。

　　只有莫宁，因为在向亮头七的晚上，特意找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李世海，才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不，确切点说，是从他的视角，所看到的整个事情经过。

　　至于老向是怎么死的，在所有人眼中，仍然是一个谜团。

　　或许，这个秘密，只有老向本人知道。

化不肥

　　如今，十年后，在同一片空地上，曹老板终于讲完了这个故事。

　　释放了在心底藏了十年的秘密，他仿佛用掉了全身所有力气，瘫坐在水泥地上。

　　他的身旁，两位听众都陷入了沉思。

　　原来是这样，莉莉安，又是莉莉安，她假装在无意之间，运用心理暗示的方法，帮曹老板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并且最可怕的是，让曹老板到现在都认为，计划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跟莉莉安毫无关系。

　　被观测到的、能描述出来的故事内容，经过李世海、曹老板的接力讲述，已经完整呈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真相的味道。

　　不过，莫宁呢？

　　我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曹老板刚才讲的，跟你记忆里的不一样，对吗？”

　　她想了一下说：“事情经过没有错，但他怎么会记成李世海呢？明明是你帮我做的这一切，因为莉莉安，你欠我一个人情……”

　　莉莉安？人情？

　　我正要往下追问，突然间，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救命。”

　　我被吓了一跳，屁股针扎似的跳了起来，四处张望着。

　　曹老板像看猴子一样看着我：“老蔡，你干嘛？”

　　我紧张兮兮地说：“你没听见？有人喊救命。”

　　曹老板皱着眉头，挥了一下手：“不要自己吓自……”

　　“救命。”

　　他脸色一变，明显也听见了这一句。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一口深坑。

　　这把嗓音，听上去有点耳熟。

　　这时候，曹老板也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听、听起来，有点像李世、世海？”

　　没错，这就是李世海的声音。

　　我肾上腺素狂飙，心跳也开始加速：“他不是在西边的又山湖吗，怎么会在这东边的坑里？”

　　莫宁似乎没听到坑里传来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啊？又山湖？什么又山湖？”

　　我跟曹老板奇怪地看着她，我开口说：“不是吧莫宁，又山湖你都忘了？”

　　确实，在S大上过学的人，就算忘了院长的名字——我确实忘了——也不可能会忘记又山湖，

　　除非……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莫宁仍然一头雾水，抛出了一连串问题：“你们在说什么？是一个湖吗？学校附近的湖？在哪啊？”

　　曹老板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看起来，他也想到了我想的那个问题。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确认道：“莫宁，你仔细想想，学校里有没有一个叫又山湖的人工湖，里面都是鲤鱼，湖边是学生的恋爱圣地？”

　　莫宁想都没想，坚定地摇头：“没有，绝对没有，以前读书时还抱怨呢，别人学校都有湖，就我们学校没有，少了个地方花前月下。”

　　听完莫宁的话，我跟曹老板交换了下眼神，表情里都是不可思议。

　　自从踏入这片荔枝林，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现在看来，这并不是错觉，因为，我跟曹老板确实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又山湖的世界。

　　在我们原来的时空里，由于挖地下隧道时发生了塌陷，所以粒子加速器的建造就终止了，塌陷的大坑顺便就蓄上水，变成又山湖。

　　而在这一个时空里，并不存在又山湖，也就是当年的塌陷，没有发生。再推论一下，蓝图上的粒子加速器建成了，而这个巨大的圆环，此刻——就在我们脚下。

　　不光如此，在这个时空，莉莉安和莫宁这一对闺蜜，还发生了决裂，而且看上去跟我有关。

　　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一定要跟莫宁坐下来，仔细探讨两个时空的异同；可惜现在的情形并不允许，因为更重要的问题是……

　　“老蔡，老曹，是你们吗？”

　　李世海嘶哑的声音，像是透过了漫长的隧道，幽幽地传到了地表：“救我，快来救我。”

　　这一下，就连莫宁都听见了坑底的声音，惊讶道：“坑底有人！你们说李世海失踪了，是不是掉到里面去了？”

　　我皱着眉头，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他人在坑底，为什么手机在又山湖，不，在又山湖那个位置的地面呢？

　　曹老板却已经行动起来，他走到坑底，往下面看去，喊道：“李世海！你在哪？”

　　坑底下面，却没了回音。

　　曹老板朝我招手道：“老蔡，快过来看看。”

　　我只好也走了过去，朝坑底下面看。

化不肥

　　月光虽然很亮，但是月亮并不在天空中央，所以月光斜着照在深坑里，只照到了一半的深度。

　　我皱着眉头，掏出了hello kitty的手电筒，往坑底照去。

　　曹老板跟莫宁一人一句，接连喊着：“李世海，李世海！”

　　手电筒微弱的光，在坑底来回扫射着。

　　这一个深坑的底部，没有任何的设备，甚者连杂草都没有，看上去，也是一片平整的水泥地。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坑底跟空地是一体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水泥地，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垂直陷下去十几米。

　　曹老板在旁边嘀咕道：“奇怪了，我记得坑底很多杂草的啊，还有石头。”

　　我提醒道：“你记得的，是我们那个时空的坑底。”

　　曹老板像是听见了什么奇闻，瞪大了眼睛看我，过了几秒，又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手电筒的光，已经把整个坑底扫了一遍，可是，别说李世海了，连李世海的毛都没有发现。

　　我挠了挠头：“难道是幻听？”

　　曹老板却说：“不可能，哪里有三个人一起幻听？”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莫宁，突然叫了起来：“你看那里！”

　　我睁大了眼睛，手电筒来回扫射：“哪里，哪里？”

　　莫宁焦急地说：“那里，往左一点，不对，上面，上面……”

　　我仍然不得其法，什么都没有发现，莫宁干脆抓着我的手，控制手电筒的方向。

　　然后，我们确实看到了什么，不是在坑底，而是在坑壁上。

　　一扇门。

　　虽然隔了十几米，虽然角度不好，虽然手电筒的光很微弱，但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我就认出了这扇门。

　　因为，在我的梦里，曾经出现过这扇铁门，还不止一次。

　　梦里的我，以老向的视角，似乎是匍匐趴在地上，朝着这扇铁门伸出手；这扇画着核辐射标记的铁门，有时紧闭着，有时却会缓缓打开。

　　而如今，从坑底的铁门里，再次传来李世海的声音：“救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曹老板互相看了一眼。

　　如果李世海是摔到坑底的，十几米的高度，下面又是水泥地，没有任何缓冲，很难想象他没摔死，还会喊救命。

　　而且，好端端地爬到那扇门里干嘛？这样不是更难被发现吗？

　　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到坑底看看去。地面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把目光投向了坑壁的梯子。

　　跟曹老板描述的不同，这一把梯子没有被锯断，也没有生锈，看上去像是有在使用、或者有人维护的样子。而且，梯子所处的坑壁，是凹进去了一米左右，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上下。给人的感觉，就像坑底真的是可以升降，所以才故意这样设计。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着曹老板，才发现他也在看我；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们异口同声地说：“下去看看？”

　　我皱着眉头，提出了关键性的问题：“谁下去？”

　　曹老板没有出声，只是尴尬地一笑。看起来，他对害死向亮这件事，绝不是没有心理压力的，所以一开始向亮出现时，他才会反应激烈地进行否定。现在，面对这一个让向亮死掉的深坑，他不敢下去，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我特么也不想下去啊。

　　谁知道下面有什么正在等着呢？

　　更何况，李世海跟曹老板的关系更好，跟我只能算泛泛之交。而且，他们还一起做过这种不名誉的事，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下去才对。

　　我跟曹老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间，再次异口同声地说：“一起？”

　　两个人都点了点头，算是达成共识，接下来就往梯子那边走。

　　这时候，莫宁却提出了异议：“你们都下去了，我怎么办？”

　　我挠了挠头：“就在这里等着啊，你刚才不也一个人来的吗？”

　　莫宁却有她的道理：“刚才我本来就在等你们啊，而且也没听你们说奇怪的话，没发生那么奇怪的事。”

　　她看向曹老板，建议道：“要不，你下去看看吧，他在这里陪我。”

　　曹老板面有难色：“我？可是我……”

　　我看着他婆婆妈妈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豁出去道：“算了，我下去吧，曹老板在上面陪着莫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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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宁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没开口阻拦。

　　曹老板更是如释重负：“老蔡，够义气。”

　　我苦笑了一下：“反正底下真的有危险的话，两个人下去也不能干嘛。你们都留在上面，万一我出什么事了，也好赶紧去求救。”

　　曹老板掏出手机：“嗯，我这就报警。”

　　莫宁关切地看着我：“要不你也别下去了，等警察来就好了。”

　　我看了一眼坑底的铁门，下定决心道：“不知道要等多久呢，我还是先下去看看，别说是大学同学，就算不认识的，也是一条人命。”

　　莫宁眼神里露出少女似的崇拜，像是看着什么英雄。

　　我问心有愧地挠了挠头，确实，想要救李世海是一方面，但是，还有一个更深刻的动机，驱使我爬下坑底，那就是——我的好奇心。

　　自从老向出现以来，带给我的种种谜团，量子幽灵、核反应堆、卡西欧电子表、日记本、粒子加速器、可以被篡改的现实，还有，在幕后操纵一切的莉莉安——所有真相，可能就躺在哪扇梦中反复出现的铁门之后。

　　都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因为害怕，不敢下去看看，这辈子我都会不甘心的。

　　所以，那就这样吧。

　　这时候，曹老板已经打完了报警电话，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撸起袖子，对他们俩点了点头，便走到梯子旁边，把手电筒塞到裤兜里，开始慢慢往下爬。

　　曹老板站在坑边，俯视着我，关切地说：“老蔡，小心啊，有不对劲就赶紧上来。”

　　我嘿嘿一笑：“好啊，不过你可别把梯子锯断。”

　　曹老板尴尬地说：“怎么可能。”

　　我往下爬了几步，突然又抬起头来，对曹老板说：“十年前，你也是这样把向亮骗下去的吧？”

　　背对着月光，我看不见曹老板脸上的表情，想来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低声说：“老蔡，谁没年轻糊涂过呢，对吧？”

　　他这么说就等于默认了，确实啊，老向心底最深的恐惧是枯井，能然他失去理智、硬着头皮往地下爬的，只能是这个最卑鄙的谎言：“莫宁在下面，快去救她。”

　　是啊，谁没年轻糊涂过呢？

　　如今，这个当年被用来骗老向下去的借口，正蹲在深坑边缘，看着我关切地说：“千万小心。”


　　我顺着梯子往下爬去，幸好，感觉很牢靠。

　　只不过在下了几十级，感觉该到坑底的时候，我转过头去一看——还没到一半的深度。

　　月光刚好在这里，斜着把井壁切成了两半。我所在的梯子这一边，被明晃晃的月光照耀着，可是就在我对面的坑壁，却是一片黑暗。更别提坑底了，这时没有了手电筒的光，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是个无底洞。

　　再抬头看时，曹老板跟莫宁的脸，都变成了黑漆漆逆光的两个小点，根本看不出五官。

　　这个深坑，比看上去还要深啊；仿佛它不止十几米，而是几十米，几百米，不，简直是直通地心，永远也不可能爬得到。

　　此刻的我，就这样孤立无援地站在梯子正中央，向下似乎永远到不了底，向上也跟地面拉开了无穷的距离。甚至在一瞬间，我产生了奇怪的念头——不如往下跳吧。

　　仿佛有个声音说，跳吧，跳下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我察觉到了危险，用力摇了摇头——这个坑不太对劲。

　　头顶上，传来了莫宁的声音：“必贵，没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应道：“没事！”

　　然后，我在心里坚定信念，慢慢一步一步地往下爬。

　　在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下了不知道多少级，在我以为永远也不可能下到坑底时，突然之间，我的右脚踩上了一片坚实的地面。

　　心里松了下来，我朝上面喊道：“我到坑底啦。”

　　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回应。

　　我抬头一看，两个人似乎都不在了。是警察那么快就到了，他们在说明情况吗？

　　不管了。

　　都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要去一探究竟。

　　从梯子上下来，我马上打开了电筒，朝对面坑壁照去。

　　没错，正是梦里的那一扇铁门，锈迹斑斑，上面有黄黑相间的标志，像一个三叶风扇。

　　从半开着的铁门后，又传来李世海的声音：“老蔡，是你吗，老蔡？”

　　我大喊一声：“是我！我来救你了！”

　　然后，我咬紧牙根，朝着铁门走去。

化不肥

　　奇怪的是，这个铁门留下的缝隙，非常地窄。我都没有办法挤进去，只能用力把铁门推开，无法想象李世海的身材，是怎么塞进门缝里的。

　　更何况，他应该还是受伤了的。

　　但是，现在没时间让我细想了，因为进了铁门之后，我马上被粘稠的黑暗、凝滞的空气，深深淹没了。

　　我捏着鼻子，用手电筒在四处乱照。

　　没有李世海的踪影，眼前只有一条狭长的走道，四周都是简陋的水泥。

　　李世海的声音，就在走道的最深处：“老蔡，救我。”

　　我别无选择地大喊：“李世海！我来了！”

　　可是，跟刚才一样，我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除了李世海的求救声之外，在走道的尽头，还有一盏模糊的红灯，发出微弱的亮光。

　　即使最愚钝的人，也会觉得这是个陷阱，像是深海里的某一种鮟鱇鱼，在额头前挂着一盏灯笼，等候傻乎乎的小鱼游过来，然后突然张开长满利齿的大嘴，把猎物一口吞掉。

　　小鱼，现在就是我。

　　但是，我已经别无选择。

　　我下意识地想要深呼吸，却被凝滞难闻的空气阻止了，只好捂着鼻子，慢慢朝前走去。

　　那一盏像是无论走多久都无法接近，走道两边是毫无区别的水泥壁，让人无法区分自己走了多远，甚至搞不明白是在前进、停止、还是后退。

　　突然之间，手电筒的光亮被水泥墙上的什么东西反射过来，差点晃瞎了我的眼睛。

　　仔细一看之下，却是在三米之外，右边的墙壁上，镶着一块金属牌子。

　　牌子上，似乎还刻着字。

　　我狐疑地走上前去，用手电筒侧着照在金属牌上，看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最下面的落款是——1986年。

　　我深吸了一口气，往上看去，却是一串长长的人名，粗略一看，估计有一两百人；按照最简单的猜想，这是当年建造这个设施时，所参与的工作人员。但是，在名单的最上面，却找不到项目名，估计是出于保密原因。

　　那么长一个名单，没一个我认识的，不过这也毫不出奇。我只在在第一行的人名里，发现了一个姓林的男性名字，估计是曹老板去过他家的、参与了蓝图设计的林工。

　　在我手电筒马上要移开的时候，在众多名字中间，却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让我精神为之一震。

　　不会吧？

　　我重新用手电筒照在牌子上，瞪大了眼睛，用手指摸着那三个字，口中念念有生：“马、莉、莲。”

　　Marylyn。

　　顿时，鸡皮疙瘩爬满了我全身。


　　在这个陌生的地底通道，我又看见了一个老熟人的名字，还真是有缘分。

　　不，应该说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吧。

　　拼图碎片似的线索，在我脑海里飞速拼凑起来。地下隧道、粒子加速器、塌陷、又山湖……当然少不了marylyn，这个前任时间囚徒。

　　看起来，自我从游戏里把她释放出来后，她循环穿梭时空的能力，也得到了巨大的增强。marylyn穿越时空的尺度，不再限于一个固定的十一月份，而是可以依照自己需要，随意回到某一个时间点。

　　换句话说，她也就拥有了肆意改变现实的能力，可以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

　　比如，在我现在所处的这个时空，她先是穿梭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扮演一位S大地下的大型粒子加速器的参与建造者。按照我的猜想，正是在她的影响下，发生了地面塌陷、形成又山湖，以及地面不塌陷、粒子加速器顺利建成，这两个分岔的未来时空。

　　然后，在第二个分岔的时空里，她又穿梭到本世纪初，跟我们一起入学，成为名叫莉莉安的女大学生，并且成为了莫宁的闺蜜。接下来，她运用超过100年的智慧，躲在幕后，不光莫宁成为了她的提线木偶，甚至曹老板、李世海、向亮，所有人都按照她的剧本，出演了一场荒唐可笑的戏剧。

　　理论上，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样道具，都可以随莉莉安的心愿，被肆意修改。我所能感知到的，就已经有好几次，甚至我亲眼目睹过正反物质相撞爆炸后，现实被篡改的整个过程。

　　也就是说，这场戏里的所有角色、所有道具，从某种意义上，都不过是marylyn手中的玩具。

　　而在marylyn的魔爪下，能幸免于难、完全不受影响的，只有我一个人。这是因为，在我的脑海里有一个不断旋转、为之飘忽不定的黑洞，在现实受到篡改时，会触发某个条件，跳出来保护我。所以，只有我，可以维持着独一无二的、从未被修改的记忆。

　　现在看来，如果要跟强大到逆天的marylyn对抗，我所拥有的唯一武器，竟然是脑子里无法治愈的绝症——黑洞。

　　不知道是谁给的这一个设定，细想起来，真是充满了讽刺。

　　突然之间，我想到了什么。

　　已经有好几分钟，没听见李世海的求救声了。

　　这个声音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把我吸引到坑底，再走进铁门里。

　　认真想的话，如果李世海是在走道的尽头，他的声音根本不可能通过长长的走廊、绕过铁门、再传到地面上，让我们三个听见。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陷阱。

化不肥

　　如果我走道的尽头，是一个放满了刑具的房间，marylyn带着十八个肌肉打手，正一脸冷酷地在里面等我——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我用手里的hello kitty手电筒，照向前方深深的黑暗。红灯依然在闪烁，手电筒电量有限，光芒已经变得很弱。

　　尽管如此，掉头逃跑，并不是我的个性。

　　走道的那边，似乎有一点流动的新鲜空气；我毫不犹豫地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昂首踏步，走向前方的黑暗。

　　充满未知的黑暗里，可能是危险，也可能是答案。

　　那红灯看起来很远，走起来，竟然很近，不超过一百米。

　　红灯是嵌在另一扇铁门里的，这扇门很新，没有铁锈，但上面也画着核辐射警告的标志。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铁门，里面是一个同样黑漆漆的房间。我迈出左脚，鞋底踏上一块金属地板，发出区别于水泥地的声音。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让我吓了一跳，转身用手电筒一照，原来是铁门被自动关上了。

　　几乎就在同时，四周的光线刷一下亮了起来，刺眼得我只好抬手挡住；除此之外，还响起了抽风机嗡嗡运转的声音。

　　等我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白色的、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室里。我还来不及去看周围密密麻麻的仪器，因为就在旁边的墙壁上，正半躺着一个人。

　　李世海。

　　他抬头看着我，形容憔悴，但脸上却是抱怨的表情：“怎么才来？”

　　我揉了揉眼睛，确实是李世海没错，他身上穿的，还是我在他朋友圈里看到的、在机场候机室里的那身衣服。

　　那张照片上，我只看到了他自己，曹老板却说，在他身后站着向亮。

　　我突然弹了起来，紧张地四处张望，果然，并没有向亮的踪影，也没有看见marylyn，以及她身边的十八个肌肉打手。

　　在这个三四百平方的白色实验室里，就只有我跟李世海两人。

　　李世海靠着白色的墙壁，斜躺在似乎是铅制的金属地板上，一条腿伸直了，裤子破了一块，露出来的膝盖血肉模糊。

　　他看我站在原地，不满地催促道：“发什么愣，快扶我起来。”

　　我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骂了一声：“还不是向亮那混蛋，别管那么多了，你先扶我起来。”

　　我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人呢？”

　　李世海朝实验室的另一边努了努嘴：“跑到那边电梯里了，还把我手机也拿走了，哎，快过来扶我啊，我腿都断了。”

　　我不解道：“电梯？”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朝我招手，催促道：“快点啊，老蔡。”


　　我又再左右看了下，确实，整个实验室里，并没有其他人。

　　李世海在那边嘶嘶地吸着气，看来伤腿确实挺痛的；那么多年老同学，我实在没理由见死不救。

　　再说，我从水泥空地爬下来深坑，本来就是为了要救他。

　　这么想着，我走上前去，弯下腰来，把他左手搭在我脖子上，再用力直起身子。

　　李世海看我吃力的样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老蔡，我有点沉。”

　　我骂骂咧咧道：“吃那么胖干嘛。”

　　终于扶着他站了起来，我刚要往进来那扇铁门走，李世海却着急道：“错了，错了，不走那。”

　　我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李世海看着我摇了摇头，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我说老蔡，你看我现在什么样子，能从梯子爬上去吗？”

　　我想了想说：“也是，那怎么办？”

　　他扭过头去，指着相反的方向：“我们走那，有电梯，直接上到地面。”

　　我扶着他转过身去，果然，在实验室的另一边，有一道半圆形的拱门，宽得能开进一辆SUV。拱门里面闪烁着淡淡的红光，隐约还有仪器运转的声音；拱门外有一条白色的跑道，整个样子就像是医院里检查用的核磁共振，被放大了五倍。

　　李世海又催道：“老蔡，快送我去医院。”

　　我扶着他朝那边走，本以为他那么胖，腿又伤了一条，应该走得很艰难；没想到，实际上我们还移动得挺快的，看来我的体力还是不错嘛。我们两个的姿势，有点像那晚我喝了威士忌，老向扶着我道路上打车。不过，现在人物、时间、地点都换了。

　　走到一半，我突然想到：“电梯是通往哪里的？还在荔枝林？”

　　李世海支吾了一下说：“地面，呃，核电站吧可能，我也不清楚。”

　　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你刚才说向亮也进了电梯，还带着你的手机？”

　　李世海有点不耐烦了：“我哪知道那么多啊，快扶我过去。”

　　我刚犹疑着挪了一小步，两个人却踉跄着往前走冲有大半米，给我的感觉是，根本不是我在扶着李世海走，而是他在挟着我，往那个所谓的“电梯”走去。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会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身后被关上的铁门外，却传进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人的喊声通过长长的走道，从门缝挤进了实验室里：“老蔡，你在哪？”

　　我听出来了，这是曹老板的声音。

化不肥

　　我不禁喜出望外，没想到啊，关键时刻竟然没掉链子，下来救我了！

　　接下来，还有莫宁的声音：“必贵，你在里面吗？”

　　我赶紧回应道：“在这！快来帮忙！”

　　我回头跟李世海说：“他们都下来了，这会可以把你弄上梯子了，我们走这边吧。我看你这伤也不是很严重啊。”

　　我试着转身，李世海却突然变了脸，左手勒住我的脖子，夹着就要往拱门里冲。

　　虽然是突生变故，幸好我早有心理准备；而且，更幸运的是，我以前无聊时，还跟国际刑警梁sir，请教过被人制住时要怎么挣脱。

　　所以这时候，我双手抓着李世海的左手往上托，身躯则往下一溜，顺利挣脱了。

　　但李世海也不是吃素的，在我就快要跳开的时候，左手顺势一抓，紧紧钳住了我的右手手腕。他的左手孔武有力，不愧当年是棒球校队的，看来在厚厚的脂肪下面，应该还隐藏着不少肌……

　　不对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李世海是棒球队的投手不错，但是，我记得一清二楚，他并不是一个左撇子。

　　我看着李世海的脸：“你这是？”

　　他嘴角抽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对不起了，老蔡。”

　　我尝试着挣脱他，他却纹丝不动，再低头一看，他双脚扎稳了马步，根本没有一点受伤了的样子。

　　电光火石之间，我明白了什么。

　　我眼前的李世海，在失踪两天之后，跟向亮一样，成了一个左右相反的量子幽灵。

　　而现在，他要把我拖进去的拱门里，并不是什么通往地面的电梯，而是——粒子加速器！

　　没错，在这个时空里，由于marylyn施加的影响，粒子加速器已经建成了。

　　我不知道如果被拖进去会发生什么，但是，不可能是好事。

　　心里正乱糟糟的时候，李世海突然伸出脚来，往我膝盖背后狠狠踢了一下！

　　我猝不及防，一下就跪倒在地，本来僵持的两人，就这样被他拖着往拱门里走。

　　这下是要糟。


　　就在关键时刻，老曹冲到了铁门外，一边咚咚拍门，一边大喊大叫：“老蔡，老蔡！快开门！”

　　我着急地喊：“推门！”

　　老曹比我更着急：“推不开啊！”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铁门明明是用力就能推开的，在自动关上后却像是锁住了，不知道是什么机关。

　　李世海呵呵冷笑道：“没用的，老蔡，陪我走进去吧。”

　　然后，他把我当成一个麻袋，在地上拖着走。

　　我不甘束手就擒，没被抓住的左手用力往他身上招呼，但是他却不为所动，根本没有感觉似的。看起来，已经成为量子幽灵的他，身体构造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眼看着拱门越来越近，里面的红色光芒显得异常妖冶，甚至能看道拱门里的通道，是斜着往地下的。大概那个粒子加速器的管道，是埋在地下更深的地方，所以这个实验室的地板，才是用铅来制成。

　　我心里感到无比的懊恼，原来marylyn设了这个陷阱，留在实验室里的帮凶，不是十八个肌肉打手，而是一个和向亮一样、变成量子幽灵的李世海！

　　不行，我绝不认输，绝不束手待毙！

　　我必须想个办法。

　　可是，越是在紧急关头，却越容易想到一些根本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像在高考考场上，差20分钟交卷，两道大题没做，脑子里不断地回放一首动漫歌曲。

　　没错，正是这种绝望。

　　“一切都变了。”

　　“你别来，他们都要来，你别来。”

　　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向亮跟我说的话。

　　难怪，他叫我不要来核电站，是早就知道有危险在这里等我。

　　为了我的安全，他不惜多成为一次量子幽灵，在电影院里跟我传达了不要来的信息。也就是说，他多经历了一次死亡的痛苦，就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全。

　　这么想着，我心里不禁有一丝感动。

　　但是，感动有个毛用啊？

　　不作死就不会死，偏偏我就是个作死小能手；我没有理会向亮的忠告，所以才把自己置于现在的险境。

　　比起向亮，我更对不起的人是唐双。最近她正在忙于公司的事情，我也乐得没跟她汇报动态，所以她连男朋友误入了另一个时空，现在正如待宰羔羊，快要被拉入可怕的粒子对撞机，都一无所知。有一首古诗很好地描述了这种情况，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

　　“蔡必贵！”

　　铁门外传来女人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