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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转帖] 阴阳眼(1976年江汉轶事)--作者:七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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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3 14:07:59 | 显示全部楼层
  罗汉眨巴眨巴眼,竟笑道:
  “谢谢。”
  右眼珠红丝掠过,左眼里白光尽消。
  简三夜抖手指罗汉,说:
  “你,你,你!……”
  口喷白烟,遇风而化。
  话未说完,踉跄退数步,软倒在简一日怀里。
  简一日待要发作,怎奈两兄弟一个瘸一个重伤,只得作罢。
  罗汉重又抖擞,冲周围抱拳道:
  “各位叔伯,简家兄弟危害江湖多年,昔日被我师父镇住。恩师慈悲,放条生路,把他们赶到青山。可他们死性不改,又危害青山绿林十来年。恩师前脚才走,他们便来寻仇。今日我迫不得已出手废了简家老二一条腿。简老三恶毒,我略施重惩,断其经脉,日后再不能害人。想我师父恩慈,权且留下老大,若你们兄弟三个仍不思悔改,日后自有‘开极门’弟子来找你们。”
  百灵不顾伤痛,钻到人前,鼓掌喝:
  “罗汉英勇,掌门师兄威武!”
  众人皆随声附和。
  独段天荣望简三夜,眉头打结,道:
  “不对呀不对,‘开极门’哪有这手段,邪门邪门,老柴呀老柴,‘开极门’离了你,从此没落咯!唉,故人已辞黄鹤楼,此地再不是我们久留之所,九九,跟我走。”
  喊了九九,师徒径走。
  罗汉见天荣话里有话,心想:
  今日已挫了简家兄弟,若能再胜天荣一场,从今后中原一带还有哪个敢不仰视‘开极门’,不尊重自己。
  眼瞅地上一块鹅卵石,弹腿踢去。
  “嗖!”
  飞石如电,直射天荣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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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3 14:08:05 | 显示全部楼层
  段天荣正行间随手掸掸衣角尘土,无巧不巧,甩手正抽在飞石上……
  鹅卵石顿转如陀螺,呼啸回旋,其势更猛!
  罗汉见石到,运掌去拍。
  卵石擦过掌沿划道弧线“嘣”地擂在罗汉印堂,其势未尽,再绕弧线竟又磕中身后百灵顶门,方跌落地上,兀自打转。
  段天荣回首,虎目圆睁,戟指罗汉、百灵,道:
  “好,好!今日且看你们师娘面子,略作惩戒。哪个不服,待过了你师父七七日,只管来找我。”
  天荣、九九回身去了。
  罗汉、百灵摸摸额头大包,呆愣当地。
  百灵见简家兄弟跟大伙哄笑,怒骂:
  “笑么事笑,我掌门师兄放过你们,还不快滚!”
  简一日心知力寡,只好拉扯兄弟遁走。
  其他武林同道,见天荣、九九走了,纷纷磕头上香,各称有事离开。



  简一日胸口中罗汉一拳,留碗大个青印,月余才消。
  简二月去医院照过X光,医生说,膝盖粉碎,筋腱尽断,左脚算是废了。
  回到家简三夜只是喊冷,大热天要寻八斤重棉被盖。
  熬五天去医院,做完各种检查,医生却说没病。
  简三夜日渐消瘦,用几床被子捂着捱过夏天,慢慢下不了床,没等到立冬,人便没了。
  临死前,简三夜望虚空道:
  “邪……邪门。”
  简家三雄独剩老大简一日,再要打家劫舍,终是力单。
  三年后,简一日去乡里偷狗,却被村民围住,打得半死,又被疯狗咬掉腿后一块肉。
  到家不出三月,狂犬病发作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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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3 14:08:11 | 显示全部楼层
  简二月再不能打架抖狠,支了口油锅在青山一二一街炸面窝讨活。
  兄弟拐子前后脚走了,二月的面窝却越炸越好,还讨了老婆秦氏,生儿育女。
  秦氏信教,带简二月信仰了基督,成为耶稣子民,逢礼拜必去教堂。
  每年清明,简二月会独自寻到兄弟坟前,倒两杯黄鹤楼,撕一盒过滤嘴点燃,望烟雾升腾,泪眼婆娑道:
  “主啊,宽恕他们的罪过……哈利路亚!”
  跛子面窝越来越有名,油锅一开便排起长队,再没人认出炸面窝的老实跛子是文革时有名的流氓恶霸简二月。



  麻木拿张‘长江日报’,寻到青皮,说:
  “这天把师父冇来,我右眼皮直跳,却是这事。青皮,我们都算徒孙,也该去师爷那拜拜。”
  青皮看罢讣告,前思后想总觉不妥,道:
  “麻木,师爷桃李满天下,师父冇开口,我们贸然前去,怕是辈份不够,连站的位置都冇得。这样,等我探探师父口风,再作打算。……麻木,你记得跟其他人说下,若师父再来不提这事,你们都只当不晓得,切莫苕问,惹师父伤心。”
  麻木点头说:
  “好,好。我跟他们嘱咐。”



  早锻炼结束,青皮去单位请了假,偷偷踩车去青少年宫,压低军帽逛一圈,在练武场灵堂只见罗汉、百灵前后招呼,不见丫头,转身蹬车,往师父屋里去。
  到丫头家把门拍得山响,看丫头蓬头乌眼出来,青皮道:
  “师父,您家早上不去琴台,又不上班,莫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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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3 14: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丫头说:
  “我天把不去督促你们,你反来查我的勤。”
  青皮笑笑道:
  “师父,哪敢,我是怕您家屋里有么事,要人帮忙。”
  丫头说:
  “我孤家寡人一个,哪有忙要你帮。”
  青皮道:
  “那到未必,师父,看样子您家还冇过早,正暂都快中午了,干脆,两餐合一餐,我请您家到祁万顺去吃‘四季鱼糕’么样?”
  丫头摇头说:
  “你那两个钱,还不攒到娶媳妇。”
  青皮却道:
  “师父,我难得单独接您家一回,您家不能泼我面子,再说人是铁,饭是钢,您家不吃,我也要吃。”
  丫头想想说:
  “说到吃,到真有些欠水饺了。”
  青皮灵光,接道:
  “难得您家欠回吃的,那好,我们就去‘谈炎记’。”
  丫头洗漱停当。
  师徒踩车,去利济路。
  到‘谈炎记’,点两碗水饺,两笼天津包子。
  丫头站队拿包子。
  青皮排长队等水饺,待端两碗水饺与丫头会合,却见师父垂首望两笼蒸包,双目泛红,忙道:
  “师父,水饺来了,趁热吃。”
  丫头吃两勺水饺,喝口汤,长唉一声,说:
  “青皮,你师爷以前最爱谈炎记的水饺。当年谈炎记的老板谈志祥挑担子在三曙街摆夜宵时,师爷就认得他。”
  青皮佯作不知,道:
  “噢,那我们改日带饭盒来,装一碗去看师爷。话说回来,师父,为么事我也觉得谈炎记比别家的水饺好吃?”
  丫头边吃边说:
  “这事你要问别人兴许不知道,你要问我算问对人了。谈炎记的招牌水饺叫香菇虾米水饺,就是我们吃的这种,在原汤里兑了香菇和虾米,不像一般水饺,只放点虾皮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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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3 14:08:36 | 显示全部楼层
  青皮吞颗水饺道:
  “说穿了就是舍得把东西,这有么事,赶明日厂里混不下去,我拉麻木也开个水饺馆,您家只管来吃,不把钱。”
  丫头笑说:
  “开馆子哪有这容易,谈炎记真正的诀窍是谈志祥师傅的肉馅,听师父说是在猪肉里头兑了牛肉,让人吃完不觉得太腻味,同时牛肉又能增鲜。”
  青皮喝口汤,吐舌道:
  “小小水饺竟有这多门道,师父您家说得对,赚钱哪有那容易的事。”
  师徒二人正说话,馆子里走出个老头,望丫头喊:
  “小吴师傅,您家来了!”
  丫头笑笑道:
  “谈先生,您家好。”
  青皮灵光,忙递烟让座。
  老头点烟坐下,寒暄两句,问:
  “小吴师傅,您家冇去师父那边帮忙?”
  丫头愣愣,强笑道:
  “去了的,刚回。”
  老头猛吸口烟,说:
  “唉,柴先生几好的人呃,当年要不是他,我早被地痞流氓打死了,哪还有今日的‘谈炎记’。”
  一席话只说得老头、丫头眼圈俱红。
  老头见丫头默然,接道:
  “我也是今天看报纸才得的信,小吴师傅,柴先生生前最爱我包的水饺,等中午忙完了,我亲手包一碗去青少年宫奠奠他。”
  丫头忙说:
  “谈先生,您家上了年纪,何必跑那远。”
  老头道:
  “要的,要的。做人不能忘本,我就是老得不能走,爬也要爬到去。”
  丫头红了眼,泪水只在眼眶里转。
  老头看他伤心,不再多说,只叹口气,拍拍丫头肩头走开。
  青皮只作不知,端起海碗来喝汤,恰遮住脸庞。
  二人闷声吃食,剩一笼天津包再也吃不下,青皮去柜台,寻些纸张包好筒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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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3 14: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丫头去后厨寻谈志详告别,没见着人。
  师徒二人蹬车过江汉桥。
  丫头道:
  “冇得么事,你回吧。”
  青皮却说:
  “别呀,师父,难得今日厂里放我鸭子,我还不陪您家一天?就怕您家嫌我烦。”
  丫头道:
  “你哪正经上过班。”
  眼看下桥,丫头笼头一拐,朝河边去,说:
  “突然想去江边,青皮,要冇得事,一起去。”
  二人蹬到南岸嘴江边,锁好车寻滩涂坐定,望江河接壤,半黄半绿,中间一条缝扭来扭去如虬龙翻滚。
  看半晌,丫头指沙滩道:
  “青皮,你晓不晓得,当年我在沙滩上和别个打群架,以一敌三,第一次碰到你师爷。”
  青皮问:
  “师爷当时就收了您家?”
  丫头点头。
  青皮说:
  “不用说师爷定是看您家英勇,是天生练武的胚子。”
  丫头道:
  “哪里,记得那天跟我对打的伢们都比我高两头。小伢打架全凭块头,我当时被打惨了。”
  青皮笑笑:
  “原来师爷不是看中您家狠,是看中您家扛打,不服输。”
  丫头道:
  “是啊,师爷赶走那些混混,揩了我满脸的血,跟我说,我像他小时候……又问我想不想学以一敌百的本事。这样,我才入了师父的门。”
  青皮眼瞅丫头眼角又红,忙点根烟,指江心喊:
  “您家看,好大的漩涡!”
  二人定睛观瞧江面漩涡翻腾,似有潜龙在水底搅动……
  呆看半晌,光秃秃江滩不知何时多了个叫花子,拎半破酒瓶,望空唱道:
  “烹羊宰牛有屁用,会须一饮三百杯!龟夫子,蛇丘生,将进酒,杯莫停!哈哈哈哈,喝,一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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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3 14: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青皮吐口烟,笑说:
  “哪来的叫花子,在这耍酒疯。”
  丫头看叫花子眼熟,正待说话,忽听龟山上“轰”地响声闷雷,沉沉贴江面传到对岸,江南蛇山上也是“轰”地一响,像是回音,又似有人作答。
  叫花子听罢,狂笑:
  “世人皆笑我疯癫,哈哈哈哈,龟儿,蛇儿,还是你们懂我,来来来,再喝,再喝……”
  仰天灌一口,却把剩酒俱泼入江水,摇摇晃晃顺江堤走,眨眼功夫,人似走入江里,雾般消失。
  青皮弹飞烟蒂,奇道:
  “咦!人呢?”
  丫头却念:
  “龟夫子,蛇丘生……好好好,好一句会须一饮三百杯!……唉,青皮,你说人喝醉了是么样的?是不是就天人合一,烦恼尽消了?”
  青皮笑笑:
  “师父,不曾想你被那叫花子勾起酒性,您家是不是想喝,想喝好办。”
  说话起身,寻副食店买两瓶黄鹤楼,称一斤兰花豆。
  师徒就酒瓶拿兰花豆下酒。
  青皮平常话不多,今日兴致却高,讲许多从前打架抖狠的英雄往事……
  酒去大半,青皮道:
  “我若不是遇到您家,这动荡年月,只怕早打架打死了。唉……如今学了拳脚,知道轻重,也更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不敢逞勇斗狠。师父,这都是您家的功劳。”
  丫头朦胧眼说:
  “青皮,我不过入门早些,枉称师父,其实你我年纪相当,性情相近,算起来该是兄弟。”
  青皮笑道:
  “师父,你醉了。你教我武艺一场,便是比我小,我也得磕头叫师父,这是千古祖训,哪能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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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8 11: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丫头似喝醉了,喝:
  “你是师父我是师父?既喊我师父,便是我说了算,我说是兄弟便是兄弟,你若不服,过来跟拐子打一架。”
  青皮忙道:
  “我错了,我错了。是兄弟,是兄弟。来,师父,再喝一口。”
  丫头瞪他:
  “还喊师父?”
  青皮只得改口:
  “拐子,喝!”
  二人喝得兴起,酒剩二三,兰花豆吃个精光,青皮说:
  “幸亏我长了后眼睛。”
  掏出天津小包,师徒分吃……
  眼看太阳沉下去,月亮盘起来,挂在天上,似美人的眉眼。
  丫头望空打个酒嗝,道:
  “天下筵席终须散,兄弟,回吧。”
  青皮看瓶里还有两三口酒,担心丫头喝不下,口对口倒入一瓶,拍上盖让丫头筒。
  丫头推让:
  “我平常不喝,给我也是糟蹋了。”
  青皮晓得师父心里有事,却道:
  “您家不喝,留到屋里,等麻木来了烧菜用。”
  硬塞在丫头屁股兜里。
  师徒分手。
  丫头骑一圈,堪堪到屋,却不下车,掉头慢悠悠又踩回南岸嘴,瞧一地兰花豆壳,锁车躺倒,摸出屁股后酒瓶猛灌一口,仰看苍穹……
  满天星星眨眼,仿佛仙人叽喳吵闹,丫头瞧不出哪一颗是师父,唯任热泪如河流淌。
  夜风过处,丫头醒来,便见江心齐腰深水中站着个人,朝自己微笑招手。
  “师父!”
  丫头站不起身,只有大叫着看师父一步步滑向江中,渐至没顶……
  挣扎打个滚,丫头嘴里啃口沙子醒来,方知黄粱一梦,星河浩瀚,哪有柴勇身影,无奈把瓶中酒朝沙地撒一行,剩最后一口喝下,屈膝跪立,呜呜哭起来……

  直哭得一地鼻涕眼泪,忽闻脑后风响,丫头本能蜷身躲过,转头看时,月光下正站着柴勇,冲自己微笑。
  丫头喊:
  “师父!”
  柴勇不答,只是微笑。
  丫头跪倒,说:
  “师父!我……我……”
  柴勇偏不说话,只笑望丫头。
  丫头哽咽半天,道:
  “师父,你么样不说话?”
  终觉异样,伸手去捞,不想天边一阵清风,吹片浮云半遮明月,月光黯淡,柴勇竟也模糊不清,如水中倒影,起伏摇晃,倏忽不见。
  丫头沿河滩跑两圈,再寻不着师父,委顿坐倒……



  罗汉力战简家兄弟而胜,当日省市武林同道都是见证,再加百灵事后吹嘘,自然声威大振。
  三日后柴勇火化,市武协调派两辆公交车,拉上吊唁亲友、徒众。
  罗汉百灵几个,簇拥梅朵、白玛,坐了头车。
  天麻麻亮去唐家墩。
  梅朵眼瞅柴勇被推进炉膛,颤巍巍流两行泪,软倒在白玛怀里。
  罗汉率百灵等一众师兄弟满满跪一地,“咚咚……”磕九个响头,含泪道:
  “师父走好……”
  白玛不知对梅朵叽哇说些么藏语。
  梅朵听了,人便清醒,转头说:
  “罗汉,你和百灵他们去外头等,我跟白玛有事办。记到,守在外头,莫让人偷瞧。”
  罗汉“嗯”一声,抹了泪,指挥众人退到外头。
  百灵悄悄问:
  “掌门师兄,师娘她们要搞么事?”
  罗汉摇摇头道:
  “百灵,前后照护到,莫让人偷看,你也不许看。”
  梅朵见人都走开,才端正跪立,一脸安详,再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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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8 11: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白玛从怀里摸截怪异树枝,划洋火点燃,轻呵口气,看枯枝上香烟升腾,就地盘腿,解褪腕上佛珠,闭目启唇……
  一时间,炉膛前嗡声大作,犹如仙人梵唱……
  烟气渐浓,檀香更盛!
  梅朵暗念六字真言,抬眼见烟雾幻化,里面浮出柴勇头脸,不由泪似珠串……脑内嗡嗡作响,便听柴勇道:
  “阿朵,阿朵,莫要哭,莫哭,你一哭,便不好看了,我得了解脱,你该高兴,你若笑了,我才走得安心。”
  梅朵听得真切,忙揩干泪,轻唤:
  “哥哥,你莫走……想得我好苦。”
  柴勇笑道:
  “哥哥自有去处,莫担心,莫担心……”
  微微笑着,人随烟飘。
  梅朵见柴勇飘忽,起立唤:
  “哥,勇哥!”
  浓烟被人带动,再聚不拢,眼瞅柴勇由浓转淡,于火炉前打三个旋,腾空消逝。
  梅朵嘴唇哆嗦,却听焚化室内嗡嗡再起,似有无数人从天而降,鼓乐喧天,接着柴勇,袅袅飞升……
  室内异香更盛,梅朵不由自主,跪倒合什,心中大明咒不停唱诵……
  百灵在门外嗅到,悄问:
  “罗汉,是么事这香?”
  罗汉摇头。
  人烧了大半个钟头,火葬场老黄戴付手套走来。
  百灵拦住道:
  “师傅,您家等一下。”
  罗汉忙递根‘大前门’,也说:
  “老师傅,我师娘在里头跟我师父告别,麻烦您家……”
  老黄抬手推开烟,道:
  “你们这群后生伢只懂耍刀弄枪,黄泉路上岂是能等的?我晚一时半会无所谓,可要耽误了你们师父前程,再过一阵,只怕炉子里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拿么事去扁担山埋?”

  百灵忙说:
  “您家说得是,那我们就不打扰您家办正事了。这烟您家扛到,也是我们一点心意。”
  说罢抢过罗汉手中‘大前门’,架在老黄耳朵上。
  老黄走到屋前,双手推开房门。
  百灵见他吃力,上前道:
  “我帮您家。”
  将要帮手,不想铁门内腾地热气窜出,正拍面门!
  百灵“哎呀”大叫,闪退三步,眼前金星乱冒……
  罗汉垫步接着,问:
  “么样了?”
  百灵揉揉眼,却听铁门“砰”地关上,尴尬说:
  “我原想看师娘她们在里头么样了,不想被热气冲到眼,里头这热,亏师娘她们怎么待得住。”
  罗汉听百灵这么说,独自上前,抬手按门,只觉铁门震动,犹如过电,弹飞双掌。
  百灵眼瞅不妙,道:
  “拐子,师娘许是要送师父最后一程,我们还是等下吧。”
  锅炉室内,香烟缭绕,白玛俏面安详,只樱桃小嘴翕动,以藏语暗诵经咒,隐然已是无人无我境界……
  梅朵匍匐面炉,头如捣蒜,嘴里六字真言不停念唱……
  老黄匿在暗处,仿佛消失了……
  过刻把钟,白玛经声转低,梅朵跪直,再不磕头,双手合什,口中大明咒渐渐缓慢……
  老黄不知何时,飘到锅炉前,掌中多条火钩,竟像算准白玛经文长度,待她堪堪念完最后一个音节,火钩扬起,正砸在炉门上!
  “当!”
  声如钟磬。
  炉膛开处,金光直冲屋顶!
  老黄呵呵笑道:
  “阿弥陀佛!‘金刚经’我听得多,梵文的却是平生未闻,你这丫头到厉害,居然能诵,唉,当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啦。柴勇,你算是有福咯,能有这丫头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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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8 11: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白玛坦然望老黄,说:
  “汉地也有人懂西域梵文,老师傅蜗居此处,莫非是为接引众生?”
  老黄就帆布手套探入火炉,拈块红炭,点燃耳后‘大前门’,抽一口,笑道:
  “我不过是粗野匹夫,每日里掏骨灰混口饭吃,哪谈得上接引众生。”
  梅朵站起,说:
  “师傅,您家谦虚了。如今文化革命轰轰烈烈,中原能叫得出‘金刚经’的,还剩几个,更莫说梵文。”
  老黄再笑,望炉膛道:
  “老哥,你生前是个人物,今日能有这多人来送终,更有梵经超度,西方接引……呵呵,你不想走,还欠哪个?……唉,该来的来,该去的去,老英雄,你不放下,如何上路。”
  梅朵、白玛见老黄后头几句似在对柴勇讲,又说柴勇不愿走,想见的人唯有丫头,不免暗暗心惊。
  梅朵张嘴欲言,白玛悄拉衣袖阻住。
  老黄眼瞅炉膛火灭,伸铁钩猛拉,炉板“哐啷啷”滑出,一代英豪柴勇躺铁板上,只剩一堆白骨。
  梅朵看到骨灰,泪水又流,软靠在白玛肩头。
  老黄抄柄小锤,对残骨一通乱捶……捶毕,拿手直接在骨灰里扒拉,自语道:
  “若真欠哪个,就留个纪念,留个纪念吧……是了,就是这个。”
  拣截东西筒在荷包里,再拿铁铲归置骨灰,倒入骨灰盒。
  梅朵上前欲接骨灰盒。
  老黄摆摆手说:
  “莫慌,烫!”
  又招手唤过白玛,悄声道:
  “看来老哥欠的是你。”
  脱掉手套,从荷包里莫出小指粗细一截骨头,晶莹剔透,递给白玛。

  细骨白若凝脂,形似枝桠。
  白玛说:
  “姨夫认识我不久,怎会记挂我,老师傅,您走眼了。”
  老黄望那骨头,奇道:
  “丫头,丫头,明明是你,未必还有别个?”
  白玛说:
  “噢,我晓得了,梅姨,还是给你吧。”
  梅朵却道:
  “你留着,几时寻个方便给丫头。”
  转头对老头说:
  “老师傅,您家神力能通阴阳,可晓得我家老头子还有什么话留给我。”
  老黄吸口烟,长嘘道:
  “妹子,天下筵席,哪有不散的道理,如今你爱人有了好去处,你该高兴,才不耽误他前程。”
  梅朵点点头:
  “师傅,听您家一席话,直似明月映心,叫人心里敞亮,我代我老头一并谢谢您家了。”
  老黄却打个呵欠,道:
  “如今老了,废话便多。得,您家屋里大事已了,可以叫伢们进来抱骨灰盒上山了。火葬场炉子少,送了您家们,后头不晓得还有几多人等到在。”
  梅朵便喊罗汉等众徒弟进来。
  百灵眼尖,瞅骨灰盒放在一旁,充人上前,红眼说:
  “师父,我扶您家走,我们回家。”
  双掌恰碰着骨灰盒,烫得一筛,缩手看时,两手俱红。
  五魁道:
  “百灵,你不讨师父喜欢,师父不要你抱,要抱也该罗汉抱。”
  罗汉走到骨灰坛前头,毕恭毕敬跪倒磕三个头,两串泪撒在地头,说:
  “师父,走罢。”
  起身小心捧起骨灰盒。
  奇怪骨灰盒放了半晌,仍烫如火炭,直灼得罗汉双掌嗞嗞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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