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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转帖] 阴阳眼(1976年江汉轶事)--作者:七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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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8 11: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哭一阵,汪进扯袖揩了血泪。
  大脑壳才说:
  “汪进,你流了好多血,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汪进翻眼道:
  “不要紧,死不了,要真死了,以后么样普渡众生。”
  话音未落,腹内咕噜噜叫唤,汪进拍拍肚皮,笑:
  “砖头拍不死,饿也快饿死了。”
  大脑壳忙说:
  “汪进,你莫慌,等我去瘦子太屋里侦察侦察,看有冇得剩饭。”
  汪进道:
  “快去快去。”
  贴墙跍倒,好解肚子疼。
  大脑壳蹬蹬跑去瘦子太家,眼瞅太在和胖小蕾姥姥乘凉说话,偷跑进屋,钻厨房打开碗柜,看鼓子里大半块锅巴足有半斤,菜碗里只余些大头菜,便拿碗添了锅巴,又怕锅巴太干,兑些开水,开门背瘦子太,绕远路转到背巷。
  汪进看到饭,两眼放光,囫囵吃光,又把碗沿舔两圈,长吁口气,说:
  “我这辈子好的吃过不少,却没哪一顿比得上这餐,哎,冇想到锅巴泡饭就大头菜竟是天下第一美味。”
  大脑壳笑笑:
  “汪进,那是你太饿了。你这几天都到哪里去了。”
  汪进想想道:
  “我去了哪里?……唉,我也记不得。”
  大脑壳说:
  “汪进,屋里大人都不在了,你以后么样过活?”
  汪进又想想,道: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天既生了我,自有天养,大不了上街讨饭,当济公。”
  大脑壳说:
  “汪进,你饿了只管来找我,我跟你去瘦子太那里寻吃的。不过勇勇他们老欺负你,以后躲着点。”
  汪进却笑:
  “唉,我以前作孽太多,如今被人欺负也是报应。”

  二人说会话,听院子里勇勇他们声音渐歇。
  大脑壳说:
  “回吧,我还得去瘦子太那还碗,要被发现偷饭,肯定会挨跪。”
  汪进叹道:
  “唉……楼上的房子,不晓得还能住几天。大脑壳,以后我不在,你自己要当心,记住‘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大脑壳听得似懂非懂,懵然“喔”一声,二人分手。
  沿院子外围绕一圈,大脑壳偷偷摸回一栋,见瘦子太躺竹床上,手里鹅毛扇耷拉,瞧瞧钻进屋,放碗溜走。
  待跑到院子口,妈妈在竹床上骂:
  “深更半夜在外头野,干脆不睡觉算了。”
  雪琴躺小竹床上冲大脑壳挤鬼脸偷笑。
  大脑壳挤上竹床,和姐姐说会悄悄话,抬眼看满天星斗……终于从星云里找出条龙。
  那龙遍身金鳞闪烁,张牙舞爪,似要冲破黑暗。
  天边一道流星划过,像在为金龙引路。
  大脑壳喃喃道:
  “金龙,金龙……”
  金龙却模糊起来,竹床阵里鼾声一片。



  汪进到家,望门上铁锁,心道:
  钥匙呢?
  浑身上下摸遍,又够手摸摸门沿,只摸一手灰。
  无奈捏住锁,用劲扭,直攥得手心生疼,铁锁纹丝不动。
  汪进苕劲上来,抓锁憋气喉间暗吼,两眼眨动,再睁时右眼白光乍现!
  “咔嗒”
  铁锁弹开。
  汪进笑笑,自语道:“要你听话你不听话,非要逼我发恼。”
  进屋也不点灯,径去厨房,蹲水龙头下先喝几口自来水,低头就水冲凉。
  冷水冲得头皮作痛,汪进便想起庄淑娴,想起汪怒潮,想起孙庆松……
  热泪流出来,又让冷水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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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8 11: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天麻麻亮。
  毛弟推车钻过竹床阵,一溜烟踩得没影。
  民权路H号的人渐渐爬起,软绵绵背竹床家走。
  人睡霉了,看着像鬼。
  大脑壳趴竹床上左右望,屁股上吃妈妈一掌,揉眼蹦下床,拖着雪琴颠颠去瘦子太屋里过早。
  李善强搬好竹床,等不及老婆,道:
  “今日单位事多,我先走。”
  匆匆出门。



  刚到一栋瘦子太家门口,便听王佩兰嚼:
  “是哪个好吃佬,把留到今日早上做烫饭的锅巴都吃了……”
  大脑壳吐吐舌,说:
  “太,我昨天晚上玩饿了……”
  话冇说完,瘦子太道:
  “乖孙,饿了就吃,莫把自己克(武汉话此处发音ke三声,有吝啬,小气的意思。)到。今日过早想吃么事?”
  大脑壳望雪琴说:
  “姐姐你说。”
  雪琴只是摇头。
  瘦子太笑道:
  “饭冇得,就吃面,太去刘爹爹屋里讨条喜头鱼,跟你们做活鱼下面。”
  大脑壳心里嘀咕,嘴上说:
  “太,喜头鱼刺多,我怕卡到了。”
  瘦子太便道:
  “好好好,那太跟你们下清汤面。”



  过完早,大脑壳去院里遛达,路过刘家俊屋里没见着丑丑,便拐弯上一栋二楼,到汪进家,却看门上一把锁!
  汪进去哪了?……



  李善强去单位忙得差不多,拿个文件袋跟同事讲:
  “去港口一趟。”
  蹬车去十八码头,亮工作证登东方红七号。
  船上当班的潘大副迎上来泡茶让烟,道:
  “李哥,今日怎么有空?”
  李善强说:
  “来找你们曾老板有事,曾哥几时上船?”
  潘大副看看表,道:
  “下午的船,船长中午前一定到。”

  聊一会潘大副径去忙活。
  李善强凭栏抽两根烟,便见个人远远下堤,上趸船冲自己挥手。
  那人爬上驾驶舱,李善强迎上去,道:
  “拐子,来得好早。”
  那人呵呵笑说:
  “您家港务的来检查工作,我敢迟到?”
  满面风霜,正是东方红七号的船长曾青竹。
  李善强上过烟,道:
  “拐子,你莫笑我,今日来是为私事,找您家帮忙。”
  曾船长拉李善强进船长休息室,关上门问:
  “说,么事?”
  李善强道:
  “我有个兄弟,找的媳妇是少数民族,不知在娘家有么神鬼门道,许是得罪了人,老家人隔十年追到汉口,弟媳怕殃及无辜,带伢跑了。我这兄弟便想搭船去追。”
  曾青竹说:
  “遇这种事,怎么不报案?”
  李善强道:“来的是苗子。”
  曾船长皱眉说:
  “喔,苗子擅使邪门外道。当年我做徒弟,师父晚上吹牛,曾说见人在船上招惹过花裙苗子,那苗女也不发恼,还跟人端茶递水……女子提前下船。结果撩祸那人当晚就开始发高烧,说胡话,船冇到终点,那人便死了。师父说,民警来抬尸体时,他亲眼看见有条蛆从那人肚脐眼里拱出来。所以我们跑船的看到苗子,都不敢惹。善强,你兄弟跟苗人过了十年,会这些鬼把戏不?”
  李善强道:
  “拐子放心,我那兄弟老实,他媳妇虽是族里厉害角色,但不想连累他,所以他不懂这些。”
  曾青竹说:
  “我也听说苗人这些东西传女不传男,跟我们中原恰恰是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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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8 11: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善强道:
  “其实,我感觉弟媳老家既能大举寻到武汉,她娘俩怕是凶多吉少,只是当兄弟面不好多说。拐子,等他上船,你只当全不知情,省得勾他伤心。”
  曾船长说:
  “我懂。”
  出门喊船工:
  “去食堂下两碗面来,有剩菜也盛些。”
  不一会服务员端两大碗喜头鱼面,一盘榨菜肉丝来。
  曾青竹说:
  “船上冇得么好吃的,就是鱼多,活鱼下面,趁热搞。”
  从柜子里摸瓶五粮液,道:
  “善强,今日你有口福。”
  取杯满上。
  李善强问:
  “拐子,这好的酒你不喝?”
  曾船长道:
  “等下要开船,等换了班,我陪你喝到天亮。”
  李善强自喝一口,说:
  “等你下班,船都过簰洲湾了。还是等我那兄弟上船,陪你喝。话说回来,现在搭船人多,搞人上来怕不容易吧?”
  曾青竹道:
  “兄弟,你这说的么话,船上再紧张,你的人来了,保准有位置,实在冇得法,让他睡我的船长室。”
  李善强笑笑:
  “拐子,你这么说,我心里石头便落地了。”
  二人吃喝说笑,不觉日头偏西。
  李善强看表快到五点,忙说:
  “拐子,我跟他约的五点,先上岸去接人。”
  曾船长道:
  “嗯,我陪你去,不然不好上船。”
  二人上岸,候船处已是人山人海。
  毛弟拎个大包,远远挥手。
  好容易挤到跟前,待要说话,曾青竹说:
  “快走,一阵还要挤。”
  李善强夺过包,挤在前头。
  到检票口,把门见是船长,开门放行。

  上船直赴船长室,曾青竹道:
  “先在这坐坐,等开船了,再寻地方安排。”
  李善强说:
  “这是我老拐子,东方红七号的船长曾青竹。”
  毛弟递烟道:
  “拐子好。”
  曾青竹接过,说:
  “怎么是你?”
  李善强奇道:
  “拐子,你们认得?”
  曾船长说:
  “他是司机班老郭的徒弟,我么不认得,上回我搬家,就是老郭带他们几个去帮的忙。你叫?”
  毛弟忙道:
  “我叫马胜利,他们都喊我毛弟。”
  三人都是性情中人,一根烟功夫,便都熟了。
  李善强探头看乘客开始检票,回头说:
  “拐子,我这兄弟就拜托了,时候不早,我先下船,等这趟水回,一起喝酒。”
  曾青竹道:
  “你去,你去。”
  李善强拉过毛弟说:
  “兄弟,前途艰险,多多保重,做拐子的只能帮你这多,往后还靠你自己。”
  说话掏个信封往毛弟怀里塞。
  毛弟忙推道:
  “拐子,你已经出了大力,何必……”
  两人推来让去。
  曾青竹说:
  “毛弟,你听老拐子一句,善强的心意,你得收下,多些钱路上总保险点,大不了日后你回了,再慢慢还。”
  毛弟不好再推,只得筒了送李善强到舷梯,看他飘然而去,两眼潮红,偷抹眼角回舱。
  曾青竹也叹:
  “善强兄弟仗义。毛弟,从汉口到重庆,你只管把我当善强,不许讲客气。真要讲,日后回武汉了,你做些好吃的,请拐子喝酒。”
  毛弟点头说:
  “拐子,我晓得了。”
  说会话,曾青竹看看表,道:
  “离岸我得当班,你就在我这靠一下,等我下班,陪拐子喝两杯。”
  说毕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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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8 11: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一会客轮汽笛声响,船开了。
  毛弟摸出信封,掏钱数数,留一张在外头荷包,其余九张和自己钱并作一起,贴身藏好。
  躺床上想想小白、灵丽,沉沉睡去……
  转钟曾青竹下班,摇醒毛弟,端几样菜哥俩宵夜。
  毛弟揉眼看菜是:滑鱼、烩三鲜、花生米。
  酒是大半瓶五粮液。
  碰过杯,曾青竹先谈毛弟师父老郭,一来二去,渐渐熟络,又说李善强等等,全是长航熟人……
  酒尽菜残,二人犹未尽兴,毛弟担心,说:
  “拐子,您家明日还要掌舵,早点歇吧。”
  曾青竹道:
  “也是。”
  遂喊人来,拣无人二等舱,开一间让毛弟住。



  上水船慢,兄弟俩天天一起吃喝。
  有天夜里,毛弟喝多了,流泪说起小白、灵丽娘俩……
  曾青竹见他哭得狠,喝口酒道:
  “兄弟,莫慌,莫慌,总找得到的。”
  毛弟哭一阵软倒,含糊喊:
  “老婆……姑娘……”
  昏睡过去。
  曾青竹浩叹一声,扯被跟毛弟盖上,轻手轻脚退出门外。



  三天后,船过宜昌进三峡,毛弟点烟望神女峰,身形仿佛姬小白,唏嘘不已……



  晚上喝酒,曾青竹问:
  “毛弟,弟媳妇老家你也冇去过,人海茫茫,上哪去找?”
  毛弟两眼放光,说:
  “我不管,就算找一辈子,我也要找。”
  曾青竹端杯一碰,喝罢道:
  “好!是条汉子。不过英雄不打没把握的仗,天南地北,总得有个方向。”
  毛弟说:
  “这几天冇得事,我尽在船上打听。四等舱,五等舱虽说有三五个苗族的,但他们都住城里,似没听过‘草鬼’‘蛊毒’这些。”

  曾青竹捏颗花生米丢嘴里,道:
  “哥哥走南闯北这些年,也听过些苗人蛊毒传闻,可据我了解,苗人多居于湘鄂云贵。据说族里修炼者,多寻蛮荒无人深山大泽潜修。那里尽是毒蛇猛兽,岂是常人能入。”
  一席话说得毛弟无语,连干三杯,说:
  “拐子,以我了解,老婆老家该在贵州、湖南一带,如今陆路不通,所以我想到了重庆,打听打听,一路往南,过遵义,到贵阳,再慢慢朝回寻。”
  曾青竹道:
  “也只好这样。来来来,毛弟,多吃几块肥肉,等上岸条件艰苦,怕是要挨饿了。”



  三日后,船到重庆。
  曾青竹唤毛弟到船长室,递个信封,说:
  “兄弟,拐子匆忙,冇得准备,只有这五十,你莫嫌少。”
  毛弟忙道:
  “拐子,我吵扰你个把礼拜,又吃又喝,怎能再拿您家的钱。”
  曾青竹说:
  “江湖救急,你先筒到,要冇花完,回汉口再还我便是。”
  毛弟不好推脱,只得接了。
  曾青竹又写张条子,装信封递毛弟,道:
  “毛弟,这条子你筒好,沿长江的客轮,上去找船长,只说是我表弟,对方自会接待。”
  毛弟高兴接过。
  曾青竹拎毛弟提包上岸,过候船处,买两盒烟塞包里。
  上朝天门,一路向前,眼瞅快到解放碑,毛弟说:
  “拐子,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这里吧。”
  曾青竹分烟和毛弟点上,猛拔一口,借烟气遮藏红眼,叹道:
  “山高路长,兄弟,珍重。”
  把包交毛弟手里,拍拍他肩膀,转头朝回走。
  毛弟呆看曾青竹走成个黑点,热泪淌下来,又随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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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8 11: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解放碑人多,毛弟专拣外地人搭话。
  两三个钟头终碰到个贵州凯里的,也是苗族,来重庆出差。
  毛弟慢慢说到五大苗、草鬼、蛊毒。
  那人只是摇头,说:
  “小伙子,如今是新社会,你年纪轻轻怎还讲封建迷信这一套。”
  毛弟只得作罢,见天色已晚,寻馆子下碗麻辣汤面,买三个馍馍,揪一个就面吃下,剩两个塞在包里应急。
  辣汤辣水吃得毛弟满头是汗,吃毕仰天打个饱嗝,点根烟,寻思:
  才将从码头过来,路边有个小招待所,今日且去歇了,明天想办法去贵州。
  边想边走,猛抬头见街对面断壁残垣,依稀是个破庙。
  毛弟心中一动,见街面人少,信步走入庙中,借微光见墙头用红笔写着‘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其中一团红漆下隐约可见‘罗汉寺’三个字。
  毛弟暗喜:
  这时节寺庙、道观人人避之不及,正好在庙里睡一觉,省了今日房钱。
  进罗汉堂看渣滓遍地,大殿里一个罗汉也无,只地上剩些断臂残腿,毛弟摇摇头,不禁想起十年前的‘老君洞’,心道:
  当年‘老君洞’遇到活神仙救我一命,如今‘罗汉寺’能不能找到真罗汉跟我指点前程?……
  出罗汉堂见前头大殿稍显完整,抬脚进去,里头黑森森大佛端坐,左右立着不知什么菩萨。
  积尘蛛网,难掩大佛庄严。
  毛弟摸三根烟,划火点着,恭敬立在佛前,跪倒磕头道:
  “如来佛祖,今日匆忙,冇带香烛,只有用烟孝敬您家,望您家大发慈悲,替我指点迷津,方便的话让我在您家这里住一晚上。”

  三拜九叩后起身,毛弟捡树枝扫扫浮尘,点根烟靠案坐倒,默想心事,等烟抽完,头枕行李,和衣而卧……
  睡到三更半夜,地上寒凉,毛弟冷醒,看月光洒在殿前,四下看看,心道:
  佛祖见谅。
  翻身爬上木案,枕包继续睡……
  才合眼便听头顶喀喇声响。
  毛弟道:
  “是谁?”
  半晌没回音,毛弟闭眼侧身,耳听得有人长叹一声:
  “唉!”
  毛弟惊鸟般弹起,落地四顾喝:
  “是谁?出来!”
  黑暗中有人道:
  “你占了我的地盘,害得我没地方睡觉不说,还骂骂咧咧,唉,如今世界都不讲道理了吗?”
  毛弟心道:
  原来这大殿是有主的。
  忙拱手作揖,说:
  “对不住老师傅,我流落到此,想省两个住宿钱,冒昧占了您家的位置,实不应该,我这里跟您家先陪个礼。您家要是不方便,我这就走。”
  毛弟躬身,但听头顶“喀嚓”声响,似是木头炸裂,抬头看,黑暗里影影绰绰,不知是人是鬼……
  毛弟头皮发麻,抖手摸烟,划根洋火。
  “嗤!”
  火柴刚着,便叫一阵阴风吹灭。
  毛弟拢手再点,仍是一点就熄!
  如此三次,毛弟背心汗炸,前后左右看,忽觉嘴上一轻,烟没了!
  正呆愣忽见眼前三尺突冒个火点!
  毛弟心想:
  莫不成是鬼眼?!
  一团烟雾直罩面门!
  毛弟飞退六步,脚跟磕在门槛上,险些摔倒。
  鬼眼眨动,道:
  “我又没赶你走,你跑啥子。”
  毛弟扶门柱定睛看。
  一个秃头老者叼烟慢悠悠走到亮处,身穿蓝中山装,褴褛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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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8 11: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毛弟心想:
  正暂跑,应该跑得脱。
  老者招手说:
  “现在想跑,已经晚了。如今文化革命,沾封建迷信的人人避之不及,你既敢夜闯罗汉寺,也算与佛有缘,嘿嘿,想沾佛光,可有什么进贡?”
  毛弟看秃头老者身上脏污,人却似不恶,放心道:
  “老师傅,小子不知礼数,不晓得怎样敬佛,还请指点。”
  老者翻眼说:
  “你有劲说,我连早饭都没吃,哪有力气说话。”
  毛弟忙从包里掏出应急馍馍,递老者道:
  “这是才将买的,您家要不嫌弃,将就吃吧。”
  老者像几天没见粮食,一手抓个馍馍,朝嘴里一塞一拍,眨眼吞下……馍馍吞完,冲天打个嗝,说:
  “唉,饿了几十年,难得吃一回,吃太快忘品味了,小子,馍馍到底是什么味道?”
  毛弟愕然无语。
  老者又道:
  “唉,要是再来几个,就晓得滋味了。”
  毛弟忙说:
  “您家冇吃饱,我再去买。”
  老者笑道:
  “快去,快去,捡好吃的买,馍馍再来八个就够了。”
  毛弟走几步,扭头问:
  “老师傅,您家既是罗汉寺的,是不是不能吃荤?”
  老者摇头道:
  “哪个说的,吃素都是后辈小子兴的规矩,那是他们道行不够,我辈份高,不受约束,什么都能吃,有酒最好来一瓶。”
  毛弟说:
  “那好那好。”
  返回街上,心想:
  今日这住店钱怕是难省了……这老头会不会是骗吃骗喝的?……唉,纵是骗子,看他饿成那样,也是可怜人……要是小白、灵丽现在也饿着,么办?……只当为娘俩积德,求菩萨保佑她们不至挨饿受冻吧。

  折回解放碑,再买八个馍馍,两只卤猪蹄,一包花生米,一瓶烧酒,拎回罗汉寺。
  秃头老者从大雄宝殿迎出来,两眼放光,道:
  “好香,好香。”
  二人在殿前席地而坐。
  老者咬掉瓶盖,仰天咕一口,喝去二两多,抓猪蹄便啃,眨眼啃剩骨头,油嘴滑舌对毛弟说:
  “寡酒难饮,你也喝,吃点花生米。”
  生怕毛弟吃肉,扔掉骨头,把剩下猪蹄捉在手里,啃口肉,就个馍馍。
  毛弟见他吃相凶猛,真像几十年冇吃过饱饭,不由长叹,抄酒瓶喝一大口,丢颗花生米嘴里,垂头想心事。
  老者手嘴不停,眨眼猪蹄,馍馍没影,烧酒也去了大半,这才打个饱嗝,喝口酒递毛弟道:“后生伢,再喝点。”
  抓把花生米嚼得脆响。
  毛弟饮酒寻思:
  今日买的馍馍实在,一个不下三两,再加两个大猪蹄,少说有五斤,这老头片刻吃了,实非凡人。小白,灵丽的下落,得指望他。
  想罢挺身跪立,望老者便拜,边磕头边说:
  “老神仙,小子走投无路,还请您家指点迷津。”
  秃头老者又吃把花生米,道:
  “男子汉顶天立地,不就是老婆伢丢了,屁大点事,哪至于婆婆妈妈。”
  毛弟见他一语中的,心想定是遇到活菩萨了,直把头磕得咚咚响。
  秃老头说:
  “我这辈子磕头见得多,腻味不过,你起来罢,莫把我勾吐了,糟蹋一餐晚饭。”
  毛弟只得起身坐倒,喊:
  “活菩萨,救命。”
  秃老头抓光花生米,把烧酒喝干,抹嘴说:
  “你这毛头小伙不地道,要我怎么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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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8 11: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毛弟当他冇吃饱,忙道:
  “您家还想吃么事,我再去买。”
  老者摇摇头说:
  “亏你还是跑江湖的,难道不晓得从来烟酒不分家的道理?包里藏两盒烟都不拿出来撒。”
  毛弟见老头能隔包看物,更不怀疑,开包掏两盒‘游泳’,恭敬递过。
  秃老头接过,扔还一包,道:
  “我又不是强盗,有好处大家沾。”
  把自己这包撕开,丢一根毛弟。
  毛弟忙摸火柴。
  老者夹烟,迎风一晃,叼嘴里猛吸,烟头红光明灭如眼!
  毛弟划洋火点着自己香烟,问:
  “老师傅,您家这是么手段,能教我么?”
  老者吐烟,长吁道:
  “好久没抽‘游泳’,还是那个味……后生,你想学这隔空点烟,活够二百岁再来,我教你。”
  毛弟嘿嘿笑说:
  “老神仙您家说笑,我们凡胎肉身,能活八九十都是稀奇,哪有活二百岁的。”
  秃老头道:
  “没二百年道行,学不了这个。你还用火柴吧。”
  毛弟又说:
  “神仙,我老婆伢的下落,还望您家指点一二。”
  秃老头叹气道: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且跟你看看。”
  三两口抽完烟,盘腿闭目,如老僧入定。
  毛弟想老者定在作法,不敢打扰,只躲在一旁抽烟……待烟蒂烫手,又偷偷摸根烟续上。
  接连续到三根,秃老头忽睁眼说:
  “你这小朋友,家里事果然不简单。不过……”
  毛弟急了,道:
  “神仙,是不是她娘俩有么危险?”
  秃老头摇摇头,说:
  “非也非也,这事说来复杂。我且问你,十来年前,你是不是来重庆被人救过一命?”

  毛弟道:
  “是啊是啊,十年前我中了苗人的‘石蛊’,后来机缘巧合,是‘老君洞’神仙老道救我一命。”
  秃老头取根烟迎风晃着,抽一口说:
  “唉……后生,凡人有凡人的规矩,仙家也有仙界的门道,你这事既是田黄先插的手,我不好再管,何况我师兄出世度人,不晓得跑哪去了,罗汉寺再无人把门,只怕要没了。你要渡劫,还得寻他,不过老田向来逍遥,肯不肯帮你,还看你造化。”
  毛弟问:
  “老神仙,田黄是哪个?”
  秃老头笑笑,道:
  “田黄只能我叫,你得喊黄大仙。天亮你寻到老君洞,只管喊黄大仙,他若肯现身,你的事便有转机。”
  毛弟闻言,匍匐磕三个头,说:
  “多谢神仙指点,日后若有机会,我自当再来罗汉寺,为佛祖重塑金身。”
  老者摆手笑道:
  “年轻人,莫来那些虚的,日后有缘,你只管买些好吃好喝的来,咱爷俩再喝一宿。唉,莫看罗汉寺如今破败,三十年后,等到石头出世,自当兴旺。”
  毛弟不解,问:
  “什么石头?”
  秃老头笑道:
  “疯狂的石头,三十年后,你自然晓得。”
  毛弟说:
  “老神仙,罗汉堂的罗汉怎么都被人砸了?”
  老者叹道:
  “五百罗汉虽说是红卫兵小将们砸的,其实都是劫数使然。罗汉寺早先叫治平寺,是宋英宗赵曙年间,由祖月和尚开创。改叫罗汉寺,是清光绪年间的事。罗汉寺历经千年,几度兴废,都是劫数。不说远古,单是近代,1940年7月被日机轰炸,只剩山门和古佛岩。好容易恢复,如今劫数未完,又被红卫兵冲击,幸亏那天我出关早,施法隔空点断楼梯,摔断领头红卫兵的左腿,不然这大雄宝殿也保不住,今日连坐的位置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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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9 21:37:51 | 显示全部楼层
  毛弟摇头说:
  “唉,如今年月,佛菩萨都自身难保,何况我等平头百姓。”
  秃头老者仰望星空,道:
  “这也是中土劫数未尽,不过再熬几年,劫波度尽,好日子就快到了,到时候五百罗汉归位,罗汉寺香火又旺,我师徒几个也有人重镀金身。”
  毛弟郑重作揖,说:
  “老神仙,日后但叫我马胜利不死,定当为佛菩萨塑金身出一分力,也算为我老婆伢积些功德。”
  秃老头抽一口烟道:
  “后生伢,难时一餐饭,盛世抵万金。我吃了你的,佛祖会记得,会记得。”
  毛弟笑说:
  “那好那好,老神仙,今日打扰您家半宿,明日一早,我就按您家指点,去老君洞寻黄大仙。”
  眼瞅老者手中烟尽,又递一根。
  秃老头迎风晃燃烟,笑道:
  “你这伢灵醒,尽施些小恩小惠,罢罢罢,得了便宜,总得让你沾些光。一阵你去老君洞,老田精怪,轻易不肯见人。你只管拿我这只鞋去,他看了自然认你。”
  说罢褪鞋,丢在毛弟跟前。
  毛弟看鞋破烂不堪,闻着臭气熏天,心知其中必有玄机,屏息拾起,塞在包侧口袋里。
  秃老头左右看看,伸手在地缝里抠出颗花生米,嘬嘴吹吹,却不吃,再吐口涎,攥手心搓搓,说:
  “后生,江湖险恶,你千里走单骑,难免会有三灾五难。这颗仙丹,你且收好,不管救人救己,切记切记,务必用在救命关头,当有起死回生神效。”
  毛弟听老者说得神乎其神,小心翼翼接过脏兮兮花生米,贴身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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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9 21:37: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人再侃。
  毛弟求老者讲些仙佛故事。
  秃老头却说,神仙世界,凡人不懂,眼看烟头烧完,猛嘬一口,喷毛弟脸上,喃喃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是你的终究跑不脱……”
  毛弟双眼迷矇……但见大雄宝殿光芒大作,秃头老者摇身变作罗汉,法相庄严……金碧辉煌里,姬小白牵灵丽走来,毛弟迎上去,三人拥成一堆……回家路上,斜刺忽有人杀出,毛弟见他披黑斗篷,看不清脸面,忙推老婆伢先跑……不想那人撵上,手似鬼爪,一把插入毛弟心口!
  “哎呀!”
  毛弟大喝醒来,抚胸坐起,却原来在罗汉寺做了场梦。
  天亮了,罗汉寺空空如也,但听屋顶麻雀叽喳。
  环顾四周,寻不见秃老头,伏地冲西方三圣再三拜九叩,毛弟起身拎包往外走,快出山门,只见‘古佛岩’两边凸凹起伏,上面雕些菩萨、罗汉像,想来年代久远,大多模糊残陋。
  毛弟心想:
  昨天来得晚,竟冇留意这块还有佛像……咦!这不是昨天的老神仙么?!
  山石下站个光头罗汉,眉眼分明与秃头老者无二!
  毛弟心道:
  真是神仙显灵!
  伏地再拜,俯身见罗汉左脚有鞋,右足精赤!更不有疑。
  起身看罗汉嘴角一点红,近看是片花生米红皮!不由心道:
  菩萨慈悲!
  再看光头罗汉身旁一尊菩萨,个头大些,面目模糊,暗想:
  这是不是老神仙的师兄?
  又对无面菩萨磕九个头,方出罗汉寺。



  上街问明方向,过个早,拦辆过黄桷桠镇的卡车,递根烟爬到车后,一路摇晃到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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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19 21:38:06 | 显示全部楼层
  跳下车,毛弟按记忆前行,林地荒芜,早寻不着十年前山路。
  日头当空,毛弟走一身汗,放眼尽是茅蒿,不禁抹汗道:
  “苦也。”
  走个把钟头两腿发软,找棵大树坐倒乘凉。
  忽听人唱:
  “要学神仙,驾鹤飞天,日月同眠,逍遥无边……”
  伸颈看时,山径上转过个青年,挑担柴火,健步如飞。
  毛弟忙起身道:
  “小师傅,小师傅!”
  那人停脚,摘下草帽。
  二人相面,俱都一愣。
  毛弟笑说:
  “小师傅,十年不见,都成大人了!”
  青年竟是十年前涂山挑柴童子,望毛弟皱眉道:
  “什么十年?前日救了你,又来叨扰作甚?”
  毛弟笑笑:
  “小师傅说笑,前天我还在轮船上,冇到重庆,你我哪能碰面。”
  青年却道:
  “‘山中经一日,人间方七年’,有么稀奇。”
  毛弟昨日遇到活菩萨,想老君洞与罗汉寺都是仙人洞天福地,即便挑柴童子,只怕也有神通,忙作揖说:
  “小师傅,我得罗汉寺菩萨指点,特来寻黄大仙救命,却在山中迷路,还望您家指条明路。”
  青年道:
  “你既遇到活菩萨,他怎不救你?”
  毛弟说:
  “菩萨说我十年前得黄大仙救命,与他您家结缘在前,这回有难,还得大仙搭救,还说这是仙界规矩。”
  青年点头道:
  “这难头陀,到也没哄人。要我引你去‘老君洞’不难,反正也顺路,只是请人帮忙,总得些好处……”
  毛弟灵醒,忙摸烟说:
  “您家抽烟。”
  青年摆手道:
  “抽烟让师父晓得,还不扒了我的皮。我看你也没带么好吃好喝的,既如此,帮我挑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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