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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归来》第二天-----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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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6 08:58: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荒村归来 正文 第二天·昼
眼睛,一双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眼睛。
    它在看着我。
    “喂!你是谁?”
    我大声喊了出来,然后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周围如山洞般漆黑,只有某处微弱的光线射在地上。
    这是哪儿?
    在恍惚了许久之后,我总算回忆起了一切。没错,这是苏天平租的房子的客厅,我正躺在一张沙发上,身上还裹着条羊毛毯,空调机的热气吹在我脸上,让我直感到口干舌噪,仿佛喉咙要烧起来似的。
    我赶紧掀开毯子爬起来,大口喘了几下,还好并没有感冒。客厅里只有从卧室射进来的微光,现在应该是清晨了吧。我并没有急着开灯,只是仰头盯着天花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我依然睁大着眼睛。
    是的,我感觉这个房间里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我。
    虽然无法用自己的眼睛看到它,但我确信他(她)的存在无疑,就在我眼睛朝向的那个角落——黑暗中的眼睛,他(她)在看着我。
    对,就在那个隐蔽的角落里。
    我立刻把手摸到了墙上,当客厅里的电灯打开时,我的眼睛忽然被眩了一下。但我并没有低头,而是拼命地睁大着眼睛,继续盯着头顶的那个角落——
    就是它!
    没错,我终于看到那双眼睛了。
    更确切地说是一只眼睛,它躲在天花板与吊橱的转角里头,只露出一颗黑色的玻璃眼珠。
    居然是一个针孔摄像的探头。
    必须要感谢我的第六感,就是这个摄像探头在盯着我,这只锐利无比的眼睛,能穿越白昼与黑夜,包括这房间里每个人的灵魂。
    我立刻搬了一张椅子站上去,仔细打量这个探头。它确实太隐蔽了,藏在这样一个转角里,绝大部分都被吊橱挡住了,露出的探头只有两厘米的直径,和周围的颜色非常像,除非是在刚才那个角度盯着它看,否则绝对不会发现它。
    怪不得昨天一进入这房子,就感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人还是该相信第六感的。我打开壁橱,发现里面藏着探头机身,还有好几根电线连到墙里。
    不,绝对不止它一个眼睛,我想这房间里一定还有其他探头。
    于是我跳下椅子,仰起头仔细扫视一圈。墙角和天花板所有的角落,都没有逃脱我的眼睛。果然我发现在房门上头,还藏着一个小小的探头,如果有人从大门进来,肯定会被从正面摄下来。
    在厨房的脱排油烟机底下,我又发现了一个小探头,它正好被阴影所覆盖着,把整个厨房都尽收“眼”底。
    更可怕的是在卫生间,探头就躲在浴帘的缝隙后面,正好对着淋浴的莲蓬头,要是有人在这里洗澡,肯定会被它“一览无遗”,把探头藏在这个位置简直是变态。
    我又冲进了卧室,这里的天花板和墙角都很干净,好像没有探头存在的迹象。最后我把目光对准了窗帘,果然在窗帘箱里发现了一个小探头,正好隐蔽在一块阴影下面,而且无论窗帘怎么拉,都可以保持它的视野。
    现在我总共发现了五个探头,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它们是一群无所不在的眼睛,永远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看着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龌龊眼睛,你不由得不产生衣服被剥光了的感觉。
    这些“眼睛”都是苏天平安装的吗?为什么要在自家安装探头监视自己?简直是疯了!或者他已经疯了。
    现在是清晨七点,我感到肚子有些饿了。更要紧的是,我再也受不了那些“眼睛”了,总是下意识地仰头瞥向天花板,似乎那探头背后有个活生生的人或幽灵。
    于是我立刻离开了这鬼地方,匆匆回到家里洗漱了一下,又饱饱地吃了顿早饭。
    然而,当我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气时,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那个符号——
    不,就这么逃跑了吗?等待那个恶梦的降临,乖乖地束手就擒?
    半年前是霍强、韩小枫,现在是苏天平,这些曾经去过荒村的人,都已经GAMEOVER了,如今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而那个神秘的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春雨想想,她是个被命运开过许多玩笑的女孩,在经历了那么多恐惧之后,不应该再承受这样的煎熬了。
    “你可以再勇敢一些。”
    我轻轻地对自己说,然后收拾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又一次出门赶往苏天平的房子。
    很快我又回到了503室,一进屋还是产生了那种奇怪感觉。于是我突然仰起脖子,盯着隐藏在门框边的探头,地说:“别看我。”
    我快步走进卧室,从包里拿出数码相机,把地上那个“圈”的形状拍了下来,毕竟它不能总这样摆在地上的。我把那些东西都收拾了起来,每一样都仔细看了看,并没有特别的发现。
    接下来,我把目光对准了卧室里的抽屉——虽然我心里明白,擅自打开别人抽屉并不好,说难听点是涉嫌窥探他人隐私。但现在我已别无选择,我不知道前几天苏天平究竟发生过什么,也许能从他的抽屉里发现什么?
    正在犹豫的时候,我抬头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个符号“”,它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眼里,促使我在瞬间下定了决心。
    于是,我试着缓缓地拉开了抽屉,就像打开某部小说里的木匣那样,我期待眼前出现某种奇异的景象——
    然而,诺大的抽屉里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
    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叠明信片,明信片左下角有张照片,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头像。
    好奇怪啊,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时,心脏仿佛早搏似的抖动了一下,然后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了,紧紧盯着照片上的人不能移开。
    更确切的说,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磁石。
    世界上没有哪个人能逃过这对磁石,一旦被吸住就再也无法逃脱。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生怕再被她“咯噔”一下。
    从这张明信片里看,她是个看似漂亮却又难以接近的女孩,看起来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她的脸几乎占满了整幅照片,富有光泽的黑发从额头分开,自然地垂在脸颊两侧,一道亮光从头顶打在脸上,真是一个奇怪的拍照角度。
    虽然明信片上的照片很小,但那双眼睛却是如此引人注明,说不清是忧郁还是沉思,仿佛她的灵魂已经出窍,或者这张照片拍的就是灵魂,而没受到任何肉体的污染。
    她是谁?
    至少我确信这不是广告图片,更不是什么明星照,似乎更像是一张自拍照。
    我又翻了后面的几张明信片,全是在相同的位置有相同的照片——不对,并不是相同的照片,而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照片。
    这要仔细端详才能看出来,每一张明信片看似相同,其实拍照角度都略有差异。那女孩的表情也有细微的变化,要么嘴角稍微撇一撇,要么眼睛睁得更大一些,或者把头发理到脸颊另一侧。
    所有的明信片都是这样,我数了数总共是19张,每张左下角都有着同一个女孩的照片,看起来都是自拍照的样子。这些明信片全都没有邮资,也没有贴邮票,自然也没有使用过,更没有填写过一个字。
    我静静地看着明信片上的女孩,就像面对一个无比深的黑洞,渐渐吞噬了我的目光和身体。抬起头看着窗帘箱,那里也有一只眼睛在看着我......对着照片恍惚了许久,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了,我急忙把明信片又放回到了信封里。
    忽然我想起了苏天平,不知道他在医院里怎么样?是否查出了他昏迷的原因?
    起码我在他房子里住了一夜,不但为他垫付了住院押金,还代他交清了房租,应该去看一看这个可怜人了。
    半个钟头后,我赶到了医院,才发现苏天平已经被转出了观察室,正静静地躺在病房里输液。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躺在病床上就像具死尸,只是我看不到他那双深井似的眼睛。
    医生告诉了我一个绝望的消息:苏天平已经成为植物人了,他失去了全部的知觉,大脑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只能依靠输液来维持生命。
    至于苏天平再度醒来的可能性,可以计算到小数点以后的N多位——他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了。
    虽然他依然还活着,但也仅仅比死人多一口气,而且可能永远失去了灵魂。
    这比死亡更可怕,如果说死亡是堕入地狱的话,那么像苏天平这样半死不活,则是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了。
    除了荒村以外,他究竟还见到过什么?
    整个下午我就陪在病床旁边,虽然我和苏天平并不是很熟,但当初他是因为看了我的小说《荒村》,才会和另外三个大学生一起去寻找荒村的。
    所以,我必须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找出他丢失灵魂的真相。
    可真相究竟藏在何处?     
荒村归来 正文 第二天·夜
当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夜色已经悄然降临了,一个人在外面吃了点东西,便赶回了苏天平的房子。
    一进503室的房门,我就打开了客厅里的空调。现在我已下定了决心:若没有找到苏天平出事的原因,就绝对不能离开这房子,因为我确信这房子里一定藏着某个秘密。反正已带好了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我是准备来打持久战了,既然能在荒村公寓坚持那么多天,这里也不会把我吓倒。
    客厅里最显眼的还是地板上的白色五角星,我忽然想起了欧洲特兰西瓦尼亚的吸血鬼传说——只要吸血鬼不是被刺中心脏,那么在月圆之夜,把五个点画线连在一起,就可以使吸血鬼死而复生。
    难道苏天平也相信起这个来了?那究竟是谁复活了呢?是苏天平还是其他什么人?
    不过,从昨天走进这间屋子,看到地上摆放的这些东西,还有卧室里的苏天平,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某种古老的巫术仪式。
    想到自己正身处于进行过巫术,或者仍然在进行巫术的房间,我就感到不寒而栗起来。
    卧室还是中午的老样子,窗玻璃上那个红色的依然刺眼。
    我没有再打开抽屉,而是把目光对准了苏天平的电脑。这是台IBM品牌电脑,想必配置相当高。电脑下面还有个机器,我在朋友的影视公司里见到过,可以把录像带上的内容转换成电脑影音文件。
    此刻已经来不及考虑其他了,我立刻打开这台电脑,幸好苏天平没有设置开机密码,我很顺利地进入了他的桌面。
    在桌面上有个文件夹的快捷方式叫“DV档案”,我立刻双击了这个快捷方式,发现这个文件夹里有个文件是播放清单。原来清单里是各个DV文件的名称,全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着,也许这台电脑里存了许多苏天平自己拍的DV短片。
    我随便打开了其中一段DV,已经转换成了MPEG格式的影音文件,制作时间是2004年的10月份。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播放器,同时跳出了S大学校园的视频画面。镜头从学校的长廊开始移动,两边不时穿过大学生的身影,同时还有某种奇怪的背景音乐。画面还算是比较清晰,镜头也没有多少晃动,看得出拍摄者有一定的水平。这个镜头长得出奇,沿着长廊一路走下去,中间没有切换过,直到一栋寝室楼的跟前。
    这时镜头稍微有了些晃动,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屏幕前,心里也跟着晃了起来。当我感到DV里的这栋楼似曾相识,才听到音箱里传出来的说话声:“这是霍强曾经住过的寝室楼。”
    这是苏天平的声音,异常冷漠的语气,就像恐怖片里的旁白。使我立刻就想了起来,在霍强出事的当晚,我也曾经到过这栋楼来看过。
    只是不知道这是拍摄当时说的话,还是后期剪辑时另外再录上去的,但端着DV机器的人肯定就是苏天平了。镜头继续向前移动,画面里出现了几个男生,他们有些意外地面对着镜头,但随即都把脸给扭开了,好像不太愿意和苏天平说话。
    然后苏天平的镜头又转到了楼梯上,这里总算经过了剪切,画面直接切到楼上的走廊。镜头对着一间寝室的大门,苏天平的画外音又响了:“从荒村回来后的第一个晚上,霍强就死在这间寝室里,他死于自己的恶梦。”
    他似乎故意用了某种奇怪的语气,虽然是异常平静的叙述,却让人感到一种骨子里的沉闷和压抑。
    突然,镜头里出现了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他们大声喝斥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们不欢迎你,快点滚出去吧。”
    接着不知是谁的一只大手,竟然蒙到了镜头上,我只觉得电脑屏幕上一黑,出现了五根手指和手掌阴影——就好像盖在了我的眼睛上似的。
    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这时镜头后退了好几下,还剧烈地晃动起来,我坐在电脑屏幕前,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简直都有些恶心了。苏天平似乎是被人推了出来,那两个男生依然骂骂咧咧的,但已经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了。
    镜头又被切掉了,在经历了几秒钟的黑屏之后,又出现了下楼的画面,镜头继续沿着老路回去。那沉闷的画外音又响了起来:“你已经看到了,他们瞧不起我,因为霍强和韩小枫的死,因为我们曾经去过荒村,因为恶梦曾经控制过我。所以我会给别人带来厄运,厄运也会时时纠缠上我,但我必须用我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切。”
    这段DV就到此结束了,总共只有五分钟的长度,虽然苏天平拍得有些不知所云,但我又有些同情他了,特别是最后那段画外音。起码这段DV可以告诉我,苏天平依然没有从荒村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他才会去拍霍强生前的寝室。而他身边的人又都看不起他,认为他是去过荒村的人,可能会把厄运带给别人。
    其实,春雨也承受过这种痛苦,但春雨能够理智地对待,慢慢修复自己和周边世界的关系。而苏天平的思维或许太极端了吧,经历过荒村的恐惧之后,他就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成为了一只惊弓之鸟。他对身边所有人都保持着戒心,这大概也是他搬出寝室,在外边租房独住的原因吧?
    藏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些“眼睛”呢?或许也是同样的原因吧,他的恐惧使他对任何人都不相信,甚至包括他自己也要监视,所以要在自己的房子里安装探头,要日日夜夜监视这房间里的一切变化。
    不过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苏天平认为这房间里存在某个幽灵,他要通过那些隐蔽的“眼睛”,捕捉到幽灵活动的迹象,甚至要把幽灵给抓住。
    幽灵猎手?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很适合写悬疑小说的标题,随即又摇了摇头,居然变得和苏天平一样疯狂。
    接着,我打开播放清单里其他十几个DV文件,全都是苏天平自己拍的短片,内容无非是校园男女或街头风景,还有些是他为影视公司拍的DV,全是一段段的剪辑样片,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在播放清单的最底下,还有一个子文件夹,我双击了那个文件夹,却发现它需要密码才能进去。
    这立刻激起了我的兴趣,熟悉我的读者一定知道,我这人一向钟情于密码和解迷,我相信凡是设有密码的地方,一定藏着某个重要的东西。
    那么苏天平会为这个文件夹设置什么密码呢?
    一点前提条件和提示都没有,我手头又没有任何工具和软件,要想凭空解密谈何容易。
    我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感到背后凉嗖嗖的,立刻条件反射般的仰起头来,正好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个。
    它代表了什么?
    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瞬间想到了几个英文单词:annulus、circle、round、loop、ring。
    这个词都带有“圆圈”的意思,我试着把它们填入了密码对话框之中,结果“annulus、circle、round、loop”这几个词都不对。
    但最后一个单词——“ring”却成功地通过了密码验证,打开了那个神秘的子文件夹。
    对,的意思就是“ring”!
    总算出了胸中一口闷气,但我明白这只是攻克的第一个堡垒,后面还会有更多的障碍等着我。
    这个文件夹里有一个DV视频文件,下面还藏着一个子文件夹。
    先不管底下的子文件夹,我径直打开了那个DV文件——
    播放器里出现了室外的街景,这是个阴沉的白天,镜头前横着一条马路,许多行人和车子从镜头前穿过,路对面有许多家餐厅和店铺。
    虽然我不认识这个地方,但从嘈杂的现场声音里,可以听到一些上海话的片断,所以这条街应该是在上海的某处。另外,从那么多的人流和店铺来分析,可能是市中心一个新的商业街或旅游点。
    这时镜头向前移动,缓缓地穿过这条马路,来到对面路边一个小亭子边。这个亭子很奇怪,正好在两家店铺门面的当中,它看起来要比书报亭小些,但要比电话亭大,容纳一个人进去绰绰有余。这时镜头的焦距调整了一下,对准了亭子门口的牌子:“个性化明信片制作亭”,旁边还有中国邮政的标志。
    接着光线开始起了一些奇怪的变化,电脑屏幕上忽明忽暗的,让我的眼睛很不适应。突然,一只苍白的手进入画面,缓缓推开亭子的门,DV镜头就这么进入到了亭子里。
    镜头正对着一台多媒体式的机器,显示屏上有段活动的文字,告诉你个性化明信片的制作流程。中间有个视频聊天样的探头,只要你站在这个探头前,往投币口扔五块钱,然后按照屏幕上的指示按钮,探头就会把你摄进照片,同时把你的形象印到明信片上。
    明信片的背景可以选择东方明珠,或者外滩建筑群等等,都是些上海的标志性景观,很适合外地来沪的游客制作留念,再把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寄回家去。
    在多媒体上方有盏白色的灯,光线很亮足够拍照片了。苏天平的镜头忽然又向下摇去,好在下降的速度很慢,看着还没有头晕的感觉。
    最后,镜头对准了亭子的地面,地上有一张被扔掉的明信片,上面好像已经打印上照片了。
    我似乎没有感到镜头有过切换,就看到一只手捡起了那张明信片,并且放到了镜头面前——明信片上印着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一双忧郁的眼睛正盯着镜头。
    此刻,整个电脑屏幕上都是那张照片了,似乎苏天平特意把焦点对准了那女孩的脸,虽然是印在明信片上的,却让我感到异常清晰,就好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电脑屏幕里头和我说话。
    她在看着我。
    瞬间,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差点没从苏天平的电脑椅上摔下来,只感到这台电脑也散发着一股幽幽的气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显示屏里钻出来了。
    就是她!白天我在抽屉里发现了十几张明信片,印着同一个女孩许多不同的自拍照,我肯定其中就有现在镜头里的这张明信片。
    就这样持续了十几秒钟,直到这张明信片离开镜头,画面依然是亭子里的多媒体。
    突然,苏天平的画外音响了起来,依然是那种沉闷的声音:“又一张她的明信片,这已经是第18张了。”
    就在声音结束的时候,画面一下子也被切掉了,电脑屏幕变得漆黑一片。几秒钟后恢复了光亮,但场景已经完全改变了,镜头里骤然出现了一张男人的面孔,古井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猜对了,镜头里的人就是苏天平自己。
    我仔细看了看屏幕里的背景,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墙壁,好像就是在这间屋子拍的。镜头里苏天平的脸也略微有些变形,他恐怕是把DV放在电视机上,接着人坐在床上自拍的角度。
    苏天平表情僵硬地盯着镜头,他似乎是在头顶打了一盏灯,效果就和个性化明信片亭子里差不多。
    通过电脑屏幕看着一个人的脸,感觉与面对真人又有很大不同,虽然真人与对话可以互动,但不会让你感到太害怕。可是看着DV里拍出来的人,就好像那人被关在了电脑里,他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着你,仿佛要把你也给拽进去似的。
    苏天平看镜头的样子挺吓人的,就这样呆坐了好一会儿,显示屏几乎都被他的脸占满了。
    终于,他嚅动嘴唇说话了:“你们好,这个短片的名字叫《明信片幽灵》。”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一行大号的楷体字幕:
    明信片幽灵
    在停顿片刻之后,他接着说:“这是一个纪录短片,记录了我发现幽灵的过程——所有的镜头和场景,都取自于我真实的所见所闻,绝无半点虚构的成分。”
    苏天平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股邪恶的笑意:“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个小亭子,是我在一个月前路过时发现的。”
    镜头突然又切换到了那个地方,走进个性化明信片亭子,停在多媒体屏幕的介绍上,而此时画外音还在继续:“当时我正好端着DV在拍摄街景,出于好奇便走进亭子看了看,结果意外地发现脚下还有——”
    这时镜头已经对准下面了,一只手从地上捡起明信片,同样印着刚才那女孩的照片。明信片上的女孩又占满了整个镜头,接着镜头向四周扫了一遍,亭子里没有再发现其他东西了。
    突然,画面又切换回了苏天平的脸,使我直感到一阵心慌。他目光诡异地直视着镜头说:“当时,我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做好自己的明信片之后,又把它给扔在地上呢?也许是觉得照片拍得不满意吧。然而,我被明信片上的人吸引住了,特别是她奇异的目光,我以为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女子了。”
    苏天平冷笑了一下:“哼,我当即收起了这张明信片,把它放在我的抽屉里。此后的好几天,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地方,忘不了明信片上的那个女孩。直到一周之后,我鬼使神差般地经过那条街,便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那个亭子——”
    画面又变成了一只手推开亭子门,然后镜头就对准了地下,果然看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依然还印着那女孩的自拍像。
    与此同时,画外音还在继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又一次发现了她的明信片,拍摄角度和上次那张略有不同,应该是最近几天才拍好的,难道这还是巧合吗?”
    镜头又一次切换,但这次是回到了亭子外面,却变成了一个下雨天。
    苏天平的画外音:“第二天,我冒着雨赶到了这里。”
    此时画面进入了亭子,但镜头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等到水汽消退之后,镜头里又一次出现了那个女孩印在明信片上的脸。
    随后,镜头切回到苏天平的脸上,他点了点头:“是的,我又一次发现了她的明信片,我确信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她故意这么做的——是不是很古怪?如果是免费提供的服务,可以当作恶作剧或者别的什么,但制作每张个性化明信片要投五元钱。这个有着神秘目光的女孩,在小亭子里投了币,又拍了照,当场做好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结果却把它扔在了地上。”
    音箱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苏天平,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实在不敢想象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镜头里的他继续说:“这个意外的发现,使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此后的半个多月,我每天都会去那个地方看一看,每次都会在亭子里发现一张她的明信片,而我每次都会把明信片收起来带走。这说明她每天都会来到这里,面对多媒体探头拍照,做一张印有自己照片的个性化明信片,然后再把它丟弃在地下。”
    “虽然我一次都没见到过她的真人,但我可以通过明信片看到她的眼睛,我确信这双眼睛不属于我们的人间,而属于另一个奇异的时空。是的,我无法忘记这个女孩,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秘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丢弃自己的照片?于是在最近的几天里,我几乎整日整夜地守候在亭子旁边,但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她的出现,却在亭子里发现了她刚刚扔下的明信片。”
    画面又一次切到了亭子里,地上有张印有那女孩脸庞的明信片,表情似乎与前几张都有些不一样。
    镜头对准了明信片上女孩的脸,苏天平的画外音幽幽地说:“我想我爱上她了。”
    画面又切回到了大街上,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男女的面孔,DV从人流当中穿过,冬日的阳光照射在镜头上,让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我又一阵目眩。
    苏天平继续说着画外音:“如果我爱上了一个永远都看不到的女子?或者说我只能看到她的影像,她的照片,却不能见到她的身体,难道她早已经死了吗?”
    镜头继续在大街上行走着,拍下了许多各色表情的路人脸庞。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也许在茫茫人海中,飘浮着许多个这样的幽灵,他们害怕被活着的人们所遗忘,于是不断地在城市各处拍照,悄悄留下自己的形象或照片,等待着某个有心人的发现。”
    突然,画面又切回到苏天平的脸,他的表情异常吓人,对着镜头一字一顿地说:
    “但是,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就在我听到最后几个字的同时,镜头一下子变得模糊了,接着出现了一行字幕:
    “第一集终”。
    《明信片幽灵》的第一集到此为止了。
    盯着恢复平静的电脑屏幕,脑子里依然久久环绕着苏天平的声音——
    “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这是什么意思?被丢弃的明信片上的奇异女孩,苏天平不是一直说从没见过她吗,为什么最后又说见过她,而且是在荒村?
    我立刻离开电脑,取出了抽屉里的那叠明信片。没错,刚才DV里出现的女孩就是她——明信片美人儿。
    轻轻抚摸明信片上她的脸庞,光滑的硬纸片仿佛真人的肌肤,只是那样冰凉而冷漠。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居然是那样的似曾相识,仿佛又一次见到了自己书中的人物。
    “你是谁?我见过你吗?”
    于是,我仰起头回想起了荒村,在那里见过的所有人的脸庞——不,没有她,从来都没有这张脸,也没有这双眼睛,尽管是那样的熟悉。
    至少她不是小枝,永远都不可能是。
    终于,我断绝了这个可笑的念头,摇着头把明信片又放回到抽屉里。
    说在荒村见过她,也许只是苏天平的幻觉吧?
    我回到电脑屏幕前,看了看刚才那个DV文件的创建时间,正好是在十天之前。
    这仅仅是《明信片幽灵》的第一集,这台电脑里恐怕还藏着更多的秘密。正当我要进入下一级文件夹时,才发现仍然需要密码才能进入。
    哎,这个苏天平真是的,为什么要搞那么多密码呢?难道他早就猜到我会偷看他电脑吗?我的脑子又不是解码机器,今晚只能暂停前进了。
    就在我回到电脑桌面准备关机时,才注意到程序菜单里有一个“监视眼”软件,这是安保用的监控探头应用软件,我的表兄叶萧警官,曾经教过我如何使用它。
    我立刻打开了这个程序,发现监控系统正处于关闭状态。当我打开监控系统时,只听到头顶的窗帘箱里响了一下,一道红色的微光射在我脸上,眨眼之后光线又消失了。
    这时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五个窗口,就像多了五台小监视器一样,分别出现了玄关、客厅、厨房、卫生间和卧室的黑白影像。
    现在这台电脑已经变成了监控室,通过屏幕上的五个小窗口,可以同时监控这间房子的所有角落。
    没错,从监控影像的角度来看,就是早上被我发现的这五个探头,它们就像幽灵的眼睛似的,监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在卧室的监控窗口里,还可以看到我自己的样子——坐在电脑屏幕前,一片白光笼罩着我的脸。
    于是,我抬起头来看着窗帘箱,监控窗口里我的脸正对着镜头,黑白脸庞略微有些变形,我对它点了点头,电脑屏幕上也如此这般了一番。
    现在我可以肯定了,这些摄像探头和监控系统,全都是苏天平自己安装的,可我依然搞不清他的动机,仅仅是因为恐惧吗?
    我又看了一下系统的工具栏,发现这套监控系统是可以24小时工作的,连接着电脑主机下面的监控录像机,可以同步将录像画面转成电脑视频各式。
    看着监视器里的自己,我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那些探头已经刺穿了我的身体,把骨头里的那点灵魂都给抖出来了。
    好恶心啊,我赶紧关掉了电脑,但并没有关闭监视系统。顶上的探头依然处于工作状态,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寸风吹草动,我倒要看看到明天早上会发现什么?
    虽然我把卧室的床单和床铺都换了,但还是不敢睡在这张床上。我抱了条从家里带出来的被子,仍然像昨晚那样躺在客厅里,空调的热风很足,吹在沙发上教人忘却了冬天。
    我在厨房留了盏灯,从厨房里打出来的微光,让客厅不至于漆黑一团。
    临睡前我看了看头顶,对着那只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说——
    “晚安,偷窥者。”

[ 本帖最后由 沉默是金 于 2008-11-6 08: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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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08:59:13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归来 正文 第三日·昼
清晨,六点。
    残留的阴影仍然覆盖着我的眼皮,仿佛某个人就站在我面前,伏下身子盯着我的脸,他(她)在微笑。
    从他(她)口中呼出的气流轻轻卷过我的皮肤,渗入不断收缩的毛细血管,再沿着我的动脉急速前进,闯入我心底最隐蔽的大门。
    住在那扇门里的人是——小枝。
    小枝抬起头看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柔声道:“哦,你终于来了。”
    黑暗瞬间消逝,我睁开了眼睛。
    在大口的喘息声中,我已经难以回忆刚才所见的一切,只感到额头充满了汗珠,心跳快得吓人。
    我依然躺在苏天平的客厅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空调机对着我吹,身下是那张长沙发。
    清晨的客厅依然昏暗,只有厨房门里亮出一线微光,宛如黑夜里幽幽的烛火。
    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再用鼻子仔细地嗅了嗅,这房间似乎多了一股特别的气味。我摸着墙壁上的开关亮了灯,又到卧室和卫生间检查了一遍,似乎并没有异常的情况,我仍然是这房间里唯一的高级动物。
    可我断定这房间里的气氛不对,特别是睁开眼睛之前那奇怪的感觉。于是我顾不得洗脸刷牙,先打开了卧室里的电脑,进入摄像监控系统之中。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五个监视器的窗口,昨晚它们一直都在正常工作着,应该已经留下了监控录像。
    果然,我打开“查看以往监控”的菜单,把监视器的时间调回到昨晚十一点钟,屏幕上出现了我临睡前的场面:客厅里异常昏暗,只有厨房露出的灯光照亮了一角,我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另外四个监视器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厨房以外的灯都关了,画面宛如被定格了似的,只有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向前走。
    总不见得一直看到天亮吧?我在菜单里找到了快进按钮,监视器窗口的时间飞速运转起来,很快就从子夜跳到了凌晨。
    没几分钟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忽然客厅的幽光里浮现了一个阴影,立刻吸引住了我的眼球,我赶忙再倒回去几秒。
    那是一个奇怪的阴影,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人,或是某种动物,总之在探头的监视下,那个阴影缓缓地向沙发靠近。
    然后我看到沙发上我的脸被覆盖住了,是那个阴影遮挡住了探头的视线,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时间,阴影又缓缓地从我身边离开,消失在了客厅的监视器里。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双手轻轻摸着自己的下巴,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难道醒来前的那个阴影不是幻觉?确实有某个东西靠近了我,甚至进入了我的身体?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只感到心跳越来越快了。
    不——我把监视器的画面又回放了一遍,把客厅的监控画面放到了三倍大小,可还是看不清楚那个阴影。
    可那个阴影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其他四个监视器,在同样的时间里并无任何异常,事实上只有厨房的电灯亮着,其他几个监视器都沉浸在黑暗中。特别是玄关位置的探头画面,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从这房间里自己出来的?就像房东太太所说的那样——闹鬼。
    怎么又回到了幽灵?我想起了这房间里曾经响起过的夜半歌声,接着是监视器上的阴影,一抬头又见到了卧室窗玻璃上的.......所有这一切都像是个巨大的漩涡,它们已经吞噬了苏天平的灵魂,接下来还会是谁?
    我踉跄着离开了电脑,跑到卫生间里打开热水,拼命的冲涮着自己的脸,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傻傻地笑了起来。
    清晨,我出门去吃了早点心,在寒冷的街道上转了许久,最终又回到了苏天平的房子,看来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打开苏天平电脑的屏幕保护,依然是监视器的定格画面,我摇摇头退出了监控系统。现在我要继续昨晚的工作了,不知道苏天平的电脑里还藏着什么秘密?于是我进入了“DV档案”文件夹,用昨天使用过的“ring”密码,打开了下面的子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的名字叫“地”,同样需要密码才能打开,昨晚我就是在这里止步不前的。
    我怔怔地凝视了“地”许久,这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后面应该还跟着一个字,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地宫。
    这两个字的组合让我后背心一阵发麻,似乎又一次坠入了荒村黑暗的地下。可苏天平的确去过地宫,那也许是他永远的恶梦,所以他以此设置了文件夹的名称?
    假定真的是“地宫”的话,那么文件夹名称已经是“地”了,密码中就不可能再出现“地”,那么密码就是“宫”?
    我立刻试着用“宫”的汉语拼音键入密码:gong。
    但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我又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再试一试英文吧,英文“宫殿”该怎么拼?
    palace
    如今这个词早已失去了高贵气质,不过我还可以试试。
    我小心地打入“palace”作为密码,不曾想竟通过了验证,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文件夹“地”!
    好的,又一次猜中了苏天平的心思。
    “地”里还有一个DV视频文件,我立刻打开了播放器。
    电脑屏幕变成了一片黑底,接着跳出一行白色字幕:
    明信片幽灵(第二集)
    画面变成了夜景,在白色的路灯照耀下,还能看出是第一集的那条街道,只是变得异常清冷,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大概已是子夜时分了吧。
    镜头前还有一些树叶的黑影,似乎摄像机是隐藏在树丛的后面。镜头焦点始终保持着同一角度,朝着马路对面的明信片小亭子。
    我屏着呼吸盯着电脑屏幕,这诡异的DV镜头让人身临其境,仿佛自己也到了子夜时分的街道上。阴惨的路灯有些闪烁,感觉与热闹的白天完全不同,仿佛从人间回到了地狱。
    突然,音箱里响起了轻微的画外音:“你看到了吗?现在我躲在马路对面的树丛后面,镜头对着那个明信片亭子,我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天,等待那神秘女孩的到来。”
    这是苏天平的声音,他是对着机器压低了声音说的,语气有几分神经质,我只能把电脑的音量又调高了很多。
    接下来镜头又被切换了几次,但基本上都是同一个角度,街道更加显得阴冷,不见一个人影出没。
    苏天平的画外音又响了:“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支撑得下去?”
    就在此刻,镜头远端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如幽灵般缓缓“飘”了过来。
    凌晨的街头一片寂静,音箱里只传来苏天平轻微的呼吸声,我的心也随着画面的变化而悬了起来。
    DV镜头迅速调整了焦距,对准那个移动的影子,路灯下渐渐显出一团白色人影,最后停在了明信片亭子前。
    在微微晃动的夜景镜头里,那个人从头到脚套着白色的滑雪衫,头上还戴着连衣的帽子,竖着高高的衣领看不清模样。然后他(她)走进了明信片小亭子,在里面停留了大约两分钟,亭子的门始终紧闭着,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白色的人影又走出了亭子,夜色里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向街道另一边匆匆地走去。
    镜头迅速移动了起来,树叶不断打在镜头上,让我感到天旋地转起来。接着画面就切到了亭子门口,苏天平的手推开亭子,多媒体上的灯光直冲镜头。随后镜头对准了地下,果然又是一张印有那女孩容颜的明信片!
    画外音骤然响起:“这是第19张!”
    镜头猛烈地晃动起来,一只手捡起了明信片,紧接着画面又切到了凌晨的街道上。
    在光影安谧的街道尽头,依稀可辨一个白色的人影。
    现在音箱里可以听到苏天平急促的脚步声,镜头像波浪般剧烈地起伏,让电脑屏幕前的我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自己是绑在镜头上的一只虫子,正随着DV机器在凌晨的街道上狂奔。
    接着镜头不停地切换,每次都似乎离那白色人影更近一些。而且角度也有了很大变化,原本镜头是在肩膀的位置,但现在似乎下降到了腰部。镜头稍微有个仰角,好像还有黑影遮挡在镜头四周,感觉就像是电视新闻里的偷拍曝光镜头——
    对,苏天平一定是把DV机器藏到了书包里,只露出一个镜头对着外面,就像针孔摄像那样。
    从这个角度看出的画面更加诡异,感觉就像是小孩子的视野,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圈,当我看得有些恶心时,苏天平终于追到了那个人影。
    突然,画面停滞了下来,白衣人缓缓回过头来,路灯幽光打在她的脸上,镜头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
    就是她!
    镜头定格了大约十秒钟,因为是把DV藏在书包里偷拍的,仰角的镜头略微有些变形——她独自站在画面正中,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大衣还有白色的球鞋,在黑夜的街道背景衬托下,宛如一个白色的幽灵。
    对,她就是明信片里的女孩子,是苏天平苦苦等待的那个人。是她每天在明信片亭子里拍照片,做好了自己的明信片又丢弃在地上。
    我又把播放器的画面给放大了,对准了定格中的她那张脸,感觉就像她渐渐向我走近,她那苍白而美丽的脸庞越来越大,直到占满了整个电脑显示屏。
    继续放大就有些模糊了,但我的手已经不听脑子使唤了,下意识地不停点击着鼠标,让她的脸渐渐超过整个屏幕,放大到只剩下一双眼睛。
    她在看着我。
    那双眼睛看起来要比常人大上许多倍,虽然在DV里有些模糊,但我仍然可以看清她的眼球和瞳孔。
    奇怪,我似乎在她的眼球里看到了我自己。
    我继续点着鼠标把她的眼睛放大,直到DV画面放大的极限——阴影覆盖了她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眼球,似乎要从电脑显示屏里弹出来了。
    要是再这么看下去,她大概要从电脑里爬出来了吧?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让我霎时吓得不寒而栗——难道她已经爬出来过了,苏天平也是因此而被吓昏过去的?
    好在我重新控制了鼠标,让DV画面恢复了正常大小,继续播放下去了。
    现在的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依然是那个被白色包裹的女孩,她看上去大概只有20岁左右,傲然独立于夜色弥漫的无人街道中。由于镜头藏在苏天平的书包里,让人感觉是在抬头仰视她,更显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
    女孩和镜头对峙了片刻,她似乎并不害怕苏天平,用轻蔑的目光盯着上方。在幽暗的白色街灯下,她的眉眼越来越显得不真实,仿佛只是个空气中的幻影。
    “你是谁?”
    在等待了许久之后,苏天平终于说话了,但从音箱传出的声音是那样胆怯,我能清楚的听出他舌尖的颤抖。
    沉默,镜头前死一般沉默,她冰凉地站在原地,竟像尊白色的雕像似的,使我想起了北国晶莹美丽的冰雕。
    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把她头顶的风雪帽吹落了下来,一头黑发随即飘了出来,几缕发丝缠到了她的脸上,使她微微眨了眨眼睛。
    她的嘴唇渐渐动了起来,音箱里传出了清脆的声音:“我是——”
    就在我的心再度提起之时,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镜头也突然被切成了黑屏。我的心又急速地掉了下去,双眼紧紧盯着屏幕,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苏天平你又在搞什么?”
    但镜头还是没有切回来,电脑上出现了一条字幕:“第二集终”。
    这段DV就此放完了,我忍不住敲了敲显示器,感觉就像坐过山车到了最高点,却被停在了半空中似的。
    “怎么回事?”
    DV里那女孩明明已经要说出来了,镜头却被突然切掉了,是苏天平故意这么剪掉的?还是书包里的机器突然发生了故障或意外?
    我又把DV倒放回到最后一幕,没错,镜头里的女孩明显是要说话了,也确实说出了“我是”两个字,后面肯定还说出了几个字,但DV里却看不到。
    闭起眼睛沉思了片刻,脑子里已经被她的眼睛塞满了,仿佛我已身处凌晨无人的街道,眼前站着那一袭白衣的女子,她忧郁的目光凝视着我,然后嚅动起了嘴唇,可我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究竟是谁?
    我无奈地摇摇头,轻点鼠标退出DV播放器,又彻底关掉了电脑。
    现在是上午十点,我正在苏天平租的房子里,试图找到他再度昏迷的原因。我这是怎么了?我停止了手头的写作,重新回到了荒村的阴影之中——在这个该死的充满了探头的房间里,我找到了十几张奇怪的明信片,上面印着一个神秘女孩的脸庞。在一台被密码保护着电脑里,我打开了一部DV纪录片《明信片幽灵》,苏天平用他的镜头记录了一个“幽灵”被发现的过程。
    就像苏天平陷入“明信片幽灵”的诱惑那样,我也被那从未谋面的神秘女孩吸引住了,深深地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我不由自主地倒在椅子上,两只眼皮越来越沉重,只感到脑子迷迷糊糊的,像飘一样进入了某种梦境......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意识又渐渐清晰了起来,似乎我的身体也起了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左手的无名指,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套住了它,就像一枚冰凉的戒指。
    玉指环?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抬起自己颤抖的左手,还好五根手指上什么都没有,玉指环只是来自荒村的恶梦。
    梦——这个字眼又一次深深刺激了我,让我想起了一直放在包里的那本书。
    于是,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读书冲动,立刻从包里取出了那本书,书的名字叫《梦境的毁灭》。
    上次读还是在北京回上海的飞机上呢,回来后一直被苏天平的事情纠缠着,几乎把这本书给忘记了。
    不过,书里有句话倒让我一直记在心里:
    “我的体内存在着一个恶魔”。
    也许这才是大实话,我们每个人都该说的大实话。我是一个经常做梦的人,现在又面临了这样的绝境,或许这本书会给我一些帮助。
    于是,我打开这本书的第一章“每个人都有权利做梦”,记得上回读到第一页的“这就是梦境的毁灭的过程......”
    作者在这一章里阐述了梦的起源,还有上古原始人类对于梦的认识。接下来是古埃及、古巴比伦文明与梦的关系,书中列举了大量考古学与人类学资料,有的是至今仍存在的巫术,有的则是确凿的考古证据。
    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与人类自身的梦境有着密切的关系,梦境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几大因素之一。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不过细细想来也觉得有道理。虽然梦境本身是非理性的,但梦境又具有对理性的启迪作用。古往今来人类一切伟大进步,其实都来源于做梦——数万年前跨越大海的梦想,使古人类造出独木舟渡海到达世界各地;像鸟儿一样飞翔的梦想,使近代的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翱翔于蓝天;几十年前人们提起互联网无疑还是一个梦,但如今这个梦早已成为了现实;而今天我们所做的梦,在若干年后同样有实现的可能。
    在第一章的结尾,作者是这样说的——
    “梦是人类摆脱蒙昧状态,从‘本我’跨越‘自我’,进而发现‘超我’的伟大过程。人类永远都无法摆脱‘本我’与‘超我’间的战争,这就是吞噬我们的恶魔,而征服这个恶魔的唯一办法就是征服我们的梦,所以每个人都有权利做梦,每个人都有权利在梦里发现自己的秘密。现在请你想一想,你的秘密是什么?”
    真是一本奇特的书,居然把梦提到这样的高度。我读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在叙述《地狱的第19层》的故事中,也掌握了许多心理学的知识,但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看来这本《梦境的毁灭》确实与众不同,与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有着极大的分歧。
    现在对我而言,这本书成了一个强烈的诱惑,逼迫我暂时忘却了恐惧,不由自主地翻了下去——
    《梦境的毁灭》第二章是“记录你的梦”,我缓缓地念出了这一章的开头——
    你会记录你的梦吗?我曾经试过这样做,尽管男性很容易忘却自己梦中的细节,但我努力让自己在每次梦醒后都迅速起来,用纸笔或者其他形式,在第一时间记录下刚才梦到的一切。就像许多人都有日记本一样,我有了自己的“梦记本”。几乎每天凌晨梦醒后,我都会在本子上记下一段文字,详细描述自己的梦。就这样整整一年以后,当你把“梦记本”全部写满的时候,再把它从头到尾地阅读一遍。你就像欣赏家庭相册一样,欣赏着自己365天以来的每一个梦,再把这些梦连接起来,变成一幕幕活动的画面——梦的电影。看哪,这是你自己创作的电影,你既是编剧又是导演,还是男一号或女一号。而在这部伟大而奇妙的电影里,你将第一次发现真正的自己,而白天那个顶着你名字的可怜家伙,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这就是记录梦境的好处,而记录梦境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梦记本”仅仅是若干方法中的一种。今天,我们可以用文字、音乐、美术、雕塑甚至电影来记录梦境,用任何已知的感官来接受梦境的信息。
    但是,在非常遥远的古代,人类发明文字以前,记录梦境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许多远古神秘文明都没有留下文字,或者虽然留下了文字,却无法被现代人破译而成为了“死文字”。所以,我们很难准确地解读祖先的梦,但考古学已确凿无疑地表明,上古人类记录了自己的梦。他们并不是使用文字,而是采用了某些特殊的符号。
    在本书的第一章里,我分析了古埃及与古巴比伦的文明对于梦的认识,现在我要强调的是中国本土的一个古老文明——良渚文明,这个五六千年前江南地区的神秘古国,曾经创造了极度辉煌的文化,特别是良渚伟大的玉器文明,深刻影响了后来的夏商周三代文明。然而,良渚文明于五千年前,在江南地区突然神秘地消亡了,至今仍然没有找到确切的原因。
    现在我要提出的问题是:既然所有古老文明的产生与消亡,都与我们祖先的梦境有着某种神秘联系,那么良渚文明的兴衰是否也与梦境有关?是否也留下了对于梦的记录?
    答案是肯定的,我在转向研究心理学之前,曾经参与过太湖地区一次田野考古活动,在那里获得了惊人的发现,除了宏伟的良渚文明遗址以及墓葬以外,还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符号。其中有一个符号反复出现,那就是:
    看到这里我一下子怔住了,就像骑在摩托车上畅快地飞奔,突然在路口看到了一场车祸。
    ——这个触目惊心的符号,宛如车祸中的尸体横陈在书上。
    我把书上的这页纸提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线照了照,似乎能把纸给看穿了。
    “就像是双胞胎,完全一模一样。”
    对,窗玻璃上也画着这个符号,红色的颜料依然鲜艳如血,我站到窗边端详了半晌,再和书上的符号仔细地比较着,简直是从一个版子里印出来的。
    这时我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梦,或许就是关于这本书的预兆。
    我赶紧抓着这本《梦境的毁灭》继续看下去,作者在之后又写到——
    考古队员刚发现这个符号时,全都感到很费解,有人认为那是生命崇拜,也有人认为是原始文字,更多的人认为那象征了太阳。但我的观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认为这个符号代表了墓主人的一个梦。而这个梦对于墓主人异常重要,所以反复地出现在一些重要位置,至于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我想或许可以从玉器中寻找答案。
    在发现符号之前,考古队员还在陪葬的玉器上,发现了一长串奇异的刻划符号:
    至今仍没有人能准确解读这段符号的意义,但最后同样出现了这一符号,我认为这很可能是神秘良渚文明释梦的记录,或者说是某种关于梦的巫术演绎。
    天哪,看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下合上了书本,站起来激动地走了几圈。刚才书里出现的符号,不正是那张神秘的书迷通票上的“地址”吗?
    好在那封信就在我的包里,我赶紧把它拿了出来,抚摸着这张冰凉的小卡片,仿佛又回到了归来前夜,北京后海的茶马古道餐厅......在这张来历不明的书迷会通票上,姓名栏里填着,地址栏填的正是。
    如果根据这本《梦境的毁灭》所说:代表的是良渚古国墓主人的梦境,那么寄给我这张卡片的人就是“梦”了?
    一个五千年多前就已经死去了的“梦”。
    就是那个“梦”的地址——良渚古国的坟墓?
    在苏天平的房间里,想到这个不可思议的问题,仿佛有股电流从我身体里穿过。我使劲摇着头,要让自己否决掉这个荒诞的念头,可潜意识里却越来越相信了。
    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强大的,一切抵抗都是徒劳无功。
    我摸着那张没有邮票也没有日戳的信封,似乎已触摸到了那个古老的年代,也仿佛回到了荒村的源头,五千年前的某个江南之夜......“《梦境的毁灭》?”
    缓缓念出这本书的名字,我不禁想起了半年前的荒村,以及死于恶梦的霍强和韩小枫,他们就是被毁灭在梦境中的?
    究竟是“梦境的毁灭”还是“毁灭的梦境”呢?
    也许只有这本书的作者才能为我解答,我的目光又落在了作者许子心的名字上,这个作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如何深入到人类的梦境世界中去的?又是如何发现数千年前我们祖先的梦境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作者本人参加过良渚文明遗址的考古发掘,并且亲眼见到过等神秘符号。
    更重要的是,这些符号都是从良渚古墓中发现的,与我收到的书迷卡片上的符号完全相同,而在苏天平的卧室窗玻璃上,同样也画着这个符号。
    这三者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从五千年前的良渚古墓,到书迷通票上的“姓名”和“地址”,再到这个房间的窗玻璃,如果画线把这三个神秘的点连接起来,那就是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良渚古墓
    书迷会通票  苏天平房间
    忽然,我发现这个三角形看起来更像是古埃及的金字塔,而金字塔同样也是法老的坟墓。
    又是一个沉重的心理暗示——或许我已经找到解谜的钥匙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破译密码。
    现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那些神秘符号究竟代表了什么呢?世界上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有许子心一个人了。
    于是,我又一次翻开了《梦境的毁灭》,重新读了一遍作者简介——许子心是S大学的教授,而春雨和苏天平正是S大学的学生。还有我的好朋友孙子楚也是S大的历史老师,在《荒村公寓》故事中,他曾给过我很大的帮助。
    世界真的很小啊,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吗?
    我立刻拨通了孙子楚的手机,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慵懒声音:“喂,在北京玩得开心吗?”
    切,孙子楚这家伙,他又把时间给记错了。
    我只能苦笑着说:“开心得不得了,身边美女如云着呢。”
    “哇,那我马上就飞过去吧。”
    “算了吧,我现在已经回到上海了。中午有空吗?到你们学校附近吃顿饭,我买单。”
    “当然是你买单,几点钟碰头?”
    一个小时以后。
    在S大学后门附近的一家餐厅里,我又一次见到了孙子楚。他还是那副老样子,虽然年龄只比我大三岁,下巴却留着一撮黑色短须,更像是个年轻画家之类的。
    除了喜欢和小女生套近乎外,孙子楚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钻牛角尖,时常埋头于故纸堆里,胆大包天地妄想破解某个历史之迷——说来惭愧,其实我自己也是这副德行,所以我们才会成为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这家伙上个月还自费去过一趟柬埔寨,跑到世界奇迹吴哥窟遗址,他当然不是去寻找《花样年华》里与周慕云对话的树洞,而是去研究阇耶跋摩七世陵墓上的浮雕,据说那里面隐藏着古印度天使地图的秘密。
    刚在餐厅里坐定,孙子楚便照例调侃了我一番:“你小子害得我好惨啊,我在你书里好像也算是个重要人物。但现在倒霉的是,有不少小女生都来找我鉴定玉石。你知道我这人是菩萨心肠,见到女孩子心就软,整天埋在一大堆假冒伪劣的珠宝里头,弄得我脑袋都要爆炸了。”
    “有那么多小女生围着我,你要感谢我才是啊,我看这顿饭还是由你来请吧。”
    “算了吧,我可没让你把我写成这个样子,我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吗?”孙子楚终于收起了贫嘴,一本正经地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那么急着来找我,肯定出了什么事。”
    终于,我从包里拿出《梦境的毁灭》这本书,放到孙子楚面前说:“你认识这本书的作者吗?”
    “梦境的毁灭?”
    孙子楚立刻皱起了眉头,他轻轻摸了摸书的封面,又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感觉像吃下了一口苍蝇。
    这时菜已经上桌了,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认识他——许子心。”
    我忽然一阵莫名的兴奋:“许子心是你们大学的教授是吗?能不能带我去拜访他?”
    但孙子楚的表情变得异常呆滞,他缓缓摇了摇头说:“这不可能。”
    “为什么?你连这个忙都不肯帮我?”
    于是,孙子楚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这回沉默的人轮到我了,宛如刚刚燃起的火头,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剩下的只有冒着青烟的水汽。
    终于,我轻叹了一声:“他怎么死的?”
    “自杀——大约三年前,许教授留下一封遗书,说自己将投江而死,但没有说明自杀的原因。从此以后他就渺无踪迹了。”
    “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吗?”
    孙子楚摇了摇头:“没有,在黄浦江和长江岸边都打捞过,从未发现许教授的尸体。”
    “既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就应该算做是失踪啊?”
    “开始确实是以失踪报案的,但法律也有规定,如果某人失踪超过若干年限,仍然毫无踪迹或消息的话,是可以定义为法律死亡的。”
    “已经三年了——”我赶紧翻了翻《梦境的毁灭》的版权页,才注意到这本书是三年多前出版的,是在许子心出事之前,“你见过他吗?”
    孙子楚闷头喝了几口啤酒说:“当年我向许教授请教过好几次。虽然是心理学教授,但他本来是搞考古出身的,研究的课题又与古代文明有着很深的关系,所以我一直都很景仰他。”
    “而且你和他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子’。”
    “是不是特酸的名字啊?”孙子楚苦笑了一声,夹了几口菜说,“这大概也有些关系吧,许教授说过我和他挺有缘的。”
    虽然眼前放着一桌子菜,但我的食欲已经全没了,盯着孙子楚的眼睛问:“你眼中的许子心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是一个天才,非常有才华,据说他的智商要比常人高出许多。不过,他给我的个人印象却是——”孙子楚停顿了片刻,嚼下嘴里的一块肉后才说,“神经质。”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说:“是这个意思吗?”
    “不,许教授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事实上他的思路要比我清晰得多,谈吐举止都极有智慧,他能发现许多被别人忽略的问题,提出让人想都不敢想的假设,但仔细分析一下又是他最有道理。他又在国外待过很长时间,可能思维方式和国内的学者不太一样。”孙子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淡淡地说,“也许每个天才都有些神经质吧,许教授就是这样的人,他过于敏感了,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总是能放出电来。”
    这家伙说得也太夸张了,我只能咳嗽了一声说:“行了,现在说说这本《梦境的毁灭》吧,你看过这本书吗?”
    “很遗憾,还没有呢,但我很早就听说过这本书了。《梦境的毁灭》最早是在国外出版的,在国外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和反响,然后才在国内出版。但在国内可能涉及到一些学术性的争议,所以这本书发行量很低,我一直没有找到这本书。”
    照孙子楚这么说,我能在旧书摊上发现这本书,不知算是幸运还是倒霉?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那个致命的——我已经找到这枚钥匙,怎能轻易地把它扔掉?
    我不依不饶地问了下去:“三年前,你最后一次见到许子心是什么时候?”
    孙子楚很不耐烦地回答:“记得当时我正在写一篇关于中国上古玉器文明的论文,曾专程到他办公室拜访过他一次,没过几天就听说他留下遗书失踪了。”
    “办公室?许子心的办公室还在吗?”
    “好像自从出事以后,他的办公室就一直没人动过。”
    我又一次找到了兴奋点:“太好了,能不能带我去一次,也许能从那里找到一些资料和线索。”
    “算了吧,许教授的办公室恐怕都已经上锁三年了,我们怎么进去啊?”
    “你必须带我去,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几个月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几个月以后?等你的新书出来?我又会成为你小说中的人物?”
    “带我去!”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大声地嚷了起来,但随即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对不起。”
    孙子楚被我震住了,沉寂了一会儿说:“你真是个无比固执的家伙!好吧,我带你去。”
    这家伙又一次被我征服了,我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桌上的菜。孙子楚则慢慢吞吞地品尝着四川水煮鱼,把我等得心急火撩起来,结果他还没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完,就给我硬拽出了餐厅。
    虽然孙子楚比我年长三岁,心里却还像个大男孩,极不情愿地带我回到S大的校园。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校园里显得不同寻常的冷清,几个穿着厚厚冬衣的女生迎面走来,一见到孙子楚就笑了起来。
    孙子楚在我面前却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子,一本正经地微微颔首,惹得几个女生笑得更厉害了。我也禁不住笑了出来,我自己也搞不懂,这种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
    在上海阴冷的空气陪伴下,前面的路越走越窄,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了,最后在一栋灰蒙蒙的楼房前停下。
    孙子楚说这是五十年代的苏联专家楼,后来改作好几个系的实验室了。许子心教授的办公室,其实就是S大的心理学实验室。因为S大拿得出手的心理学教授只有许子心一人,所以虽然许子心失踪三年了,但这个实验室也从来没人敢动过。
    不过,在学生中间还有一种更离奇的传闻,说许子心自杀后的幽灵不愿离去,经常在这栋楼附近徘徊,特别是他生前的办公室。如此以讹传讹,就更加没人敢去那间实验室了。
    孙子楚跟楼下门房间的老头说了几句话,便要到了心理学实验室的钥匙,我对他如此顺利地得手有些意外,孙子楚便有些得意地说:“那老头常和我一块儿喝酒,问他借把钥匙又有何难?”
    跟着孙子楚上楼梯时,我轻声问道:“你最近还来过这里吗?”
    “不,我已经有三年没来了。”孙子楚好像有些不开心了,他在楼梯转角处停下来,沉默了片刻后说,“因为我不喜欢这里。”
    我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些弦外之音,便也停下来问:“为什么?”
    孙子楚缓缓仰起头看看楼上,下午的走廊里一片寂静,好像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他轻声地说:“因为这里给我留下了不好的记忆。”
    “是三年前你最后见到许子心的那一次?”
    “你这家伙,又让你给猜中了!”他忽然苦笑了一声,身体靠在楼梯栏杆上说,“哎,那是三年前的冬日,就和今天一样阴冷潮湿。那天我兴冲冲地跑到这栋楼,也许是过于年轻气盛了,我居然把敲门都忘记了,便径直走进了心理学实验室。”
    “你见到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回答:“不,是耳朵听到的——刚进来时我并没有见到许教授,只听到从实验室里间,隐约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在某种怪异的音乐伴奏下,唱着一些特殊的曲调。现在想来还是难以解释,刹那间我像是被电了一下,那诡异的女声仿佛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皮层。但我又实在听不清她唱了什么,好像是在唱什么歌词,但肯定不是中文普通话,也不像粤语等方言,更不是任何一种我听过的外语。”
    孙子楚的回忆让人身临其境,似乎楼梯上真的响起了那女声。忽然,我想起了自己的另一部长篇小说,难道会是——不,我赶紧摇了摇头说:“会不会是古汉语呢?”
    “不知道,反正当时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只是呆呆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可那歌声的节奏越来越快了,惹得我好奇地推开里间房门。就在这瞬间,那奇异的女声突然停止了,实验室如死一般沉寂下来。这种寂静使我更加心慌,只能悄无声息地走进去——”
    我的心被孙子楚吊起来了:“唱歌的女人是谁?”
    “没有女人——这是个布满书架的小房间,我只看到许教授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像是睡着了似的。当我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身边时,他突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我,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明自己的来意,抱歉刚才没有敲门。但许教授根本没有原谅我的意思,他向我大声嚷嚷起来,粗暴地把我推出了房间。”
    “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
    “从来都不是!许教授一向都是彬彬有礼的,也从没听说过他有失态的时候,他的样子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我非常惊讶,还来不及分辩,就被赶出了实验室。”孙子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沿着台阶走了几步,“当时我被他的样子吓坏了,要知道过去许教授对我的印象非常好,我原本满腹的信心,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这里。”
    我紧跟着上去了:“所以你不喜欢这个地方?”
    “对。那件事没过三天,人们就发现了许子心留下的遗书,然后就再也没有他的踪迹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时心里就凉了,联想到那天的所见所闻,原来许教授如此反常的表现,正是他自杀的征兆,从此我就有了一种深深的内疚心理。”
    “为什么?你认为他的出事与你有关吗?”
    “我不知道,可我总觉得那天如果我先敲门的话,就不会擅自闯入许教授的小房间,也不会听到那种奇异的女声了。对,当时一定有某种特别的事情,是我这个冒失鬼的突然闯入,打断了许教授的某种特殊进程,甚至可能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所以他才会对我大发雷霆。”
    “别这么想了,这只是你给自己的心理暗示。”
    孙子楚苦笑了一下说:“许教授留下的遗书里没有写自杀的原因,三年来也从没有人搞清楚过,而我再也不想来这栋楼了。”
    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三楼,整条走廊里没有任何灯光,好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孙子楚带着我走到最底端,对着一扇厚厚的铁门说:“这里就是心理学实验室。”
    他用楼下拿来的钥匙打开门,小心地走进实验室,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只闻到一股陈腐的气味,也许三年来一直没有开过窗吧。
    实验室的空间非常大,很整齐地摆着桌椅,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孙子楚仔细地端详了片刻,轻声说:“嗯,好像还是三年前的样子。”
    我用手掩着鼻子说:“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比如笔记和工作日志之类的。”
    “工作上的东西可能都被学校收去了吧,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虽然实验室里依然是三年前的空气,但我却产生了一种其他的感觉,仿佛身后又多了一双眼睛。我立刻下意识地转过身来,但身后什么都没有,也许除了看不见的幽灵。
    “知道吗?曾经有一种传闻,有某学生半夜里走过这栋楼下,看到这个窗户里亮起了鬼火般的微光。”
    我赶紧摇了摇头:“别说了,再说就真的把幽灵招来了。”
    这时,我注意到了实验室里间的门,缓缓走到那扇门前,我的耳膜忽然嗡嗡地叫了起来,仿佛又听到了那女人幽幽的歌声......曾经在哪里听到过吗?不,难道是凭空从脑子里创造出来的声音?
    我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轻轻地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喂,等一等!”
    孙子楚在后面叫着我,但我根本没有在乎他的话,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就在走进这个房间的同时,我的眼睛被对面的墙壁深深刺了一下。
    因为我看见了——
    瞬间,就像有一团火烧照了眼睛,让我颤抖地后退了一大步。
    “哎呦!”原来孙子楚的脚被我踩到了,他在后面推了我一把问,“怎么了?”
    我只是怔怔地站在门口,凝视着小房间对面的墙壁,就和苏天平卧室里的窗玻璃一样,这面墙上也画着一个大大的!
    孙子楚战战兢兢地走到我身边,他也注意到了墙壁上的符号,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是个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一面是窗户,一面是光秃秃的墙壁,另外两面全是高高的书架,各种书籍从地板一直排到房顶。
    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我缓缓走到那面墙前,仔细端详着墙上的。
    没错,就是这个符号,用某种红色的颜料写上去的,就像两道鲜血组成的圆环。
    它在看着我......
    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会看到它?难道它已经成为了我的某种记号和巫咒?面对着墙上腥红的,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了,要是再放点低沉诡异的音效,大概就更像恐怖片了吧。
    孙子楚也走过来了,惊讶地说:“这个符号真奇怪啊,三年前我没见到过这个。”
    我大着胆子摸了摸墙上的符号说:“这不可能是三年前留下来的。”
    因为这颜料摸起来还有些湿,很可能是在最近几天,甚至是几个小时前才画上去的。
    “不过,好像在良渚文明的遗址中发现过这个符号。”
    我立刻提起了兴趣:“那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孙子楚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它究竟是谁画的呢?”
    实验室的铁门一直都紧锁着,三年来似乎没有人进来过,除非是不需要开门就能进来的——幽灵。
    哦,我真的不想在小说里故弄玄虚了。
    我和孙子楚都后退了几步,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我只能把目光投向两排书架,里面摆满了各种学术书籍和资料,其中大部分都是外文的,但我并未看到有《梦境的毁灭》。
    也许怪味是从旧书里发出的,喜欢读书的朋友一定有这样的经验。孙子楚拉了拉我的衣服,压低声音说:“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好吧。”
    我最后瞄了墙上那红色的一眼,便跟着他走出了这房间。
    孙子楚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实验室的铁门,又牢牢地把它给锁上了,空荡荡的走廊里传出清脆的铁锁声。
    缓缓走出这栋楼,在与孙子楚道别前,我又回头看了看三楼的窗户,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天,又阴沉了下来。
荒村归来 正文 第三日·夜
似乎是冷空气又南下了,入夜后的街道无比阴冷,我刚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吃了顿晚饭,便竖着衣领回到了苏天平的房子。
    于是,我又想起了北京后海的那晚,或许从收到神秘的书迷卡片起就注定了,我将坠入这个陷井不可自拔——,看来在没有找到它的秘密之前,我还得在这布满探头的房间里挨一夜。
    一进入苏天平昏暗的客厅,我就把空调热度开到最大,但湿气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就像那无所不在的幽灵和。
    还没坐定喘一口气,我就听到了急促的门铃声,该不会又是房东“肥婆四”吧?
    慢慢地打开房门,只见在黑暗的走道里,孤零零地站着个女孩子的身影。
    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黑色的长发从头两侧披下,这是个令人浮想连翩的轮廓。
    她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白皙脸庞才从阴影中露了出来。
    “春雨?”
    我惊讶地叫了出来,赶紧把她请进了房间。春雨的目光是那样小心翼翼,先向房间里探望了几下,然后才脱下厚厚的滑雪衫。
    她的口中不停地呵出热气,这才让我确定眼前站着个大活人。春雨还是很仔细地观察着,低头看了看客厅地板上的白色五角星,好像生怕房间里藏着什么怪物,已经锻炼得无所畏惧的目光,现在又恢复了敏感和脆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春雨紧盯着我的眼睛说:“就像你会住进荒村公寓一样,我知道你是那种死脑筋的人,遇到任何事都要打破砂锅查到底。”
    “对,因为我是摩羯座的嘛,摩羯人好像都是这副德行,说好听点是坚持不懈,说难听点是顽固不化。”
    说来也奇怪,在最近的几个月里,我忽然相信起十二星座学说来了,至少对我来说是无比准确的。
    “不过,我想更重要的理由,是因为我们都和苏天平一样去过荒村。”春雨悄无声息地走到苏天平的卧室,仔细地看了看说,“原本我以为荒村只是场恶梦,我强迫自己忘掉关于荒村的一切。但自从苏天平出事以后,所有与荒村有关的记忆,都异常清晰地浮现了起来。这两天来我一直都忐忑不安,晚上在寝室里也睡不着觉,仿佛又回到了《地狱的第19层》里,成为了你小说里的女主人公。”
    “所以你就过来看看了?”
    “不,我是放心不下你。”春雨似乎想到了什么暧昧话题,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别误会,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也会出事?就像苏天平那个样子?”
    我直率的插话让春雨有些尴尬,她低下头沉默了半晌说:“是的,不过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看着春雨小心的眼睛,我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内疚,或许这一切都是因我那篇《荒村》而起的。我在拯救自己的同时,当然还有义务拯救无辜而可怜的春雨,所以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她。
    于是,我从包里拿出那封“神奇来信”,信封上既没有邮票也没有日戳,只有接力出版社的地址。
    春雨接过我从信封里抽出的卡片,满脸狐疑地问道:“这不是夹在《荒村公寓》书里的书迷会通票吗?”
    “对,你看看通票上的姓名和地址——”
    “奇怪,姓名怎么是个圆圈?还有地址写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像鬼画符。”忽然,春雨指了指窗玻璃说:“就像这个?”
    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窗户上的,只是一开始没有说出来而已,我点了点头说:“也许就是鬼画符吧——你再看看卡片的反面。”
    春雨把书迷会通票翻了过来,看到了反面的那张照片。
    瞬间,我心里也微微一颤,再次看到小枝的照片,那种古老的冲动依然强烈。
    “她是谁?好漂亮的女孩啊,她的眼睛——”春雨盯着照片看了十几秒钟,忽然抬起头幽幽地说,“难道是她吗?”
    “对,就是她——小枝。”
    “原来传说中的欧阳小枝就是她,我还从来没看到过她的照片呢。哎!可惜她早已经不在人间了。”
    春雨不再说话了,她用手指尖轻轻触摸着卡片,仿佛真的摸到了小枝的脸。
    我忽然感到这是个奇异的夜晚:《荒村公寓》的女主人公正在卡片上,而《地狱的第19层》的女主人公正看着卡片上的她,这样的相会是悬疑小说里的奇思异想,还是我们三人神奇命运中的前世注定?
    “你觉得她怎么样?”
    “比我想象中的更超凡脱俗,眼睛也更显得忧郁,我觉得那就是荒村的眼睛——她确实是荒村进士第的女儿。”
    “是啊,就算我小说中的文字形容得再好,却也及不上她真人的万分之一!”
    春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僵硬了。
    “对不起,在一个美丽的女孩面前,我却毫不吝啬地夸奖着另一个女孩,好像有些过分了吧?”
    我只能用这样的傻笑来挖苦自己,也为了让空气不至于太窒息。
    “没关系,如果小枝现在还活着的话,我想我会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春雨点了点头,也许她们之间确实有些共通的气质,只是小枝属于那种先知先觉的,而春雨则始终被命运捉弄着,“小枝的照片怎么会跑到卡片背面上去呢?”
    “大概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我又盯着窗玻璃上腥红的说,“我想这张卡片一定与苏天平的出事有关系,还有那些奇怪的符号。”
    春雨把卡片交还给我说:“嗯,现在可以说说你的发现了吗?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发现?是的,非常奇怪的发现。”
    我打开卧室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叠明信片,苏天平DV里的神秘女孩,正印在明信片上看着我。
    “这是什么?”
    在春雨接过明信片的刹那,她忽然像被冰冻住了似的,呆呆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整个身体都已变成了一双眼睛,只为凝视那明信片上的女孩。
    对春雨的这种奇怪变化,我感到有些意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她是明信片幽灵。”
    突然,春雨抬起头来怔怔地回答:
    “我见过她!”
    WHAT?
    春雨的回答让我更加意外,只见她的眼皮微微有些颤抖,仿佛那明信片上的女孩是团耀眼的光芒,让人想要看却又不敢看下去,最终灼伤了别人的眼睛。
    “不——”
    她把明信片交回到我手里,又猛然后退了好几步。
    我抓着这叠冰凉的明信片说:“你说你见过她,什么时候?在哪里?”
    “荒村!”
    春雨的声音像刀片一样刮过了我的血管,让我呆若木鸡地靠在墙上。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我低下头看着这“明信片幽灵”,同时脑子里又浮现起了荒村的景象,那阴暗荒凉的山坡,孤独古老的村庄,幽深神秘的老宅,大海与墓地之间......“我不想回忆那几天,可现在我必须要说出来。”春雨深呼吸了一口气,目光里又恢复了一些坚定,“半年多前,霍强、韩小枫、苏天平再加上我,四个大学生结伴到荒村去。”
    “嗯,这些我都写到书里去了,我记得你们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女子啊?”
    “是没见到想象中的人,但就在我们离开荒村的前一夜,四个人睡在进士第古宅的一间木楼上,那晚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梦见了一个年轻女子,火光在她身边摇曳,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围绕一张美丽的脸庞。就像你小说里写的那样,她如莎士比亚笔下的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虽面临绝境,却显得从容镇定。”
    听着春雨充满气声的叙述,我仿佛已进入了她的梦境,情不自禁地说:“她举起了一把刀!”
    “是的,这个梦中的女子,举起了一把有着锋利边缘的石刀,然后从容不迫地用石刀割破了自己的脖子。天哪我看到了——她雪白的皮肤被石刀割开,许多鲜血流淌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已经无法自持了,浑身颤抖差点倒了下去,还好被我一把扶住了。我只能安慰着她说:“没事了,春雨,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春雨大口喘了几下,似乎是从梦境里恢复过来了,她指着我手中的明信片说:“可是,我梦中的那个女子——就是她!”
    这句话让我的心又震了一下,低下头看看明信片上的女孩,再看着春雨的眼睛问:“天哪,你能肯定吗?不,这不可能,半年前的一场梦,你还能记得如此清楚吗?”
    “荒村就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地方,但它确实让人刻骨铭心,包括在荒村做的恶梦。是的,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但那个梦我确实记得一清二楚,所有的细节都像电影镜头似的,深深刻录在我的心里了,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了吧。”
    “就是她吗?这叠明信片上的女孩,就是你在荒村梦见的人吗?”
    虽然我一直很相信春雨的话,但我还是要再次确认,因为苏天平也曾经对我说起过这个梦。
    “绝对没有记错,这张脸我永生难忘,原本我以为梦到的人是小枝。但是,刚才你给我看了小枝的照片,才发觉她不是小枝,她到底是谁?”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她是明信片幽灵!”
    春雨好像又想起什么来了:“对了,那晚在荒村做了这个恶梦以后,我心里就非常慌。但没想到苏天平告诉我,晚上他也做了同样的一个梦,而韩小枫和霍强他们也是,都梦到了同样的景象和人。
    “在你们抵达荒村的第四个夜晚,你们四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做了完全相同的一个梦,梦到了同一个神秘女子。”
    “没错,我们四个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再也不敢在荒村待下去了,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警告。我们当天就离开那里,连夜赶回了上海,可没想到霍强在回到学校的当晚,就在寝室里死于恶梦了!”
    这时我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看着明信片上的女孩说:“你究竟是谁呢?他们四个人都在荒村梦到了你,你是明信片幽灵还是荒村幽灵?”
    春雨紧张地看了看窗外,那红色的就像睁圆了的眼睛似的盯着她,窗外的水衫树在寒风中摇曳着,树叶的影子如墨汁般洒在玻璃上。她摇了摇头说:“时间太晚了,我要回学校去了。”
    “好吧,早点回去,我送你吧。”
    “别!”她还是那样紧张,穿起外套走到门口说,“我一个人能回去,你自己也当心点。”
    我只能苦笑了一下,为春雨打开房门,目送她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然后,我回过头看看这寂静的房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归来第三日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今夜又将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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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09: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归来 正文 第四日·昼
我又做了一个梦。
    可是清晨醒来的时候,却再也记不清自己梦到谁了?
    唯一记得清的是歌声,伊伊呀呀的女声飘荡在耳边,似乎是某种悠扬的清唱,伴奏的则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梦中的歌词已经模糊了,惟有那抑扬顿挫的音调和旋律,仿佛还带着某条水袖的清香。
    从苏天平客厅的沙发上爬起来,我只感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睛还没来得及张开,耳膜已经嗡嗡地响了起来。
    真是个“余音绕梁”的梦啊。
    忽然感到昏暗的客厅有些像戏台,而我则是个沉睡中的戏子,脸上还没卸去厚厚的妆。
    于是,我立刻冲到了卫生间,对着镜子洗了把脸,好像脸上没什么异常啊。
    洗漱完毕之后,我拿出昨晚带回来的点心,就当作早饭给吃了。
    回到卧室,打开苏天平的电脑,监控系统已经开了整整一天两夜,我用快进功能又看了一遍。
    也许实在太累了,我草草地放完所有的监控,在阴暗的镜头光线下,看不清有什么鬼东西出没。
    我退出了监控系统的程序,打开电脑桌面上的“DV档案”文件夹,这里面还有很多秘密在等着我。
    这个文件夹里藏着苏天平所有的DV,也藏着那部叫《明信片幽灵》的纪实片,只不过有许多道加密的文件夹,牢牢地锁着那个片子。
    与前两天一样,我先用“ring”的密码打开第一个子文件夹,再用“palace”——宫殿,打开了再下一层名为“地”的子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里有《明信片幽灵》的第二集,那神秘的女孩已露出庐山真面目,在凌晨的街道上被苏天平发现了,但就在她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片子却突然中断了。
    好在下面还有一层子文件夹,同样也是“地”这个古怪的名字。与我想象的一样,这个文件夹也是需要密码的。我先用昨天的“palace”试了一下,但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
    果然,苏天平给每一层文件夹都设置了不同的密码。上一层文件夹是“地”,密码是“palace”——宫殿,合起来是“地宫”,那么下一层文件夹“地”又代表什么呢?
    我想了想所有与“地”有关的名词:“地板”、“地表”、“地步”、“地层”、“地产”、“地带”......地狱!
    最后,我想到的那个词是——地狱。
    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
    在春雨经历的那个故事里,有个关于地狱的密码——HELL。
    HELL=地狱
    于是,我立刻把“HELL”这四个字母,输入到了“地”文件夹的密码对话框中。
    哇,我真是个天才,又一次成功了!
    “HELL”果真是这个“地”文件夹的密码,苏天平一定看过《地狱的第19层》这本书。
    这又是地狱的第几层?
    在这一层文件夹里,果然有一个DV视频文件,我有些激动地把它打开了。
    屏幕上跳出了播放器,随即变成了一团黑色,大大的字幕如蚯蚓般“爬”了出来——
    明信片幽灵(第三集)
    记得在上一集DV里,看到苏天平在凌晨的街道上,几乎已经抓到了那个神秘女孩,而她回过头来就要说出自己是谁了。
    然而,屏幕上弹出的并不是凌晨的街道,而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那黑影子不停地晃动着,几缕光线泄露到镜头上,通过显示器闪烁着我的脸庞。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身把窗帘拉上了,遮挡了窗外上午的天光。现在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电脑屏幕闪烁着幽光。
    然后,我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只见DV里的黑影渐渐后退,露出一只占满屏幕的眼睛。
    这是一只迷人的黑色眼珠,她正面对着镜头,瞳孔缓缓地收缩着。从这只眼球的反光里,可以看到DV镜头的影子,甚至后面一个摇晃着的模糊人影。
    眼睛又渐渐地后退,由一只变成了一双,细细的眉毛也露了出来。她微微眨了几下眼睛,睫毛上似乎沾着泪水,使目光更显得晶莹剔透。
    在竖直的鼻梁显露出来之后,整张脸庞也渐渐清晰了。紧呡着的嘴唇是青色的,没有涂抹唇膏之类的,接着是下巴和削瘦的脸颊,头发自然地从两侧垂下,遮挡住了耳朵。当她的脖子和白色衣领也露出来时,画面就开始保持这一角度了,还是看不清楚背景,只有这张美丽的脸庞占满屏幕,几乎与真人一般大小,通过镜头盯着我的眼睛。
    她在召唤我?于是,我又缓缓靠近了电脑显示器,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电脑屏幕——
    真是不可思议的奇妙体验,指尖的感觉又滑又腻,仿佛真的触摸到了一个女子的肌肤,甚至还摸出了她鼻子和嘴唇的起伏凹凸。
    突然,DV里的她微微一颤,宛如被谁碰了一下似的,她的目光也晃动了起来,像是在寻找谁触摸了她。
    我的手指立刻弹了回来,电脑屏幕仿佛成了一面镜子,由此可以进入一个虚拟世界——
    那么此刻我身处的这个世界,究竟是虚拟还是真实呢?或者DV里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已经来不及再想“庄周梦蝶”了,DV镜头里的她恢复了原来的表情,她的目光是如此神秘而高贵,流露出一种彻骨的恐惧与绝望,我甚至能在电脑前嗅到这股气息。
    这就是春雨他们在荒村梦到的女子吗?
    突然,她的嘴唇张了开来,随着屏幕上她的口形变化,我听到音箱里发出了幽幽的歌声。
    “明信片幽灵”开始唱歌了!
    我的心紧张地都要蹦出来了,只听到音箱里“呜呜”的长音,就像是少女的哭泣一般,但这声音又是如此委婉动听,使我难以形容这究竟是唱歌还是哭诉?
    但随即就听出了音调的改变,在一个长长的低音之后,接着转了几个高音,唇形也在略微地变化,但始终都只开很小的口,偶尔会露出里面的皓齿。
    她的确在唱歌,只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曲调,没有任何伴奏,完全是她自己在清唱,虽然节奏异常缓慢,但能听出明显的韵律来。
    可我听不懂她的歌词,不知道在用哪国的语言唱,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哼歌。
    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孙子楚的回忆,三年前他走到许子心的实验室里,也听到了这样类似的歌声,虽听不清楚歌词,却又摄人心魄......对,还有那酷似“肥婆四”的房东太太,她也说过在前几天的半夜里,曾听到这个房间传出了诡异的唱歌声。也许当时房东耳朵里听到的,就是这DV里的声音吧?
    “明信片幽灵”依然在电脑屏幕里唱着,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柳眉紧蹙了起来,目光动人得能溶化坚冰,整个脸庞也随着旋律而微微摇摆,我甚至能呼吸到她口中的气息。
    虽然无法理解歌词的意思,但音乐却能超越任何语言的障碍,从她那声情并茂的清唱里,从音波和旋律的每一次变化里,从楚楚可怜却又不可侵犯的眼神里,所有这一切都让人确信——幽灵的歌声。
    歌声大约持续了四分钟,镜头始终都保持这个样子,直到她唱完最后一个长长的高音。这时她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吁出了一口气,眼神也柔和了下来,似乎浑身都虚脱了,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让人不由得不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看着镜头里的“明信片幽灵”,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不,我暗暗地咒骂自己,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
    但DV里的她让人不可侵犯,眼神又变得异常坚强起来,她重新扬起了高傲的头颅,以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镜头。这时我明显感到镜头颤了一下,大概举着DV的苏天平被她震住了吧。
    安静了几秒钟之后,音箱里忽然传来了苏天平的声音:“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
    镜头里的她显得异常镇定,她微微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回答:“我快要死了。”
    苏天平的镜头又晃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他晃了起来。
    “你说什么?为什么?”
    我几乎和电脑里的苏天平同时说话了。
    不知是她听到了我的还是苏天平的声音,用绝望的语调回答:
    “我只能再活七天,七天之后的子夜我将死去!”
    同时的沉默——电脑里和电脑前的人。
    屏幕里的她又恢复了冷峻,苍白的皮肤下似乎能看出青色的血管。
    音箱里终于传出了苏天平颤抖的身影:“也就是说——你的生命只剩下七天?”
    她缓缓地点头,眼皮开始垂下,又变得像个可怜的小兽。
    苏天平的声音在追问:“为什么不回答?”
    但她反而把头给低下了,镜头里只能看到她黑色的头发,看不到她的脸了,这样的画面常让人产生恐惧的联想。
    镜头向前移了移,几乎都贴着她的头发了。
    突然,镜头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屏幕里天旋地转乱七八糟,几秒钟后镜头里只剩下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前的我。
    镜头也莫名其妙地稳定了下来,好像已经不再由苏天平控制了,屏幕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让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这时音箱里传出了她的声音——
    “你想见小枝吗?”
    天哪,这个熟悉而致命的名字,如冰一样插进了我的心头,使我瞬间浑身凝固了起来。
    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是给拍摄她的苏天平,还是给电脑屏幕前的我?
    难道此刻,我在看着她,她也在看着我?
    她要出来了!
    在这昏暗如黑夜的卧室里,我颤抖着抬起头来,仰望窗帘箱里的隐蔽探头。
    当我再看电脑屏幕时,却发现那只大眼睛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肮脏屏幕,很快跳出了一行字幕——
    “第三集终”
    怎么又戛然而止了?
    屏幕又恢复了正常,视频播放器也自动关闭了。我终于像溺水者浮出水面似的,把口中的脏水吐掉,开始大口地呼吸起来。
    我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回想从DV里听到和看到的一切,这个“明信片幽灵”女孩究竟是谁?从她口中唱出的那段奇异歌声,她说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七天时间,但最最重要的是,从她嘴里说出了小枝!
    苏天平在第二集中几乎已经抓住了她,而现在她又面对着DV镜头说话,虽然看不清楚拍摄的背景,但可以肯定就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之间又发生过什么情况呢?为什么苏天平不用镜头纪录下来?为什么到最关键时刻DV又突然中断了?
    她身上的谜越来越多了,就像你千辛万苦打开了一扇门,却发现里面还有三扇门等待你开启,而你的钥匙只有一把。
    虽然音箱已经沉默了,屏幕也如死水般安静,可我耳边似乎仍回想着她的歌声——宛如大海里女妖的歌唱,引诱无数水手驾舟来触礁毁灭。
    春雨说自己梦到过这“明信片幽灵”,那她或许与荒村有关,可是四个人在同一夜同时梦到她,这又将如何解释呢?
    怪不得在《明信片幽灵》第一集要结束时,苏天平在DV里用画外音说——
    “但是,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对,苏天平曾经亲口告诉我,他在荒村的最后一晚,曾经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子,用石刀割破自己的咽喉。次日一早他才知道,原来其他三个人也做了与他相同的梦。
    他们都在荒村梦到了这个明信片上的女孩,所以苏天平才会说自己曾经见过她,而且就在荒村!
    现在我终于能够理解了,苏天平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地寻找她,以至于每夜都潜伏守候在明信片亭子外,只为了一睹“明信片幽灵”的真人,因为她是苏天平(也包括春雨)不能摆脱的恶梦。
    可是,既然她是“明信片幽灵”,又为何说自己七天后就会死呢?
    如果她的生命只剩下七天——那她究竟是人还是幽灵?
    如果她是人的话,又怎么会在荒村的夜晚,被四个大学生同时梦到?
    如果她七天后就会死的话,那么现在她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我赶紧看了看DV文件的属性:《明信片幽灵》第三集的文件创建时间,是在11天以前——苏天平是在四天前出事的,也就是说从这个DV的拍摄,到苏天平突然出事,中间正好隔了七天!
    当她面对镜头说完那句话后,再过七天她就会死去——七天之后,她到底有没有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苏天平却在七天后变成了植物人!
    现在她究竟活着还死了?
    幽灵有“死”吗?
    可她说话时的绝望与楚楚可怜,她那种古老而神秘的眼神,却又使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话,不得不产生深深的怜悯与爱惜。
    还有小枝?她怎么会知道小枝的呢?
    你想见小枝吗?
    这句话除了对我说以外,还能对谁说有意义呢?
    是的,我的回答异常肯定:
    我想见小枝!
    可我见得到她吗?她早已不在人间,化为地铁中的幽灵,难道“明信片幽灵”还认识小枝不成?
    忽然,我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明信片幽灵”与“地铁幽灵”可能是一对好朋友,一个在黑夜的街道上游荡,在明信片亭子里留下照片;另一个则在飞驰的地铁中穿梭,在车窗玻璃上留下倒影。
    赶快制止这疯狂的念头吧,但我的情感却背叛了我的理智,脑子里不断浮现小枝的脸庞,也许她正在召唤我?
    我要找到小枝!
    无论有多危险有多苦难,无论是幽灵还是妖魔,如今都无法再阻挡我了。
    屋里宛如荒村的黑夜般昏暗,我站起来拉开窗帘,在窗外光线照射进来的同时,也迎面看到了窗玻璃上的。
    看着个可怕的红色记号,我想我必须走出去透透气了,否则要被闷死在这房间里了。
    于是我打开所有的窗户,离开了苏天平的房子。
    但这只是暂时的休整,真正的“战争”还在后面呢——明信片幽灵,无论你是死是活,我一定会抓住你的。
    两个小时以后。
    午后的阳光迟迟没有冲破云雾,天色倒是越来越阴沉了。中午在S大门口的餐厅,随便吃了顿午饭,不敢多停留就赶回来了。
    虽然上午离开时把窗户都打开了,但两个钟头后回到苏天平屋里,还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怪味。空气依然潮湿而阴冷,我只能又关上窗户,独自面对那红色的。
    我又坐回到苏天平的电脑跟前,上午我打开了第二个“地”文件夹,里面藏着《明信片幽灵》DV的第三集。现在我要寻找下一集了,却发现底下的子文件夹并没有加密,直接就可以打开了。
    大概是苏天平想不出密码了吧,但这样对我来说就方便许多了。下面的子文件夹叫“继续”,里面果然还藏着一个DV视频文件,但并没有如上两层那样标明了题目。
    我立刻播放了这个DV,但播放器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字幕,只有一团混沌的黑色,音箱里不断传出沙沙的杂音,好像一锅汤就快要煮熟了。
    接着屏幕开始闪烁起来,看不清楚有什么画面,后来似乎有一些模糊的人形,但我仍然难以分辨。我的心也焦虑了起来,但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也不敢使用快进功能,惟恐漏掉什么特别的镜头,只能苦等自己期待的画面出现。
    可我等了半个多小时,这个DV还是老样子,而杂音却越来越响了,到最后简直是震耳欲聋,宛如到了建筑工地上。
    没有,我没有再看到“明信片幽灵”,DV在杂音和闪烁中结束了,不知道苏天平拍了些什么。
    让我更加感到意外的是,在播放器关闭以后,我发现这个叫“继续”的文件夹里,只有刚才那一个DV文件,下面再也没有任何子文件夹了——“继续”并没有继续。
    GAME  OVER?
    我又退回到上层文件夹,把一路上经过的所有区域,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再发现关于《明信片幽灵》的DV或其他文件。我又在“我的电脑”里彻底搜索了一遍,焦急地等待了几十分钟,最后仍然是一无所获。
    为什么?苏天平给我设置了这么多密码,最后却又虎头蛇尾草草收场,连破译密码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了。我感到一阵绝望,就像历尽了千辛万苦,闯入迷宫的心脏,却发现眼前是条死胡同。
    我面对电脑不停地摇头,脑子里却在罗列所有的可能性——
    第一,《明信片幽灵》总共只有三集,苏天平没有继续拍下去。
    第二,DV的女主角失踪了,苏天平再也没有找到过她。
    第三,苏天平确实准备要拍第四集的,但因为他的突然出事而夭折了。
    第四,他本来已经拍好了第四集,甚至第五、第六集,但后来又被什么人删除掉了。
    天知道还会有什么可能性,大概只有找到“明信片幽灵”女孩才能知道了,前提是她还没有“死”的话。
    靠在椅背上仔细想了想,上午看的《明信片幽灵》第三集的DV文件,是在11天以前创建的,拍摄时间大概也是那一天吧。
    从拍摄这一集的DV,到苏天平突然变成植物人,中间相隔了有七天的时间——这是极其关键的七天。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原因,让苏天平在这短短七天之内,竟遭遇了如此大的变故?
    我仰起头环视着房间,苏天平“最后的七天”,就是在这屋子里度过的吧,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与那个女孩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如果现在我能戴上玉指环,也许就能看到一切了吧)
    此刻,我只能依靠臆想中的直觉,触摸残留在这房间里的空气,这是苏天平和“明信片幽灵”呼吸过的空气,他们说过的声音还附着在墙壁上、天花板上、窗玻璃上,他们的影子还在黑夜中的晃动着,他们的灵魂还在我身边飘荡着......目光凝固在了窗帘箱上,那里有只眼睛在盯着我。对啊,如果苏天平过去一直开着监控的话,那么他出事前几天的情况,一定都被监视器录下来了吧?
    于是我赶紧打开监控系统的程序,虽然还不是很熟悉这个软件,但通过“帮助”菜单,还是找到了查看一周前记录的方法。
    所有的监控记录都应该有保存的,假如超过一定的容量,程序就会提醒主人,清空以往记录,或者刻录到光盘里。
    可是,我并没有发现任何过去的记录,最近的以往记录是前天晚上——那是我重新启动了监控系统,后面录下的人都是我。
    那些监控记录大概都被苏天平删除了吧?或者前段时间根本就没有打开监控?
    刚想到的线索又断了,我实在是不甘心,便伏下身子看了看那台监控机器。这台机器好先进啊,全部都是数字摄像,根本用不着录像带,监控信息可以自动进入连接的电脑。
    会不会还有光盘呢?我离开了电脑台,打开了苏天平的抽屉和柜子。虽然知道这样做并不好,可事到如今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找到苏天平出事的原因,想必也是他家属的意愿,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我的。
    我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到处翻箱倒柜,寻找任何的蛛丝马迹,特别是光盘、DVD、照片之类的。最后,我找到了五十多张光盘,但没有再发现可疑的照片,也没发现“明信片幽灵”的痕迹。
    明明知道这是无谓的挣扎,但我还必须试一试,把在这里找到的所有光盘,都依次放到电脑的驱动器里。
    然而,我在电脑前坐了足足两个小时,还是没有发现我需要的内容。光盘里全是苏天平过去拍的素材片,或者是他实习的公司的资料片,还有就是不计其数的碟片,原来这家伙喜欢看日韩的片子。
    我终于无奈地放弃了,要把全部的片子看完,就算住在这里不吃不喝,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而且这是对眼睛的极大伤害,我可不想最后变成个瞎子。
    最后我索性拔掉了主机的电源,面对漆黑一片的电脑显示器,我的感觉倒好受些了,至少不用害怕幽灵从屏幕里爬出来。
    窗外,天色愈加阴暗了,枯黄的水杉树叶拍打着玻璃,上海之春似乎还很遥远。
    趁着天还没黑,我翻开了《梦境的毁灭》,作者是S大的心理学教授许子心,他在三年前留下遗书失踪了。在许子心失踪的前几天,我的朋友也是S大的历史系老师孙子楚,他在许子心的实验室里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歌声——这歌声如今出现在了苏天平的DV里,从“明信片幽灵”女孩的口中唱出,进入了我的耳膜和心脏。
    是的,这之间必然有一定的关联!而一部长篇悬疑小说写到这个阶段,就必须给读者透露一定的信息,以便读者猜测后面的结果,这是作者应该留给读者享有的权利。
    昨天我看到了《梦境的毁灭》的第二章,现在我草草地把它翻过去,直接跳到了第三章:“梦的解放”。
    第三章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你有在黑夜里听到过尖叫吗?你一定听到过,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梦:在黑夜中被某个人或阴影追逐着,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后追逐你的又是谁,更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向何方,直到一脚踏空急速坠落,就像掉进了一个深井之中,在你坠落到井底前的一刹那,必然会大声地叫出来,然后就在床上睁开眼睛,摸着自己的胸口庆幸地说:“这只是一个梦。”
    ......
    弗洛伊德晚年将无意识理论与人格理论结合起来,形成其人格结构理论:人格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代表人类本能,主要是爱恋本能即性本能,它存在于无意识中,遵循动物原则;“自我”是与外界接触的人格部分,它起到调解者的作用,根据外部世界的规则,对“本我”的要求做出各种反应,时而压抑时而释放;“超我”是人格中代表道德和良心的部分,它严厉监督着“自我”的一切行为,一旦“自我”违背了“超我”的意志,“超我”就会用内疚感和罪恶感对其惩罚。
    ......
    梦是人类个体实现心灵解放的必由之路。“本我”与“超我”在梦境里产生了强烈的冲突,这就是恶梦的诞生。在“本我”与“超我”的斗争中,又产生了一个中间的调和体——“自我”。于是,人类通过“自我”和“超我”约束着“本我”,进入了一段更为复杂的心灵史。
    ......
    梦是一个坠落的过程,永无止尽地自由落体,你永远都无法抵达地面,宛如你永远都无法触摸到世界的另一面......“世界的另一面又是什么?”
    读到这里我不禁自言自语起来,只感觉下半身在发飘,仿佛脚下的地板陷落下去了,整个人真的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坐高速电梯下降时也是这种体验吧?
    没错,小时候我常做这样的梦,这究竟代表了哪一种恐惧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每个人都存在恐惧。我想这可能是源自人类的胎儿期,我们蜷缩在子宫中的脆弱感吧。
    人人都是脆弱的,我们如何才能够坚强起来呢?
    回头看了看窗外,天幕正渐渐地暗下来。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下雪?”
    忽然,我的朋友B君,用充满了悲天悯人的语气哀叹道。
    抬头看着饭店外面的夜色,在霓虹灯的掩映下,几对男女手挽着手匆匆走过,全都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黄昏时我从苏天平的房子出来了,因为我接到了B君请我吃饭的电话,现在我们坐在这间小小的湘菜馆里。
    与朋友几个钟头的闲聊,丝毫不能减弱我心里的紧张,我尽量掩饰自己的忐忑不安,还故意装出一副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样子。B君始终在高谈阔论,其实我心里听到的,都是那“明信片幽灵”的歌声。
    晚上十点,终于结束了这顿饭局。B君买单之后还要拖我去唱K,但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因为我生怕在KTV中,唱出DV里那奇怪的歌声来,到时候岂不是要把孤魂野鬼都引来了。
    B君打的先行离去了,我一个人独行在夜上海的街道上,不知今晚是否还要回苏天平的鬼地方?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过两条街,发现两边的行人越来越稀少了,这里虽然是上海的市中心,却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附近有个著名的旅游景点,白天会有许多全国各地的游客,但到晚上就没什么人了。
    忽然,我发现眼前的这条街有些眼熟,尽管过去从没来过这里,但马路对面的好几个店铺,都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似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跟绳子系到了手上,正悄无声息地牵着我向前走去。
    一团火,黑夜里的火,灼烧着我的眼睛,仿佛让眼前的一切都改变了——这条小马路,路边的街灯,还有对面的小亭子。
    就是这些奇异的景象,从苏天平的电脑屏幕上看到的景象,如今已与我眼前的街道重叠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区分开来了。
    我怔怔地站在清冷的路边,十几米开外的马路对面,是一个小小的明信片亭子。
    真是一场梦吗?黑夜的寒冷的街道上,我重新见到了DV里的场景,而那个最最重要的道具——明信片亭子就在我眼前。
    然而这并不是梦,我仰起头看着夜空,混沌中见不到月亮和星星,难道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让我在近乎绝望的关头,竟偶然的路过于此,意外发现了这个亭子,找到了《明信片幽灵》的外景地。
    对,苏天平就是在这里发现神秘明信片的,也是在这里守候捕获了“明信片幽灵”,他在这里用DV的镜头,记录下了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此刻我将见到什么?转头看看四周,两边的店铺大都关门了,几乎见不到一个行人,只有清冷的路灯照着孤独的亭子。
    于是我缓缓走过马路,来到个性化明信片亭子前——我已经在DV里非常熟悉它了,熟悉得就像自己家的厨房。
    但手还是微微颤抖了起来,犹豫再三终于打开了亭子的门,只见里面亮着道白色的光,照亮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是的,DV里它就是这个样子,我小心翼翼地跨进亭子,然后又把外面的门关上了。
    现在,我已经在这个性化明信片亭子里了,《明信片幽灵》DV里的一切再度重演:一道白色的亮光照耀着我的额头,眼前是台多媒体机器的屏幕,可以通过触摸控制它,下面有个投币口,还有弹出明信片的口子。
    我的眼睛代替了苏天平的DV镜头,先是横向扫视了一圈,接着低头看了看脚下——不,地下没有任何被丢弃的明信片。
    原来那强烈的期待突然落空了,我失望地吐出了一口气,要是现在我自拍张照片的话,一定会非常糟糕的。
    但我并没有立刻离去,又在亭子里待了一会儿,这里的空间是如此狭小,转过身就全部一览无遗了,我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不小心被额头的灯光晃了下眼睛。
    这时我突然有了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有阵冷风吹到后背上,可是亭子的门是关好的,哪里来的风呢?
    我有些紧张地回过头来,亭子的门确实关得好好的,狭小的亭子里也没有任何漏风的地方。然而,就在我捉摸不透的时候,亭子门缓缓地动了起来——
    门,渐渐打开,令人窒息的时刻。
    天哪,耳边又嗡嗡地响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靠在后面的多媒体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亭子门。
    这扇门连通着阴阳两界——它终于打开了。
    一双眼睛。
    亭子里的灯光从我头顶掠过,毫不客气地照亮了那双眼睛。
    她在看着我。
    你们猜到她是谁了吗?在打开的亭子门口,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对,她就是“明信片幽灵”。
    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庞,宛如DV中的镜头又重放一遍。这张只在明信片和电脑上看到过的脸,此刻无比真实地呈现在我眼前,使我确信这既不是臆想,也不是黑夜中的幻影。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双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异样的目光,那是惊讶、忧郁还是恐惧?
    是她打开了这扇亭子门,而我正好在明信片亭子里面,我们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于此时此地,不期而遇!
    不,更确切地说是狭路相逢。
    她显然没想到亭子里还会有人,这突如其来的面对面,让她如雕塑般站了好几秒钟。她穿着件白色的滑雪衫,还戴着顶连衣的风雪帽,从头到脚的白色宛如幽灵,把她全身牢牢地包裹起来。
    只有眼睛和头发是黑色的——从帽子两边垂下的黑发,烘托着一张白皙削瘦的脸,双眼瞳孔在灯光下收缩着,青色的嘴唇显示她未施粉黛。
    这就是春雨在荒村梦见的人?四个大学生,在同一个夜晚,同一个地方,梦见了同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有道是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这小小的明信片亭子里,我和她尴尬地面对着面,四周空气似乎窒息了,我心头狂跳着不知该做什么。
    “对不起。”
    她居然先说话了,向我致歉似地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开了。
    这时我终于忍不住说话了:“等一等!”
    这句话说得既突兀又吓人,让她定格般了下来,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着说:“你是谁?”
    又是片刻的沉默,她保持着那种眼神,既不回答我也不离开,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把我的灵魂看穿。
    终于,她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又要转身了。
    但这一回我做出了行动,随着身体里贲张的血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如此用力地抓着一个女孩,只感到心跳快得要冲出咽喉了。虽然隔着层厚厚的滑雪衫,但仍然能感到她纤细而冰凉的手臂,正在我的手掌里颤抖着。
    她的目光立刻变了,恐惧与凶狠同时涌现出来,如一只黑夜里的小母狼!她的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但我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话。她的手开始强烈挣扎起来,我能感觉到她手腕里的动脉血流,只是不知道她的血是红色还是白色?
    我仍然紧紧地抓着她,几度手指都要松开了,但又牢牢地抓了回去,把她留在明信片亭子门前。幸好这时马路上没什么人,否则人家会以为她碰上了流氓。她用力地向后拽着手,我只能跟着她走出亭子,但依然没有放手。
    她终于喊了起来:“放手!”
    要是让警察听到这样的声音,大概会把我送到派出所里去的吧?但此刻我已无所畏惧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说:“告诉我,你是谁?”
    还没等她回答,我先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
    这几句话似乎起了某种神奇的效果,她突然停止了反抗,只是大口喘着气地看着我,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下来,就像一只落了陷阱,等待猎人宰杀的小鹿。
    沉默了十几秒钟,她茫然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阿环。”
    这是一个游荡在城市黑夜的幽灵的名字。
    柔和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又在大脑皮层里回响了无数遍,于是某个奇异的形象,渐渐幻化在我眼前。
    她的名字叫阿环。
    虽然她没说名字怎么写,但我认定了就是这两个字。在白色的路灯光影下,她忧伤的目光瞬间融化了我的心。
    “你好,阿环。”
    我怔怔地微笑着说,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她的手终于获得了自由,颤抖着放到自己胸前。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暮的掠过一阵寒风,卷起些灰尘直冲我的眼睛。
    刹那间,视线模糊了起来,只剩下个白色的影子晃了一下。
    当我重新睁大眼睛时,却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有,“阿环”宛如幽灵般不见了,化为一团灰尘飘到了城市夜空中。
    “明信片幽灵”真的变成了幽灵。
    我茫然地张望着四周,只见这条小街上阴风惨惨,前后见不到一个人影晃动。我大口地喘息起来,向前走几步大声喊了起来:“阿环!阿环!”
    街道的尽头传来我的回音,转眼又被北风吞没了。看看马路两边的居民楼,我不敢再喊了,生怕楼上会砸下什么东西来。
    这才发觉后背心有许多冷汗,一阵风吹来使人浑身发抖,我赶忙竖起领子跑到前面的路口。这条路两边有许多小酒吧和咖啡馆,一些年轻的人影在路边晃动着,总算让我看到了点人气。
    “阿环?”
    我又轻轻地念起了她的名字。刚才那一幕是如此真实——DV里看到的“明信片幽灵”,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出现在我眼前,她是那样神秘而奇异,让人不敢靠近又浮想联翩。
    在上午我看到的DV里,她不是说自己只剩下七天的生命吗?那么四天前她就应该“死”掉了(假定幽灵也有“死”的话),为什么现在又会出现呢?她还是来明信片亭子自拍照片,然后把印有自己脸庞的明信片丢弃的吗?或是如苏天平推测的那样,是一个害怕被人遗忘的幽灵,终日游荡在城市的黑夜,留下自己的照片?
    为什么要把她送到我的面前,甚至让我紧紧抓住她在手心,却让她从我的手指间溜走。她的出现就像一次“闪回”画面,刚刚被我看见惊鸿一瞥,又立刻切换掉镜头,如烟雾般消失在夜色中。
    与“明信片幽灵”的失之交臂,使我的心又沉了下去,也许她就是那水中花、镜中月,只可见闻而不可触摸。
    我懊丧地走过路边的小酒吧,忽然想起了四天前北京后海的冬夜,相形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后海,远甚于新天地、衡山路或三里屯。
    突然,我听到一阵拍打玻璃的声音,旁边是一家酒吧的落地玻璃,有个男人在里面向我招着手。
    居然是孙子楚!怎么又见到了这个家伙?酒吧里的他显得很兴奋,一边拍着玻璃一边向我挥手,嘴里还在叫着什么,但我一点都听不到。
    (不好意思,也许在我的小说里,世界永远都很小吧!)
    如此意外的相逢,让我心里直感叹:大概今晚上帝对我特别眷顾吧。
    我立刻跑进了酒吧,在昏暗的灯光下,找到了孙子楚的座位。
    已经半夜十一点钟了,不过对于酒吧来说生活才刚刚开始。
    此刻的孙子楚真是声色犬马,丝毫没有大学历史老师的样子,拍着我的肩膀说:“怎么你也来泡吧啦?”
    可我的心情依然很糟糕,苦笑着摇了摇头:“别嘲我了,我怎么会有你那份闲情雅志?你经常来这里泡吧吗?”
    孙子楚呷了一口啤酒说:“不,平时我都去我们大学附近的酒吧,那里消费便宜朋友又多,今天是我第一次到这里来,感觉还不错吧,就是价钱太贵了。”
    我只要了瓶雪碧,用眼角瞄着酒吧里的男男女女,就这么看着都有些犯困了。很想把刚才那奇异的经历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活活咽了回去,我该怎么向他解释呢?说自己在苏天平的电脑里,听到了三年前孙子楚听到过的歌声,几分钟前又在附近见到了那唱歌的女孩,而这女孩是四天前就该死去的“明信片幽灵”。
    听完所有这些故事后,孙子楚会不会把我当作脑子有病呢?
    当然,侃侃而谈的永远都是孙子楚这样的家伙,尽管嘴上有许多啤酒泡沫,但他没有丝毫醉意,故作神秘地说:“知道今天我去哪儿了吗?S大的法医研究所。”
    “法医研究所?”听到“法医”两个词,往往会使人联想到在一片惨白的灯光下,一具尸体静静地躺着,等待法医的解剖刀深入他(她)的身体......我心里禁不住一哆嗦,“去那里干嘛?”
    “为了一具头骨。”
    我忽然感到有些恶心:“头骨?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吓人了?”
    “那是一具特殊的头骨,当年从太湖边的良渚古国遗址出土的。”孙子楚微微一笑,绘声绘色地说,“你不是对神秘的良渚古国很感兴趣吗?那个遗址规模非常巨大,有五千年前的宫殿和金字塔式的陵墓,尤其是还发现了一个良渚女王墓。”
    “女王?”
    “对,考古队员挖掘了古墓,发现了大量的人殉。”
    “用活人殉葬?”我的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那极度残忍的一幕,“可是中国最早的人殉是在夏商时期啊,五千年前就有人殉了吗?”
    “这些考古资料极少公开,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个情况。同时,考古队员还在墓葬里发现了许多玉器,良渚文明是玉器时代,玉器并不稀奇,但最重要的是,这些玉器都以某种奇怪的方式排列着,就像是远古时代的巫术仪式。”
    “奇怪的排列方式?巫术?”
    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又没有立即说出口。
    孙子楚继续说下去:“是的,考古队员还找到了完整的墓主人骨骸。”
    “就是良渚女王?”
    “没错,从墓主人的骨盆形状判断,极有可能是位女性,从陪葬的规格来看,她无疑具有最高的宗教地位。于是,良渚女王的骨骸被‘请’了出来,送到一家考古研究机构长期保存。”他又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过,最近良渚文明的研究又热了起来,有了许多全新的重大发现,这里面可能也有你的功劳吧。”
    “你们学术研究的事情,关我什么事啊?”
    “谁叫你写了那本畅销书,不但把我给写到书里去了,还引起了许多学生对于良渚古文明的关注,这样把学术界的热情也带动起来了。”
    哇,他说的也太夸张了,听得我都要冒冷汗了,我只能摇着头说:“不至于吧?”
    “前几天,那家保存着良渚女王骨骸的机构,把女王的头骨送到了S大法医研究所,请他们为良渚女王做头像复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这种事还确实是要请法医出马,世界上曾有许多疑难凶案,只发现一具不见面目的骨骸,连受害者是谁都不知道。警方只能通过头像复原技术,证实受害者的身份,从而将真凶绳之以法。
    “是不是像法医鉴定?但头像复原是一项非常复杂的技术,许多工作要在电脑上完成,需要最有经验的教授来做,不是短时间内能出结果的。”
    我点了点头说:“嗯,据说马王堆汉墓女主人的容貌复原,就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
    “下午我已经去法医研究所看过了,有幸看到了传说中良渚女王的头骨,当我面对她的时候,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孙子楚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那头骨就悬在酒吧天花板上,“可我说不清楚,也许是我受到了你的影响,也变得敏感起来了吧。”
    “别说这个了,你刚才说当时在发掘现场,发现古墓里的玉器有着奇怪的排列方式?”
    “对,那些玉器以墓主人的骨骸为圆心,排列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看起来就像这个——”
    孙子楚赶紧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上了“①”这个符号。
    当大大的“①”显现在纸上时,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
    对啊,刚才我就隐隐想到了,在《梦境的毁灭》这本书里,同样也提到了良渚遗址的发掘,说在墓葬中发现了这个符号。
    我立刻从包里拿出了《梦境的毁灭》,翻到第二章关于良渚文明那一页,接着把书上的符号给孙子楚看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仔细地看了看说:“许教授写的没错,当时这个符号确实多次出现。对了,昨天我们在许教授的实验室里,不是也见到了这个符号吗?”
    “所以当时我才会非常惊讶。”
    “我真是弄不明白了。”孙子楚苦笑了以下,仰天叹了一声,“哎,世界上有多少未解之迷啊,你要是一个个都想解开来,岂不是要泄露了天机吗?”
    “别再插科打诨了!下面那串玉器上的刻划符号呢?”
    我指了指书上的一组符号,它也是那张神秘的书迷会通票的寄件人“地址”。
    孙子楚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点点头说:“几年前我就在文物杂志上看到过这串符号,当时很多学者都研究过,但始终都不能成功破译。但是,上个月有学者发表了篇论文,说他已经破译了这组符号的意思,从左往右算起:三条波浪代表太湖;三角形代表金字塔;两个Y连在一起代表宫殿;圆圈下面一竖代表统治者的权杖;圆丘体代表陵墓;一横下面马鞍形代表地宫。”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把那些符号的意思连起来说:“太湖边的金字塔和宫殿,还有统治者陵墓的地宫?”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我依然没有满足,指着书上的问道:“最后这个圆圈的意思呢?”
    “对不起,那篇论文把前面所有的符号都解释了,但惟独这个圆圈没有被破译出来。”孙子楚耸了耸肩膀说,“也许又是一个千古之迷吧。”
    “可它才是最重要的!”
    孙子楚又呷了口啤酒,微微笑了笑说:“生命中总是有遗憾的,留点遗憾也是一种美。”
    他这句话就像块美丽的石头,悄悄压在了我的心口上。我缓缓吁出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酒吧的另一边,在烟雾缭绕的光线下,一群奇装异服的男女在那喝酒聊天,其中还有两个老外。酒吧的背景音乐是BEYOND的《光辉岁月》,虽然音响开得很轻,但在家驹激扬的歌声中,我也不自觉地打起了拍子。
    忽然,在吧台对面的光影里,有个女服务生的背影,牢牢抓住了我的眼球。难以说清楚的感觉,虽然没看到她的脸,却仿佛是块磁铁般吸引着我。
    “你在看什么?”孙子楚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随后发出了暧昧的微笑,“怎么,还没看到脸就给迷住了?嗯,从后面看身材倒是不错,不知道从正面看是想‘自卫’还是‘撤退’?”
    我没理睬孙子楚的话,依然凝视着吧台对面的背影。终于,她缓缓转过身来,收拾一个女老外留下的杯子。
    她的脸暴露在酒吧奶黄色的灯光下,一道慵懒的目光扫过人群,好个惊鸿一瞥。
    “阿环!”
    我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声音却低得连孙子楚都没听清。
    没错,就是她——虽然那件白色的滑雪衫不见了,整个人全都换了套行头,变成了最普通的酒吧女服务生。然而,那双神秘莫测的眼睛,那张在DV里夺人心魄的脸,那个印在明信片里的幽灵,却分明呈现在吧台的对面。
    不管她打扮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这个叫阿环的“明信片幽灵”,刚才让她从我手心里跑掉了,短短几十分钟之后,她又来到了我面前,看来冥冥中早已注定了今夜。
    就当我起来要走过去时,忽然看到对面有个秃头的酒鬼,竟一把抓住了阿环的右手。
    阿环的脸色立刻变了:“你干嘛?”
    酒鬼的嘴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他又得寸进尺地把阿环拉到椅子上,看起来要强迫阿环陪他喝酒。
    阿环的表情充满了厌恶,她用左手敲打着酒鬼的秃头,但酒鬼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人们发出了暧昧的笑声,个个都像无聊的看客,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她解围。
    瞬间,我的脑袋又发涨了,孙子楚要拉我却没有拉住,我不顾一切地冲到吧台对面,推了推那个酒鬼说:“放开她!”
    “滚!”
    那家伙张开充满酒气的嘴巴,那臭味差点没让我昏过去。而阿环依然在拼命地挣扎,并且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于是,我举起吧台上的酒杯,将酒全部倒在了酒鬼的秃头上。这混蛋没提防我还有这一招,立时打了一个冷战,松开了抓住阿环的手。
    阿环趁机脱身了出来,惊魂未定地躲到我身后。而酒鬼显然被我激怒了,他大发雷霆地向我咆哮起来,整个酒吧都被他的破嗓子笼罩着。
    算了吧,我可没有打架斗殴的习惯,于是我转身又抓住了阿环的手,飞快地冲出酒吧大门。
    幸好我的包正背在身上,《梦境的毁灭》也放在了包里,阿环穿着服务生薄薄的衣服,我几乎捏到了她的骨头。
    在我推门而去的瞬间,只听到身后传来众人的喧哗,秃头酒鬼的高声叫骂,似乎还有孙子楚的声音:“你疯了吗?”
    真是一个美妙无比的瞬间——
    好畅快啊,我感到了极度兴奋,似乎自己已飞了起来,体内所有的血液正在燃烧,把这黑夜把这酒吧把所有这一切都烧得通红。
    跑出了这鬼地方,寒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我抓着阿环狂奔在夜色中,似乎不是在逃避那可恶的酒鬼,而是某个吃人的幽灵。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已飞奔出去两条马路。当我们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头望去,酒吧早已不在视线范围了,那酒鬼大概也不会追来了吧。
    当我们重新站直身子,互相看着对方时,都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就像小孩子做游戏成功了那样畅快淋漓。
    但是,我的笑容又很快僵硬在了脸上,我幽幽地注视着阿环的眼睛说——
    “子夜十二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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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09: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归来 正文 第五天·凌晨
“是啊,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吧。”
    在这夜色沉沉的街道上,凄凉的街灯照耀着我和阿环,也许是刚才一路狂奔的缘故,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阴冷的风不断吹到我们身上,阿环冻得瑟瑟发抖起来,她是从酒吧里逃出来的,身上是服务生的衣服,在凌晨的街道上显得太单薄了。
    于是我怜香惜玉地靠近了她,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微笑着说:“谢谢你拔刀相助。”
    这副表情让我感到很奇怪,我傻傻地问:“阿环,可你前面为什么要逃呢?”
    “咦!你在对我说话吗?”
    “是啊,阿环。”
    “你叫我阿环?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什么阿环。”她显得有些失望,睁大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的名字叫——林幽。”
    “林幽?”
    “对,树林的林,幽灵的幽。”
    我一下子愣住了,怎么她不是阿环,又变成林幽了?还是我真的认错人了?或者仅仅是个巧合,阿环和林幽长得非常像?
    虽然我常在小说中使用这一伎俩,但在这个故事里大概不会再出现了吧。
    不过,此刻我眼前的林幽,看起来确实和两个小时前,穿着滑雪衫的阿环截然不同。虽然还是同样的眼睛和脸庞,但她的表情和说话的样子,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是啊,林幽就是一个酒吧的女服务生,也许是利用晚间出来打工的大学生,现在像她这样的女孩到处都是。
    而阿环则是穿梭于城市黑夜的明信片幽灵,阿环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人间。
    她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这时林幽又格格地笑了起来:“喂,刚才你真行啊,居然把酒浇在那浑蛋的秃顶上。过去他发酒疯的时候,还从来没人敢这样教训他呢。”
    我只能傻笑了一下回答:“呵呵,当时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脑子一发热就冲上去了。”
    “哎呀!冷死了。”她抱着自己的肩膀,不停地小跳着说,“好啦,我要回酒吧去了,我的包和手机还在那里呢,我可不想身无分文地回家。”
    “可你不怕那酒鬼还在等着你吗?”
    “别担心,等他酒醒就没事了。而且我是从后门进去,嘻嘻。”她扬了扬眉毛,向我做了个鬼脸,挥了挥手,“拜拜!”
    然后,她一路小跑离去了,只剩下我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渐渐模糊。
    就这么让她走了吗?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夜半歌声,No,不论她是阿环还是林幽,我都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于是,我悄悄地向前走去,很快就又看到了她夜幕下的身影,我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直到看着她走进酒吧的后门。
    酒吧里的人依然很多,但从落地玻璃外看进去,似乎孙子楚已经不在了。我没有再进去,担心那秃头酒鬼还在等我,便在酒吧后门守候了起来。幸好头顶有个饭店的锅炉出气口,站在这里还不怎么感觉冷。
    在这幽灵出没的子夜时分,我一直等到12点30分,才看到酒吧后门开了道小缝,一个白色影子悄无声息地晃了出来。
    影子走到对面的路灯下,我看清了那件白色的滑雪衫,头上还戴着连衣的风雪帽。
    阿环!
    果然就是她——明信片幽灵,她像飘一样向后面的马路走去,宛如这子夜的寒风,虽无影无踪,却令人胆战心惊。
    心跳又莫名地加快了,我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几乎踮着脚尖跟在她后面。现在我异常小心,生怕又让她悄悄溜走,我始终与她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让自己隐藏在夜色的阴影中,确保不被她察觉。
    周围都是些小马路,再加上寒冬里夜色迷离,我根本搞不清东南西北了,若是此刻她突然撇下我消失,那我恐怕就要陷入迷宫了。
    拐过好几个弯,她突然闪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我急忙跟了进去,才发现巷道非常狭窄,最多只能容两个人对面穿行,而且头顶也没有路灯,眼前一团漆黑,仿佛坠人了山洞中。
    我回头再看看身后,同样也是黑洞洞一片,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这条小巷竟长得出奇,难道在巷子的尽头,是通向地狱第十九层的大门?
    突然,眼前出现一道白光,原来前面是条横着的小马路,白色的路灯照耀着街对面,一个小小的个性化明信片亭子。
    怎么又转回到这里来了?几个小时前,我刚刚在这里遇到了明信片幽灵,现在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我回头看着深深的巷子,也许这是条最快的捷径吧?阿环在风中神秘消失,可能也是从这里跑掉的。
    可是,她现在人又到哪里去了呢?
    凌晨的街头依然不见一个人影。阴冷的风吹过街角,卷起几只黑色的垃圾袋,在地上跳着华尔兹舞。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电脑屏幕前,《明信片幽灵》第二集的凌晨街道,隐藏在树丛后的颤抖镜头,鬼气透过显示屏飘向观者的眼睛……
    只有明信片亭子孤零零地立在对面。
    于是,我穿过马路走到它跟前。虽然亭子的门依然紧闭着,但我似乎闻到了某种幽灵的气味。
    阿环就在亭子里!
    想到这里我的心头又狂跳起来,她就是在这里面自拍了照片,留下那一张张明信片诱惑了别人的。是否她在里面就变成了幽灵呢?
    我轻轻地深呼吸了一口,这回该轮到她大吃一惊了。我缓缓拉开亭子的小门,只见里头依然亮着白色的灯光,但我的第一眼并没有见到人。
    正当我疑惑地低头时,才看到地上蜷缩着一团白色。原来她正半蹲在地上,好像把头埋在膝盖间,白色的滑雪衫微微地颤抖着。厚厚的帽子遮挡了她的脸和头发,整个人就像是团白色的幽灵(抑或她本来就是)。
    看着这副景象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可明信片幽灵没有回答,继续保持着那种姿势。忽然,她嘴里发出了轻微的声音,我侧着身子仔细地听了听,却丝毫都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
    不,她并不是在说话,而是在轻声地呜咽,就像女孩子受了委屈后的抽泣,仿佛有谁欺负了她似的。
    糟糕了,她该不是以为我要欺负她吧?
    但我转念又一想:难不成幽灵还怕被人欺负吗?
    于是我大着胆子低下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她还是毫无反应,我只能颤抖着抓住了她的手,硬生生地把她拉了起来。
    明信片幽灵终于站起来了,白色的亮光照耀着她的脸庞,脸颊上似乎还有反光闪烁着。
    对了,这是她的泪光。
    在这间狭小的明信片亭子里,我面对面地盯着她,只见那张脸更加苍白了,绝望的目光有些茫然,眼眶里还残留着液体的反光,两道浅浅的泪痕拖在了脸上。
    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心太软,尤其是见不得女子的眼泪。似乎她身上的忧伤穿破空气感染了我,使我的鼻子也微微酸了起来。
    这样尴尬地对峙了片刻,我突然试探着问了一声:“阿环?”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晃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但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下,不要像刚才那样冒出个“林幽”,我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是阿环,明信片里的阿环,对吗?”
    她还是漠然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流眼泪?”
    亭子里又沉默了许久,忽然她的眼角向下瞥了瞥。
    我顺着她看的方向低下头,才发现在她刚才蹲过的地上,扔着一张小小的明信片。
    于是我立刻把那张明信片捡了起来,在灯光下看到了一张照片,她正在照片里忧伤地看着我。
    原来她刚才在这里自拍了张照片,然后打印出了明信片又扔在地上,就像在苏天平的DV里所看到的那样。可她为什么要对着那照片哭泣呢?
    我忍不住抓住了她的肩膀问:“你到底是谁?阿环——还是林幽?”
    “林幽是谁?”
    “不,肯定就是你。我看着你从酒吧后门出来的,难道那家酒吧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说的林幽。”
    “那你在那个酒吧里干什么?”
    “我没去过你说的地方,也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我再也不能怜香惜玉了:“告诉我,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阿环脸上已经不再有泪痕了,目光变得重新坚强起来,仰起头幽幽地告诉我:
    另一个世界。
    是啊,既然是明信片幽灵,当然是从幽灵世界里来的。不知道这些奇异的幽灵,是不是都生活在明信片里。
    “好个无比奇妙的‘另一个世界’,那么请问你又是如何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
    她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我:“你不会理解的。”
    这目光这口气都让我有些不耐烦起来,我拿起明信片说:“那么这个呢?为什么要把它扔在地上?”
    “因为我在寻找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小小的亭子里又沉默了半晌,就像是我在审问她似的,她缓缓低垂下了眼皮,用极细微的气声说:“我爱的人。”
    她在寻找她爱的人——这句话如针一般扎到了我脑子里,使我瞬间想起了小枝的脸庞。
    是啊,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寻找他(她)爱的人。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才想起现在都已经凌晨了,我和一个陌生的女子(或幽灵),面对面挤在一个小小的亭子里,想想都会汗淋淋的。
    “对不起,我该送你回家了。”
    我打开明信片亭子的门,把阿环让了出来。这才发觉外面已经下雨了,虽然是淅淅沥沥的细雨,但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眼前是凌晨雨夜中的街道,周围的雨声此起彼伏,凄惨的路灯照亮了雨丝,宛如真的来到“另一个世界”。
    我已经不担心她会再逃跑了,可是她却茫然地站在雨里不动了。
    “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但阿环似乎没听见一样,仰起头看着天空,仿佛雨夜里飘荡着无数幽灵。
    我实在忍受不住了,在她耳边大声地说:“难道你要让我们在这里淋一夜雨吗?”
    她摇摇头,终于说话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天哪,为什么幽灵说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雨水落在阿环的眼睛里,她一脸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住在哪里。”
    这句话简直让我立刻晕倒了过去。或许她的家就是这城市的黑夜,飘来荡去就是她的归宿,甚至那小小的明信片亭子就是她的家?
    现在该怎么办?身边是个无家可归的幽灵,而我必须从她的身上,找出苏天平出事的真正原因。
    惟一的办法就是把她带回苏天平的房子。
    “好吧,既然你不知道住哪里,就先跟我走吧。”
    我担心她听到这句话会拒绝,甚至会对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不过她却突然变得温顺了,像个受伤的小孩一样看着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
    那就是默认了吧?
    于是,我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实际上只是抓着滑雪衫的袖子,还好她并没有反抗。我拉着她跑到了马路边的店铺底下,这里可以躲避天上的雨,我们顺着这里一路向前跑去,很快就跑到了南北高架的下面。
    在这里彻夜奔驰着许多出租车,我拉着她赶紧跑到路边,正好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把我们送到苏天平的房子去。
    她很顺从地坐在后排座位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车窗外的世界。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奔流,刮雨器轻轻地将它们擦走,模糊了我们视线中红色的灯光。
    出租车很快在目的地停下了,我带着阿环走进那栋安静的住宅楼。在黑暗的楼道里,她白色的滑雪衫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大概当初苏天平带她过来时,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到了五楼,我掏出钥匙打开了苏天平的房门,先把阿环让进了客厅。
    深更半夜把陌生的女人带到房间里,是不是很暖昧?可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我打开了客厅里昏暗的灯,同时把空调开到最大。
    阿环显得有些紧张,她抬头张望着四周,仿佛在天花板上搜寻着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
    她充满寒意地说:“有许多双肮脏的眼睛在看着我。”
    阿环一定意识到了那些探头的存在,我只能平静地说:“嗯,别担心,那些眼睛不会伤害到你的。”
    她摘下白色的帽子,绕过了地板上那个白色的五角星,径直走人苏天平的卧室。她小心地环视了一圈,说:“你经常把陌生女孩带到家里来吗?”
    “不!从来没有。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接下去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实在说不出口,是说“我只是可怜你这个雨中的孤魂野鬼”,还是说“我要把你关在这里审讯你”?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水杉树枝不断摇晃着抽在玻璃上。她走到窗前看着玻璃上红色的◎,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走到她身后问:“你认识这个符号吗?”
    阿环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总是要折磨我?我憋不住继续问道:“那你认识这个房间吗?”
    她回头看了看,目光闪烁着说:“也许我认识吧。”
    我点了点头,打开抽屉拿出那叠明信片,放到她面前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拍的吧?”
    “是的,我怕别人会忘了我。”
    一个害怕被人遗忘的幽灵?苏天平还真猜对了?
    “你害怕被人遗忘?或者说被这个世界遗忘?”
    忽然,阿环的眼神又变得凌厉无比,她斜睨着我说:“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又是这句话!她在面对苏天平的镜头时,说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七天,现在十多天都过去了,她居然还在说自己就快要死了。
    我冷冷地回道:“你到底要死多少次?”
    “生多少次,便死多少次。生一次不多,死一次不少。死即是生灭,生即是死灭。”
    她青色的嘴唇缓缓嚅动着,就像是在念什么经文或咒语,声音抑扬顿挫而富有节奏,悠悠地飘进我耳朵里,吓得我后退了半步。
    虽然像是在听绕口令,但我似乎能听出一些道理,也许世界的生死本来就是如此?
    但我立刻摇了摇头,大声地说:“好了。我不管你是生还是死,是人还是鬼,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认识苏天平吗?”
    “苏天平?”阿环的目光紧盯着我的身后,仿佛我后面站着个人似的。吓得我紧张地回头一看,可背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听到她淡淡地说,“我好像记得这个名字。”
    我又赶紧回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没有关系!”
    从她神秘的眼睛里,我丝毫都看不出隐藏了什么——她和苏天平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惟一能确定的是,她出现在了苏天平的DV镜头里,而且还和苏天平有过对话,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暖昧的东西,是苏天平的某一场风流艳遇,还是自作多情地引狼入室?对于事实的猜想竟然如此纷乱,就像这迷宫般的荒村故事。
    “你知道吗?苏天平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变成了一个植物人。”
    “不,他已经死了。”
    阿环的语气像这冬天一样冰冷,就像在说一只苍蝇的死。
    我的心也凉了一下,原先对她的怜悯也消退了:“你真让人感到可怕。是啊,苏天平现在与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我的意思是说——他失去了灵魂。”
    “失魂?”
    我喃喃地复述了好几遍,支撑不住坐到了椅子上。
    阿环如刀子般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还想问我什么?”
    “好了,不要再说苏天平了,我现在问你另外一个人。”
    说到这里心跳再度骤然加快了,我只能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话,把那个名字又活生生吞了回去。
    几秒钟的沉默。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点不断敲打窗玻璃发出声响,却更显得房间里沉默得吓人。
    阿环突然主动地向我走了两步,靠近我柔声地问道:“你想问谁?”
    于是,我的嘴唇和舌头背叛了我的心,终于吐出了那个名字——
    小枝。
    这个美丽的名字,宛如电流从我的嘴巴里冲了出来,一下子击中了阿环的眼睛,让她立刻合上眼皮微微抖了一下。
    是的,在苏天平的DV里,阿环曾经说过“你想见小枝吗”这样的话,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太大的诱惑了,我想这才是我寻找明信片幽灵的真正动力吧。
    但阿环立刻恢复了平静,睁开眼睛问道:“你认识小枝?”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认识得刻骨铭心!认识得永世难忘!”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是在看我眼珠里她的投影,或者是在看我此刻激动的灵魂。
    忽然,阿环点头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我又站了起来,几乎冲着她的耳朵说,“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阿环似乎并不在意,只是把头撇了过去,淡淡地说:“也许,从第一眼看见你起,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那你说我是谁?”
    “一个在文字的梦幻中,创造了小枝的人。”
    她的回答又一次让我怔住了。在文字的梦幻中创造小枝?“文字的梦幻”不就是小说吗?她说我是在小说中创造了小枝的人,也就等于说出了我是《荒村公寓》的作者。
    原来阿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她又是从何而知的呢?我可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难道她是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来的吗?或者她具有某种看透他人灵魂的巫术?
    “你说得不对!不是我的文字梦幻创造了小枝,而是小枝创造了我的文字梦幻。”
    “也许吧——也许你本来就生活在梦境中。”
    梦境?我突然想起了那本《梦境的毁灭》。是啊,梦境是如此脆弱,生活在梦境中的人都是敏感而脆弱的。
    也许是实在太晚了,这时我已有些精神恍惚语无伦次了,只能强撑着说:“但小枝她不是梦。”
    你想见小枝吗?
    这回轮到从阿环嘴里射出电来了,瞬间弹到我的耳朵里,使我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过了十几秒钟,雕塑终于融化开了,我晃了几下,回答:“我想见小枝。”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吗?”
    此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小枝”这两个汉字:“是的,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阿环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会见到她的。”
    但我紧追不舍地问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怎么见?”
    “你不要着急,我会告诉你的。”
    “不,现在就告诉我。”
    她摇了摇头,低垂下眼帘说:“对不起,我累了。”
    这句话似乎有催眠的作用,我自己也立刻感到无比疲倦,脑子昏昏沉沉快坚持不住了。
    是啊,现在都已经半夜两点了,窗外的夜雨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感到了尴尬,立刻后退了一步,说:“说对不起的人该是我。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我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就可以了。”
    说完这句话我心里很是忐忑不安,她会不会以为我有所企图呢?
    还好,她微微点了点头说:“那你先出去吧。”
    “好的,明天早上记得要告诉我小枝的事。”
    阿环不置可否地看了看我,在我走出卧室以后,她立刻关上了房门,还从里面给紧紧锁住了,就像是在防贼似的。
    我自言自语地说:“这可不是你的家啊。”
    不过也不是我的家。我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倒在沙发上。
    向卧室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一扇冰凉的房门,听不到任何动静。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是睡在苏天平的床铺上?还是彻夜守护在窗前?
    天哪,我怎么会在凌晨时分,隔着扇门想像一个年轻女孩(或幽灵)会干什么?
    反正不会变成空气消失吧?
    不再去想阿环了吧,也许明天早上就会从她口中,知道关于小枝的消息了。
    这时眼皮也越来越重了,就像有人重重地推了我一把,使我沉到了睡梦的大海中。
    大海深处,响彻着女妖的歌声……     
荒村归来 正文 第五天·昼
又做梦了。
    可惜这一回的梦境是那样模糊,以至于后来一点都无法回忆起来,现在惟一能肯定的是,那个梦与荒村有关。
    事实上是我的手机铃声把我叫醒的,我抓住手机浮出梦的大海,睡眼蒙咙着开始通话了:“喂?”
    “我是孙子楚啊,昨天半夜你到底怎么啦?”
    大概是还没睡醒吧,我只感到浑身酸痛,这家伙突如其来的电话把我叫醒,已经让人有些不高兴了:“昨天半夜?我不记得了啊。”
    “不会吧?我记得你昨晚没喝酒啊,怎么那么快就忘了?我看到你拉着那小姑娘跑出酒吧,后来我也追出去找你了,可是转了半天都没看到你,实在放心不下才给你打电话的。”
    现在我终于清醒了一些:“哦,是这件事啊。你放心吧,我没事。”
    “后来那女孩怎么样了?是不是看上她了?”
    孙子楚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原来他是“关心”我这个啊。
    “切——”当我差点就要说出“她就在这间屋子里”时,嘴巴突然刹住了,只能战战兢兢地回答,“你可别乱说,我会是那种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在电话里大声地笑了起来,听起来使人汗毛都竖直了,“好啦,你没事就好,有什么进展就告诉我。拜拜!”
    缓缓放下手机,心跳却突然加快了。是啊,阿环就在这间屋子里。我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才发现时间已经是上午8点了。
    卧室的房门依然紧紧关着,我只能轻轻地敲了敲房门,但里面没什么反应。
    大概阿环还睡着吧?想到这里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还是用力地敲了几下,又喊了阿环几声,但门里仍然一片寂静。
    心里又紧张了起来,我试着转了转门把,没想到竞把门打开了,原来卧室门没有锁上啊。
    小心翼翼地踏进卧室,房间还是昨晚的老样子,灯还亮着,床铺像新的一样根本没动过。
    而阿环则如空气般消失了。
    这回心又沉到了井底,扑通一声溅起高高的水花。我注视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耳边回荡着淋漓的冬雨声。
    或许她真是明信片里的幽灵,如今又回到明信片里去了?
    突然,我的眼睛又被什么扎了一下。
    是窗玻璃!
    一夜的大雨使玻璃上布满了水汽,就像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就在那个红色的◎的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同样的符号。
    但这个◎并不是红色的,而是用手指在充满水汽的玻璃上画出来的,当水汽消失它也会消失。
    我颤抖着走到窗前,看着那个在水汽中“开辟”出来的◎。
    大雨从昨晚一直下到清晨,现在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玻璃上朦胧的水汽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记得小时候的下雨天,我也常在玻璃上用手指作画。那么眼前的这个符号又代表什么?
    现在这扇窗玻璃上已经有两个◎了,一个是面目狰狞的血红色,另一个则是在水汽中透明的。它们排列在一起就像两只瞪圆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目瞪口呆的我。
    想到“眼睛”,我突然抬起头看了看窗帘箱,那里也藏着一只金属的“眼睛”。对了,也许我能从探头里发现点什么。
    我立刻打开苏天平的电脑,当windows的标志出现时,嘴里默念着“快点快点”。一打开桌面就进入监控系统,果然所有的探头都在正常工作之中。
    找到昨晚的监控画面,我马上切到卧室探头的角度,把时间调到半夜两点。屏幕上跳出了一个画面——在略微变形的角度里,我正对镜头站在卧室的门口,而阿环背对镜头在和我说话。
    随即阿环把卧室门关上了,而且还从里面上了锁,然后她转身对着窗户,探头正好把她的脸摄了进来。
    还是第一次在监控里看到她的脸,感觉和DV以及真人都有很大不同。也许是探头画面拍出来比较模糊,而且又没有声音,有一个奇怪的变形角度,使得屏幕上的阿环有些可怕起来(说实话大概每个人在里面都很狰狞),而没有声音的动作更像是哑剧表演。
    她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是两眼不停地扫视着左右,很显然她注意到了这个探头,走到窗下冷冷地盯着它。面对镜头的脸变形更加厉害了,两个眼睛在中间显得特别大,而身体又显得非常小。
    此刻监控录像里的阿环,简直成了个头重脚轻的怪物。她盯着探头的眼睛,其实也在盯着电脑前的我,感觉就像是在和我面对面。她在看着我的眼睛,好像还在对我说什么话,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终于,她转身离开了探头,在苏天平的卧室徘徊了几圈,似乎都没有困顿想睡觉的样子。
    最后阿环坐在了电脑跟前,也就是现在我的位置,探头无法看到电脑屏幕,只能看到显示器不断闪烁着,几乎是蓝色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看着电脑屏幕里坐在电脑前的她,我忍不住也抬起头来,看着窗帘箱里的“眼睛”,大概我在监控里也是同样一副德行吧。
    我不知道阿环在电脑里看什么,只见她不停地点着鼠标,几乎没怎么碰键盘。天哪,该不会是半夜里闲得无聊玩起了游戏吧?或者是在看苏天平拍的那些DV?至少她看不到《明信片幽灵》,除非她知道密码的话。
    既然看不清楚她在干吗,我就使用了快进功能,直到她关掉电脑站起来。我看了一下监控的时间,这时正好是凌晨3点钟。
    在这邪恶的探头里,阿环的表情变得异常诡异,加上那身白衣,简直就是个幽灵。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
    最后,她缓缓地走到窗户前。探头的角度无法对准正下方的窗玻璃,只能看到阿环向前伸出了手,从她手臂运动的姿势来看,应该是在窗玻璃上画了个圈。
    接着她后退一步看了看窗户,似乎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她为什么这么做?也许那个红色的◎本来就是她画的?不过也有一种可能,她只是觉得好奇,在玻璃上依样画葫芦而已。
    这时屏幕里的阿环戴上了风雪帽,小心地打开了卧室的房门。她向黑暗的客厅里张望片刻,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并且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看着探头下空空荡荡的卧室,我立刻把监控画面切换到了客厅。于是,屏幕上出现了客厅探头拍到的角度,我又把时间调整到了半夜三点。
    果然,客厅里出现了一道亮光,那是卧室门打开露出的,一个白色的影子闪了出来。但随后门又关上了,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只能见到个灰蒙蒙的影子。
    我立刻关掉了客厅的监控,再把画面切到玄关顶上的视角,还是半夜三点钟的时间。这里可以看到一些微暗的光线,只见房门缓缓打开了,白色的影子“飘”了出去,而大门又重新合上了。
    阿环就这么走了?她究竟是人还是幽灵?为何要不辞而别?我还会再见到她吗?
    所有的问号全都涌到了我的眼前,让我烦躁不安地站起来,像笼子里的野兽似的不停地绕着圈。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密集了。我转头看了看窗玻璃,那两个孪生兄弟般的◎直刺在我眼中。
    我浑身瘫软,坐了下来。此时此刻,苏天平对我来说已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小枝——我日思夜想的地铁幽灵。
    阿环问我想见小枝吗?也许她本来就知道了我和小枝的关系,明信片幽灵和地铁幽灵之间存在某种默契吧?这荒唐的念头如今已深入我的心底,使我深信不疑了。
    是的,小枝就是地铁幽灵。
    半年多前,当我的中篇小说《荒村》发表不久,我便收到了一个自称“聂小倩”的神秘人物的E—mail,她指出了小说中许多遗漏的地方,还提到许多关于荒村的故事,都是我闻所未闻的。
    后来在表兄叶萧警官的帮助下,我在地铁里抓住了暗中跟踪我的神秘人物——聂小倩。没想到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我称她为小倩,而她那副聊斋里才有的眼神,已将我深深吸引住了。
    《荒村公寓》最主要的场景,就是那座叫“荒村公寓’,的老房子,可惜现在这栋房子已被夷为平地,正在建造一幢四十层高的写字楼。
    半年前,我为了查清楚荒村的秘密,不顾一切地搬进了这栋老房子。自称无家可归的小倩也搬进了那里。虽然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数日,但我一直睡在三楼的房间里,而让小倩住在二楼收拾好的屋子里。
    所有空关着的古老宅子,总有说不尽的故事与神秘传说,荒村公寓也同样如此。我和小倩经历了许多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发现了许多桩使人无法想像的秘密……
    其实,小倩就是小枝。她明白自己只属于荒村,不属于这个人间,也不可能再和我在一起了。小倩(小枝)终于痛苦地离开了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到荒村,但我宁愿相信她仍游荡在黑暗的地铁中。
    是的,我希望再见到小枝,那是阿环给我的最大诱惑。
    现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为了小枝也为了我自己。
    “小枝!”
    我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这是荒村公寓最后的祭奠。
    窗外的雨提醒了我自己正身处何处,于是我回到卫生间里洗漱。然后我来到厨房,找出了昨天中午带回来的面包,这就算是我的早餐了。
    上午10点钟,正当我无法与往事干杯时,门铃声却突然响起,像遥控器一样将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难道是明信片幽灵又回来了?不,我想她不会在大白天出现的吧。
    我跑到房门口犹豫了片刻,但门铃声又急促地响起来。我小心地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外站的人是春雨。
    原来是她啊,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春雨让进了房间里。
    春雨穿着件黑色风衣,伞尖不停地滴着水,她还是那样小心谨慎,仔细地看了看客厅说:“我就知道你还在这里,今天怎么样?”
    “糟糕透了!”
    “是的,我看得出来,你的脸色很差。”春雨缓缓走进卧室,摇了摇头说,“所以我才会来看你。”
    “春雨,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发现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对,我现在已经决定了,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春雨,也许这个谨慎、聪明而坚强的女孩,会给予我许多关键性的帮助。
    但春雨的目光落在了窗玻璃上,那个阿环用手指画出来的◎。忽然,她回头向四周扫了几圈,似乎隐隐发现了什么问题。
    她接着又在苏天平的电脑前嗅了嗅,皱着眉头说:“昨晚这里来过女人?”
    我一下子窘得不知该说什么,她是不是闻到了阿环的气味?或许在这个方面,女孩就是要比男人敏感得多。
    “好吧,我承认!”我躲开春雨的目光说,“但绝不是你想像的那回事,那个女孩其实是——明信片幽灵。”
    春雨吃了一惊:“就是你给我看的明信片上的女孩?”
    “也是你说的在荒村梦到过的人。”
    噩梦似乎又涌上了春雨的心头:“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没错,她的名字叫阿环。”刚念出这个名字,便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回头看看房间说,“昨晚一次偶然的相遇,使我把她带到了这个房间,但她很快就离开了。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就这么简单。”
    然后,我把苏天平DV里隐藏的一切,还有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我与阿环、林幽的离奇遭遇,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春雨。
    就像听一部新的心理悬疑小说,她用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瞠目结舌地听完了我的全部叙述,深呼吸了一口气说:“这不会是你的一场梦吧?”
    她的话让我极度沮丧,我回头指着窗玻璃上的◎说:“看那个在水汽里的符号,就是阿环用手指画出来的。”
    “任何人都能这么做。”
    “对了,我可以给你看这个——”
    我立刻把春雨带到电脑跟前,重新打开了监控系统,将我刚才看过的凌晨监控画面,又重新放了一遍给她看。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卧室的画面,模糊的白色人影晃动在探头下,直到阿环的脸正对着镜头时,春雨的脸色才刷的一下变白了。
    虽然探头里的脸是变形的,看起来古怪而可笑,但春雨还是认了出来——镜头中央那双特别醒目的眼睛。
    她嘴唇颤抖着说:  “是的,就是这双眼睛!我在荒村梦到的那个人。”
    我不想让春雨受更多的刺激,立刻把监控系统关闭了。春雨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或许正在回忆荒村的夜晚。
    窗外,雨越下越大了,细长的水杉树在风雨中摇晃着,似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我轻声地问:“你还害怕吗?”
    春雨终于睁开了眼睛,点点头说:“是的,这是永远无法删除的恐惧。”
    “没关系,有恐惧才会有坚强,你已经足够坚强了。”
    “不,我的心还是非常脆弱的。”
    “别说这些了。”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放到春雨面前说,“你听说过这个作者吗?他过去是你们S大的教授。”
    她摸着封面上的作者名字说:“许子心?我记得这个人。在我刚考进S大的那年,许教授给我们上过心理学的选修课。”
    “是你大一那年?那正好就是三年前的事,能说说对他的印象吗?”
    “许教授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非常有风度,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过去我从来没接触过心理学,但听他的讲课确实长了不少知识,简直就是为我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节课的内容,许教授谈的就是梦。”
    “梦?”
    这个字已经深深地困扰着我了。
    “是的。许教授说他很崇拜弗洛伊德,但他对于《梦的解析》却有不同的理解,他认为梦除了是愿望的达成之外,更是人类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窗户。”
    “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也没怎么听懂,就是觉得他说得非常精彩,就像是你的小说,有悬疑有历史还有密码。”
    我随即苦笑了起来:“哈,别再嘲笑我了,好吗?”
    “不过,从那之后我就从来没再看到过许教授了。”
    “因为他自杀了,就在三年前。”我走到窗边,看着布满水汽的玻璃上的◎,又补充了一句,“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春雨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再没见过他了——你说没发现许教授的尸体?难道你怀疑他可能还活着?”
    “不知道,也许任何可能都有吧。”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你认为三年前的许教授与这件事有关吗?”
    “没错,比如那个——”
    我举手指了指窗玻璃上的◎,再把《梦境的毁灭》这本书翻到第二章,给春雨看了书上的这个符号,又指了指下面那些神秘的良渚符号。
    “在你那张书迷回执卡片上,好像也有同样的符号吧?”春雨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说,“感觉像几个小人在跳舞?”
    “不,这代表了古老的良渚王陵,只有最后那个圆圈符号的意思还不知道。”
    “所以你认为许教授是关键的突破口?”
    我异常肯定地点了点头:“除了明信片幽灵以外,许子心也是条重要的线索。”
    “好吧,那我回到学校再问问吧。我有几个朋友是S大心理学系的,他们曾经是许教授的学生。”
    “那太好了,我甚至觉得小枝都可能与他有关。”
    这句话让春雨非常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给你看过的那张神秘的书迷回执,小枝的照片就印在回执的背面,而正面的姓名和地址都是那些奇怪的符号。”
    春雨忽然沉默了,她转头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你还是无法忘记她,是吗?”
    “是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已不再只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还要为了你春雨,以及——小枝!”
    “你还在不断地寻找她?”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我坚信小枝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我,而阿环也告诉我,她可以带我去见小枝。”
    “你相信吗?”
    “关于小枝的任何事情,我都相信。”
    与我说话的痴迷相比,春雨的眼神是那样镇定自若,她淡淡地说:“别再执迷不悟了,小枝已经死了。就算她是地铁中的幽灵,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要再说了,我已别无选择。”
    “无论如何,我会全力帮助你的,你自己也要坚强一些。”
    春雨的语气变得如此坚强,正好与那身干净利索的黑色风衣相配,或许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弱女子了。
    “你真令我刮目相看,原本应该我来安慰你的才是。”但我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对不起,春雨,你不要再卷进来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会没事的,赶快离开我吧。”
    “不要这样说。如果你实在没有把握,我们甚至可以再去一次荒村!”
    我霎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再去一次荒村?真不敢相信这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这几天我都已经想过了,也许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从哪里开始,还得从哪里结束。”
    听起来是有道理,但做起来就太难了——回到荒村?我记得在《荒村公寓》这本书的开头,我还劝诫广大读者无论有多激动,都不要去荒村,否则后果自负呢!
    “我不知道,也许明天会来找你的吧。”
    “好的,我手机随时都开着。”春雨还想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说,“我先走了!”
    目送春雨出门后,我感到浑身都快虚脱了,一种孤独和绝望感涌上心头,回头再看窗外,惟见烟雨蒙蒙。
    哎呀,都快中午了,肚子又饿了。
    两个小时后。
    大雨依然在下,空气中充满了水汽,无孔不入地往室内钻进来,再钻人人的血管和经络。今年的冬天特别阴冷,据说过去连续十六年的暖冬已经结束了。
    下午1点,我在外面吃完了午饭,又回到了苏天平的房子。恰巧在门口碰到房东“肥婆四”,我塞给了她四百块钱,作为这个礼拜的临时房租。
    抖抖索索地打开空调,发现窗上用手指画出来的◎已经消失了,水汽重新布满了这面玻璃,只剩下那红色的◎依然刺眼。
    它的生命竟如此短暂,一如这无处不在的水汽。
    趁着下午的空当,我拿出了许子心的《梦境的毁灭》,翻到这本书的第四章,这个章节的名字叫“梦与环”。
    这个名字立刻让我联想到了什么,但我来不及多想就继续看了下去。
    第四章开头的第一句话——
    弗洛伊德曾经不止一次地被迫承认:“的确,古代冥顽执拗的通俗看法,竟比目前科学见解更能接近真理。”
    我必须同意这句话,现代人往往自以为聪明,而忽略了许多我们祖先早已经证明的智慧。
    接下来,书里照例又写了许多古人对于梦的认识,比如《圣经》里约瑟对于埃及法老的梦的解释;亚里士多德对于东方释梦者的特殊观点;亚历山大大帝在围攻特洛伊城时做的梦;甚至周文王梦到的熊预示着姜子牙的到来。
    许子心对此是这样总结的——
    梦是一种密码,对梦的分析过程,也是解密的过程。
    在这本书里,我将提出一个重要的密码,这个密码就是——“环”。
    为了证明“环”的重要性,我将再度举出良渚文明的例子。前文已述及江南良渚古国,在五千年前创造了神秘的玉器文明,又几乎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通过最近数年的考古发掘,我可以认定良渚文明的宗教和世界观体系,是建立在梦的基础之上,甚至可以说——良渚人是一个梦的民族,良渚古国是一个梦的国度。
    在许多良渚玉器上,都可发现一些特殊的刻画符号,虽然很难确认这些符号的真正含义,但它们是对于梦的记录却是毫无疑问的。比如◎这个符号,我们可以暂且给它一个名称,那就是“环”。
    为什么要称它为“环”?因为在许多远古文明中,都出现过这样类似的符号。在南太平洋美拉尼西亚群岛上的某些部落居民,以及中世纪的新西兰毛利人部落,则明确地称这种符号为“环”,甚至认为这种符号具有许多神秘的力量,比如穿越过去与未来的时空,比如使死者复活等等。
    而在良渚文明的玉器中,“环”曾经反复地出现,而且每次出现这一符号,都将预兆着会有重大的考古发现。所以,这个符号对于良渚文明来说至关重要,甚至是良渚古国最重要的一个梦。
    良渚古国对于这个梦,也对于这个符号,存有非常强烈的崇拜。由于在墓葬中也发现了这个符号,可以断定良渚人与古埃及人一样,都认为人死之后灵魂永存,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可以复活。古埃及人使用了制作木乃伊的方式追求永生,而良渚人则依靠“环”期待复活之日。
    “环”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一道轨迹,在这道轨迹上永远做着圆周运动,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就像人永远不死的生命。
    在古代哲学领域,“环”具有循环往复的意义,甚至代表永恒的存在。在几何学里,“环”是圆这一重要概念的表现。在数学中,“环”的圆周率推算则是无穷无尽的。在美学以及绘画、雕塑、舞蹈等视觉艺术里,“环”也具有极其特殊的作用。中国古代也有一种智慧游戏叫“九连环”。
    所以,“环”既是死者复活的象征,也是解开良渚之梦的密码。
    当我看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一幅画面——几天前我刚踏人这房间时,只见苏天平呆坐在地板上,周围各种小摆设排列成了一个“圆圈”。
    这不就是一个“环”吗?
    还有客厅里那些杯子组成的“圆圈”,在“圆心”还画着一个白色的五角星,那毫无疑问也是一个“环”。
    还有——我抬起头把目光投向窗户,那红色的◎在水汽中分外显眼。
    正如《梦境的毁灭》里所写的那样,◎就是“环”!
    不过,“环”这个字对于我来说,还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那就是——玉指环。
    《荒村公寓》里的玉指环是件奇异的玉器——形状有点像戒指,但要比一般的戒指粗。玉指环的颜色很特别,整体是半透明的青绿色,在光线照射下会发出幽幽的反光。玉指环外侧的一部分,有一摊诡异的暗红色,看起来像是某种污渍,宛如长在指环里头了。
    玉指环来自荒村进士第底下的地宫,半年前s大的四个学生闯进了地宫,其中春雨将这枚玉指环带回了上海。当霍强和韩小枫出事以后,我从春雨那里得到了这枚玉指环,便隐隐感到其中蕴涵着什么秘密。
    不久我搬进了荒村公寓,在一个漆黑恐惧的夜晚,我出于好奇戴上了这枚玉指环。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玉指环一旦戴上我的手指,便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了,它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一般,牢牢地“生长”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
    当我从荒村公寓的回忆中浮出水面时,我已确信无疑地发现了◎的秘密——
    ◎=环=玉指环
    没错!◎的意义就是“环”,神秘良渚古文明之“环”,城市黑夜中游荡之“环”,还有古老的荒村玉指环。
    当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脑中就隐隐浮现起了玉指环的样子,那个半透明的青绿色的“环”,甚至左手无名指的关节也隐隐作痛。对了,那一切都是我的直觉,或者是遥远的荒村玉指环的呼唤。
    但事情却越来越复杂了,我越是认为自己离真相更近,眼前的岔路口就越是繁多,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来自于荒村吗?
    现在我惟一能问到的人就是阿环了。
    等一等,阿环——这个名字里不是也有个“环”吗?
    我终于发现明信片幽灵名字的秘密了,或许“阿环”与◎也有某种关系?
    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不管是阿环还是林幽,现在我必须要找到她,把这个问题交给她回答,这可能是我惟一的希望了。
    去找到她,Go,now!
    下午4点。
    我穿一身黑色的衣服,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在阴沉冰冷的天空下,又一次来到市中心的那条小街。
    视线穿过淋漓的雨幕,对面就是小小的明信片亭子。
    白天这里会有很多人,但因为这场冰凉的雨,使人气减弱了许多,亭子在雨中显得更为凄凉。
    我相信不会再在里面见到印有阿环的明信片了,于是我继续向前走去,来到那条布满小酒吧的马路。
    来回转了两圈,才看到昨晚那个小酒吧。从外面的落地玻璃看进去,这时酒吧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无聊的家伙在吹着牛皮。
    我悄悄地走进酒吧,确信没有昨晚那秃头酒鬼之后,便找到了一个领班模样的男人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林幽的服务员?”
    “有啊,不过她今晚不上班,平时也要到很晚才会来。”
    “她是大学生吗?”
    “好像不是吧,就是个到处打零工的。”领班脸上忽然露出邪恶的笑,他低声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怎么又是这个可恶的问题?我只能强压着不快说:“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有些重要的事情找她。”
    “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她的主意了。”领班瘦瘦的脸上发出青色的反光,居然凑在我耳边说,“这丫头身上有股鬼气,要不得!”
    听到这句让人汗毛倒竖的话,我立刻一把推开了他,把脸沉下来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问你,林幽在这里干多久了?”
    这家伙也有些毛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你是她什么人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虽然心里很恼火,但我现在有求于他,又不能发出火来,索性就来一次“行贿”吧。于是,我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块钱的大钞,悄悄地塞到了领班的手心里。
    领班脸上立刻恢复了春光灿烂,压低了声音说:“谢了,早点这样就没事了嘛。林幽这丫头来了才几个月,她人长得那么漂亮,总能吸引不少客人。不过,谁都不敢对她动手动脚,因为她那双眼睛睁圆了实在太吓人,就像有鬼附在她身上似的。听说昨晚上有个秃头喝醉了,竟然真的对她动手了,没想到却被人英雄救美抢走了,可惜昨晚我不在啊。”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领班的这些话使我沉默了片刻,似乎林幽身上确实有这些特质,我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你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吗?”
    领班掏出手机查找,然后把林幽的手机号码和住址都告诉了我。
    我又一次谢过这个家伙,便躲到酒吧的一个角落里,看着落地玻璃外的城市雨景,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幽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了几下,忽然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女声:“Hello!”
    “你是林幽吗?还记得昨天半夜酒吧里那个救你的人吗?”
    “啊哟!是你啊,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她在手机里的声音异常清脆,使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只能试探着问道:“我现在能和你谈谈吗?”
    “在手机里吗?好浪费电话啊。”
    “不,我们在外面找个地方,好吗?”
    电波那头的林幽停顿了片刻,说:“有什么事吗?”
    “一些重要的事情,关于阿环。”
    我特别着重说了最后四个字。
    林幽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不是又认错人了?我说过我不是阿环,我的名字叫林幽,树林的林,幽灵的幽!”
    终于,我忍不住说了出来:“今天凌晨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故意躲着我?”
    “你把话说清楚啊,今天凌晨我和你在一起吗?你不要乱说话好吗!”
    “你不承认你是明信片幽灵吗?”
    “什么明信片幽灵?你不是脑子有病吧?神经!”
    随着最后那重重的一声,林幽中断了通话,我呆呆地听着手机里能忙音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又给了我重重的一击,到底要怎样折磨我才能罢休呢?
    此刻,窗外的雨又大了一些,我凝视着打在落地玻璃上的雨点,噼喃自语:“难道阿环和林幽真的是两个人?”
    不,就算是也需要确凿无疑地证实。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林幽家的地址,我必须要去那里看一看!
    我迅速地起身离开了小酒吧,临行前领班微笑着向我打了声招呼,我嘴里暗暗地咒骂了他一声。
    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我飞速地赶往林幽的住地。
    车子在冷雨中的上海穿梭了二十分钟,两边的行人都是那样行色匆匆,仿佛整个城市都浸泡在了深水里。
    出租车停在一栋七层的居民楼前。我匆匆跳下车子,跑进这栋看来已有些年头的房子。
    按照酒吧领班给我的地址,林幽住在这栋楼的四层。这层楼的过道里放着许多花盆,在最大的那个花盆左边,就是林幽的房门了。
    忽然,我注意到房门上画了个白色的圆圈,分明就是那个符号◎!

    环!

    对,这就是阿环的标志。
    毫无疑问,这里既是林幽的家,也是阿环的家。
    这个◎大概是用白色的粉笔画上去的,所以显得特别醒目,乍看就像门上装了个猫眼。
    门上画的这个符号,却令我想起了《一千零一夜》里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当强盗准备要向阿里巴巴动手的时候,就在他家门口画了这样一个记号,但阿里巴巴的女仆在所有人家的门上都画上了同样的一个记号,这样四十大盗就不知道向哪家下手了。
    同理可推:如果这个“环”到了每家每户的门上,或许幽灵就找不到回家的门了?
    暗暗苦笑了一下,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这种奇怪的问题,真是要命啊!
    我没有发现有门铃的迹象,只能用手指关节敲了敲门,但敲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反应。记得领班说林幽今天不上班的,要是不在家的话那就是在外面晃悠了?
    她到底到哪里去了呢?我又掏出手机打给她,但手机铃声响了许久,林幽就是不肯接听。
    唉!又白跑了一趟。正当我看着门上的“环”,无奈地想要回去时,短信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我翻开手机一看,居然是林幽的手机发来的短信一一钥匙就在门口的花盆底下。
    任何人收到这样一条短信,都会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起来。可楼道和上下楼梯里都没有人影,难不成这里也装了什么“眼睛”?
    只有房门上画的“环”漠然地盯着我。
    也许它就是一只眼睛。
    天晓得林幽怎么会知道我在她家门口的!也许她真是个女巫能占卜出我的行踪?
    不管怎么样,先看看钥匙在不在吧。
    于是我小心地蹲下来,把手伸到花盆底下,摸了许久终于摸出了一把钥匙。
    在楼道幽暗的光线里,我不停地摇晃着这把钥匙,就像是催眠师手中的某种道具。为什么要把它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来不及多想了,既然林幽告诉我钥匙在哪里,那就是允许我开门进去。
    我立刻把钥匙插进了锁眼,果然是这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画着“环”的房门。
    没想到进门就看到了一面落地镜子,在昏暗暖昧的室内光线里,我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闯进房间,黑衣配着滴水的黑伞,简直可以上《黑客帝国》的海报了。

    随后,我把钥匙又放回到了花盆底下,也许林幽没有出门带钥匙的习惯吧?
    屋子里似乎飘着股淡淡的气味,应是女孩子房间里的暗香吧。
    落地镜子两边各有一个房间,中间是厨房和卫生间。我先走进了左边的房间。
    这间房还不到十平方米,贴着近乎于黑色的墙纸,更加给人以狭窄压抑的感觉。房间里乱七八糟的,充满了黑色的重金属味,墙上贴着摇滚乐队的海报,一张迪克牛仔的照片特别醒目,还有几件黑色的金属家具,就连床好像也是钢丝的。
    这就是林幽的房间了吧?看着更像是摇滚酒吧。屋子里堆了许多碟,没看到电脑,但一套音响还不错。可我并没有看到林幽自己的照片,这让人感到有些奇怪,通常漂亮的女孩,都会在屋里贴许多自己的玉照。
    房间窗户看起来不大,黄昏时分雨天的光线,被这窗户窄窄地收进来,照出一块方形的亮光,而屋子其余部分则笼罩在阴暗中。

    “黑色的林幽。”

    看看这房间和光线,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然后,我离开林幽的房间,从玄关的落地镜子前穿过,走进右边的那间屋。
    一片白色的世界——当我刚一踏入这房间,就被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床罩迷住了眼睛,仿佛到了北极雪国之中。
    是啊,这里与林幽黑色的房间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除了茫茫的白色以外,几乎看不出其他色彩。我如履薄冰地走了几步,生怕会陷到雪地里去。

    屋子里没有过多的摆设,没有电视机也没有电脑,也看不到任何照片。家具和床都是木头的,涂着白色的油漆,简单而朴素,整个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似乎完全脱离了这个时代。
    如果说对面是“黑色的林幽”,那么这里就是“白色的阿环”了。
    白色的阿环——我又想起了那条凌晨的小街,阴冷的路灯下一身白色的滑雪衫,白色的风雪帽,裹着那传说中的明信片幽灵。
    是的,阿环是白色的。
    她究竟是明信片幽灵,还是“世外仙姝寂寞林”呢?
    或许魔鬼与天使往往共用同一个躯壳。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退到进门处的落地镜子前,看着左边的黑,与右边的白。
    黑色的林幽VS白色的阿环。
    这真是个奇怪的“家”。左边的房间像黑色的酒吧,至于右边的房间,与其说它像医院的病房,不如说是更像灵堂吧。
    黑与白——这两种最简单的色彩,在此组成了这个梦境般的房间。
    果然是个“黑白异境”。
    此刻,窗外的夜色渐渐降临了。我忽然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助,就这样被围困在黑与白的城墙里。

    唉,我不知道自己该到哪儿去。
    是回苏天平那布满了“眼睛”的房间,还是去黑夜的街头寻找明信片幽灵,或是跑进地铁发现车厢玻璃上若隐若现的小枝?
    这时我的意识有些恍惚了,情不自禁地走到阿环的白色世界里,轻轻抚摸那雪地般的床单,仿佛自己已身处于晶莹的北国。
    于是,我像是喝醉一样倒了下来,躺在那白色的床单上,仰面对着同样颜色的天花板。
    夜幕已笼罩着房间,窗外细雨凄迷,又一个漫长的旅程开始了。
    倒在阿环的木床上,我忽然发现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孩子,都在这巨大的城市里迷路了,我们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窃窃私语,彼此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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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09:01:50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归来 正文 第五日·夜
奇怪,怎么会有方便面的气味?
    眼睛虽然闭着,意识也还处于恍惚中,但鼻翼却抽动了起来,一股浓烈的气味钻进鼻孔,从咽喉飘到我的胸腔中。
    对,这是方便面的气味。这气味唤醒了我的大脑,也唤醒了我沉睡中的胃。
    原来我饿了。
    肚子迅速地难受了起来,迫使我睁开眼睛——
    一道白色的灯光射入瞳孔,在梦境般的幻影中,我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是明信片幽灵的眼睛。
    幻影渐渐化为现实,那张脸也不再模糊了。她正俯下身子看着我,脸颊一侧的头发垂到了我脸上。
    “你终于醒了。”
    阿环青色的嘴唇动了几下,我的神经似乎迟钝了许多,几秒钟后才听到她的话,同时感到了她口中吹出的气息。
    我向她眨了眨眼睛,但仍然说不出话,只见她白色的人影似乎在飘浮,黑色的发丝如水蛇般游走。
    意识终于清醒了起来:我记得在黄昏时分,按照地址找到了林幽的家,她发给我短信让我找到了钥匙,接着我拿钥匙开门,发现了“黑色的林幽”与“白色的阿环”的房间。当夜幕降临时,我昏昏沉沉地倒在了阿环的房间里。
    现在我正躺在这张白色的木床上,身上还盖着条毛毯,衣服倒还是完整的。
    天哪,我居然在明信片幽灵的床上睡了一觉,不知道还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我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掀开身上的毛毯,张开嘴巴只感到喉咙口发痒。
    一杯水递到了我面前。
    来不及说谢,我就捧着杯子喝完了水。
    当开水在我身体里奔流时,我这才注意到了旁边台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
    阿环把面端到我面前,她一定知道我晚饭还没吃,肚子简直饿到了极点。
    我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嘴里只蹦出两个最简单的字:“谢谢!”
    就是这碗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方便面,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我真要感谢这碗面了。
    同时,饥饿也使我忘却了风度和面子,抓起面碗大快朵颐了起来。辛辣的浓汤夹着面条滚进嘴巴,瞬间滋润了舌尖的味蕾,又像蛇一样钻进胃里,填补了里面几个小时的空虚。
    不到五分钟,我已把这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几乎连汤水都不剩一点。
    这时我听到阿环柔和的声音:“还要吃吗?”
    我用餐巾纸抹了抹嘴上的油,傻傻地仰起头来,刚想说“再来一碗吧”,但又立刻摇了摇头:“不,不必了,非常感谢你。”
    现在我才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午夜12点了!真不可思议,我居然在这里睡了快六个小时。
    阿环默默地帮我收去了面碗。我回头看了看窗外,依然下着淋漓的冬雨。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现在是不是在梦境中呢?
    弗洛伊德不是说过:梦是愿望的达成吗?
    找到阿环就是我的愿望,这个愿望已经在梦里实现了,是梦醒的时候了。
    然而,我不知道是阿环闯进了我的梦,还是我闯进了阿环的梦。
    于是我重重地捏了一下大腿,当我感到强烈的痛楚时,阿环又一次走近了我。
    不管是不是梦,我都要问个明白。
    我一把抓住了明信片幽灵的手,怔怔地问道——
    “小枝在哪里?”
    她微微转过头说:“你想见小枝吗?”
    又是这个充满诱惑的问题,从明信片幽灵的嘴里吐出,重重地打在我心口。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在这将近子夜的时刻,我面对明信片幽灵,请她带我去见另一个幽灵——地铁幽灵。
    阿环的眉头锁了起来,她看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挣脱了我的手,喃喃道:“不,我不能这么做。”
    耍我?
    心又一次掉了下去,我捏紧了拳头说:“为什么?”
    但她并不回答,只是缓缓后退一步,似乎注视着窗外。
    于是我也向窗外看去,迷离的夜雨中什么都看不清,或许只有阿环能看到的幽灵。
    我猛地摇了摇头说:“你究竟是谁?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你是怎么知道小枝的?”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经认识小枝了。”
    她的口气是那样轻描淡写,就像在述说一个小时候的女友。
    “你早就认识她了?是什么时候?”
    “这你不需要知道。”
    阿环的目光忽然变得如此冰冷,就和这白色的房间一样。
    我不会放过她的:“带我去找小枝!”
    “不。”
    这声清脆的回答,终于打破了我最后的矜持。我忍无可忍地抓住了阿环的手说:“带我去找她。”
    在这一瞬间,我已经接近疯狂了,这么多天来加到我心头的恐惧与痛苦,现在全都猛烈地爆发了出来,压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保护栏。
    其实我只是想要把阿环拉走,带到外面的黑夜中去寻找小枝,同时我的嘴里不停地喊着:“跟我走,带我去找她!”
    我一下子用力太猛,几乎将她拉到怀中,甚至能感受到她手腕脉搏的颤抖。

    阿环根本无力挣扎,在一片纷乱的光线中,我看到了一张极度痛苦的脸,似乎还有泪珠盘踞在脸上。

    她哭了,就像个受伤的小孩。

    在这绝望与疯狂的关头,阿环张大了嘴巴,高声尖叫了起来。

    瞬间,一声凄凉的尖叫穿破了这茫茫的雨夜——这是惨死的厉鬼才能发出的长啸,只有在黑夜的荒山古庙中才可远远地耳闻,如今却面对面地向我叫出。我断定这声波的频率之高,已超越了人类所能发出的任何极限,就连吸血蝙蝠也未必能发出。

    你们无法想像,这尖叫声并没有通过我的耳膜,而是通过别的什么感官,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在声波与大脑皮层的撞击中,眼前出现了一张张丑陋的面孔,他们漠然而冷酷地注视着我,在他们手里拎着一张张人皮面具,那些面具是微笑的美丽的庄重的,而他们的嘴唇则淌着别人的鲜血,里头露出白色的狰狞獠牙,几根人骨被咬得粉碎!
    这是直击心灵的尖叫。
    子夜12点,我在阿环的尖叫声中眩晕了过去……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11-6 10: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沉默是金 分享,辛苦了,+10分

抱歉,前三天临时有事外出,所以无法及时加分。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08-11-6 10:47:51 | 显示全部楼层
版主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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