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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画眉奇缘》鬼称骨:姥爹传奇(65页开始第四部)--作者: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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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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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8-13 15:24:14 | 显示全部楼层
    姥爹没有打扰她,安静地在她身后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这个季节的老河水并不深,所以桥下还有不算逼仄的空间。但是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还带着寒气,姥爹打了一个寒战。
    他就这么安静地守在小米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由于寒气侵入,姥爹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小米一惊,丢了稻草转过身来。
    在看到姥爹的一刹那,小米脸上的惊恐之情立即消退了,转而出现的是惊喜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就如老河的水一般看着让人舒服。可是很快她的脸上又露出愤怒之情。
    她将手一甩,转身要走。
    姥爹咳嗽了一声。
    那声咳嗽让小米立即站住了。
    小米回过身来,说道:“你为什么出来不打伞?你都已经这个岁数了,难道不知道保护好自己?那个花姐也不好好照顾你吗?”她眼睛里到底是愤怒还是怜惜,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是怕你听到我的声音吗?”姥爹说道。
    小米的眼珠子一转,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姥爹说道。
    这时,竹溜子在姥爹的脚边出现了,它吱吱吱地叫了几声。它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看来我要换个地方了。”小米看了看竹溜子,将嘴一撇。
    “跟我回去吧。”姥爹向小米伸出了手。
    “不。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除非你把那个花姐杀了。”小米的眼睛里突然发出红光,如同燃烧的木炭。
    “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姥爹说道。
    “哼!既然这样,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还不如此时跟她缩在一个被窝里!跟她生一窝小崽子!”小米眼睛里的红光闪烁,如燃烧的木炭被风吹得一明一暗。说完,她又转身朝桥的另一边走去。
    姥爹喊道:“不要走!”姥爹知道小米的魄是她生前的怨念,说话难听是情理之中的。但他并不生气,他要将小米的魄带回家里,让魄和魂回到一起。他怕小米的魄再次离开,只要她离开了,再次找到她就更加不容易了。
    因此,姥爹喊“不要走”的时候声音比较严厉,有几分命令的口气。
    这命令的口气并没有吓到小米,但是竹溜子听到姥爹这声大喊之后,立即蹿到小米的前面去,绕着小米跑了几个圈。
    小米又迈出一步,却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小米气咻咻地抓起竹溜子,猛地将它丢进了老河里。小米气愤道:“你这个死竹溜子!居然敢用聻丝儿对付我!”
    原来竹溜子是咬着聻丝儿绕着小米跑的,让小米绊倒了。
    这情形跟小米之前绕着弱郎大王奔跑有几分类似。
    姥爹知道,竹溜子是听到了他的喊声才这么做的。它想帮姥爹留住小米。不过他没有想到小米竟然将竹溜子扔进老河里,意图淹死它!
    姥爹急忙跳进老河里,将竹溜子从水里捞了起来。
    大概是五六十年后,画眉村的几个小孩子在老河桥下面摸鱼玩耍。有个小孩在捅蜘蛛网的时候发现了一根很长的单独的蛛丝,几乎透明。他用手一拉,毛发没有断,手指却出了血。那个小孩没想到一根蛛丝竟然这么结实,于是用石头砸,也没有能砸断。其他几个小孩都觉得很新奇,用各种方法试图将那蛛丝扯断,可是全部失败了。那个小孩将蛛丝带了回去,用它来切肥皂,切木头,切一切他能想到的东西。
    邻村有个收破烂的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立即赶到这个小孩子的家里来,希望可以出高价收购那根奇异的蛛丝。
    那个小孩见收破烂的愿意出钱收他的蛛丝,顿时失落万分。他告诉收破烂的人,就在之前不到半个小时,他尝试用火烧那个结实到不可思议的蛛丝,结果一下子就全烧没了。
    收破烂的骂道,就知道你们是合伙骗我玩的,这群小崽子们!
    外公后来听说此事,说那很可能是姥爹遗落在桥下的聻丝儿。
    小米将缠在脚上的聻丝儿解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姥爹望着小米离去的方向,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捧着竹溜子回了家。回家之后急忙叫余游洋生火给竹溜子烤。
    余游洋将姥爹身上湿透了,忙叫姥爹换了衣服来烤火。
    姥爹却又一头扎入雨中。他跑到老河那里,沿着老河的堤岸走了很远很远。他希望将小米找回来,可是小米就如融化在夜晚的空气中了一样毫无影踪。
    第二天,姥爹发起了高烧,胡言乱语。
    尚若然站在姥爹的床边,一脸的不快。
    她当然不快,因为姥爹一直在念小米的名字。白先生的眼睛圆睁,远远地看着姥爹。
    余游洋和罗步斋也有点尴尬,毕竟姥爹是当着尚若然的面呼喊小米。
    尚若然给姥爹敷了三块毛巾之后,突然对余游洋道:“余游洋,你说我是不是永远不能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余游洋忙安慰道:“姐姐别乱想,他只是说胡话而已,平时你看他几次在你面前念起过小米的名字?”
    尚若然道:“你别安慰我了。他早就跟我说了,他无法将我像小米或者赵闲云那样对待。只是我明明知道是这样,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余游洋不好回应她了。
    尚若然继续说道:“余游洋,你凭良心讲讲,我哪里比小米和赵闲云做得少?一日三餐,我都亲力亲为,洗衣绣花,我从没偷过懒,家里每一件东西,我都擦了又擦,洗了又洗,生怕多了一点灰尘。”
    余游洋尴尬道:“这恐怕不是你努力就能获得的。”
    “那你说说看,我到底要怎么做他才能把我当一个正常人看待呢?”尚若然不满道。
    余游洋和罗步斋都不说话了。
    “我是他的妻子,但是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连你们俩都不如。”尚若然气哼哼地说道。
    罗步斋听了这话,仿佛身上长了虱子一样浑身不舒服。
    余游洋有些生气了,说道:“怎么能这么说呢?罗步斋跟马秀才简直是生死兄弟一般,这是不能比的。如果马秀才有兄弟,难道还非得要跟他妻子比一比谁的地位高吗?我就是马秀才的兄弟的妻子,难道你还要跟嫂子或者弟妹比一比家庭中的地位?”
    罗步斋安抚余游洋道:“都是一家人,别这么说。”
    但是余游洋不退步,她呼了一口气,说道:“她把我们当做一家人的话就不会这么说。”
    尚若然更不退缩,她站了起来,指着余游洋说道:“我把你们当做一家人?我们是一家人吗?是一家人的话,你丈夫怎么不姓马?你们在我们马家蹭吃蹭喝蹭了这么多年,我说过什么没有?到现在说我不把你们当做一家人?”
    余游洋瞠目结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罗步斋仿佛没有听见尚若然的话,将姥爹额头的毛巾拿了下来,换了一条敷上去。
    姥爹的高烧退了之后,罗步斋便对姥爹说:“马秀才,我在这里呆的时候够久了,我想带余游洋回萝卜寨去。”
    姥爹惊讶道:“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难道还没有习惯吗?你回萝卜寨,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虽然相貌有了些变化,但是我想那里还有很多人能认出你吧。”
    罗步斋闷声道:“我不是他们的阿爸许吗?就算他们看到我没有死会觉得奇怪,但是阿爸许身上发生这种事情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再说了,你以前不让我回萝卜寨是怕我知道自己已死的真相。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不怕萝卜寨的人说起当年的事了。”

    姥爹沉默了许久,说道:“你们都要离开我。”
    罗步斋不说话。
    姥爹吁了一口气,又道:“不过这不能怪你们。人嘛,迟早要离开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世界,只不过在我这里提前了而已。”
    罗步斋离开画眉村之前,余游洋叫罗步斋去土地庙烧香还愿。
    罗步斋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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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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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3 15:24:23 | 显示全部楼层
    余游洋说,她在罗步斋昏迷的时候去过土地庙,求土地公公让罗步斋醒过来。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土地公公来到了她的床边,对她说,他可以答应她的请求,但是叫她别说出去了。余游洋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想点头也点不了。其情形跟鬼压床差不多。土地公公说,他是泥菩萨过江,常常自身难保,如果她说出去了,肯定有很多人来求他,他无法一一应付,所以从来只是偷偷摸摸在别人很难发觉的情况下帮别人一些忙。他说他怕别人来求,也怕别人求之而不得的时候恨他。
    因此,那次姥爹问到跟习鹊坐一条长凳的矮人是谁时,余游洋心中知道却不敢当众回答。
    罗步斋不太相信余游洋的话,说道:“他既然是土地公公,还怕别人求别人恨?只怕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恰好做了这么一个梦吧?”
    余游洋死活非得拉他去土地庙磕头道谢。
    罗步斋见她坚持,也便从了。
    话说这土地公公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当然也有知人之明。不过这些余游洋和罗步斋都没能看到。但是姥爹和外公都看到了。
    这土地公公最终真的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这事说来有点长。
    大概是罗步斋和余游洋离开画眉村快二十年的时候,村里人前所未见地排着队去土地庙跪拜求愿。那时候姥爹就对外公说,土地公公恐怕要出事了,他以前说过怕很多人信他求他的。
    外公不信姥爹的话,反驳说,那个庙宇不希望信众多香火长?哪有怕这个的道理?土地庙虽小,那也是庙啊。
    这么多人求土地庙,是因为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是在秋末,木头容易开裂的季节。一个外村的铁匠将一顶铁帽子送到了画眉村来,询问一个姓赵的男人,说是那个人叫他送到画眉村来的。
    那个铁匠问了好多人,没人承认是自己从铁匠那里订的铁帽子。
    有人嘲笑铁匠:“你怕是被人家耍了吧?有要铁锄头铁镰刀铁剪刀的,谁会要铁帽子?再说了,我们画眉村的男人都是姓马的,原来马秀才家里倒是有个姓罗的,但是三十年前就走了。但是他也不姓赵啊!还有一条,我们自己村里就有铁匠,就算是要铁帽子,也会找我们自己村里的铁匠打,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呢?”
    乡里乡亲确实讲究这个。如果自己村里有木匠,那做椅子桌子什么的都要优先自己村里的人;如果自己村里有篾匠,那家里的筛子箩筐什么的不会从别的地方买。同在一个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讲点人情,除非这家人跟手艺人家里闹矛盾了。
    可是铁匠不信,他说:“不可能啊。我都问过了,那个姓赵坚称自己就是画眉村的人,就是要铁帽子,还说我的手艺好,就是要在我这里打。”
    别人说道:“可我们村里确实没有这个人。实在不行的话,你去马秀才家里问问吧,跟他交往的人多,说不定是他认识的人。”
    于是,众人领着铁匠到了姥爹家里。
    姥爹一听那人姓赵,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但他不想土地公公泄露身份,便说:“那你把这个铁帽子留在我这里吧,我出工费。如果真是我朋友,那等我朋友来了我再转交给他。”
    不料那个铁匠却是个过于诚信的人。他不肯将铁帽子交给姥爹,他说他非得亲自交给那个姓赵的人。
    这时有人在旁说道:“那个人没说他家住在画眉村的哪个位置吗?”
    这句话点拨了铁匠。铁匠猛地一拍头,说道:“哦,对了!他说他家就住在老河旁边!”
    于是,铁匠扭头就走。众人跟在他身后。
    有人劝他不要去老河旁边,说画眉村老河旁边没有住人家。
    铁匠不听,非得去老河旁边看看。
    铁匠顺着老河走了一段,看到了那个又矮又小的土地庙,惊讶道:“不会是土地公公找我订的铁帽子吧?”
    他将那铁帽子往土地公公的木偶像上一戴,居然大小合适!刚刚好!
    众人见状,都啧啧称奇。
    其中一个木匠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秋天气候干燥,木头容易失水干裂,土地公公的像是樟木做的,莫非是土地公公的头部要裂开,他才去铁匠那里求一顶铁帽子固定的?”
    樟木防虫,清香,耐久,过去有的人家将樟木箱当做传家宝代代相传,所以在过去是非常珍贵的材料。它被用来做各种神像,借以表达对神佛的敬意。
    但樟木过久了也难免不开裂。
    又有人说:“难怪他不找我们村里的铁匠打铁帽子,他怕铁匠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我们村里的人。”
    众人好奇地将土地公公像从土地庙里移出来,果然发现土地公公像的后脑勺上有了一条裂开的缝。
    众人顿时明白土地公公显灵了,于是纷纷跪拜。众人凑了钱要付给铁匠,铁匠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钱了。
    自那之后,村里人凡是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都去土地庙跪拜,求土地公公显灵帮忙,有时候明明是自己也能处理的事情,但是自己不愿意出钱或者出力,也去土地庙那里跪拜求愿。
    那一段时间里,姥爹倒是轻松了许多,但姥爹担忧起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段时间后,有的去土地庙跪拜的人如愿以偿了,有的去土地庙跪拜的人愿望落空。于是,有人去土地庙前放鞭炮感谢,也有人去土地庙前破口大骂,怪土地公公只帮富不帮贫,骂土地公公只帮恶不帮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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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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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4 16:46:02 | 显示全部楼层
    姥爹道:“想想投胎转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我来说,此时之前就是我的前世,此时之后就是我的今生吧。”
    罗步斋神色黯然,劝道:“不要这么想。后面的路还很长,马岳云需要你照顾,小米的魂和魄也需要你照顾。”
    余游洋紧紧抓住姥爹的手,央求道:“你一定要把小米的魄找回来啊,小米受的苦太多了。她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委屈,都没有离你而去,即使恶性的魄都没有离开画眉村。你怎么可以消极呢?我离开这里没有别的担心,只有这些了……还有我的家里……”说着,余游洋的眼眶又红了。
    姥爹连忙说道:“你不要担心,我会常去雾渡河看你家里人的。”
    尚若然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或许是她于心有愧,也或许是她急着送他们走。
    余游洋又走到尚若然面前。尚若然见她走过来,有些惊讶。
    余游洋诚恳地对尚若然说道:“尚姐,我们走之后,你一定要帮我们好好照顾岳云,就算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要对岳云有差别对待,好吗?”
    尚若然愣了愣,急忙说道:“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会对他好!”
    “那就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希望你多疼疼他。”余游洋说道。
    “对,对,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心又不是铁打的。你放心吧。”尚若然说道。
    余游洋最后蹲下来,抱了马岳云好久,直到罗步斋催她走才松开。
    罗步斋离开之后,姥爹有一两年没有适应过来。他常常忘记罗步斋不在这里了,经常脱口而出喊道:“罗步斋,来帮我看看这笔账!”或者“罗步斋,你看这枣树又长高了!”或者“罗步斋,你到哪里去了?”
    喊完之后,姥爹立即意识到罗步斋回到萝卜寨去了,于是半天不说话,脸色阴沉。外公看到姥爹这样的脸色,便不敢靠近他,不敢跟他说话。尚若然也怕他这样,见他这样就避得远远的。
    在那一两年里,姥爹吃饭之前常常多抽出几双筷子来。
    外公自小耳濡目染,见桌上多了筷子,便说:“看来今天是有客人要来!”
    姥爹听到外公这么说,回头看到桌上多出的筷子,责备外公道:“这多了好几双,肯定不是有客人要来!是你爹弄错了。”
    外公见他语气不太好,不敢回话。
    有时候白先生刚好在场,在旁喵喵叫两声。姥爹的态度才会好一点,摸摸外公的头,给他道歉,批评自己语气有点过。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外公再看到桌上多了筷子的时候,不再敢妄下论断。
    但是仍然有一次,外公忍不住还是说了。
    那时已是土地公公庙重建之后。
    姥爹吃饭前摆筷子时又多抽了几双。外公不禁说道:“今晚怕是有客人要来。”
    姥爹这次没有责备外公,可能是因为外公已经长大成人了。
    晚饭还没有吃完,果然有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姥爹侧头一看,非常惊讶。他放下筷子,盯着那人看了半天,说道:“怎么是你?”
    外公却不认识来者。
    那人笑道:“想不到吧?三十多年前你差点害死我,没想到我还能找到你家里来吧?”
    外公见那人光头,穿一身素服,完全是和尚打扮,再看那眼睛,一只是浑浊的,不分黑白,另一只黑白分明,跟常人无异。
    姥爹对外公介绍道:“这是李耀冬的冤家!”
    外公听说过当铺老板李耀冬的儿子被独眼和尚坑害的事情,这才知道来者是那个独眼和尚。
    外公心想,这独眼和尚莫非是寻到这里报仇来了?可是看那独眼和尚的样子不像是来报仇雪恨的。而姥爹也没有戒备。
    独眼和尚一点儿也不客气,在饭桌旁坐下,不用筷子,就用手从碗里抓了一块肥腻的肉塞进嘴里,他一边咀嚼一边说道:“马秀才,我这次来不是寻仇的,我是来告诉一个消息,小米的魄已经投胎转世了。”
    在罗步斋和余游洋离开画眉村之后的三十多年里,姥爹一直未能找回小米的魄,而小米的魂一直在白先生的肚子里。而此时白先生已经垂垂老矣。它虽然是非同寻常的猫鬼,比一般的猫的寿命要长很多,但无法长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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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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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4 16:46:2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候,吴家庄的司徒子都已经去世好几年了。采阴补阳的司徒子都熬不过岁月,白先生自然更是如此。普通的猫只有十多年寿命,白先生熬过三十多年,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姥爹早就料到独眼和尚来这里不是怀着恶意的,但没想到他一来就说小米的魄投胎转世的消息。
    不等姥爹询问,他又说道:“我还要告诉你,前些天摔倒山谷里而死的人,并不是土地公公报复,而是我帮土地公公报复的。”然后伸了伸脖子,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其情态如鸭子吃食。
    “原来是你!”姥爹恍然大悟。
    外公之前不相信姥爹的判断,此时听到这个独眼和尚一说,不得不对姥爹心服口服。当然,外公一直是信服姥爹的。但是随着姥爹年龄的增加,外公偶尔还是会不太相信姥爹。人都是这样,年轻人总忍不住要怀疑老人是不是过时了。而姥爹一次次将外公的质疑消灭。
    外公忍不住问独眼和尚:“听我父亲说,你是欺负人的假和尚,怎么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独眼和尚斜睨了外公一眼,说道:“你是马岳云吧?我问问你,你知道人为什么要有魂和魄吗?”
    外公按照姥爹以前说过的话来回答:“魂和魄如同阴和阳,相生相克……”
    不等外公说完,独眼和尚将手往桌上一拍,不耐烦地打断他,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说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我来告诉你,道理很简单,因为只有魂的人得不到好的结果!”
    “为什么?”外公问道,“魂善而魄恶,你的意思是,好人得不到好的结果吗?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这不成立吗?”
    独眼和尚说道:“当然!你看看你父亲,现在有什么好结果吗?”
    外公一愣。
    姥爹则苦笑不已,但没有打算阻止这个独眼和尚看似胡言乱语的论断。
    独眼和尚继续说道:“为什么?因为善斗不过恶!恶会用尽各种办法来对付善,不择手段。但是善只有一种感化的方式来对待恶。就如一个好人跟一个恶人斗,恶人想打死他,毒死他,污蔑他,而好人绝不会还手,只会好言相劝。所以,善往往败于恶之下。”
    “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外公忍不住说道。
    “嗯……”独眼和尚对外公的转变表示满意,然后说道,“所以啊,人只有有善也有恶,才能生存于世。”
    一边说着,他的手又伸进了碗里,抓了一块肉丢进嘴里。
    “你父亲就是因为前世将魂魄分离,这辈子才吃了亏。”独眼和尚总结道。
    外公有种顿悟的感觉。
    独眼和尚咀嚼着肉,继续说道:“土地公公也是这样啊,处处帮人,处处维护这个村子里的人,你看看他有什么好结果没有?我不忍心看他这样,所以偷偷记住了拆毁土地庙的领头人,在合适的机会趁他不注意将他弄到山谷里去。他后脑勺上的伤口,是我趁他昏迷的时候弄上去的。”
    “是你?”外公万万没想到那个领头的人是被独眼和尚暗算的。而那个领头的人到死都没有弄清楚状况。
    “想不到吧。我就是这样的人,既是好人也是坏人。多少年前,我坑害李耀冬的儿子,我承认那是我做的坏事。但是我必须让他们敬畏我,并且我需要钱来吃喝。就像老鼠一样……”独眼和尚一眼就瞥到了房梁上的竹溜子,“在你们看来,老鼠偷吃粮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是在老鼠看来,粮食是它的生存之本,不可能不偷吃。”
    竹溜子在房梁上调了一个头,躲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但我也做好人,除了帮土地公公出气,那时候我捉住小米的魄,也是为了避免她作祟害人。”
    “作祟害人?我没听说过小米要作祟害人哪。”外公问道。
    姥爹也有些坐不住,但强作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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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4 16:46:3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候尚若然并没在屋里。如果尚若然看到姥爹这样,心里又会不舒服了。在这三十多年里,尚若然一直对姥爹放不下小米而耿耿于怀。可是她又无处发泄自己的不满,所以处处找外公的麻烦。外公在成年之前,确实吃了不少苦头。不但常常要去老河里捞鱼捞虾给她做菜,还不能跟她同桌吃饭。但是外公长大之后,尚若然就不敢再往他身上宣泄愤怒了。
    独眼和尚道:“你刚才都说了魂善而魄恶,难道不知道魄是恶的?魄是到处害人的东西。小米的魄就曾想附人身去害人,恰好被我拦下,于是我将她抓走。不久之后,我恰好碰到你父亲,我在逃跑的时候放走了小米的魄。”
    “她曾经想附人身去害人?不会吧?”外公虽然只在孩提时期见过小米,但是对小米的印象非常好,即使知道魄是恶的,也不愿相信小米会去害人。感性往往会战胜理性。即使在姥爹面前耳濡目染的他也免不了做出带有偏见的判断。
    独眼和尚道:“我当初抓住她的时候,就是刚好碰到她附了别人的身。”
    这时姥爹终于忍不住了,身子微微向前倾,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独眼和尚舔了舔油腻的嘴唇,说道:“马秀才莫急。我这次来呢,就是想给你带两句话。第一句,在此之前我暗暗监视小米的魄,不让她为恶。第二句,在此之后,我无法监视小米的魄了,因为我不知道她投了哪里的胎,生出来的样子是不是还跟她原来一样。我是来提醒你的,以后要小心遇到小米的魄的转世。好了,那我现在再说当时的情况吧。”
    原来独眼和尚不是主动去抓小米的魄的,而是恰好碰到了小米的魄。
    用独眼和尚的话来说,他是“瞎鸡啄米”一样碰到小米的。
    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晚上,独眼和尚在龙湾镇的小街道上闲逛。画眉村属于龙湾镇,龙湾镇是离画眉村最近的一个小镇。
    他之所以要晚上出来在小镇上闲逛,是因为他要摸清这个镇上的情况,就如小偷想要入室盗窃之前,一定要先去那个地方踩点。他以前给人留下料事如神的印象,除了用邪术害人之外,还得了解当地的情况。比如说,他要晚上弄清楚这里的地形,甚至在墙角偷听屋里的人说话,借此了解当地的大概情况。而后,他以一个外来人的口吻说到某某地或者某某事的时候给人一种未卜先知的错觉。
    一些假的算命先生也会这么做,先在别人不关注的时候去村里打听一些情况,然后假装成初来乍到的瞎子,说你们家祖坟的北边是不是有水塘啊,你在南山边是不是有个亲戚啊。算命的人一听到这个,立即就将假的算命先生当做半仙了,殊不知这算命先生之前睁开两只明亮的眼睛来过这里。
    他走了半条镇上的主街,忽然听到前面有个女人惊叫的声音,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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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4 16:46:4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急忙往前赶,很快看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站在街道上,她脸上的惊恐还没有消去。
    他左看右看,没看到那个姑娘附近有什么吓人的东西。
    “姑娘,你刚才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了?”他上前问道。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既是好人也是坏人。在这一刻,他是个好人。
    要是真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的话,他这个突如其来的独眼和尚才是恐怖的东西。
    那个姑娘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没有,没有。”
    “可你明明刚才叫了一声。”他坚持道。
    “哦?是吗?”那个姑娘有点不知所措,她捋了捋胸前的辫子。
    “你……不是碰了鬼吧?”他疑问道。吓了一跳又找不到被吓到的东西的话,那很可能是碰到鬼了。
    那姑娘猛摇头,说:“没有没有,不跟你说话了,我要回去了。”
    他出于好心,对那个姑娘说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免得又遇到什么吓人的东西。”
    那姑娘却愣住了,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我家在哪里?”
    这时候,独眼和尚心里犯嘀咕了。这个姑娘不但不承认刚才受了惊吓,还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家在哪里。这也太奇怪了!
    很快,他就判断出这个姑娘是被吓掉了魂儿。
    有些孤魂游鬼想附人身,但是人身都有自己的魂魄长期占据,外面的孤魂游鬼很难抢走。于是,孤魂游鬼便会先吓人,吓得人丢了魂儿,然后趁机占据人的肉身,从而达到附身的效果。
    独眼和尚常年晚上出来活动,对这些作祟的手段非常熟悉,所以做出那样的判断。
    他比较谨慎细致,虽然判断这个姑娘是被吓掉了魂儿,但还是说道:“你想想,你的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吗?”
    有些吓掉的魂儿很快会回来。独眼和尚不先惊动她,是想看看她的魂儿是不是很快就能回来。
    那个姑娘想了想,然后掩饰道:“我当然知道。顺着这条街走,走到一个很陡的下坡路然后往左拐,左拐之后一直往前走,走到一个丁字路了往右拐,右拐了就是一条大道,可以直接走过老河桥回去。我知道路,不用你送。”
    独眼和尚心中惊讶。那不是去画眉村的路吗?可这个姑娘明明不是画眉村的人!
    独眼和尚在来龙湾镇之前就听说过画眉村的马秀才,知道他的厉害。他每去一个地方,都要先了解那个地方有什么高人,免得自己的行为别人看破,更要避免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情况出现。因此,他在龙湾镇踩点之前先偷偷去过画眉村了,深入了解了画眉村的情况。

    画眉村的人他都记得。
    一个不是画眉村的人说家在画眉村。这是什么情况?
    他醒悟过来,这个姑娘不仅仅是吓得丢了魂儿那么简单,她还被来自画眉村的鬼魂附了身!
    他曾在画眉村听墙角的时候听到过余游洋和罗步斋说枕边话,得知小米的魂回到了家里,但是魄一直流落在外。
    于是,他突然问道:“你可是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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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4 16:46:4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姑娘见他识破,撒腿就跑。她逃跑的姿势都不太自然,手乱甩,脚乱晃,一脚高一脚低。这是外来的魂魄一时控制不了躯体的表现。好在生前有些修为,小米的魄还算强大,勉强能将别人的躯体操控。有些弱小的魄即使抢得别人的躯壳,也无法真正控制别人的躯壳,只能像新生的婴儿一样手舞足蹈,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因此,只有极少数鬼附身的人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行为,绝大部分鬼附身的人只是头疼发烧,躺在床上说胡话而已。
    独眼和尚见那个姑娘逃跑,急忙紧跟其后,一手从怀中掏出小棺材盒来。
    小米的魄控制那个姑娘的身体奔跑,自然比正常奔跑要困难很多,也自然跑不过一个正常的人。
    很快,独眼和尚就从后面追上了她。
    独眼和尚一掌直击那个姑娘的后背,并“呵”地大喊了一声。
    独眼和尚说,他那一掌叫做穿魂掌,如果晚上从背后突然打这么击别人一掌,可以将别人的魂儿吓走。
    他那么一掌击在那个姑娘后背上之后,立即看到一个影子从那个姑娘的躯壳里跌了出来。
    不用说,那个影子就是小米的魄。
    他顾不得此时那个姑娘跌倒在地,顾不得她是不是磕坏了花容月貌。他一跃而起,用那打开的小棺材盒朝小米的魄盖了过去。
    多年以后,姥爹也用同样的方式在我面前将小米的魂魄盖住了,不过他用的是一个紫砂茶杯,而独眼和尚用的是小棺材盒。
    这种方法是独眼和尚传授给姥爹的。姥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需要小棺材盒,只用一个茶杯就可以办到。这一点跟他从别人那里学来十二指节掐算之后,无师自通学会了用算盘算命是一个道理。
    小米的魄就被独眼和尚关进了小棺材盒里。
    待他将小棺材盒收起,走到那个姑娘身边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醒过来了。
    她如大梦初醒,见独眼和尚正将脸凑过去,抡起右手就在独眼和尚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那阵子龙湾镇盛传晚上有人用迷药迷倒姑娘,然后将人拖走卖掉。那个姑娘把独眼和尚当做是那样的人了。
    独眼和尚被扇得眼冒金星,刚想要争辩,那个姑娘又不由分说地大喊起来:“抓流氓啊!抓流氓啊!有流氓要害人啊!”
    街道两边的房子里立即亮起了许多灯,脚步声也蹬蹬蹬地响起来。
    独眼和尚心知现在怎么争辩都不行了,有一百个嘴也说不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倘若被龙湾镇的人抓起来,他就死路一条了。想在这里招摇撞骗的机会也会灰飞烟灭。
    于是,他怀揣着小棺材落荒而逃。
    说到这里,独眼和尚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说道:“马岳云,你说说看,做善人有这么容易吗?做善人能得到好结果吗?我明明救了她,她还要诅咒我!还叫人抓我!我连恶性的魄都不怕,但是就怕这样的人啊!”
    外公想想也是。这不好不坏的独眼和尚不怕孤魂游魄,却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姥爹曾跟外公说过一种叫“一目五先生”的鬼。这种鬼一出来就是五个,五个鬼有四个是瞎子,只有一个有眼睛,但是眼睛只有一只。这只有一只眼睛的鬼并不像独眼和尚这样,因为那个鬼的眼睛是长在中间的,而其他四个鬼共用这一只眼睛。这一目五先生依靠吸食人的精气为生。因为他们只有一只眼睛,行动不便,所以只能趁人睡着的时候偷偷靠近,然后从人的口鼻里吸走精气。人的精气被吸走了的话,就醒不过来了。
    姥爹说,这一目五先生不吸食善人的精气,怕损害自己的福报,他们胆子小,也不敢吸食恶人的精气。
    外公就问,好人的也不敢吸,坏人的也不敢吸,那他们不饿死吗?
    姥爹说,他们专挑那些不好也不坏的人吸食精气。
    在独眼和尚拍桌子的时候,外公记起了这些。外公就想,倘若独眼和尚碰到一目五先生的话,那就是耗子碰上了猫吧。
    可是外公觉得将独眼和尚当做不好也不坏的人似乎不恰当。这独眼和尚好事也做,坏事也做,应该是既好又坏的人。恐怕一目五先生碰到了这种人也会犯愁。
    “那之后呢?”外公一面心里想着这些,一面问道。
    “之后?之后就被你父亲拆穿了,把我的小棺材盒踩坏了,小米的魄就跑掉了!”独眼和尚一挥手,说道。
    “哦。”外公见他省略了中间过程,也没再问。因为姥爹如何遇到独眼和尚,如何识破他,他如何逃掉等过程,外公早就听说过了。
    “不过在此之后,我还是暗暗关注小米的魄,经常在她准备吓人之前提醒别人,或者把别人拉走,不走她埋伏的道路。不过前几天她突然不见了,我通过多方打听,从其他孤魂游鬼那里得知她投胎转世了,但是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的哪户人家。”这时,独眼和尚看了看姥爹,继续说道,“马秀才,关于弱郎大王的前世今生,我也有所耳闻,现在它还禁锢在村口那个池塘底下吧?我路过那里的时候好像听到它的叹息声了。”
    自从弱郎大王被禁锢在池底之后,偶尔有人在经过那里的时候会忽然听到身后发出一声叹息,但是回过头来却看不到任何人。这事情已经有好几个人经历过了,也传到了姥爹的耳朵里。
    独眼和尚试探地说道:“我还听说,那弱郎大王曾经是西藏某个寺庙的住持?”
    姥爹点点头。
    “我想它是被别的高人带到寺庙去的吧。或许那个高人当初是出自好心,希望寺庙的佛法洗涤它的心灵和性情,希望可以压制它的恶性。”独眼和尚推测道。
    姥爹也曾有过这样的猜想,点头道:“我也曾这么想。”
    “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没能成功,做到了住持的高僧还是起尸成了弱郎大王。”
    “是的。”姥爹无奈点头。
    “所以你想想,如果小米的魄投胎转世,你要扭转她有多困难。说不定她像弱郎大王一样为害一方。”独眼和尚说道。
    姥爹沉默不语。
    外公心事重重。独眼和尚说得有道理,小米的魄或许不如父亲那样强大,但转世之后肯定不会风平浪静。倘若那时候面对父亲,父亲该铁面无私,还是手下留情?
    独眼和尚不无遗憾地说道:“要是土地公公没有走就好了,对每个地方人和鬼最熟悉的要属土地公公,如果他没有离开,我们问他或许能知道小米的魄转世到了哪里。”
    外公灵机一动,插言道:“小米在世时不是制伏了水客和水猴子吗?或许它们知道吧?”
    姥爹摇头道:“小米在世时曾经答应了水客和水猴子,只要它们在弱郎大王出现的时候帮我一把,就将它们放走。我也跟小米说过,它们已经向善,就要让它们有好的归处。不能因为我们还需要它们,就把它们禁锢在这里。对付弱郎大王的时候,小米意外落水,没能兑现她的诺言。白先生带小米的魂回来之后,我便偷偷将水客和水猴子放走了。”
    “原来你早把它们放走了!”外公惊讶道。不过这么多年来,那池塘里从来没有见过它们的动静了,外公也曾怀疑过它们的存在。“那你把水猴子的身子还有耍猴戏的人的头还给它们了吗?”
    姥爹摇摇头,充满歉意地说道:“哪有这么容易!水猴子的身子和耍猴戏那个人的头早就不知去向了,估计在小米杀死他们的那个夜晚就烟消云散了吧。那时候小米的戾气重,但又一心想保护我,所以对水猴子撒了个谎,说以后将头和身子还给他们。”
    “哦……”外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这是我欠水猴子的,或许来世要还。”姥爹苦笑道。
    “生生世世,循循环环……”独眼和尚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仿佛是敲着木鱼,念经一般说道。
    这念经一般的声音将白先生吸引了出来。白先生一蓝一黄的眼睛盯着独眼和尚,似有所思。
    “这就是白先生吧?小米的魂就在它的体内吧?你看,她正在看我呢。”独眼和尚回视白先生。
    姥爹点头道:“我也时常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姥**色难得有了一丝欣慰。
    独眼和尚说道:“一猫一鼠在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真是奇观啊!可惜这猫的寿命远不如老鼠。猫仅仅是魂魄容器,方便他人而已,纵然比其他猫的道行要高,但终究高不了太多。这老鼠我一看就知道不一样,它修炼的是自己,听说它还时常抽你的烟?”说到这里,独眼和尚看了看姥爹。
    姥爹微笑道:“是的。不过不是吸我的烟,是吸我吐出的烟雾。”白先生一出来,姥爹的心情都好多了。
    “难怪!”独眼和尚似乎是得到了答案一般,“人说蜘蛛在佛面前吸多了香火都能成仙,这老鼠吸了人的烟火也能成精!它不是老鼠,它要成老鼠精了!”
    姥爹道:“你这话过誉了!我哪能跟佛比?它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陪在我身边的朋友了。我很感激它,希望它能修得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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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4 16:47:02 | 显示全部楼层
    独眼和尚点头道:“会的,它一定会修得大成的!”
    “何以见得?”外公见他说得如此肯定,以为他胸有成竹,便问道。
    独眼和尚笑道:“你没听说过一个成语吗?”
    “什么成语?”外公问道。
    “独具慧眼啊,哈哈哈……”独眼和尚大笑道。
    外公这才明白他是在打趣,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白先生或许觉得这一点儿也不好笑,掉头慢悠悠地走了。
    姥爹则一直盯着白先生离去,直到它的背影也消失了才将目光收回来。
    独眼和尚笑声停止,然后站了起来,向姥爹作了一个揖,说道:“马秀才,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小米的魄的事情,我也只能到此打住,以后还需你自求多福。谢谢你家的肉!”
    “这么早就要走?不多坐一会儿?”姥爹问道。
    “迟早要走,哪有早晚?你们坐着,不要送。”说完,他扭身就走。
    姥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不过他还是没有记起什么印象。但是他估计这个独眼和尚跟自己在前世有过交集。
    独眼和尚走后,姥爹便到处寻访近期出生的小孩子,希望从中寻得小米的下落。
    通过挨村询问,姥爹收集了几十个近期有小孩子出生的人家。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一对夫妻往往生七八个,只要身体扛得住,就会生。所以那时候普遍的出生率很高,但存活率偏低。这也给姥爹寻找小米带来了一些困难。
    有一次,姥爹去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寻找小米的踪迹,恰好碰到了大雨。于是,姥爹就近找了一户人家避雨。
    那户人家的主人姓冯,名叫俊嘉,他非常钦佩姥爹。他也曾求过姥爹帮忙。
    大概是八年前,冯俊嘉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媳妇名叫颜玉兰。他们结婚的时候还是姥爹给他们写的对联和大“囍”字。可是过了好几年,他们一直都没有孩子。冯俊嘉的父母非常着急,怕抱不上孙子,就处处为难颜玉兰,想逼她走,好让冯俊嘉再娶一个。冯俊嘉的父母自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儿子有事,只会认为儿媳妇肚子不争气。
    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并不是怀不上,而是怀一个就掉一个。
    颜玉兰说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冯家房子的风水有问题,因为她天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听到一种鸟叫声,叫得她睡不安稳。可能就是因为鸟叫声打扰了她的睡眠,让她身体不好,这才怀一个掉一个。
    冯俊嘉的父母不信,认为颜玉兰是害怕被他们的儿子休掉才找出这种不靠谱的借口来将责任推到冯家的风水上。
    冯俊嘉怕颜玉兰离开他,于是对他父母说他其实也能听到鸟叫声。
    冯俊嘉的父母这才有些犹豫不定。
    于是,冯俊嘉的父母在屋里到处找鸟窝,找可以藏住鸟的洞,可是没有找到。他们还不甘心,又把整个屋里的东西都搬到了地坪里,然后各个角落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颜玉兰说的那只鸟。
    颜玉兰还是怀一个孩子就掉一个孩子。
    冯俊嘉的父母认为颜玉兰说听到鸟叫声是欺骗他们,而儿子也说听到鸟叫声是舍不得抛弃这么好看的媳妇。他们不能留一个漂亮的儿媳妇而不留后。他们想方设法为难颜玉兰,并且不断地给儿子做思想工作,希望将儿子站在他们一边。
    冯俊嘉为此求过不少名医,开过不少偏方,但是都没有什么作用。
    他问颜玉兰是不是真的晚上听到了鸟叫声。
    颜玉兰信誓旦旦说是真听到了,不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怪到冯家的风水上。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画眉村的马秀才。他去了画眉村找到马秀才,将媳妇的事情说给马秀才听,询问他的意见。
    姥爹听了之后,也觉得事情蹊跷,心想,莫非冯俊嘉媳妇是遇到箢箕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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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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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4 16:47:11 | 显示全部楼层
    箢箕鬼是那时候很常见的一种小鬼,往往是出生没几个月就夭折的婴儿或者在胎内即将要出生的婴儿形成的。那时候医术落后,女人生孩子也生得多,生活也相对贫困,所以新出生的孩子很难得到全面细致的照顾,往往很难养活。女人生多了孩子,身体变差,也会造成小产之类的情况。这样没过几个月就夭折的婴儿或者还未出生就掉了的婴儿是不能直接埋入祖坟地的,也不能用棺材,而是用常见的一种叫箢箕的挑土工具将婴儿挑出去,埋葬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挑出去的箢箕沾染了晦气,自然不能再带回来使用,于是倒扣在小坟上,所以这样形成的鬼被叫做箢箕鬼。
    箢箕鬼嫉妒心很强,虽然自己已经离开了,但仍然见不得曾经的父母对后面出生的孩子好,便作祟起来,将得到父母疼爱的弟弟或者妹妹的魂魄拖走,让其也成为箢箕鬼。
    姥爹知道箢箕鬼,但是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后来外公给别人处理过箢箕鬼,处理的方式是姥爹告诉的——将作祟的箢箕鬼的坟墓掘开,将它的头打破,然后头朝下脚朝天地埋入土中,这才能让它不再作祟。
    所以,听了冯俊嘉的诉说后,姥爹认为要去找他媳妇落掉的第一个孩子。而鸟叫声,姥爹认为是箢箕鬼作祟弄出来的声音。
    姥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冯俊嘉听,冯俊嘉也觉得姥爹说得有道理。
    但姥爹没有急于去挖开箢箕鬼的坟墓,他决定还是先去冯俊嘉家里看看,晚上也听听那鸟叫声。
    冯俊嘉于是领着姥爹在他家前后看了一遍。
    姥爹看完后说道:“没看出风水不好啊,我倒觉得风水挺好的,挺发旺!”其实姥爹以前来过他家里,大致知道这块位置的风水,但是姥爹怕这些年这里的风水有变化。
    冯俊嘉就更加相信箢箕鬼的说法了。家里的风水不坏反而好,哪还能有什么解释呢?必定是箢箕鬼了。他心里这么想。
    冯俊嘉扛起锄头就要出去挖箢箕鬼的坟墓。
    姥爹连忙阻止他,说道:“莫急,莫急,我今晚在这里听听鸟叫声再说!”
    冯俊嘉说道:“不用听了。我以前说我也能听到鸟叫声,那是为了维护我媳妇。其实我晚上根本没有听到过什么鸟叫声。您就是等一整晚,肯定什么都听不到。”
    姥爹将他肩膀上的锄头夺了下来,说道:“那可不一定。再说了,就算是箢箕鬼作祟,我们今晚也得先听听它作祟的声音。万一有新的发现呢?就算没有新的发现,你耽误这么多年都耽误了,还差这一个晚上?”
    冯俊嘉觉得姥爹说得有理,便暂且放下了锄头。
    姥爹叫冯俊嘉带他去问颜玉兰。
    “你晚上真的听到鸟叫声了?”姥爹问颜玉兰。
    颜玉兰由于这些年不断地掉孩子,脸色变得蜡黄,眼窝深陷,但依然风韵犹存。
    颜玉兰说:“怀上孩子的时候,晚上就经常听见叫声。孩子掉了到再次怀上之前,晚上就听不到这个声音。”
    一旁的冯俊嘉立即说道:“你看,肯定是箢箕鬼作祟嘛!它就是要害我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我看今晚都不用等了!”
    姥爹朝他摆摆手,叫他不要说话,然后继续问颜玉兰道:“那鸟是怎么叫的?”
    颜玉兰便学着她听到的鸟叫声叫了两次。
    姥爹一听,说道:“这好像是布谷鸟的叫声。”
    冯俊嘉道:“这声音有什么好奇怪的?箢箕鬼想学什么鸟叫就学什么鸟叫,麻雀,喜鹊,乌鸦,老鹰什么的都可以。”
    姥爹想了想,说道:“还是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我们今晚听听看。”
    那天晚上,冯俊嘉和姥爹躲在屋里的角落里等待鸟叫声。
    颜玉兰知道丈夫找了人来屋里听鸟叫声,反而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
    等了一个时辰,冯俊嘉或许是觉得太麻烦姥爹了,也或许是他自己不太耐烦了,不停地劝说姥爹,叫他不要再等了,明天直接去挖箢箕鬼的坟墓。
    姥爹不为所动,依旧等待鸟叫声。
    冯俊嘉见姥爹坚持,便收住了嘴,沉默地跟着姥爹一起等。
    颜玉兰辗转了许久之后,终于困意渐浓,睡了过去,不再翻转。
    那天晚上,天地间一片宁静,无聊的等待使得空气似乎都粘稠了许多,时间都慢腾了许多。
    一旁的冯俊嘉忍不住打起了呵欠。姥爹强撑着眼皮,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知道过了多久,姥爹在昏昏欲睡中突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
    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有一只鸟一边叫着一边从远方飞来。
    姥爹听到这个声音,立即精神一振。他忙推了推旁边同样昏昏欲睡的冯俊嘉,悄声说道:“快听听,快听听,鸟叫声响起来了!”
    冯俊嘉忙揉了揉眼睛,咂咂嘴,然后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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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14 16:47:19 | 显示全部楼层
    “听到没有?”姥爹问道。
    冯俊嘉迷惑不解地摇头,说道:“哪里有鸟叫声?”
    他听不见姥爹听到的声音。姥爹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早就料到这样的情况了。毕竟以前他就听不到颜玉兰说的鸟叫声。
    “布谷——布谷——”
    鸟叫声越来越近,叫声回荡不已,仿佛是空山里一只孤独的布谷鸟在鸣啼。这回鸟叫声清晰多了,如同那只布谷鸟就栖息在他们头顶的一棵看不见的树枝上。
    “现在听到没有?”姥爹问道。
    这次冯俊嘉面带惊讶之色了,他将手护在耳朵旁边倾听,小声道:“这回听到了,好像真是布谷鸟的叫声……”
    姥爹抬起头来左看右看,屋顶上漆黑一片,看不到鸟的踪影。

    冯俊嘉也抬起头来到处寻找鸟的踪迹,问道:“为什么我以前就没有听到过呢?”
    姥爹道:“以前你没有认真听。”很多声音你要相信它并认真听才能听到它,并且会发觉那个声音越来越大。
    那布谷鸟的啼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几乎就在耳边一般,仿佛抬起手来在耳边一抓就能将它逮住。
    冯俊嘉忍受不了就在耳边一般的鸟叫声了,他面色痛苦地对姥爹说道:“马秀才,我受不了了。”
    姥爹急忙站起来,猛地跺脚,像是赶偷谷子的麻雀,又像是赶上了岸的鸭子。
    冯俊嘉不理解地问道:“马秀才,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扑棱扑棱的声音就在头顶的房梁上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鸟雀的影子从没有关严实的窗户里飞了出去。
    冯俊嘉大吃一惊,说道:“真的有鸟雀?”
    姥爹没有回答他,急忙冲出房门,跑到外面去追寻那个鸟雀的影子。
    冯俊嘉立即跟上姥爹的步伐,也跑了出去,来到屋前的地坪里。他看到了姥爹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刚才飞掉的鸟雀。地坪前面有一丛小树林,树林里的树摇摇晃晃,轻轻颤动。
    “它跑了?”冯俊嘉问姥爹道。
    姥爹道:“当然跑了。它发现我在这里就会跑掉。”
    “它不是真的鸟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箢箕鬼幻化成鸟的?”冯俊嘉问道。
    “梁上仙。”姥爹说道。
    “什么?”冯俊嘉没有听懂。
    姥爹解释道:“它不是箢箕鬼,而是布谷鸟。不过它也不是普通的布谷鸟,它外貌跟布谷鸟一样,叫声也一样,但是灵智比布谷鸟要高很多,洞晓了一些玄机。你可以叫它做梁上仙,房梁的梁,上下的上,神仙的仙。”
    “房梁上的神仙的意思吗?”冯俊嘉问道。夜风微冷,吹得他忍不住抱住了双臂。
    “呃,有点这个意思。”
    “可它是害人的吧?我媳妇就是听到它的声音才没怀好孩子的。神仙怎么可能害人呢?”冯俊嘉疑问道。
    “这只是一个比喻,只是说它在房梁上修炼的意思,并不是说它是神仙。”
    “房梁上修炼的不应该是你家里的竹溜子吗?老鼠才被称为梁上君子,鸟怎么会在房梁上修炼呢?鸟要修炼也是在树上修炼吧?”冯俊嘉不信姥爹的话。
    姥爹想了想,问他道:“你这个房子做了快十年了吧?”
    冯俊嘉不知道姥爹突然提房子干什么,但老老实实回答道:“差不多十年左右。是我父母为了让我娶媳妇建的新房子。”
    “你回忆一下,房子上梁的时候有没有比较奇怪的事情发生?”姥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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