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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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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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4 14: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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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于下午四点半开始,十号这天的早上,我们决定四处走走。
当然了,由御手洗负责当导游。
昨夜我们已经去过御手洗进行研究的学校——斯德哥尔摩大学。杰佛瑞教授等人玩性正酣,兴致所至,后来决定去距离市中心不到一公里的学校,然后他们几人安静凝视着伫立在白雪与黑夜中的石造建筑物。
今日万里晴空,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
在石山上的公园尽情观赏市区的全景后,我们搭乘市区的路面电车前往卡姆拉·斯坦老城。
“那城市遍布庭院与果园,充满瑞典特有的风味,可惜现在不是季节。”御手洗遗憾地耸了耸肩,“真是可惜了,但你还是可以感受一下历史的气息。”
我们从停车场东侧的马路往右前进。
听说这里是旧市街,但街道整体其实并没有十分古色古香。红色砖瓦的建筑物旁比邻着白色墙壁的民房,简洁而雅致,据说有些建筑物是十四世纪的遗迹。
“我说御手洗啊,你觉得我对脑科学的了解,已经进步到足以理解你们的研究内容了吗?”
“恐怕很难吧。”
“那就请大师您开示一下啰。先有个概念,到时候我比较听得懂演讲的内容吧。”
“那就应观众要求,以盲视为例开始说明吧。”
走在狭窄的小巷中,御手洗提议道。
“什么是盲视?”
“也就是盲者的视力,这名词自相矛盾,但就脑部研究发现过的案例,这种表现非常贴切。盲视患者失去了视力,但却能凭借潜意识辨认物体。”
在寒冷的天气中,我们来到庄严圣神的德国教会前。
“人类有这种能力?”
即使是出自御手洗嘴中的话,我还是无法轻易相信。
“乍听之下是超能力,但以科学的角度来看,这种病患是探索脑部构造的珍贵案例。假设有个人由于意外事故失去视力,只能勉强辨识明暗和颜色的差别,但却看不见伸在他眼前的手,也就是真正的失明。然而,患者却能做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比方说,你想知道身边的物体是什么,用手触摸它就能知道答案,所以你会伸出手去抓取物体,对吧?”
“没错。”
“可是盲视病患分明看不见,但当他们想这么做的时候,却能迅速确实地将手伸到物体前,仿佛他早就知道物体的正确位置。此外,研究人员还做过这种测试:实验者竖起手指,要病患说出正确的数字,病患当然会表示他看不见,无法猜测,但实验者硬要病患随便说出一个数字也好,不料病患竟然说对了。研究人员还进行各种方法证实,尽管患者已经失明,但却能说出正确答案且浑然不知。换言之,他们确实是有办法做出‘视觉’性质的解答呢。”
“这种现象的形成原因是什么?”
我一边摄影,记录周遭的景色与建筑物,一边倾听御手洗的脑科学说明;而御手洗为我授业解惑的同时,还时而穿插对当地的解说。
观赏一阵子后,我发现老街的众多风貌:走过街道两旁林立着高雅风尚的建筑物的市街后,接下来石造的街区,让人不禁联想起中世纪的战斗场景,甚至还有据御手洗说是古代绞刑场的地方,看起来确实煞有介事......残雪上,留有猫儿的足迹。
“人类的视觉并非单一面向,”御手洗回答了我的问题,“事实上万分复杂,并非‘看了’所以‘看见了’这么简单。盲视这现象,颠覆了过去的一般认知。”
“换句话说,盲视的人是用另外一只眼睛观看物体啰?”
“说的好,石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不过所谓的另一只眼睛,并非不同的眼球。那种视觉相异于我们认知中的视觉,而是另一种在演化上较原始的神经回路。”
“原始......意思是说人类的神经有分两种吗?”
“没错。几乎所有生物都具有原始的神经回路,但唯独包含人类在内的灵长类才具有新回路。原始的视觉通路是从视网膜经过脑干的上丘,最后抵达以顶叶为中心的皮质区;而新的视觉通路,则是将视觉资讯从视网膜送到名为外侧膝状体的神经元群,输入感应视觉资讯的初级视觉皮质区。”
我们在羊肠小径中东折西绕,往北边走去,仿佛在脑部的神经回路迷宫中穿梭。在历史气息如此浓厚的市街中,讨论最先进的生理学话题,感觉既奇妙却又十分自然。
这街道,和生物的脑部一样新旧并存;利用旧时房舍改建的前卫服饰店,新潮却不影响整体景观的协调性,另外也有商店街的存在。
“据你刚才的说法,新神经回路的初级视觉皮质区会感应视觉资讯,对吧?”
“是的。”
“那么原始的神经回路没有意识知觉吗?这样的视觉有什么作用?”
“学者认为它具有紧急警报系统的功能。石冈,你应该在生物课之类的课堂上学过反射动作的原理吧。譬如眼睛对于突然接近的物体,会立刻闭上眼睛。其实,这不算反射。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闭上眼睛,才算是反射动作,否则会来不及。”
“这样喔......”
“当你想要将某个物体抓进视野的时候,眼球会立即往物体所在的方向移动,这就是原始神经回路的作用,此外视觉空间能力也是其中之一。所谓的视觉空间能力,就是生物行动时探知自己在空间中的位置,以免撞上其他物体或掉入洞穴内,这是一种原始的基本能力,在追捕猎物时也会派上用场。这种侦测距离的感觉,让灵长类动物可以投掷或拿取东西,而新的神经回路具有主动意识,判断眼前的存在是何物体。”
此时,我瞧见一栋颇为阴暗的建筑物,角落处的地下室入口装有门扉,可通往地下酒吧,看起来有如地窖。
御手洗开口问道:
“要不要去看看?听说有人把反叛军将领的头目丢到里面。”
“啊?”
御手洗笑了笑,说:
“骗你的啦,这只是间单人牢房罢了。”
“只是单人牢房咧......住在监狱旅馆就够呛的了......”
我迈开脚步,回到原先的话题:
“换句话说,盲视病患只有新的视觉回路受损了?”
御手洗点点头,说:“盲视患者能以无形的视觉看见物体,而且还能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是有形的双眼却完全失明。有形的视觉与无形的视觉,反射与非反射,理智与感性,光是一个视觉就已如此复杂,充满谜团,如果范围涉及整个脑部,诸如记忆、本能和梦境等等,那就更艰深奥妙,复杂得超乎想象。”
顿了一顿,御手洗又继续说道:
“但无论是哪个领域,目前的研究结果都在原地踏步。脑部从脑干、大脑边缘系、大脑新皮质,由旧到新逐渐演化,过去的学者都依照其演化顺序,以三维的思考模式进行研究;这种方式已经到达极限,但有许多学者仍未注意到这点。”
“那,你们的团队就是在超越这个极限啰?”
“正是如此。脑神经的网络有一千亿个细胞组成,互相传递情报,即使以微晶片的影像进行分析,恐怕也无法查明脑部的真相,因为古典物理学的概念已不再适用了。脑中的各部分机能息息相关,交互融合,而脑部得到的刺激资讯是以量子力学的层次互相影响,所以需要能够综观大脑整体样貌的理论。”
也就是说,御手洗的研究团队,就是在创造这个理论。
连量子力学都登场了,让我不由得退避三舍,将话题转向旅游方面。
我将照相机调到全景模式,拍摄斯德哥尔摩皇宫以及国会议事堂。
走着走着,经过一座公园,游人颇多,年长者、中年情侣甚至坐轮椅者都有。尽管寒冬冷冽,公园的长板凳却座无虚席。
“因为今天太阳出来了,”御手洗解释道,“对这个国家的人而言,阳光比什么都来得珍贵。”
中午,我们到佛姆雷葛斯路上一家火鸡烤肉店用餐。这家店提供内用服务,香肠是人间美味,浇淋在饭上的酱汁让人忍不住再来一碗。
我本来打算在国立美术馆充分享受艺术餐宴,无奈之前在歌剧院观赏时,御手洗花费了大把时间讲解音乐和歌剧,以至于我无法好整以暇地观赏那些艺术品。
我们返回拉格霍尔门岛的旅馆,稍作休憩,接着换上出席诺贝尔颁奖典礼的正式服装。随着时间分秒逼近,逐渐激烈的心跳,促使我的情绪愈发高涨。
有生以来头一次穿燕尾服的我,打好白色领结,按捺不住兴奋之情。
御手洗又是如何呢?
穿着燕尾服的御手洗,身材修长,肩膀看起来更加宽阔,盛装打扮,威风凛凛,简直不像是个日本人。这男人既有办法自然而然地融入流浪汉的行列中,又能表现出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
旅馆服务员瞧见我们时的表情这才叫精彩。他们错愕地打量着我们,露出“住在青年旅馆的人,竟然要去参加诺贝尔奖颁奖典礼?”的模样,惊讶地睁大双眼眨也不眨。
诺贝尔奖颁奖典礼的举行地点——音乐厅正门前,停满了成排的高级礼车,绅士淑女云集。男士们举止优雅而威严地护卫女性,珠光宝气的淑女们,披上奢华的披肩,雍容华贵,媲美电影中光彩流溢的场景,富丽堂皇的颁奖典礼即将正式开始。
全球媒体蜂拥而至,镁光灯此起彼落,万头攒动的热气正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出袅袅雾气。
擎天而立的石柱撑起音乐厅,从遥远的高处睥睨人类举行的盛典,波澜不惊地吞噬这场华丽晚宴的喧嚣。
而我,因为太过紧张,再加上被大场面震慑住,长裤下的双腿僵硬得宛如石头。
来到音乐厅门口,御手洗将手伸到胸口准备拿出邀请函,倏然脸色大变。
“怎么了?”我焦急地询问。
“我忘了带邀请函。”
“啥!”
“骗你的啦。”
“......御手洗,你最近好像时常怪怪的耶......”
然而,托他的福,我的双脚又恢复正常了。
宽敞的大厅大约可容纳一千八百人,摆满宴席,壮观华丽的建筑与宽阔的空间,瞧得呆若木鸡。厅内处处格局精巧美妙,让我看得目不转睛,不住地东张西望。
天顶高耸巍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打造出来如此壮观的建筑物?光凭数根柱子(①:音乐厅构造的特色之一,为用寥寥数根柱子撑起整座厅堂。)就能撑住沉重的石造建筑屹立不摇,其构造与施工的精准无误,卓绝群伦的雕刻技术,皆让人啧啧称奇。
置身在这空间中,庄严肃穆的圣歌似乎在耳边悠扬响起......
“人类这种生物,真是会做出非比寻常的事情哪,御手洗。”
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触良多。
“嗯,好事坏事都有呢。”
这座媲美帕德农神庙的殿堂,是人类智慧与技巧的结晶。
而今日,当代最优秀的精英分子,在此齐聚一堂。
渺小如我,竟然有幸穿上这辈子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燕尾服,加入这场餐宴。
御手洗,谢谢你,给了我永生难忘的体验......
我们的座位在一楼第十八排偏右的位子。我战战兢兢地阅读颁奖典礼流程表,打量着人山人海的现场嘉宾。许多人胸口别着数枚闪闪发亮的勋章,有些人则穿着正式的军服,身穿长礼服的女性中,偶尔穿插着日本和服的身影,十之八九是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白川荣誉教授(②:2000年因有关导电高分子的开创性贡献,获颁诺贝尔化学奖。)的友人。
二、三十分钟后,一支队伍在舞台上列队完成。斯德哥尔摩管弦乐团站在最后一排的最高处,在乐团前方的各有左右六排的阶梯式位置,盛装的男子们在位子上正襟危坐。御手洗告诉我:
“他们都是瑞典皇家科学院以及诺贝尔财团的相关人士。”
接着,下午四点三十分终于到了。
瑞典皇族在国王与王妃的带领下,鱼贯入场,众人起立鼓掌欢迎,颁奖典礼于焉正式展开。
国王等人就座后,开始演奏有如进行曲般的音乐,得奖者从摆放着阿尔弗雷德·诺贝尔人像的舞台后方中间登场。得奖者在各奖项的辅助者陪同下登台,辅助者在得奖者右边的位置就座。现场掌声如雷,几乎要掀翻屋顶,而我激动得有些晕眩,感觉周遭的声音愈来愈远。
盛装打扮的人士排排站在舞台上,放眼望去几乎全是黑白两色,但仍有发亮的色彩点缀其中,因为舞台上也有许多人佩戴勋章。
接着,杰佛瑞·奥斯卡教授也出现在舞台上。
御手洗说道:
“教授看起来蛮紧张的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在万众瞩目的正式舞台上,会紧张实属正常。即使对他来说,诺贝尔奖毫无疑问,也是人生中的里程碑之一。
继奥斯卡教授之后,莫妮卡·梅兰达以及麦克·罗森泰也陆续上台。一身晚礼服的莫妮卡无须勋章装饰,年轻女性一举得到诺贝尔奖的莫大成就,就是最亮眼的勋章。
当诺贝尔财团理事长的简短致辞接近尾声之际,御手洗称赞道:
“哇,了不起!言辞简单明了,却自有一股威严与深度,堪称是知性演讲的风范。看来理事长的位置他当之无愧。”
这表示诺贝尔财团从上至下,确实是个科学性的组织。
斯德哥尔摩管弦乐团的表演结束后,首先公布物理学奖的得主,接着是物理学奖评定委员会的会长发表授奖的理由,据说得奖者的演讲将在晚宴结束后举行。
“他是剑桥大学的教授。”御手洗边看着走到舞台中央的得奖者边说:“我先声明,我并不认为研究者得到诺贝尔奖才能算是有成就。但是你看看,人家剑桥现任教授中有五十位诺贝尔奖得主,反观我们日本又是如何?当然了,剑桥是综合大学,规模庞大,但很显然的,得奖人数和学校规模并没有太大的关联。即使将全日本的大学算作一个学校,现任教授加起来超过六万人,其中得过诺贝尔奖的有几人?根本不成比例。得过诺贝尔奖的日本人,加上今年的白川教授,总共才九人。”
从一九〇一年至今,日本人的诺贝尔奖得主只有九人......
而剑桥大学光是现任教授就有五十人得过奖......
“这个现象如实说明了日本教育的现况,我们太过轻忽智育的重要性,特权阶段将知识与教养视为炫耀地位的装饰品,并俗世化成镀金工具,这种卑劣的傲慢将国家的未来导向歧途。但话说回来,这种特权阶级自以为比他人优秀的意识,在任何民族中都是或多或少可见到的现象,然而我们日本错过了提高人民的知识与教养的黄金时期。”
“你是指战后教育吧?”
“日本模仿欧洲的民主主义,但连这抄袭来的制度都尚未形成之际,在二战后的婴儿潮世代,人口开始成长,经济高度成长。文部省不懂得智育在国民教育中的重要性,只是一味地将精英教育、分数至上与死背硬记等类呆板的制度,强加在学子身上,而在教育前线的教师们与人民也无力抵抗。很可悲,对吧?日本的教育体制培养出一个又一个思考能力低落的孩子,而且离启蒙思考的教学方式渐行渐远。”
听御手洗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曾经听说过和其他国家相比,日本学生的学习能力有下降的趋势。恐怕单就考试分数方面探讨,也无法......不,正因为我们只注重分数,才会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在欢迎下一位得奖者的奏乐声中,御手洗继续压低声音谈道:
“大学等类的研究机关,也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不仅受到旧时民族性的影响,也处处掣肘于狭隘的角力关系,组织内部只重阶级高低与私情,做事必须懂得看脸色,组织内部和因循守旧的官僚组织没两样,每个人都安分守己,从不质疑内部规定,凡是胆敢挑战既有规定的人,绝对不受肯定,更甚者被视为绊脚石。也因此,那些坚持视野独到才能创新的人才纷纷外流,诺贝尔奖得主也不例外。”
御手洗本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至于现在的日本学界是否还是老样子,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国人具有拼命三郎的特质,怀抱着梦想的研究者也不在少数,在纯粹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力气的研究领域,或许还能勉强有些成就;但若想要产生时代的新典范,就需要灵活且与众不同的发想,以日本的现况来说,恐怕难如登天,因为日本人太缺乏爆炸性的创新能力,也缺乏来自国家的经济奥援。白川教授这次得奖,也是多亏了和两位美国教授携手研究,才能有此结果吧。”
白川教授的小组领完奖后,接着是生理·医学奖得主的杰佛瑞·奥斯卡教授。
由于是自家人得奖,在场的掌声更加激烈。
奖状一集雕刻着诺贝尔侧脸的金质奖章,由瑞典国王卡尔·古斯塔夫十六世亲手颁发给奥斯卡教授。
两人握手致意后,小喇叭演奏的开场小号响彻全厅。
在场所有人起立,不断拍手......
看着此情景,我不知为何双眼泛泪。
御手洗也真心诚意地为教授鼓掌。
面带微笑的御手洗悄声的话语传到我耳中:
“恭喜你了,奥斯卡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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