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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杀人鬼青蛙男》完结~正常人的界限在哪里?~作者:中山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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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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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0-8-28 20:28: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0-9-3 20:47 编辑

    扉页

    今天,我抓到了一只青蛙喔。
    我把牠放进盒子里一直玩一直玩,
    然后就玩腻了。后来想到,
    干脆把牠弄成布袋虫的样子吧。
    就在牠的嘴巴装上钩子,吊在高高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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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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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8-28 20:3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0-8-28 20:39 编辑

    一、悬挂
    1 十二月一日
    深夜三点三十分。从报纸经销商出来,一发动电动机车,冷不防地,刺骨寒风扑鼻而来。
    “冷……哟!”
    志郎不由得憋住气,继续上路。骑了几分钟,吸进的寒气很快让鼻水流出来了。虽不至于狼狈到不能见人,仍庆幸这种时候路上没车也没半个人影。
    志郎的派报区域是离经销商最远的五个区,总共六百份,是经销商里份数最多的,可酬劳是按份数计算,当然愈多愈好,而且超过五百份的话,老板还会提供机车,算是双重好康。高中未禁止考机车驾照,但若非必要,仍是不允许的。派报虽是工作,然而一大清早骑机车驰骋的快感无可取代,心情雀跃得简直像自己独占大马路般。
    跑完住宅区后,已送掉大半。引擎和身体都暖和了,指尖也不再冻僵了。
    “再来是……”
    吐一口气,定睛看着下个区域,有问题的大楼就在眼前。位于泷见町角落的二十层楼大厦,共有六栋,大厦名为“天空舞台泷见”。在终于泛白的天色下,耸立的大厦群中无一扇窗户有灯光,看起来就像个黑不隆咚的灵骨塔。
    不,这可不是比喻,事实上这个大厦群就被取了绰号“幽灵大厦”,听起来就很吓人。每一栋有八十户,总共四百八十户。但是入住的居然不到一成。别说黎明前的此刻,就是家人都回来的黄昏时分,点灯的房间也是屈指可数。
    到了现场,还是一如以往感觉到有点毛骨悚然,不过,比起害怕。志郎更觉得沮丧。明明“天空舞台泷见”这名字取得多气派,偏偏报纸非得投到每一户门前的信箱不可。这种规模的大厦,按理说一楼应该有集中的信箱才对。其实“天空舞台泷见”也有,只是住户都觉得下来拿报纸太麻烦了。如果这里是一般的集合住宅,志郎还不至于不情愿,因为住户很集中,送报再方便不过了。但,这幢大厦的住户数才不到一成,而且分布零散,想到上下左右的移动距离,还是跑透天厝相连的住宅区要效率高多了。
    不过,抱怨也没用。志郎腋下夹着七份报纸,搭一号栋的电梯直达最顶楼的二十楼,把该楼层的报纸送完后,就改走位于角落的楼梯下来。与其一次一次搭电梯,不如走楼梯送下来比较快。
    十八楼、十七楼、十六楼——。
    一路顺畅下到十三楼时,脚步突然停下。
    就在暴露于外的楼梯出入口、迎面正前方的屋檐下,吊着那个。三天前眼角就瞥见那个长二公尺左右的东西了,但每次总是赶时间没多留意,况且十三楼一个住户都没有,完全没停下来的必要。
    昏暗中。仍能辨识那个东西是由蓝色帆布包着的,而且仅由一个嵌进屋檐、手掌大小的金属钩子吊着,风一吹便晃来晃去。
    活像个沙包或巨大的布袋虫。
    今天之所以特别留意,是因为帆布上方开始剥落了,看得到一点点挂在钩子上的部分。
    (咦?什么啊?)
    (——牙齿?)
    定睛一看,刚好一阵风吹过来。
    异臭扑鼻。
    寒风袭来一股带甜腻的腐臭。
    那东西晃动时,剥落的帆布便随风招展。
    呼啦呼啦、吧嗒吧嗒。呼啦呼啦、吧嗒吧嗒。
    心底开始发毛,好奇心却抢先出头,才起一声“别去!”就被另一个声音压下。志郎上前掀开帆布的一角,没想到帆布才稍微固定一下而已,便轻易地掀开了,而且立时被风吹跑。露出来的是——
    一丝不挂的女性尸体。
    嘴巴挂在钩子上。
    呼啦呼啦。
    呼啦呼啦。
    一看,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还有气吗?……
    不,不是颤抖。
    是满出嘴巴无以数计的蛆在蠕动着。
    突然抽筋似地叫了一声,志郎当场跌倒。反射性地别过脸去,发现刚刚吹落的帆布就掉在地上。帆布边缘贴着一张纸,纸上的文字很简单,志郎当场读起来。

    (图一)
    埼玉县警接获通报的时间是清晨六点。搜查一课和鉴识课人员不久便赶到现场了。从高楼眺望,东方天色已然变白,但离太阳出来还得再等一会儿。
    一边吐着白气,古手川和也拉紧外套领子。寒风凛冽,令人畏寒的原因却不只这个。
    眼前那具女尸随风摇荡。干巴巴又苍白的皮肤上,尸斑从下半身蔓延,白浊的眼球好似要从张开的眼窝滚出来。吊钩从嘴巴插进去贯穿上颚后,尖端直接从鼻子旁边突出。除此之外并无明显的外伤和出血,死状并不凄惨,但再多看几眼,心的温度就会直线下降。一般来说,死状凄惨的尸体可以看出凶手阴暗但沸腾似的激情,然而这具尸体只让人感到一径的寒意。
    “最近哪,这样的尸体愈来愈多了。”一旁的渡濑火大地说:
    “肚子捅一刀后,丢下尸体落荒而逃,这种干净利落的尸体还真叫人怀念啊。唉,尸体应该没有高不高兴的,但这具尸体铁定超不爽。你联想看看啊。南方树上结着奇异的果实,枝叶滴着血、树根滴着血,黑色尸体在南方的微风下摇晃,白杨树下结着奇异的果实。”
    “……你在念什么啊?”
    “一首爵士歌曲的一段歌词啦,就是比莉‧哈乐黛的名曲〈奇异的果实〉……啊,你还太小不知道吧?这首歌唱的是在那个还有奴隶制度的年代,黒人被处私刑吊在树上的样子。”
    “那么班长,你是将这个解释成私刑啰?”
    “急什么急,我只是说联想看看。”
    渡濑说完便心烦地摇了摇手,但“私刑”这个用辞余音不绝。不是弃尸也不是分尸,只是将尸体高高吊起来。此举确实令人感到,除了污辱被害者之外,同时具有示众意味。事实上也的确留下证据足以证明这个推断。
    “发现的人呢?”
    “叫做立花志郎,一个送报的。他负责送这栋大厦,就是在送报时发现的。好像三天前就看到这具尸体被帆布包着了。”
    “三天前?这中间都没被人发现,就这么一直风吹日晒吗?哼,难道是因为刚好对到对面那栋的楼梯,形成死角看不见的关系吗?唉呀,光是吊在十三楼,就够形成死角了。又不是阪本九,谁会昂首向前走啊?可是,这个吊钩是原本就固定在这里的吗?”
    “是的,据说这栋大厦从开始出售起,就为了挂帷幕而钉上钩子了。”
    “衣服、随身物品之类的?”
    “尸体全身赤裸,只用蓝色帆布包着,四周也没找到类似的东西,找到的就这张纸而已。”
    渡濑接过装在尼龙袋里的纸片,用看着馊水般的眼神扫视纸面。尽管眼睑半开半闭,古手川却很清楚,这男人的瞳孔宛如无底洞般深不可测。而且映入他视网膜的东西,绝不会看漏。
    “‘今天,我抓到了一只青蛙喔’?这是复印件吧?呿,犯罪声明吗……。喂,菜鸟,你好像对这种案子很感兴趣?”
    冷不防被丢来这么一句,古手川穷于回答。自己的确在等待这种猎奇性的、会被媒体大炒特炒的案子,也不否认当下确实涌上掺杂着功名心的战斗欲。
    不过,打从心底升起生理上的嫌恶感,也是事实。
    扫过纸片。字不是计算机打的。是手写的,而且简直像三岁小孩写的那样,每个字大小不一,每一行歪七扭八,随便哪个字不是斜斜的,就是突然一笔拉得好长,根本不像是要写给人看的。
    “把衣服扒光,是为了隐藏身分吗?”
    “不是,要隐藏身分会先毁容吧,凶手要毁掉被害人的脸根本不成问题。”
    “那么,为什么?”
    “……因为青蛙没穿衣服啊。”
    古手川忽然往大楼底下看。冬日清晨,应该有人听见警笛声才对,却见不到半个看热闹的影子。栋与栋之间的小公园杂草丛生,从这里望去,都能看出游乐器材生锈了。和大楼气派的外观相比,此情此景多么寒酸。
    大致完成现场搜证工作后,还在地上爬来爬去的鉴识课员,就被斜眼命令开始搬送尸体。由于吊钩穿过尸体的嘴巴,大伙儿为了要不要拿出钩子还争执了一下,最后,以钩子本身必须进行鉴识而不得不回收为由,决定连同吊钩一起从屋檐撤下。这么一来,害古手川得拿着工具帮忙进行吊钩的拆除作业了。
    先由三个人抓好尸体,然后古手川踩上栏杆,取下固定住吊钩的螺丝钉。由于姿势太不自然,还得有一个人帮忙扶住古手川的腰才行。拆除时,古手川突然往下看,与尸体的脸只有几公分距离,一见白浊的眼球旁边有几只蛆似要跑出来,连忙撇开视线。已经了无生气的一张脸。不过并无外伤或变形,只要公布肖像画,迟早便能确认身分吧。
    “要卸下尸体就得三个人力,如果凶手只有一个人,那么那家伙铁定是个大力士。”
    奋斗了五分钟,终于取下来的尸体就这么叼着吊钩包在帆布里。
    “那么,跟鉴识人员说,这里交给他们了。喂,菜鸟,走。”
    “要讯问管理员我一个人就够了,何必班长亲自出马。”
    “怎样,有意见吗?”
    “没、没有意见啦。”
    “和你这样的菜鸟一组,辖区警员会很头大。再说,我想找人训练你。但他们手上案子一大堆,其他又没人愿意。一课永远都是人手不足啊。要不然你是怎样?跟我一组不爽吗?少在那里啰哩八唆,跟我走就对了!”
    一边悄悄叹气,一边追上渡濑。虽然嘴巴上说不得已,但他只要待在犯罪现场就浑身充满干劲。其他班的警部总是一屁股黏在办公桌上不动,这个人却老是找尽各种理由离开县警本部跑出来。
    到了一楼的管理员室,管理员刚到。
    “唉呀,一大早把你请过来,真是抱歉,你是管理员辻卷先生吧?我是埼玉县警渡濑。”
    声音多么亲切悦耳,偏偏声音的主人长得一副想揍人的模样。辻卷吓得肩膀一抖,向后退了一步。大概是听到有紧急变故而仓皇赶到吧,辻卷一开始便神情不安;就算没有不安,那张貌似老鼠的瓜子脸好寒碜,看起来更可怜了。
    “你应该听说了,十三楼的楼梯附近发现一具女尸,所以之后要拜托你帮忙确认是不是这里的住户。对了,发现的人说,三天前就看到尸体吊在屋檐上了。”
    “对、对不起,对不起!”
    渡濑并无责备之意,但辻卷频频道歉。
    “平常大楼都有打扫吧?”
    “我、我不是每天都在这里,我只有一、三、五这样隔天隔天来,也不是每次都会打扫所有楼层,每一楼差不多隔两周才会打扫一次。”
    “你不是每天来?这么大的大楼耶?而且总不会全部六栋才一个人管理吧。”
    “……我们一共有三个人,我负责第一栋和第二栋。”
    “六栋才三个人……是因为人事缩编这种老问题吗?”
    一问之下才知道,当初每一栋都有一名常驻的管理员,后来因为管理费用削减而将人员减半,于是在人手不足与费用不足的情况下,公园及设备就任其荒废了。
    “……所以才会变成这么一副被虫蛀掉的状态啊。说得也没错,十三楼这种楼层,是满容易变成空楼层的。顺便问一下,你上班的时间是?”
    “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
    辻卷羞于见人似地低下头来。
    无论被害者是大楼的人或是外面的人,背着那样的尸体在大楼里走来走去,不可能不被看见。但管理员六点以后就不在了,加上住户人数少到这种地步,不被看见就有可能了。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谁叫这幢大厦是个空有气派外观的僻地。
    发生这起命案后,住户会再更少吧。古手川不由得做了个坏心眼的预测。
    讯问后,辻卷被带去确认死者,但他表示不曾在大楼里见过这名女性。
    尽管觉得会是白跑一趟,还是去访问了邻居。令人惊讶的是,不只十三楼,原来十四楼也无人居住,结果,整栋的住户一一问下来,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已经在辖区的饭能署成立搜查本部。时间来到中午,以为会直接去搜查本部的,没想到警车驶向别处。
    “班长,到底要去哪?”
    “法医学教室。”
    “法?……为什么?”
    “我们走运,今天是光崎教授当班。那位老先生走路虽慢,做起事来可是劈哩叭啦快得要命,这时候应该验尸验得差不多了。我们哪能在本部乖乖等报告,又没有目击情报,也没有任何线索,现在只有直接去问那个尸体说什么了。”
    这位向来行动敏捷的上司,让古手川半厌烦地感叹。敏捷是渡濑的优点,但,可靠的反面,就是常常让人有被牵着鼻子走的慌张感,古手川不喜欢这样。别的不说,这么一来,自己不就无法率先行动了吗?
    派到一课已经一年,很想赶快参与重大案件拘捕犯人——。一动起这念头,轻轻握起的右手手指便找到了手心上的沟纹。不看也知道,掌心横切着二条平行的伤痕。古手川不自觉地用左手拇指摩挲那二道轨迹。从前被人指出来后,才知道自己有这个摩挲的毛病。
    打开法医学教室的门,冷不防福尔马林的臭气袭来,刺激之强烈叫人呛得慌,但渡濑状似若无其事,“啊,老师,总是给您添麻烦了。”活力十足地喊出第一声。
    即便这个季节,法医学教室仍然没有暖气之类的设备。这是由于处理的全是尸体,室温必须长时间保持在五度以下。但也不至于太冷。宽敞倒是挺宽敞的,可是天花板很低,又吊着更低的日光灯,给人难受的压迫感。偌大的空间摆着四台表面为不锈钢制的解剖台。地上可能才刚冲洗过吧,汪着好大范围的积水。全部共八盏日光灯照得室内通亮,但那种青白的灯光让室内更显寒气森森。
    角落里,一位把脸从大碗里抬起来、白发全部往后梳的老人正瞪向这边。光崎藤次郎,法医学教室的主人。身材短小、五官端整,唯有双眼如猛禽般锐利。
    “你还是一样烦死人不偿命啊。你到底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大学的校园,也可以算是医院,而且我们还是在死者的灵前喔。”
    “不好意思,我本来嗓门就比较大。”
    “还有,注意一下你的态度。反正现场没留下半点东西,也没有目击者,你又没其他地方可去,就跑来这里了吧。唉,随便啦,反正验尸官已经走了。我马上吃完了,你们穿上白袍等着。”
    渡濑在被命令之前就伸手去拿白袍了。“喂!”一声同时丢了一件过来,小声说:
    “快穿。臭味要是沾上西装,洗都洗不掉。”
    一边急忙披上白袍,一边不小心看到那大碗里面是乌龙面。背对着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大啖乌龙面,到底神经有多大条啊?
    “我说啊,最近你送来的死人都没个象样的,上个月那个像是带骨头的烂肉厨余,这次是干燥过的。”
    “唉,世道使然吧。”
    “好歹也要跟一下流行嘛,每次每次都死成这德性,有够受不了。好像是三天前就晾在那了?那地方通风很不错吧,尸体干成这样。反正没过度腐烂算是走运了。”
    呼噜噜喝完最后的汤汁,光崎敎授慢慢站起来,走近盖上一大块布的解剖台。掀开布,和今早才刚告别的尸体又再见面,只不过,从鼻子突出来的钩子已经拔掉了。
    “就算是冬天,放尸体的地方要是超过摄氏五度,尸体就会开始腐败。一开始腐败,体内含有硫黄的蛋白质就会分解而产生腐败气体。腐败气体会随着时间开始膨胀,让眼球、舌头、嘴唇这些柔软部分肿胀起来,所以脸部长相会变得跟生前完全不一样。这点,这个死者运气不错。喂,小子,你有认真在听吗?”
    一被叫到,古手川立刻乖乖点头。平时对老人的不敬,全被光崎那不由分说的口气,以及尸体散发出的猛烈死臭,给呛得无影无踪。
    光崎教授把手伸进尸体的颈部后面,扶起头。耳根附近的头皮已经开始剥落,露出了头盖骨。
    “后头部有裂伤。头皮一剥落,就看见内出血,头盖也有受伤。从形状来推断,应该是被钝器殴打的吧,但,这不会一次就造成致命伤,致命伤在这里。”
    光崎教授放下头部,指着喉咙。惨白的皮庸上,明显有两条像是用马克笔画上的紫色绳索勒痕。
    “直接的死因是勒紧脖子造成窒息死亡。凶器是细绳索类的东西。力量很大。喉咙上的擦伤不是普通的深。勒痕有两条是因为绳子绕了两圈的关系。其他倒是没看到殴打的迹象,也没有性交的痕迹。还有,钩子的前端是圆的,却可以贯穿上颚部的骨头和肉,我推测是组织开始腐烂,没办法支撑尸体本身的重量才贯穿进去的。上臂和腹部有瘀斑和绳索勒痕,只不过像是从布上面勒住的,所以不明显。是搬运尸体时弄到的吧?顺便说一下,这名死者就在这几天接受了植牙治疗,应该是拔掉虎牙。”
    “死亡推定时间是什么时候?”
    “被吊的前一天,也就是四天前的白天到入夜之间吧?査了一下胃的内容物,有三明治和绿茶还没消化。我是从尸斑和下腹部的腐败状态推测的,大概是那个时间吧。现阶段我能说的,差不多就这样了。”
    “可是,我想问问不能说的部分耶,就是不能写在验尸报告上的。老师,你私人的看法是?”
    渡濑那带几分傲慢的话,让光崎教授眉头一皱。才想说他就要动怒了,但是——
    “会直接找法医问事情的,恐怕就只剩下你了。现在办案的那些家伙,全都只想看看报告了事。”
    “啊,这么说来真不好意思。”
    “少来,一点都看不出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干嘛问我这个老头子的看法,既然是科学办案,把一个人私下的看法当成参考,百害而无一利啊。”
    “或许这不符合科学办案原则,但我本来就不是全盘信任科学办案的,而且我会向一生奉献在专业上的专业人士请教。”
    光崎教授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慢慢走回原来的椅子。
    “我听说现场留下一张奇怪的纸,上面写着‘抓到了一只青蛙’、‘干脆把牠弄成布袋虫的样子’,对吧?”
    “嗯。”
    “这具尸体上只有最低必要的伤害,并没有受到其他施暴的迹象。对一般人来说,杀人是极端的行为,尸体也是极其恐怖的,总会担心尸体会不会又爬起来,会不会攻击自己。之所以把尸体破坏、丢弃或藏起来,就是这种恐怖心理作祟。但是,这家伙哪里会觉得恐怖,简直就像在跟大批观众说‘快来看喔!’。根据我的判断,把人家的衣服扒得一丝不挂,然后吊在高高的地方,用布包起来……这家伙根本不把尸体当尸体看,而是单纯把它当成一件艺术品或是人体模特儿之类的。你想听听我的个人意见是吧?那我就说了。这家伙是个如假包换的精神病患,你最好有跟刑法三十九条格斗的觉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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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28 20:32: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悬挂
    2 十二月二日
    第二天开始,渡濑等搜查一课十一人和饭能署的强行犯科合作。形式上是来支持饭能署的,但主导权自然而然移到县警本部这边。
    媒体披露这起命案,同时公布被害者的肖像画后,马上有自称被害者上司的人主动连络搜查本部。这个人自称齐藤,在津久田事务机器销售公司上班,他说被害人很像他公司的从业员荒尾礼子。
    这名自动冒出头的人全名是齐藤勤,是个发际线后退的五十岁男子,如果真是一点都不紧张的话,就肯定是个精于堆满谄媚笑容的典型业务员。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与其向他问东问西,渡濑干脆直接让齐藤面对尸体。一看见尸体,齐藤强忍住呕吐似地按住嘴巴,过了一会儿便确认死者就是荒尾礼子。
    于是,问到荒尾礼子现在的住所和老家的地址后,古手川便和几名鉴识课员前往位于饭能市绪方町的荒尾礼子家里,渡濑则待在才刚于饭能署成立的搜查本部,等候各方回报消息。
    一行人抵达一栋叫做“圣别庄绪方”的公寓,离最近的车站约半公里。荒尾礼子平时搭电车通勤,很可能就在从车站回公寓的途中遇袭。而且发现尸体的泷见町就在隔壁。这么一来,便能缩小凶手范围了,至少凶手是熟悉这一带的人。
    向管理员说明原委后,借了备分钥匙。
    门牌上用圆体字标明“荒尾”的平假名〈あらお〉。原本就没订报纸吧,门口的信箱中没有报纸,但塞满了邮件,有各种广告单、电费通知单、消费贷款和信用卡公司寄来的催缴通知书。一打开门,是香水味吗?一股花香温柔地抚慰鼻腔。这几天闻到的不是死臭就是福尔马林的呛鼻味,这花香让人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这是一间隔局狭长的单间套房。果然是二十几岁女生的房间,玄关与走道上都布置了一点装饰品。虽然年纪和她差不多,但自己那个只是睡觉用的超杀风景宿舍,根本比都不能比。走到客厅,华丽感更明显了,色彩鲜艳的抱枕和玩偶堆得到处都是,颜色多到令人有点头晕。
    不过,在房间四处巡视时,华丽感便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空虚。排在书架上的书类几乎都是杂志,有流行杂志、装潢特辑、珠宝专门志、邮购的过期目录、首都圈美食指南、婚礼杂志、转职情报志,然后是看起来不搭调的自我启发书——。根本是商品型录中,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的现货清单,在这个架上到处都是。荒尾礼子到底渴望多少东西,又到底入手了多少呢?想到先前那些账单,答案便不言而喻。
    最后一击便是倒盖在书架上的相框。一翻过来,里面什么也没有。恐怕是她自己抽掉的吧。相框中的空虚,正如实反映出屋里的空虚。
    不意间,彷佛听见屋里打哪传来怨恨和嫉妒的声音。
    古手川开始检查书桌的抽屉。虽然最近大家都把地址记在手机上,不过还是有人会使用通讯簿来当作备分。而且手机的话,如果不往来就可以立即删除对方的数据,但写下来的通讯簿要删数据比较麻烦。
    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记事本大小的通讯簿。哗啦哗啦地翻页,看到一个前面打着★记号的男性名字。
    桂木祯一。住址和电话号码,还有出生年月日。泛泛之交的话,并没有知道出生年月日的必要。
    没错。就是他。
    古手川匆匆抄下内容,又借了一张荒尾礼子的照片,就把后续丢给鉴识课,自己跑出去了。这里是不折不扣的商店街。死者回家的时段人潮很多,要是出了什么变故,一定有目击者才对。
    然而,这个希望在经过一个小时的查访后,就渐渐知道要破灭了。的确,从车站到荒尾礼子的公寓中间全是商店街,但可以说是已经死掉了的商店街。三年前,在郊外开了一家超大型购物商场,把客人都拉走了,因此连在车站前,店铺拉下铁门的景象并不稀奇。更令人惊讶的是,一般在车站前都看得到的酒吧和药局也歇业了。连车站前都这个样子了,之后的事便不难推知,一过傍晚太阳下山后,就只会有昏暗的街灯和便利商店的灯光而已,一时还会令人错以为来到亏损连连的地方线无人车站了。感受不到居民的温度,感受不到生活的气息。购物客都跑到郊外,晚上想逛街的人都前往东京都心,从车站出来的人都直接钻进被窝里,这里俨然变成一个市郊住宅区了。
    只要了解状况就会觉得理所当然,但不对劲的感觉仍挥之不去。这个国家哪里乱了套了。民众回去的地方、想好好休息的地方,却因为始终让人搞不懂的经济效率等原因而空洞化。如果这是所谓的地域振兴、再开发,那么挥举大旗的领导者,就都只是拼命盖空屋的混蛋罢了。
    结果,腿都快跑断了,得到的成果却寥寥无几得令人沮丧。有三个人表示有时会看见荒尾礼子跟一个男人手挽着手走路,而最重要的星期一那天,却没半个人看到她。为慎重起见还跑去车站的剪票口,但找不到一一记得乘客长相的站务员。待大致问过一遍后,日已西沉,如厚重窗帘般的黑,覆上了整个站前商店街。街上暗得似要渗出墨来,唯有便利商店发白的灯光孤单地浮在那里。
    风,倏地冷飕飕。

    回到饭能署的搜查本部,渡濑出来相迎,但表情比平时都更不悦。才想说是因为接到报告的内容太过贫乏而气恼,但是——
    “被害者的父母从长野过来了,刚刚才看过尸体。”
    “啊,那就……”
    “好了”这两个字梗在喉间。古手川不擅应付被害者遗族肝肠寸断般的场面。但棘手的事还有一个。
    “听说是独生女。她父母是在当地承包外部装潢工程的,最近好像都没工作,经济拮据,被害人有时还会寄钱给他们。没想到你找到的那些借款催缴单,好像就是这么来的。”
    “这么说,金钱这条线的可能性就小了。”
    “我一开始就没把这条线考虑进去。单纯的窃盗哪会这么大费周章。上个月死者有打电话回老家,但完全没提到交了新男友,或是被奇怪的家伙纠缠之类的话。他们好像也想不透有什么理由非杀掉他们女儿不可。”
    “会不会这样?才刚分手,想找个新男人,就进入奇怪的网站,然后被神经病给诱拐了。”
    “你开她计算机看了?”
    “鉴识课的人正在奋战中呢。那,现场的鉴识结果出来了吗?”
    “结果有够夸张的。‘从现场周边采集到成堆包含被害人在内不特定多数的头发,现在正在全力分类中。蓝色帆布和纸张上都未检出发现者以外的指纹,虽然从时间点看,这是理所当然的。关于那张纸,笔迹鉴定人的报告已经完成。所使用的纸张是大型厂商制造的中性影印纸,是极为常见的产品,因此要从纸张锁定末端使用者根本不可能。笔迹是手写的。没有使用到尺。如果是故意写的,那就是经过相当的练习;如果不是故意写的,那就如同所见,应该是一个精神年龄只有六岁程度的人,或是没有好好受过义务教育的人写的……。’喏?没想到光崎教授私下的意见,会出现在正式文书上吧。”
    “报告书是正式见解,老师的是单纯的直觉。”
    “那种直觉才重要呢。如果你觉得直觉是不科学的,那就误会大了。听好了,包括刑警在内,凡是在第一线处理犯罪的人,他的五感中都储藏着庞大的资料,有尸体的损伤情形、尸斑的出现方式、腐烂的臭气、鞋印的深度、凶器的触感、现场的声音和空气等等。这些不管本人有没有意识到,他的网膜、鼓膜、鼻腔、舌尖和指尖都会记忆下来。然后,这些资料被累积起来、细分好以后,就变成判断的依据了。你刚刚说的直觉,就是从这个庞大数据库里迸出来的一个结论,比起经过科学检查而提出来的正式见解,一点都不逊色。”
    正想反驳这种有点自以为是的理论时,一名警察走进来。
    “警部,有一个自称是被害人朋友的男人来了。”
    “哪个家伙?”
    “喔,他说他叫桂木祯一。”
    不由得和渡濑面面相觑。那就省下传唤的麻烦了。但他为何主动出面?是出于想尽一名善良市民的义务呢?还是自知被怀疑,干脆主动投进敌营好一探动静呢?
    在另个房间初次见到桂木祯一,对他的印象说好是慎重,说坏就是简直胆小到像个草食性动物,眼神看似温和却始终闪烁不定。但话说回来,这种类型的人多的是,几乎所有人进到警察机关的那一瞬,都会畏畏缩缩的。
    桂木一开口便说。上个月底以后就没跟荒尾礼子连络了。然后又说。他看了今天的报纸就立刻决定出面。
    “咦?你是在计算机软件公司上班啊?请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因为她来我们公司做复印机的保养……呃,我想看看她。”
    “你想的话,我向上面请示看看。那,你刚刚说你们没连络了……是分手了吗?”
    “没有,那是……那是她的说法,我并不这么认为。最后一次通电话时,也都是她单方面在讲,我从没说过要分手。”
    “可是,荒尾小姐好像跟她同事说你们分手了。”
    “女生不都爱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她家里相框的照片被抽走了。”
    “上个月初我们一起拍了新照片,应该是打算换成新的吧。”
    “那么,你说没连络,意思是也没回简讯什么的?”
    “嗯,我电话打了,简讯也发了,但她都没回。”
    突然,古手川对桂木的看法改了。被甩了,但男方不死心,沟通不良的最后就将女方给绞死——。简单到多么可笑,但正因为简单,因此没什么瑕疵。
    “桂木先生,十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二的晚上,你人在哪里?”
    “一般人不太会记得一个礼拜前晚上的事吧,偏不巧,我的一周生活可说一成不变……。就是在埼玉市内的爵士吧里一个人喝酒,然后一点过后离开。我是常客,你们问问老板就能确定了。”
    “然后呢?”
    “你是指一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那还真的没有,因为我之后就睡觉了。”
    “尸体的状况,你看报纸知道了吧。她的交友圈中,你有没有想到哪个人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桂木摇摇头说:
    “我们都不太跟彼此的同事往来,所以我谁也……他们公司的人没这么说吗?再说,最后跟她碰面的人是谁呢?”
    “是我在问你耶。”
    “对不起。可是,她不是个会让人怨恨的人。”
    “刚刚你说你们吵架,是为了什么原因?”
    “……这个,不说不行吗?”
    “请你协助我们厘清案情。而且,反正说了荒尾小姐也不会生气了。”
    故意用话激怒对方,但桂木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我们不合,是因为她急着结婚。我们交往才一年而已,但我觉得才一年,她觉得已经一年了,这点我们的认知不同……她再三要我去见她父母,但我总说不必那么急……虽然这样,但我并没有因此不喜欢她。”
    “但是,后来她就提分手,也不跟你连络了。换句话说就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你认为是我怀恨在心?”
    “这很平常啊。”
    “很抱歉,刑警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什么?”
    “会愿意为了她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你有这样的女朋友吗?”
    “这和这件命案无关吧。”
    “如果没有的话,你就不会懂我的心情了。如果对方真的比自己更重要,就算无缘在一起,也会希望她幸福的,怎么可能反过来怀恨在心?”
    淡定的语气反而令人觉得意志坚定。有点故意咂嘴想让桂木听到,但他的表情并无动摇。
    “你去过被害人的家里吧?”
    “嗯。”
    “她都没进去什么奇怪的网站吗?”
    桂木思考了一下,说:
    “没有,我觉得没有。她的计算机都开着,画面上的网站我看过几次,几乎都是跟时装流行有关的网站。也没听她提起过什么。”
    大致侦讯完,桂木一离开,渡濑就从门后慢慢走出来。应该听到一部分内容了吧。
    “你这个王八蛋,问个案情也不会吗!哪有质问的一方被气昏头的?到了最后简直都被对方耍着转!”
    “……那家伙,意志力超强的……”
    “意志力强?刚刚他出去的时候,你没看到他裤子的膝盖吗?”
    “裤子的膝盖?”
    “果然没看到。他的长裤烫得线条直挺挺的,就只有膝盖部分皱成一团,这表示他在进来之前一直抓着裤子。哪是什么意志力强,他是在故作镇定、拼命压抑,不让人看出来其实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被指谪出来的每一件都有道理,毫无反驳的余地。
    “但是,最后他丢了个梗,所以结果算不错吧。”
    “丢了个梗……什么意思?”
    “那个叫桂木的家伙,绝不是省油的灯。他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就在刺探我们这边到底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他说他是一点以后睡觉的,那么离现在还有六小时。这个压抑情绪来刺探警察动向的家伙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啊?”
    “那家伙会先去看死者。不管真的假的,他一开始就有种说要去看死者。那么,等他从大学医院出来,我们就跟踪他。”
    从窗户往下窥视,桂木刚好走出警署。垂头丧气。被风推着似地走向大门口。古手川心想,如果这是演技,也太厉害了。
    果然如渡濑所料,桂木直接前往大学医院看荒尾礼子的大体。据同行的警察描述,桂木始终不发一语地凝视死者的脸,没有哭泣也没有叫喊,甚至连表情都没改变。
    离开医院已经过九点了。两人开始跟踪。
    从医院往最近的车站。以为桂木就要回家了而一时沮丧,没想到他中途改搭西武新宿线。
    隐身在赶着回家的上班族后面,与桂木同一车厢,但保持相当距离。桂木抓着吊环随电车摇摆,睑上依然读不出任何情绪。
    不意间,桂木的视线落在前面那位坐着、穿西装的男人身上。男人打开报纸,是埼玉日报的晚报。有一面跳出“泷见町猎奇杀人”这个标题。桂木的眼睛死盯住那个标题。没有热度、空虚的、一动也不动的视线。男人发现后,立刻害怕似地连忙折起报纸。
    过了几站后,桂木在绪方町下车——是荒尾礼子家附近的车站。
    桂木看着车站前面的简略地图。于是古手川终于想起来了。虽然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这里也是离“天空舞台泷见”最近的车站。凶手一定会重回犯案现场——听到滚瓜烂熟的教训,在脑海的一隅苏醒。
    千万别给我干出从这里走到现场这种无脑的事啊——一出车站,冷冽的寒风叫人浑身发颤,古手川便在心里这么念着。果然有求必应吗?桂木叫了出租车。时间已经过十一点了,颇担心能否叫到车继续跟踪,幸好这时段的乘客某个程度很固定吧,很快就招到下一部出租车了。
    交给出租车去跟踪,果然注意力就涣散了。车窗的景致一幕幕扫过松弛的视野,经过灯光稀落的住宅区后,黯黑的区域愈来愈辽阔。有路灯。但那些以美观为优先又高耸入云似的橘黄色灯光,照到地面时光量已大为减弱。路旁尽是成排就要倒塌的废屋,根本见不到光源。夜风摇曳着高高的草木,又敲打着剥落一半的广告牌,哐啷哐啷声甚至传进车里。一个大男人要独自走这条路,也得先有心理准备才行。沿路要是发生个万一,也会被这深邃的幽暗给隐没了。要搬运荒尾礼子的尸体,还有比这条路更适合的吗?在这个光线昏瞑、夜魔嚣张之地。荒尾礼子那具被吊起来的尸体,并无不可思议的违和感。居然敢在这种地方盖那样不搭调的高楼大厦,古手川不禁感到佩服。
    到达目的地,下了出租车后,桂木就站在大楼里的广告牌前确认着什么,然后走向一栋。古手川和渡濑决定从隔壁栋继续追踪桂木的身影。
    没多久,桂木便出现在发现尸体的十三楼。古手川他们待在楼梯的暗处无法看清全貌,但桂木似乎在现场嘎吱嘎吱地来回走动着。只能从栏杆缝隙中偷窥若隐若现的身影,这叫古手川急不可耐,反观渡濑,却状似了无兴趣般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这是因为现场鉴识工作已经结束,封锁线也拆了,所以此后就算有人在现场徘徊,也没必要慌张了吗?
    接着,桂木走出大楼,绕到后面。一追过去,发现后面是各栋的垃圾集中处,桂木正从堆积如山的垃圾中拿起一包。渡濑见状便等得不耐烦似地说:
    “真的看不下去了。”
    然后猛地从暗处跳出。古手川根本来不及阻止。
    “桂木先生啊,到此为止吧。”
    光这一句,就让桂木如雕像般动弹不得,脸上写着:到底怎么回事啊?
    “荒尾小姐当天穿的是灯心绒的裤子和法兰绒衬衫,外套和围巾,然后是靴子,还有手提包。这些东西全都没留在十三楼现场,而且也没在她家里,当然,也没在大楼的所有垃圾桶里。附带说一下,大楼的角落里有一个现在已经不用的小型焚化炉。我们也都查过了,并没有发现烧掉衣服或那些东西的痕迹。究竟是凶手拿走了,或者她被搬来这里时就是赤裸的?就算你是她男朋友,要找到警察找不到的东西,这想法也太瞎了吧。我们这帮人可是靠这个吃饭的。”
    “我、我……”
    “就算是素人侦探的首度出击,也太不象话了。凶手在她周边的可能性还是很高啊。你再这样到处打探,说不定下回被杀的就是你了。这应该不是她希望的吧。”
    原本僵硬的表情缓和下来,警戒心解除了。桂木慢吞吞地站起来。
    “……没有我能够做的吗?”
    “有啊,你可以提供情报给我们。”
    “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啊。”
    “没有,你还有没说的。荒尾礼子是个怎样的人?我不是问你她会不会被人怨恨这种事。”
    出乎意料似地瞪大了眼睛。片刻后,桂木低头淡淡笑了。
    “这种事,对搜查有帮助吗?”
    “看来是只有你知道的事吧,如果这样,那就是很特别的情报了。”
    “是啊……”
    桂木追亿似地将视线投向斜上方,压低声音开始说。
    “礼子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是到处都看得到的二十六岁上班族。为了上大学离开家乡长野,然后在这里上班。是个喜欢打扮、旅行和美食的普通粉领族。但是,她好像不太确定目前的工作是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她家里有转职情报志不是吗?那不是最新一期,是二年前的。她根本就没认真想要换工作。但这样真的好吗?她说过,她应该还有别的选择吧。很可笑对不对?都二十六岁了,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啊。到底是女孩子,对工作总是没那么在乎吧。不过,这样的人其实很多,也不光是女人,男人也是啊。明天自己会怎样?后天自己会怎样?会不会日复一日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人啊,只要心不定,原本确定的事情有时就会动摇起来。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或许刚好就是处在那种状态。我觉得她要的就是结婚。”
    “对男人来说是起点,对女人来说是终点。是这样吗?蛮常听到的。”
    “是啊,烦死了。后来我说,我们这个样子就算在一起也不会长久。所以她会气起来都不回我简讯什么的也很正常,因为我把她认为的唯一的避风港给毁了。”
    语尾微微颤抖。桂木的眼神定住一处,彷佛有谁躺在哪儿似的。
    “我太自私了吗?……我一定是太自私了。老实说,当她提出想早点结婚时,我真的觉得很烦,而且很害怕,一下就在心里计算马上结婚的利弊得失。但是,但是,这是迟早的问题,我并不是没考虑过两人要结婚的。不论她多爱闹别扭、多爱发脾气,她仍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女人,生气也好哭泣也好,我就喜欢她的样子……。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在路上碰到有人发面纸或传单,她一定会说声谢谢后才拿。她说如果不理他们,那些发面纸或传单的人就太可怜了。你看,明明他们只是陌生人,只是在工作而已。还有,她很喜欢看天空。她曾说,她的家乡长野的天空好高好高,高得离奇,为什么都市的天空会这么低,低得简直像要被压碎一样。而且,对了,她很喜欢小孩,每一次在公园看到小朋友在玩,她就会开心地笑。我问她说,因为那是别人的小孩吧。她说跟这没关系,小朋友全都很可爱,而且应该没人不喜欢小孩吧……她应该会是个很棒的妈妈,偏偏……偏偏……”
    “畜生!”男人的嘴里首次飙出咒骂声。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非是礼子不可?那家伙到底在干嘛?把人扒得精光吊起来,这有多可怕,多痛苦啊。要是他杀掉的是其他喜欢在深夜晃荡、死了也没人伤心的那种乱七八糟的人不就好了?……畜生、畜生、畜生……”
    桂木摀住脸,当场崩溃倒下,彷佛至今强忍住的情绪终于溃堤似的,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泄出,随风消散。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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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8-28 20:33: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0-8-28 20:40 编辑

    3 十二月三日
    翌日早上前往捜查本部时,见渡濑双手抱胸坐在计算机前,古手川惊愕不已。
    “怎么了,班长?”
    “什么事?”
    “呃,计算机……”
    “我看计算机很稀奇吗?”
    比在住宅区看见老虎还稀奇——但,不能说出口。事实上,现在总算一人配有一台计算机了,但起初一个班里只有一台而已,而且,比谁都更高声争取那台计算机的,当然就是渡濑了。只不过,渡濑兴高采烈玩计算机的时间只有最初那三天,之后就像玩腻旧玩具的小孩般,很快把使用权丢给年轻人,只在需要数据时叫他们印出来而已。目前在捜查一课,渡濑甚至被人在背地里说坏话,说他是硅过敏的优先人选呢。
    渡濑正在看计算机画面看得入神。
    “到底在看什么……”
    绕到渡濑后面,一看边面,无法呼吸。
    计算机上,赫见以闇夜为背景吊在屋檐下的荒尾礼子的尸体。
    并非鉴识拍的现场照片。古手川瞄了一眼画面边边,才知不是计算机硬盘里的数据,而是从网站上读进来的图片。网站名称是“尸体写真大阅兵”。
    “班长,为什么这种网站上会有这张照片……该不会是本部流出去的吧?”
    “你眼睛瞎了吗?看仔细。昨天看到快吐的那些现场照片,跟这个一样吗?”
    一说,马上再重新注视图片,总算了解渡瀬的意思了。背景是暗的,但昨天警察到现场时,天色应该已经泛白了。换句话说,这张照片是在警察抵达之前拍的。
    “这种东西,到底会是谁?”
    “用膝盖想就知道了。看这个角度,从头到手指,整个身体完全是从正面拍的。能够这样拍的地点只有一个,拍的人也只有一个。”
    “凶手……!”
    “是凶手的话,这张照片再讨厌,捜查工作也算有进展了,偏偏这张照片只是讨人厌而已。是发现尸体那个人啦,就是那个送报的小鬼用手机拍的。一生一次难得的体验嘛。只是,自己爽就够糟了,还他妈的竟敢散播到网络上,所以我才讨厌网络。网络可以匿名大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尤其那些下贱家伙就更爱了。心地下贱的人用来表现心声的,一定是让人看了就讨厌的东西。可是话说回来,就有他妈的一堆废物偏爱看这种恶心东西。说起来,还真像个缺德的卫生博览会。”
    虽然不知什么是卫生博览会,但从渡濑的口气听来,可以推知是个很肮脏的东西。不过,无法推知的是渡濑的态度。不就是个高中生的恶搞罢了,会这么执着是——。
    “班长。”
    “嗯?”
    “还有别的吗?那个,网络上的。”
    “脑袋醒醒,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清楚啊,比方说,发生这种猎奇事件时,网络上会有什么反应?”
    “反应、吗?2ch或是专门讨论时事的网站上,铁定出现一大票家伙在那边大鸣大放。猜测凶手啦、猜测警察的动向啦,猜中没猜中的,简直跟大拜拜一样热闹。如果尸体照片又流出去的话,就会开始品头论足了。以前。就有人对公开的无头尸体做出冷血透顶的评论呢。”
    心想渡濑听到这里一定要大骂缺德的。没想到他只是皱起眉头说:“唉呀,那个又没什么。”
    “……你不觉得不道德吗?”
    “那类的发言应该叫做不谨慎。有些状况不容许不道德,但容许不谨慎,例如看见尸体时。尸体会让看见的人意识到自己也会死,自己的身体哪天也会变成尸体腐烂掉,而且会越想越抓狂,所以精神正常的人就会拿死来开玩笑,因为不这么做受不了啊。像我们当警察的,还有医生、和尚,我们这些整天和尸体打交道的家伙,一定听过几个黑色笑话,也是因为不这样就没办法保持精神上的平衡。所以,网络上不谨慎的发言满天飞还好,这个没什么。”
    渡濑愁眉苦脸地注视着画面。
    “但是,这次看不到那种不谨慎的发言。我刚刚让他们查过了,事件开始报导到现在第三天,你说的那个2ch还有其他类似的网站都扫过一遍了,是有人说很可怕、很恐怖之类的,但都没人拿这起命案开玩笑,就连公开这张照片后,也完全没人写些嘲笑尸体的话。明明浏览人数超过三千人的。”
    “这个,有什么不对吗?”
    “不正常啊。和向来的猎奇事件反应不一样。显然大家都很害怕。因为害怕而不敢做出那种不谨慎的发言。这种现象让人觉得怪怪的,到底是什么、又会怎样。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令人害怕这点,古手川也有同感。这不是单纯毁损尸体这种阴森凄惨的事,简直就像小孩子把尸体当玩具玩那样离奇。命案的内容若只是具猎奇性,就可以拿残忍暴虐这个已知的概念来套,就算是弒亲、弒子,也可以用冷酷无情这个概念来理解。然而,若是出于小朋友单纯无知式的残酷,这种心态就只有小朋友才懂了,有分别心的大人是无法理解的,正因为如此,大人才会如此不安。
    “被害人的计算机,分析完了吗?”
    “啊,就跟桂木说的一样,没发现她有进入奇怪网站的迹象。但是,老实说,这个事实我不想公开。”
    “为什么?”
    “被害人上了地下网站的当、被害人有危险的交友关系——。这招带来的效应,会让大众有种安全感,他们会认为被害人是因为某种理由被杀,跟自己无关。但是,如果没有这种效应的话?被杀的就有可能是自己了,搞不好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也说不定。再没有比死于非命更恐怖的了。”
    “……班长,你想太多了吧……”
    “如果是就好啰。这次不只是网络这种奇怪的媒体,连主流报纸的态度也一样。这个,看过了吗?”
    渡濑丢过来的是埼玉日报今天的早报。
    “你看社会版的社论。通常发生这种命案,他们一定会说是地方社会的交流不足、恐怖电影和鬼畜系漫画的不良影响,还有人心不古等等。但这次这种说法一个字都没有,有的就只是对模仿犯的恐惧,以及期待早日破案而已。这种太过斯文的报导反而让人觉得可怕,简单说,就是连媒体都紧张起来了。”
    一读,果然如渡濑所言,以往发生重大刑案时,与其把原因归究于凶手本身,媒体更偏向强烈批评社会环境并要求改善,但这回下笔显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委婉多了。
    “不只是报纸喔,就连比铝还轻、比保险套还薄的八卦节目也是这个样子。”
    渡濑打开旁边的电视,突然映出早上的八卦谈话节目。
    ‘……就是因为这样,命案现场“天空舞台泷见”的住户才只有十分之一而已。当然没有目击者了。’
    ‘这样啊,那不成了都市中的黑色口袋了。’
    ‘就是说啊。我们也在可能的作案时间到现场去了,那里路灯和行人都非常少,女孩子一个人走的话,还真会害怕不敢走咧。’
    ‘说起来多讽刺啊,在崭新的高楼大厦里居然治安这么差,简直跟美国的南布朗克斯区有得比了。水和治安免费这个日本的神话又一个地方破灭了。’
    ‘没错。不过,虽然现场周边的治安败坏可想而知,但我们最感到不寒而栗的,还是尸体被吊在大楼十三楼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凶手会做出这种行径啊?’
    这是没值班时常看的节目,因此主持人和名嘴都认得。不过,他们那种向来以正义的一方自居、对犯罪未审先判的厚脸皮已经不见了。或许是心理作用吧,觉得有位以言辞犀利著称的专栏作家,这次语气低调许多。大家彼此面面相觑,显得束手无策。不,照实说的话,他们根本无暇顾到上电视的表情,个个难掩不安的神色。
    渡濑的看法没错。媒体以往总善于料理凄惨的事件及冲击性的画面,提供大众闲嗑牙时享用,但这回由于食材恶心可怖,竟显得不知从何下手才好。
    另一方面,古手川对此事却有一种近乎“那又怎样!”的强硬态度。这是一桩将社会推入不安深渊,连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都希望尽速解决的重大刑案。而愈是残暴、愈是众所关注的命案,在破案那,瞬所赢得的喝采声就愈响亮。自己就要站在那喝采的漩涡中,因为自己要逮捕凶手来一举成名。虽然大学毕业了,但国家公务员考试I种落榜,古手川的警察人生自然得从基层干起,就算认认真真打拼,比一般人升迁更快,恐怕顶多就干到警视,但古手川的自尊心不会容许自己仅止如此。身在警察机构,一切得服从阶级,若要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就非升迁不可,这是在派出所服劲时得到的教训。最好要拿到警察功绩章或警察功劳章,不然警视总监奖也可以。总之,就是要立下显著功绩,让众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古手川的功名心日益增大。
    “没接触网站,除了桂木以外也没其他较好的朋友,但,凶手一定是用什么方式接触被害人的。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凶手认识她的可能性极高。幸好她的父母把她的毕业纪念册带来了,一定要把她过去认识的人,以及现在的交友关系全部査个清清楚楚。这几个礼拜内,凡是接触过她的人全都要找出来,一个都不能漏掉。”
    “那随机杀人这条线怎么办?如果凶手是个疯子,那就是随便找人下手。他只要躲在暗处,看见适合的目标就从背后袭击。”
    “你说那家伙会拿着可以把人打到断气的大型钝器在路上趴趴走吗?还事先准备了那么大的蓝色帆布?那家伙说不定是个疯子,但绝不是笨蛋,恐怕还是个行事小心的人,证据就是发现遗体都三天了,还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不认为凶手是随机杀人,他一定是从哪里或是用什么方式知道荒尾礼子,然后选中她为目标的。接触点……只要知道凶手和荒尾礼子的接触点,就一定能破案了。”
    见渡濑的桌上有两本册子,就是他刚刚说的毕业纪念册吧。附照片的关系,每一本都好厚。这是要拿来追查里头每一个人的下落,进而试图找到与荒尾礼子的接触点。既然与她同龄,下班后直接回家的人应该不多,很可能要接近深夜才连络得上,而且就算连络上了。白忙一场的可能性也很高,因此是个事倍功半的苦差事。不由得,古手川不满地嘟起嘴巴。
    就在此时,电视的音量突然提高,回头一看,渡濑手上握着遥控器。
    ‘为您请到的特别来宾是犯罪心理学权威、城北大学名誉教授御前崎宗孝先生。老师,您好。’
    看到那张脸,古手川想起来了。这张脸最近很常看到。每当发生重大刑案时,许多谈话性节目就会找他,算是媒体的御用学者。至少古手川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赶快来请教老师。针对这起案件的凶手,老师您的看法是?’
    ‘首先呢,或许各位也都注意到了,我第一个看到的是“幼儿性”。’
    ‘啊,“幼儿性”……’
    ‘请大家看看这张纸。全是用平假名写的,简直像小学低年级的作文,但问题在内容。男孩子的话,大部分在幼儿时期都有抓青蛙或蛇来玩的经验,写这张纸的人也一样,显然很喜欢把青蛙弄成布袋虫的样子。而这本来就是小朋友特有的玩法,只是这个人更进一步把人拿来玩。’
    ‘您的意思是说,把尸体吊起来这个行为本身,是小朋友的一种玩法?’
    ‘没错。不管表面上如何,凶手的精神仍处在相当程度的幼儿状态。以这种杀人方式来看,正表现出这样的“幼儿性”,而这个事实也反映出凶手的性格。’
    ‘这么说,凶手是精神异常的人啰?’
    主持人一问,卸前崎教授稍微皱起眉头。
    ‘精神上处在幼儿状态的人就说他精神异常,我觉得这样不对。很多正常过日子的人其实都有孩子气的部分,只是隐藏住罢了。再说,在音乐、绘画、小说这些艺术领域,童心未泯有时候未必不好。我的意思是,目前我能够确定的,就是凶手不会是突然变成一个残暴的人的。’
    ‘呃,这话怎么说?’
    ‘意思是,一个成长过程正常的人,不会长大后就突然做出破坏性且罪大恶极的行为来。除非是使用兴奋剂等外部因素造成的,否则凶恶事件的犯人,在实际作案之前,其实很早就会出现前兆,也就是可以从这个人的行为看出端倪来,一般为人所知的就是虐待小动物。起初是昆虫、青蛙、小蛇,然后到鸟类、猫、狗等,体型会越来越大。再下来,虐待的对象就会转到比自己弱小的人或是体力差的人。最近的研究结果也显示,他们在杀人之前,精神上就已经抱有破坏性冲动了。只不过,到了杀人这个阶段,通常他们的“幼儿性”也不见了,取而代之表现出来的就是暴力性。这名凶手目前还处在“幼儿性”这个初期阶段。我之所以特别着眼于凶手的“幼儿性”,是因为凶手在犯案现场留下一张纸,说自己弄死了一只青蛙,这是非常典型的初期行为,简直可以看成凶手在跟大家说自己是怎么变残暴的。’
    ‘呃……啊,老师,真的很谢谢您。那么我们就先到这里。’
    电视节目就突然结束了。
    渡濑握着遥控器,呆呆看着什么都没有的画面。
    “抱怨也没用,那个主持人太废了。”
    “我就说嘛,都是一群比保险套还薄的弱咖。”
    “这是因为那个教授正准备说出什么严重的事情来。一开始他先说些笼统的不会出问题的话,当被问到犯人是不是精神异常时,还拐弯抹角地先从其他的异常说起。但傻眼的是,就在教授要说出一般人和凶手最关键的差异时,居然在主持人和整个摄影棚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把节目切了不让他说出来。肯定是因为教授要说的正常人和精神异常人之间的差别,不会只是掀开臭不可闻的大便桶而已,而是接近犯人本质的重要观点。他妈的竟敢把话给腰斩了。”
    “这个教授被捧得太高了吧?最近每个八卦节目都上,都成了半个通告艺人了。”
    “跑通告是因为有这个需求啊。就算他们再怎么瞎扯些反权力的话,重要的是能扯得人人都听得懂,反正掉进死胡同的人要的就是权威啊。因为权威人士能将专业知识消化后说得简单明了,当然就会被当成宝了,”
    “那不就能从外层空间聊到内子宫了?”
    渡濑突然站起来,一把抓起旁边的外套。
    “走!”
    “……蛤?去哪?”
    “城北大学,去找那个教授。”
    “为、为什么?而且还这么突然?”
    “因为我也是掉进死胡同的人之一啊。而且,我要去把他刚刚没说完的话问个清清楚楚。先跟他约好要过去。”
    话都还没说完,渡濑转身就走。连咂嘴的时间都没有,古手川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上去,这个老是硬牵别人鼻子走的毛病真叫人火大,但比起一一打毕业纪念册上的电话,还是好多了。
    前往大学的车上,渡濑始终一言不发。虽然早听同事说过了,但渡瀬坐在旁边的这一路上,还是超乎想象的尴尬。他根本不看窗外景色,只是盯着正前方。与其这样,还不如闭上眼睛冥想,不然干脆睡觉好了。
    “呃……班长。”
    “干嘛?”
    “现在问是来不及了,只是,这么做有意思吗?”
    “是真的来不及了,都已经到都内了不是吗?”
    “我知道专家的意见很重要啦……说是犯罪心理学的权威,但毕竟就是个大学老师而已,又没到过满地是血的命案现场,也没和杀人犯打过,顶多就是关在研究室里和数据大眼瞪小眼不是吗?”
    “那个御前崎教授是个实践派。他现在是名誉教授,但以前是府中监狱的医官,每天都和犯人打交道,绝不是个住在象牙塔的人。他会像进行田野调查那样,专程到监狱去看那些家伙充满血丝的眼睛、听他们放声大笑、闻他们那酸臭的气味。听说他的学生很多是开业的精神科医师。老实说,警视厅里也有很多人很崇拜他,每次发生棘手的案件时就会往他那里跑。”
    “妈啊,那样的话……”
    就不是媒体的御用学者,而是警察的御用学者了,换句话说,只有自己在状况外而已。这个事实让古手川好心虚。
    “再加上,教授本身跟精神病患的犯罪也有点关连。三年前那起松户的母女杀人事件,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与其说记得,还不如说媒体时不时就拿出来谈,让人忘都忘不了。
    三年前的夏天,在松户市内的住宅区发生了那起事件。三个人的小家庭,丈夫去上班,妻子和三岁女儿在家,中午过后,一个假装配管工人的十七岁少年闯进家里,绞杀那名妻子后奸尸,还用铁管把号啕大哭的女儿打死。少年逃亡到最后还是被捕了,但律师要求进行精神鉴定,结果被诊断为犯行时患有精神分裂症,因而适用刑法三十九条,一审被判无罪。检察官以没必要进行精神鉴定为由上诉,但就在最近,高等法院驳回上诉,因此少年确定无罪。那段期间,丈夫一个人独自对抗律师,不断向社会大众控诉刑法三十九条的不合理以及遗族的冤情,他的身影一次次都被媒体报导出来了。高院驳回的那一刻,丈夫仰天痛泣的身影虽然博得大众同情,却未撼动司法当局的想法。应该重新审视刑法三十九条的意见也半途销声匿迹了。
    不过,古手川的想法是,与其重新审视刑法三十九条,更应该严格定义何谓心神丧失才对。即便是心神丧失或精神耗弱者,他们下手的对象都是女子和小孩,就算对象搞错了,也绝不会乱闯暴力集团的事务所或相扑馆,可见他们具备充分的判断力不是吗?
    “御前崎教授是那个少年的鉴定医师吗?”
    “不是……被杀的那个太太,就是教授的独生女。”

    校舍都是长这个样子吧?古手川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在一般的校舍,总觉得学校的建筑物对离开学校的人特别冷冰冰,可以说是“去者不追,来者却拒”吧。
    御前崎的研究室在西校舍的二楼中间。毕竟这里不是案发现场或关系者的家里,是不能随便进出的,于是古手川连走在走廊上都忐忑不安,倒是渡濑自顾自挤过迎面而来的学生跨步前进。真是个旁若无人的活标本。
    轻敲研究室的门,里头传来低沉的一声“请进”。前来迎接的那名男子,比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的两颊更凹陷。漂亮的白发直可媲美光崎教授,但他的是短发,而且眼神十分柔和。数据上说他今年七十岁了,但两人进入研究室时,他起身的动作相当利落,全然感觉不出老人家的年迈。
    “我是御前崎。你们在电话中说是埼玉县警,想必是承办那起命案吧?”
    “您猜得没错。今天我们是专程来向您请教您的专业见解。”
    “过奖了,我只是一名精神科医生,所谓犯罪心理学权威,那都是哪个不认识的人随便吹嘘的啦。”
    “不不,我刚刚看过电视,更相信您真的是犯罪心理学权威了。”
    从旁边听,这番令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称赞叫人好害臊。而人过了七十岁。自然具备把这种社交辞令当成耳边风的肚量吧,御前崎的表情毫无任何不悦。
    “唉呀,你这么说真是让人受之有愧。不如让人调侃‘为什么当学者的总爱暴露自己的无知’还比较好。”
    “您好像不太喜欢那种地方?”
    “那是当然的。本来学者发表言论的地方就是论文而已,上媒体抛头露面总像是走错地方了。但,像我这样的人会去那种地方露这张老脸,是想纠正一般人对精神病的误解。”
    “但是,社会上还是有人认为让大家误解比较好,例如刚刚跟教授您谈话的那个主持人。”
    “让大家误解比较……好?”
    “教授您想纠正的误解,对他们来说是正解,不,应该说他们宁愿这么相信吧。那时候那个主持人说:‘凶手是精神异常的人?’我一时还怀疑自己的耳朵。综合性节目或戏剧就算了,含新闻报导性质的节目,竟然大剌剌说出精神异常者怎样怎样的,这在电视台应该是禁忌才对,偏偏说的人和周围其他人都不在意,这点太反常了,”
    “……你也注意到了?”
    “所以您一察觉到主题往精神异常方面移动时,就把话导向‘幼儿性’,是这样吧?”
    “因为我觉得他们想问的,跟我所想的刚好相反。”
    “所以我们才要来这里请教您。在您的研究室应该可以畅所欲言了吧。他们是想问出我们一般人和精神异常者之间,应该有很大且明确的界线才对,然后想从专家口中听到这些,证实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就可以安心了。就是因为这样,主持人才会忘了禁忌而那样问。”
    渡濑说完,御前崎困惑似地笑了。
    “你讲得还真白啊。”
    “对不起。我先天后天都是个口没遮拦的粗人。但换个角度讲,警察这行本来就是要求黑白分明的工作,不查个清清楚楚不行,不把线画得清清楚楚不行。唉呀,就混口饭吃。”
    “原来如此。我很想对你的工作表示敬意,但我们精神科医师的概念里,真的没有正常人和异常人之间那条界线。要把正常的状态和异常的状态看成是相对的,前提当然就要对异常性有所认识,而且同时要订出什么叫做正常才行。如果只是十个人的团体就算了,但这个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思想、不同的宗教、不同的嗜好、不同的感觉和不同的习惯在互相对抗,要在这当中规定出什么才是正常,这个规定行为本身,就不得不说是荒谬的。中世纪的异端审问,还有二次大战中对犹太人的迫害,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我晓得要在两者之间画上界线是很困难的,但这是有点偏哲学性的看法不是吗?”
    “的确如此。不过,其实医学上对于人之所以会变得异常这个机制,也还没完全弄清楚。有人提出假设,认为可能是神经传导物质多巴胺出状况,导致脑神经的网络混乱,但其实不尽然。要论证这个物质层面的问题,当然就会涉及到基因。而同卵双胞胎被发现双方都有异常性的机率是五成左右,这个数据数据显示刚刚那个假设多么不堪一击。”
    “要是让大家知道这个,不安的人就会更不安吧。”
    “正常或异常?白的或黑的?越是不安的人就会越想分得清清楚楚。不过,陷入这种二分法会让思考停止,而思考停止的结果,就是大家都变成毫无判断力的人形木偶了。”
    “您说的极为正确。这些话要是在电视上说出来,旁边的人肯定不舒服吧。”
    “现在还不行说。我们对于精神障碍者的犯罪,必须进行更理性的辩论、更冷静的判断才行……偏偏人们往往只想看自己想看的而已,只想听自己想听的而已。”
    “老师你对刑法三十九条有什么看法?”古手川突然冒出这个问题,被渡濑露骨地狠瞪了两眼。
    “哈哈哈……这位讲话还更直白呢。没关系的。那起命案的确被报导得很厉害,加上我是受害者家属,又是一名精神鉴定医师,也算是冥冥中有注定吧!我就回答你,我个人认为刑法三十九条是有必要存在的。”
    “你是肯定派?”
    “你好像觉得很意外?你认为女儿被杀,做父母的理当痛恨三十九条?以人之常情来看应该是吧,那起命案也的确相当凄惨。丈夫工作一帆风顺,夫妻感情融洽,还生了一个小女儿,可说人生幸福美满。然后,突然有一天这个幸福就破灭了。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妈妈和小女儿,就像蝼蚁一样被杀了。活下来的丈夫也很可怜。我就住在松户市附近,所以常常去看他,他那副消沉的模样看得人好心痛。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一次失去两个,情何以堪啊。”
    “向高院上诉时,检方提出不需要进行精神鉴定是败笔之一,但到了后来,大家知道律师和负责鉴定的精神科医师是好朋友时,就有问题了。”
    “是啊。有人说,搞不好由别的精神科医师来鉴定,结果就会不同了。这么说也没错啦,本来精神医学就是一门还很新的学问,至今还是有很多个学派。而且,因为都是藉由面试来评断患者主观性的自身经验,再加上评断的基准建立在各个精神科医师不同的临床经验上,所以无论怎么做,还是可能产生不同的见解。就算换成我或我的学生来鉴定,也是会有其他的疑惑产生吧。重要的是,鉴定和法律的是非不能混为一谈。日本的法律是采用责任主义。所以说,把有责任能力的人和没有责任能力的人相提并论是不合理的。”
    “不愧是教授啊。我们凡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只会愤慨不已,应该都没办法这么冷静思考吧。”
    “那是你过奖了。我从前碰过一个事件加害人的家属,他就很能做出理性的判断。他的儿子杀了人,精神鉴定的结果获判无罪……”
    “无罪虽然可喜,但被送进医疗监狱是很痛苦的。想必心情很复杂吧。”
    “不,那个家属这么说。一个会杀人的人,只因为心神丧失这个理由就让他免受刑罚是大错特错了。应该是病治好了以后,还要重新接受审判并受到处罚才对。接受审判是权利,其实受到处罚来赎罪也是权利而非义务。刑法三十九条并不是在拯救患者,而是剥夺患者的这项权利。你看,也有人抱持这种看法。”
    “好深奥的话啊。对了,教授,其实我们今天专程来请教您的是……所谓的精神障碍,完全治愈的比例有多少呢?”
    “完全治愈?”
    “我的意思是说,从医疗监狱出来后过着正常生活的人,就没有复发的可能吗?”
    卸前崎轻声低吟,思考了一下说:
    “不知道我的回答能不能满足你……一般的观念,发疯的相反就是痊愈吧。可是,一直住在封闭的病房大楼的人,突然恢复开朗的神情重回社会,这种类似开关一开一关的事,应该是不可能的。最适当的说法不是痊愈,而是恢复,在医学上称为缓解状态,不是突然就治好了,而是慢慢地、确实地让精神安定下去。虽然不是完全治愈,但会让症状变成短暂性的,或者是持续性地减轻和消失。现代的精神治疗不能追求极端的结果,也没在追求这种结果。因此并没有痊愈这个概念,而是恢复。既然是恢复,当然就有复发的可能。只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目前针对从医疗监狱出来的人,或是在保护观察下的人,都有建档追溯他们的过去,也可以确实掌握到他们的住所和近况。这事不好明说,但每次发生猎奇事件时,有时就会从这些人当中列出嫌犯的名单来。美国的梅根法案,也就是为防止犯罪而将性犯罪者的资料公告给当地居民知道,类似这样的法律,日本也正在研拟准备中。只不过,毕竟这只限于爆发过事件、可以确定犯人的案例。对于有虞犯性但还没下手犯罪的人,以及正在就医、内心疯狂因子蠢蠢欲动的人,根本无法锁定。所以我们特别来拜托敎授您,不知道可不可以将您手上,还有关东一带的精神科医师们手上的病历数据提供给我们?”
    渡濑一说,御前崎首次露出不悦。
    “你的意思是为了协助调查,就要医师将自己的病人资料提供出来吗?”
    “不瞒您说,是这样没错。您刚刚不是也说了,恢复后还是有复发的可能性。”
    “你这是口无遮拦加上厚颜无耻吗?唉呀呀,果然是个狠角色啊。”
    “要向清高人士提出无理的要求时,厚颜无耻是正攻法呢。我听说教授您的学生很多是开业医师,如果能够得到您还有大家的帮助,那就太棒了。”
    “你是怎么看待个人资料的?”
    “我这是在对教授您班门弄斧了。其实个人资料保护法对警察而言是个超方便的法律,它明文规定不适用于犯罪的预防和调查,当然也有条文规定不会处罚数据提供者,只是没有强制非提供数据不可。”
    “刑法也规定医师有守密义务,你难道不管吗?你让我觉得国家的权力就像暴力一样。”
    “国家不保护国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不行啊。”
    “那就会留下侵害人权的恶名。”
    “只是,您说的人权搞不好就是犯人的人权,而且是跟杀害您女儿和孙女的凶手一样的人。您想过吗?假设那名凶手在犯案之前就让警察知道他的存在,或许您女儿和孙女的命就保住了。”
    “不要公私混为一谈。”
    说话声中带着静静的怒气。听起来不像是出于私人情感的愤怒,而是自己的专业被人蔑视才动怒的。
    “渡濑先生,来看精神科的患者都充满了不安。他们没有身体哪里痛、哪里不舒服这种明确的自觉症状,而是陷在连自己犯了什么错、自己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楚的恐怖和疑神疑鬼中。要治疗这种状态的患者需要什么?就是需要对医师的全盘信赖。如果不能完全相信医师,病人又怎么会把心打开呢?所以说,专心接受治疗的人,还有已经恢复的人,或许他们相信医师更胜于相信他们的兄弟姊妹呢。如果病人知道自己信任的医师竟然把自己的资料泄漏给警察,他们会怎么想?经过长期间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就会一下瓦解。不行,精神科医师的道德感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不用说是我,我的学生也都被我灌输作为一名精神科医师的信条,所以他们也不会这么做的。”
    御前崎和渡濑之间降下片刻的静默。两人的表情都很沉稳,交会的眼神却尖锐得叫旁人无法靠近。
    先打破这僵局的是渡瀬。
    “唉呀,真的很对不起,教授。我很知道我这样的要求太厚脸皮了,都是我没有考虑到患者的心情。我这下贱的毛病恐怕到老也医不好了。”
    “你的状况,是有装病的嫌疑,”
    “哇,好严厉啊。无论如何请您原谅。不过。刚刚那件事,请您别这么快拒绝,能再考虑看看好吗?说实在的,被害人周边并没什么象样的物证,也没浮出任何可疑的人物,我们目前是处在暗中摸索的状态啊。”
    “我会再考虑一下,不过请别抱太大期望。”
    “那当然。所谓搜查,就是不抱那种期望,就算白忙一场也是例行公事啊……。啊,教授,还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我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刚刚在节目上,您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您提到‘幼儿性’,可以请您继续把这部分说完吗?”
    “喔,你说这个啊?我是举出,凶手露出他的‘幼儿性’把尸体当成玩具,还有他想彰显出自己的残暴。不过,‘幼儿性’还有一个更明显更重要的特点。”
    “是什么?”
    “只要不是玩腻了或被骂,小朋友喜欢玩的事情就会一直不停地玩下去。”

    “结果,把那个老师惹毛了。”
    “我早料到那样可能得罪他,因为我的要求违反医师伦理啊。但是,搜查工作再这么胶着下去,迟早还是需要精神科医师们的帮忙,与其那时候才来拜托,还不如现在抱着被拒绝的心情先来沟通沟通,后面就会比较轻松了吧,所以我才故意在那个时候提起他女儿那件命案。”
    “患者名单……有必要吗?”
    “希望是没必要啊。人杀人的理由一大堆,但归根究底只有三个,爱恨情仇、钱,还有发疯。前两个比较容易锁定,只要找出人被杀死后会开心的家伙就行了。但发疯就麻烦了,因为没办法锁定嫌犯。这种时候只有列出虞犯者名单,再从中筛选了,所以必须尽可能把分母做大,因为所有精神异常的人都可能有杀人动机。”
    “但是,费了那么大把劲才抓到凶手,然后凶手是个疯子的话,就会用到三十九条结果变无罪吗?这不是白忙一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不会就这么放凶手到处趴趴走。反正起诉是检察官的事,我们的工作说穿了就是逮捕犯人。就算假设到最后犯人是无罪的。至少逮捕到的那一刻,社会就得以安宁了。光这点就很有意义了,所以绝不会是白忙一场。”
    古手川表面上点点头,其实并未真心同意。逮捕到犯人,或许社会能获得一时的安宁吧,不过……一旦犯人从刑罚的牢笼里放出来,居民的安危就会再度受到威胁了,更何况是在世人都把过去的事件忘光光、悠哉悠哉过日子的情况下。
    曾经就发生过假释中的受刑人从更生保护机构溜出来后,在购物中心攻击婴儿致死的案件。当时的法务大臣立即指示要加强掌握住假释犯的行踪,但仍无法消除亡羊补牢的观感。那个时候,不必面对镜头和麦克风时。大家私下都这么想过——
    虞犯者,让他们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当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无视人权的粗暴意见,是无法公开说出口的。然而,粗暴的意见中永远都有一分真实,而盖过这种声音的反对意见却往往内容空洞,只是由理想主义和场面话支撑罢了。至少,他们就不敢拿这些话去向被蛮横夺走性命的死者家属说,因为这种空洞的理由根本不足以安抚受害者家属的心情。
    偷瞄一眼,只见渡濑依然板着脸。

    那个房间没有明亮的电灯,只有桌上那盏小灯泡亮着而已,反正他喜欢暗,根本不在意。寂静的寒气从地面窜上来,但只要有灯泡的热度,于他就够了。房间里,电视、音响类的东西一概没有,听见的只有外头呼啸的风声。
    没有月亮,没有任何光线从窗外射进来。
    他讨厌待在明亮的地方。因为大家都会看自己,大家都会指着自己。
    因此,他喜欢黑暗。黑暗虽会令人失去视力。但平常就住在黑暗世界的他。在毫无光源的地方仍能行动自如。
    他是黑暗世界的住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旁人看来他只是凝然不动,其实黑暗中的他,内心藏着不为人知的快乐呢。
    灯泡下,一本破旧的笔记本打开着。那是他的日记。他看着日记,嘴角上扬。前一页写的那些字,这几天被电视大大地播出来了,虽然出现的是字幕式的打字,而非他亲笔写的字样,但已经够不可思议得叫人兴奋了,简直像是第一次登台的演员般骄傲不已。
    打开的页面上,写着这样一段文字:

    (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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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8-28 20:42:1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辗压
    1 十二月五日
    这天,李明顺在制服外面套上外套,仰望天空。
    上午八点。遥远的上空应该有太阳才对,却被厚重的灰色云层遮住光线了。云层不只厚,还垂得相当低,彷佛一伸手就构得着似的。时序进入十二月后。太阳就没露过脸,灰扑扑的程度只有浓淡之别,天色始终是阴霾的。故乡的天空在这个季节也跟这里差不多,可感觉高多了。或许是这个缘故吧,明顺每次仰望天空,都感到被挤压似的压迫感。
    废车工厂的大门开着。原本就没有上锁,因为废弃车本来就是要报废丢弃的。在这个国家,没人会去偷要丢弃的东西。不过,最近状况有点变了,不断有消息传出。附近的同业被盗走大量的铁屑。尽管一时的热潮退了。但北京周边的建筑潮仍未退烧,还很需要铁和铜。铁屑被盗应该和这个情形有关吧。
    工厂内不折不扣就是一座废车山,用建筑物换算甚至达两层楼高。车辆重重迭迭,四周是围起来的,里面夹杂着左看右看都是新车似的车子。
    机械油和铁锈臭很呛鼻,但明顺并不讨厌这种味道。在日本,一部车子的寿命到了,就会送来这里分解成铁块,然后大多数会再运到明顺的故乡去。在那里,会将各种金属进行分门别类的回收处理作业,然后再次送回日本,又制成车子的零件了,这是两国之间彻底携手合作的环保事业。多伟大的日本,多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多么了不起啊。
    明顺戴上厚厚的手套,往三方压缩废车碾压机走去。设在比自己的视线稍高位置的碾压机,昨晚放进了一辆废车。用这辆碾压机从三个方向一压缩。车子就会变成一块十多公分厚的长方体了。
    打开电源。碾压机突然醒来,发出“隆隆”低沉的起动声。三分钟后,面板的灯全变绿色了。
    一按下启动键,碾压筒开始动起来,并如往常般发出壮大的破碎声。这是车子临死前的哀嚎,铁骨折断、关节歪扯、皮肤撕裂的声音。
    尖锐,而且干干的——。
    不过,下个瞬间,明顺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向来干干的声音中夹着一个湿湿的声音。
    既不是忘了拿掉的椅座,也不是中控台的塑料或橡胶制的导管。是更柔软更富含水分的东西——。是这个东西被压碎的声音。偶尔是会听到硬物的断裂声,但这个声音绝不是金属这类重物发出的,而是更轻的什么东西。
    察觉异常后,明顺迅即关掉机器。
    吐了一口叹息似的声音,碾压机停止。剎那间,四周鸦雀无声。可,耳尖的明顺又听到别的声音了。
    滴嗒。
    滴嗒。
    水滴弹开的声音。明顺寻声音方向看去,是从碾压机底下发出来的。
    红色的飞沫。滴在铁板上,面积正逐渐扩大中。是从碾压筒的空隙漏出来的。
    风一吹,把臭气吹过来了。不是铁臭也不是油臭。在农村住过好一阵子,整天和鸟兽为伍,明顺一下就明白那是什么味道。
    仓惶地把碾压筒调回原来的位置。打开的台座上,有个被压到一半的车子残骸。
    一闻,臭味更强更呛了。红色液体自后车厢大量漏出。明顺从旁边的工具箱拿出撬杠,插进后车厢的空隙,然后用力往上一掰,被压缩到近乎极限的车厢盖幸好本身具弹开功能,一下应声开了。
    往中间一探的瞬间,明顺一时搞不清楚那是什么。
    被压到只剩摇篮般大小的后车厢中,有一个到处染上红黑色的布块。不,仔细一看,那是衣服。活像是被捆得紧紧的去骨火腿似的,那团红黑物体在狭窄的容器中像要撑破似地膨胀着。
    明顺不成声音地大叫,当场跌倒。
    那个物体露出了肉块与头颅。

    只要待在捜查一课或强行犯科,看尸体就是工作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有机会目睹各式各样的尸体,不成人形的、死状凄惨的,不胜枚举。若能习惯就太厉害了,一般得花三年时间,才能大致练出对那东西的耐受性。
    然而,这次他们获报后赶赴废车工厂相验的尸体很特别。一看到塞在出问题后车厢中的尸体,拔腿跑到厂外的刑警有三人,忍不住当场呕吐的鉴识课员有二人。
    “惨不忍睹”这句成语,用来形容这具尸体算是文雅的。单纯说压死的话,压在房子底下的尸体、车祸中被压坏的尸体等并不稀奇,但这般宛如进行什么实验似地被从各个方位均等压缩的尸体,还是首见。
    体积硬被压缩成三分之一时,有八成由水分构成的肉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后车厢中的那个物体给了明快的答案。由于禁不住内部的高压,首先,这么多的水分就从口、鼻、耳、肛门这些开口部强势喷出,眼球也爆出来了,接着是肌肉和脂肪质薄的皮肤破裂露出,皮肤上裂痕处处,甚至看见得骨头。关节如收起来的伞般向中间收缩折起,这个过程让肌肉绽裂,以致肉体被破坏得更严重。由于受到肋骨折断的压迫,内脏无一例外被压碎得如纸屑,分泌液和血液、小大便以及未消化的体内废物混合后,像从管子挤出似地排出来。这些后车厢装不下的肌肉、脂肪质就被碾成绞肉状,从缝隙满溢到后座和机械部分去。
    渡濑那张脸从没这么臭过。他手上握着从尸体的口袋中找到的纸张,并且时不时拿出来看。纸张令人反感的程度,与眼前的尸体不相上下。
    “找到证件了!”
    鉴识课员拿过来的是折得皱巴巴的驾照,但尸体的面貌根本无法利用上面的照片来比对。渡濑无言地交给古手川。
    “今年七十二岁吗?……yubishuku-senkiti?”
    “那个念ibusuki。你不知道鹿儿岛的指宿市吗?马上照会去。”
    “目前住在鎌谷町……就这附近呢。但就算连络上家属了,这个样子能确认的也只有衣服了吧。”
    “那个样子能看吗?会当场昏倒吧。”
    “尸体要怎么搬?要从车子把尸体剥下来可是很麻烦的。”
    刻意让人听出“难道要我当场把尸体剥下来吗?!”这个言下之意。渡濑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连车子一起带走比较好吧,反正不管怎么做,你们都不会有好脸色。”
    回答得如此意兴阑珊是可想而知的,因为渡濑对尸体的惨状太气愤了,气得无暇去管搜査的程序问题。大部分的搜查员都不敢正眼看,唯有渡濑一人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压烂的尸体,简直像要把它烙印在视网膜似的。
    比荒尾礼子的状况还悲惨,践踏人性尊严这点更显而易见。毁损尸体的理由通常有几个,为隐匿身分、为更容易搬运尸体,或者出于泄恨。但这具尸体的破坏方式完全超出可理解范围。之前将尸体悬挂起来就够不把人当人看了,这次犹甚于此,似乎正如纸张上所说的,凶手完全把尸体当玩具玩了。
    “这里的员工说,昨天放了一辆车子进碾压机。而工厂的门是开着的,所以很可能是趁半夜闯进来,把尸体塞进后车厢里。光是塞尸体应该不过瘾,可是效果再没比这个更好的了。想出这绝招的家伙或许很聪明,但实在不是个好东西,不,是罪犯当中最最恶质的大坏蛋了。”
    心生怖畏的可不只捜查阵而已。工厂外面拉起封锁线,媒体阵就在那里远远围着眺望现场。明显感受得到有别以往的气氛,仍是一长排相机大炮,但显得好拘谨,向来那沸腾的怒吼、惊叹和好奇的声音一概听不见,取代的是肃静的空气支配全场。
    战栗。
    彷佛被捜查员的恐怖传染,应该出入过无数凄惨现场的媒体也同感战栗。不,说不定正因为他们长年和重大刑案交手,因此连皮肤都能察觉到,这起命案和一般的连续杀人或猎奇杀人大不相同。
    古手川看到一张讨厌的脸。
    埼玉日报社会部记者尾上善二。他矮得只到古手川的肩膀,但就因为身材五短,什么缝隙都钻得进,总是不断跑来跑去、讲东讲西。他这人还溜得比谁都快,脸上永远贴一张嘲讽的笑,敢冲敢做,嗅觉灵敏,总是比别人先抢得独家消息。至于长相,就像在记者倶乐部中被半公开称呼的绰号‘老鼠’一样。
    就在众人屏声敛气地注视着现场时,只有这个男的脸上浮现比以往都更叫人厌恶的冷笑。
    尾上似乎对旁边的摄影师做出什么指示,摄影师露出纳闷的表情后,移动位置,看着取景器。此刻他所捕捉到的画面在之后掀起轩然大波,但这时候谁也料不到。
    结果,决定用拖吊车将尸体连同废车载走。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在法医学教室等待的又是光崎教授,渡濑为了说明等种种原因要与尸体同行,可这下向死者家属确认的工作,就自动交给留下来的古手川了。
    搬运尸体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向死者家属报告同样令人心烦。古手川不禁觉得自己简直成了死神的跑腿。
    依着驾照上的地址找到指宿家,是一间铺石棉瓦的木造二层楼建筑。位于老旧住宅区的这间房子,外观看起来同样老旧,应该超过木造建筑的耐用年限了。
    按门铃。
    “来了!”应声多么快活,完全无视这边阴郁的心情。饶了我吧。古手川心想。愈是快活,接到噩耗后的冲击和悲伤就愈是倍增。
    出现在玄关的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生,留着一头相称的短发,神采奕奕,圆溜溜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古手川,可当古手川亮出警察证件后,表情就会意过来了。
    “啊,这么快就来了,动作真快啊,刚刚我妈才去找你们而已。”
    “你妈?”
    “嗯。昨晚我爷爷出去了,但是找不到人。最近我爷爷开始有点老人痴呆,通常都是我陪他的,可是昨天晚上我在学校讨论得比较晚,他就一个人出门,结果没回来。”
    比手画脚连珠炮似地说,简直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古手川心里想着。
    “所以我妈就去请你们帮忙找人,然后你就来了?”
    “……好像搞错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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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8-28 20:42: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敢看她,决定单刀直入。今天早上,在废车工厂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的口袋里放着指宿仙吉的驾照——。
    女生一听大惊失色。
    女生说,她的名字叫做梢,家里就是爷爷仙吉和爸爸妈妈,再加上梢,一共四个人,爸爸上班去了,目前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梢一开始脸色苍白且浑身发抖,但随着说起父母的事,似乎慢慢恢复平静了。即便如此,仍可明显看出她极力按捺住情绪,有时甚至觉得那故作坚强的模样就快撑不住了。
    “呃……可以让我看看真的是我爷爷吗?”
    “还是等你爸妈回来你再跟他们商量比较好。而且现在正在大学医院验尸中。”
    决定隐瞒遗体的发现状况和样子。就算带她去看,恐怕也无法辨认,况且跟她说明状况后,搞不好会像渡濑说的当场昏倒也说不定。
    “是车祸吗?”
    “遗体被塞在车子的后车厢里,所以不算是车祸。”
    “什么!爷爷怎么会……”
    “你知道前几天发生在泷见叮那个命案吧,就是有个女生被吊在大楼的半空中那个命案。我们认为这两起命案有些类似的地方,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梢掩不住惊讶。
    “为什么我爷爷会扯上那个命案?那个命案好可怕。”
    这是这边正想问的。
    “你爷爷认识那个被害人荒尾礼子吗?”
    “这个嘛,我没听过那个名字,只是……”
    “只是?”
    “我爷爷退休之前是国中的校长,说不定那个人是他的学生。”
    原来如此。当校长的话,应该跟很多人都有接触点,那么他认识荒尾礼子或者凶手的可能性就很高。
    “你爷爷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退休后,就一直担任町内的自治会长。”
    意思是说,可以从这个头衔来判断他的为人吧。
    “但是,任何犯罪都有它的理由。或许你爷爷对你来说是很了不起的人,但搞不好也有人会因为他的死而获得好处或拍手叫好。你有怀疑的人吗?”
    “我爷爷他绝对不会……”
    “碰到这种事大家都会这么说。可是,世上就是有坏蛋会痛恨品性端正的人,也有些家伙只为了一点小钱就随便把人杀了。”
    “人”这个字其实换成“亲人”都可以,但……算了。
    梢的泪眼中泛着怒气,说:
    “没有人会讨厌我爷爷,没有人会痛恨我爷爷!他是个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人,好多学生毕业后都会回来找他,大家都很喜欢他。而且,没有人会因为我爷爷死了就得到好处。他根本就没有钱,他的退休金一半付房贷、一半捐给福利机构就用完了,能够称得上财产的,就只有这块土地和这间房子。昨天出门散步时,皮夹里也应该只有几张千圆钞票而已。”
    这是真的。说到指宿仙吉的皮夹,里面有三千五百二十圆和驾照,其他就只有牙医诊所的挂号证和图书馆的借书证而已,现金卡之类的东西一张都没有。正如梢所说的,是个没钱的老人吧。
    但,人是有人际关系的。如果指宿仙吉的学生中有荒尾礼子,或者有这起命案的相关人,那么就应该找得到可以连结到凶手的蛛丝马迹才对。原本都只注意荒尾礼子毕业纪念册中的同学,其实也应该注意老师才对。

    为慎重起见,跟梢借了缠有仙吉毛发的梳子后才离开指宿家。就在此时,渡濑打电话来。
    ‘喂,是我。跟家属说好来确认了吗?’
    “只有一个女儿在家,她妈妈好像到附近的派出所去请求找人,所以我没碰到。听说指宿仙吉昨天晚上出去散步后就没回来。”
    ‘要来这里认人吗?’
    “我要她跟父母商量后再说。他们会再跟本部连络吧。”
    ‘就算来也只能带她爸爸来,尸体那样子是不能给女孩子看的。吼,这边有够麻烦的,不只尸体,连车子都必须解体。叫业者来把尸体从车子上剥下来,整个费了好大工夫。光崎老师从头到尾一直碎碎念个不停,他的助手们也个个嫌得要死,害我真是如坐针毡啊。’
    古手川也是如坐针毡。对像是尸体的话,就算多少有些粗鲁,它也不会抱怨吧,但对像是活生生的人,就不能这样了。
    ‘虽然死状很惨,但幸好头部受损的程度较轻,所以能够确定死因。跟之前那个一模一样,是用钝器殴打后头部,再用绳索缠住颈部绞杀的。唉,总比活活压死好吧。啊,鉴识报告也出来了,果然跟之前那张纸上的笔迹是同一个人的,可恶!那,指宿仙吉的来历是什么?’
    “他是个老早就退休的国中校长,他孙女强力辩护说不会有人痛恨她爷爷。现阶段还不清楚他跟荒尾礼子有什么关连,但既然他的职业是校长,只要往回追査,说不定就能找到接触点了。”
    ‘也是啦。那边就交给你了,我现在也要回本部去。’
    将缠有毛发的梳子交给鉴识后,古手川立刻照会县的教育委员会,赶往调查指宿仙吉的工作经历,试图找出与荒尾礼子的接触点。
    结果,一片惨淡。
    首先,荒尾礼子是为工作才来埼玉,在这之前,她从未离开过长野一步。然后查到的是类似指宿校长的异动履历,他二十四岁担任教员,直到四十二岁升任校长,这段期间的任教地点全都在埼玉县内。
    也就是说,指宿仙吉和荒尾礼子之间并无师生关系。剩下的可能性就是两人的共同关系人——比方说荒尾礼子之前的老师——因为何故在长野和埼玉之间异动,但这方面的调查还需要一些时间。
    古手川为慎重起见,也一并调查了桂木祯一的异动纪录。桂木祯一的出生地在石川县金泽市,直到国中他都住在那里,后来因父亲工作的关系才搬到东京都内来,后来在都内上大学,毕业后就在埼玉市内的企业上班——从这个履历也看不出和指宿的接触点。
    结果,两名被害人的共通点,就只有饭能市民这个身分而已,但要说这就是共通点,实在太过笼统了,一定还有什么事情还没浮上台面才对。
    连续杀人会对社会造成强烈的冲击,但有时对搜查的一方反而是利多,因为只要找出被害人的共通点,早晚就能锁定嫌犯。也就是说,毎增加一名牺牲者,就会更有利于搜查的进展。你休想永远高枕无忧——。古手川咒骂那个还未现身的凶手。

    回到饭能署,发现本部弥漫着异样的气氛。周围的空气抑郁得连迟钝的古手川都感觉到了。
    “呃……出了什么事吗?”
    无人应声。一名同事把正在阅读的报纸交给古手川,是埼玉日报的晚报。
    一打开,古手川瞠目结舌。
    〈饭能市第二起凶杀案〉这个大标题跳出来,标题下面刊出和号外同样版面规格的现场照片,古手川的眼珠被钉住了。
    那是一张没有生命感、非常人工的无机质照片,就是从正面拍摄出问题的那部碾压机,构图极为简单。旁边应该还站着许多搜查员的,但全部被切掉,只留下碾压机的大特写,是一张再单纯不过的照片了——如果能够去掉从碾压机的缝隙间溢出并滴落下来的红褐色稠状黏液的话。
    错不了,一定是那时候尾上要摄影师拍下的。
    照片愈看愈恶心。被碾压的尸体模样不容抵抗地在脑中苏醒。对没在现场亲眼目睹实物的人也具有同样效果吧。明明只是一张机器照片,却让命案的凄惨程度立体浮现。下方有图说,但就算费尽千言万语,图说的要求力都远远不及照片。即便刊出尸体画面,恐怕也难以如此准确地传达出那种不祥感吧。就这层意义来说,摄影师能拍到这张照片真太走运了。
    然而,反过来说,再没比这张照片更予人冲击和恐怖的了。饭能市人口有八万五千,当中有几个人今晚看到这份报纸还能不做恶梦呢?根据后来公布的统计数字,这天晚报的销售纪录,创下埼玉日报成立以来的新高。报纸总因不安和不幸而大卖,这种流言于此获得证明。
    此外,这天的埼玉日报还给大众一个重要的东西。
    凶手的名字。
    一旦冠上名字而轮廓鲜明后,原本暧昧不清的不安就会变成恐怖了。因为轮廓鲜明让口耳相传更容易,也就让传播速度更快。凶手在这两起命案现场留下的纸张,已经代替名片经媒体披露而众所周知了,那几行稚拙且无法窥知是否具理性的文字,比不够缜密的头脑所写下的犯罪声明文,更大大逆触读者的身心。
    那名记者——虽未署名,但古手川猜得出是谁——除了将深夜徘徊街头的犯人视同罹患现代社会疾病的人,同时也把这名病患取名为——
    〈青蛙男〉。

    “班长,没用耶。”
    将指宿仙吉的背景关系医一一抽丝剥茧,三天后,古手川举白旗了。这三天中,一共看了三百二十名教职员的异动履历,以及五百四十二人的转出纪绿,但别说是指宿仙吉和荒尾礼子的接触点了,既找不到足以证明荒尾礼子的老师曾在指宿校长底下工作过的资料,更查不到荒野礼子的同学转学到埼玉去的事情。
    渡濑“哼!”了一声,古手川这才知道,他根本一开始就没期待学校关系这条线索。“那么,当我把头整个泡在教育委员会时,其他有什么进展吗?”
    打算极尽挖苦的,但渡濑不为所动。
    “我也査了金钱往来状况,但没找出什么。跟他孙女说的一样,当了那么多年老师,就只赚到那间小小的房子而已。而退休金应该用来养老才对,偏偏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真的把一半都捐出去了。自治会长好像也只是个名誉职。所以指宿仙吉的收入就只有年金而已。又因为他超过七十岁了,所以没保寿险。反过来说也没有债务。唯一的财产就是那个土地和房子,当然目标有可能是这个,只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会因为仙吉死而获利的,就是他的儿子和媳妇了,但就算现在不杀他,迟早他们也会自动继承那个土地和房子。那么,如果他儿子和媳妇没有金钱动机的话,另一个可能性也就很小了。”
    “另一个可能性?”
    “交换杀人。”
    渡濑说得很自然,并没装模作样。
    “痛恨荒尾礼子的桂木祯一,和觊觎指宿仙吉遗产的儿子互相勾结,杀掉彼此的目标。他儿子和荒尾礼子之间没有连结,桂木祯一和指宿仙吉之间也没有连结。而两人的利害一致,用这个方法的话,还能编出两人的不在场证明。”
    “……班长,你想到哪里去啰?”
    “像推理小说是吗?我说啊,交换杀人这种其实是被用到烂的老梗了,现实世界里也确实发生过几起这样的命案,所以交换杀人绝不是我的突发奇想……还是不行,太弱了。”
    听着渡濑的说明,古手川既惊讶又敬佩。在他的记忆里,渡濑的休假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如此,这人仍然多方吸收知识,并进出各种场所。有人说在中山赛马场看过他,也有人说在浅草的剧场或是国立美术馆看见他;他还喜欢读书,有什么读什么,好像从古到今都不挑都好。到底这人一天睡几小时啊?而且他还常常读推理小说。明明工作上就已经这么常跟尸体和歹徒打交道了,难道还不够吗?
    “那么,家属那边的确认情形怎样?”
    “当天晚上,他儿子、媳妇和孙女三个人一起到大学医院。让他们看了以后,果然。那个媳妇才看一眼就突然昏倒,儿子则是当场把晚饭全部吐出来。结果又给光崎老师惹麻烦了。”
    “那个孙女呢?”
    “啊,她叫梢是吗?嗯,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呢。虽然一脸苍白,但咬牙强忍住,后来还这样正面看着我的眼睛,拜托我说:‘请你一定要逮捕到凶手。’被这么一拜托,我们不再加把劲不行啊。”
    渡濑那张脸,连逞凶斗狠的流氓都不敢正眼看了,而梢竟然可以,当然够坚强了。
    “但是,她太逞强了,这种个性要是钻牛角尖,就会像桂木那样当起素人侦探来了。但愿不要刺激到凶手……古手川喔,你要尽可能看住那女孩。”
    “这次要我当褓姆吗?”
    “但是去看守指宿家也不能把时间浪费掉,既然在学校关系那方面白忙一场,那就赶快去把情报彻底查个清楚。”
    “把情报彻底查个清楚?”
    “就是一大堆的通风报信啊。发生指宿仙吉的命案后,县警本部和饭能署的电话全被打爆了。有人说前几天看到废车工厂有可疑的外国人,也有人说住在他家隔壁的谁整天足不出户,是个怪怪的茧居族。当中有些不可靠,有些多少有点可信度,反正到昨天为止就超过两千件了。”
    “两千……件?”
    “是啊,才三天而已,好可怕的数字。当然,里面一定有被害妄想心理作祟的,但也不能一概推翻。范围差不多都集中在刚刚说的茧居族啦、游民啦,以及有就医病史的人。虽然很可能是通报的人自己不堪其扰打过来的,但不管怎样,我们不能不管这些情报。再说,歪打正着、弄假成真这类例子以前也曾发生过啊。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还有、什么啊?”
    “这种命案的附属品,‘凶手就是我!’这类的情报一件都没有。听好,两千件中一件都没有!一般像这种引起媒体关注的命案,总会有十几二十通恶搞电话,或是精神病患打来告白的电话,但这次全都没有。就算可以判断出是个假情报,只要冒名顶替,就大概会有一个礼拜时间成为媒体宠儿,却没人这么做,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呃……”
    “不知道?这代表大家都在怕啊!社会大众这个集团,还有那些不负责任的没品的人,他们平常对命案总是抱着看好戏心态隔岸观火,但这次根本碰都不碰,就是因为他们不想跟这起命案扯上关系,还很希望尽快破案。这是善良市民该有的正确态度,但向来喜欢丑闻、爱凑热闹、人云亦云的其他一大票人,都突然变成善良市民了,为什么?因为他们想想就不敢了。他们认为只要对这件命案保持严肃的态度和安全的距离,至少自己就不会遭殃。他们这么相信,不,是因为不这么信也不行……。埼玉日报还真给我们帮了大忙,那张碾压机的照片让市民完全失去他们平常的样子。我之前跟你说过,面对重大刑案,有时有必要做出一些不谨慎的发言,但那张照片把这么一点点发泄空间都给毁了。”
    这个见解叫人不得不同意。
    今天早上的电视新闻主播也瞻怯似地这么说——
    青蛙男是谁呢?
    青蛙男躲在哪里呢?
    然后,青蛙男的下个目标是谁呢?

    走出饭能署,一个小个子的男人等在那里。不看脸光看身材也猜得到是谁。尾上善二。
    “警部,您辛苦了。”
    “辛苦个屁,去你妈的臭烂下流报纸!”
    渡濑射出杀人似的眼光,但尾上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说:
    “唉哟喂呀,我们埼玉日报可是以身为高级报纸的一员而自豪,竟然会被叫成下流报纸……”
    “叫下流报纸都还过奖了咧。那一整面是怎么搞的?连低俗杂志上的照片都要比那个有品多了。”
    “呃,班长,您说的下流报纸和低俗杂志,到底是什么啊?”
    “你不知道也没差!”
    “唉哟,小记者我真是太丢脸了,人家没看过那些东西嘛。”
    “没看过的话我就告诉你吧。把像你这样的东西直接变成纸张的样子就是了。如果你一定要看的话,就到神田神保町的旧书店去拜读一下,或者自己照照镜子也行。”
    “把人家说成这样,看来是那一大张照片惹您生气了。那张照片的评价很棒呢,被誉为是近年来极其少见的最有新闻性的一张。”
    “最有新闻性?呸,笑死人了。应该是你的点子吧,但那是抄袭的,你以为没人知道吗?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有一位叫雷梅卡的画家就发表过一幅名为〈伤兵输送列车〉的讽刺漫画,画面一整个全是黑压压的货车,然后从门缝里溢出血来。那张照片就是抄袭那幅漫画的构图来的。”
    “您还是一样博学多闻呢。只不过,被您说成是抄袭,真叫人遗憾哪,至少您也该表示敬意或鼓励才对啊。再怎么说,我们作为社会的公器,这么做的出发点是为了警告地方居民要小心注意。”
    “警告?我说啊,你们干的好事,就像是在客满且正在放映新片的黑漆漆电影院里,突然大声鬼叫失火了、失火了。利用社会的公器造成社会恐慌,你们到底安什么心?”
    “可是,如果是真的发生火灾呢?”
    尾上干脆把话挑明了讲:
    “您这是不打自招啊,警部。您们搜查本部也跟我们一样,都觉得这起命案不是这么容易办吧?情报很多,却都没有接近真正凶手的线索,这点让人大感意外。可怕的凶手身影正在市民的内心里大摇大摆逍遥着。民众越来越害怕,警方却束手无策。您用戏院失火来比喻真是太传神了。因为在封闭的空间里充满了焦躁和恐怖,就是目前饭能市的样子啊。”
    “所以说,谨言慎行的人就不会干出这种引起社会骚动不安的事,更糟糕的是,愉快犯还因此快乐得不得了。我们一定会全力把这种败类扭送法办的。”
    “天哪,这是钳制言论自由吗?和警部大人您说着说着,人家都要忘了现在是平成时代了呢。”
    “那么在你想起来之前,快给我消失!反正你只是要从我口中听到搜查状况毫无进展这样的话而已。这种话就算我没说,你也会自己掰吧。”
    “真没意思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说完,尾上就如老鼠般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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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8-28 20:43:5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辗压
    2
    第六节下课钟响,Natsuo心情便惨淡起来。因为放学的钟声就是在昭告最惨的时间开始了。
    如果是夏天的话,此刻太阳还高挂天空,还能东摸摸西摸摸后再回家,但这个季节下午四点太阳就下山了,所以没法这样拖时间。窗外很快就要天黑了,学生如果在学校逗留得太晚,出了什么事校方就有责任,因此老师都把没事的学生尽快赶出校门。而一旦出了校门,商店街和附近的大人总爱盘问小朋友怎么不回家,不让他们待在那里。真想要他们少管闲事,但Matsuo没有拒绝的权力。老实说。与其回家,Natsuo觉得睡在公园都要好太多了。
    Natsuo很清楚,是大人不想负责任。老师也是,附近的大人也是,他们都不想看到任何事在他们眼前发生,因此把身边的小朋友赶得远远的。其实自己并不想要他们负什么责任,只希望他们别管自己,但没有人愿意听。
    这边的校区范围很小,学校和Natsuo的家距离并不远,就算蹓跶地晃回家也只要二十分钟就到了。家就在昏暗街灯照射下的公寓二楼边间。窗户透着光亮,可见父亲在家。Natsuo不寒而栗。提着沉重的脚步上楼,铁板发出“铿铿”声,分外寂凉。
    “我回来了……”
    一成不变的风景。穿运动衫的父亲,嵯峨岛辰哉背对着门看电视。脖子红通通的,应该喝得不少吧。
    “吃饭。快点!”辰哉用下巴指着桌上的两碗泡面。
    绕进桌子里时,闻到从父亲身上飘过来的酒臭和烟臭。辰哉本身并不抽烟,可见今天也是从早就泡在小钢珠店,而且也看得出来他输钱了。因为如果赢钱,桌上就会有更象样的食物了。
    辰哉连泡个面都不肯,他认为煮饭洗衣不是大男人该做的事,因此在Natsuo还没回到家之前,食物向来是动也没动的。
    往厨房去时,Natsuo还闻到各种臭味,辰哉的体臭和口臭,脱下的衣服发出的汗臭、干掉的剩饭的腐臭,还有其他什么东西烂掉的臭味——。三天前,Natsuo难得有机会到同学家去,因为那个同学忘了带笔记本回家,当值日生的Natsuo就送过去。同学家里充满了香香的味道,刚洗好衣服干干净净的香味、母亲的香水味、晚饭的咖哩香。对比自己家中臭气薫天,Natsuo好愕然。如果这是一般家庭的味道,那么自己的家到底算什么呢?简直像狗屋吧。
    Natsuo坐在默默吃着泡面的父亲面前。辰哉才二十多岁,却不见那个世代特有的年轻朝气,染成金发的发根已经长出黑色来了,更显寒碜。这个发色不均的男人默默吃泡面的样子,让人联想到狗,那么,这个家弥漫着狗屋的臭味就理所当然了。
    “喂。”
    坐在对面的辰哉瞪过来。
    “你刚刚看什么看?”
    “没什么……”
    突然一巴掌挥过来。端着泡面的Natsuo从椅子上摔下。
    辰哉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泡面。从前又打又踢后会说个理由,但说出理由后,Natsuo就会小心不再犯,于是为了不失去施暴的机会,现在辰哉都光打不说。辰哉称这种方式为家教,但这样哪能把人敎得更好,Natsuo身上的瘀斑和伤痕愈来愈多,只是被衣服遮住罢了。
    说什么都会被揍。就算什么都没说,还是会被找理由揍。Natsuo内心充满了紧张恐惧,怎么可能吃出味道,于是如嚼蜡般把泡面吃完,不料,辰哉压低声音说:
    “洗澡。少给我慢吞吞啊。”
    这一句,让Natsuo整个人僵住。但,不依也不行。在这个家里,Natsuo更没有拒绝的权力了。奴隶吗?猪吗狗吗?不,说不定比猪狗都不如。
    慢慢脱下衣服,走进浴室,辰哉已经等在浴缸中了。公寓制式规格的浴缸,两个人一起泡澡,即便水量不多还是就快满溢出来。辰哉说是为了节省水费和瓦斯费,其实是别有居心。
    辰哉要Natsuo站到浴缸外面,开始帮Natsuo洗澡。辰哉的手上涂了肥皂,从脖子到腋下、从胸部到腹部,然后滑进胯下。明明是自己亲生父亲的手,却每一次被碰到都叫人背脊一凉。“长得真像她啊,脸和皮肤都白。”
    那个“她”,指的是去年离家出走的母亲。离家出走的原因不明。
    泡沫冲掉后,辰哉坐在浴缸边缘,大腿张开开的。
    “含住。”
    Natsuo在辰哉面前一跪,眼前正好是他勃起的性器。和自己的相比,形状、大小都不一样。Natsuo的眼睛和心都闭得紧紧。这是一根香蕉。Natsuo强迫自己这么想。一股不同于体臭的异臭呛入鼻腔,可如果别过脸去,就会像之前那样腰部挨他一踢,因此得拼命忍耐。
    含住前端。小小的嘴巴被这么一塞就整个塞住了,辰哉却说这样很好。Natsuo边忍住呕吐感,边前后移动着头。
    “也要用舌头和嘴唇啊,难得你长了这些好东西。”
    就依他说的,Natsuo机械式地用舌头舔着,用嘴唇轻轻含着。一开始也是很抗拒,但习惯后,就跟舔手指没多大差别。比起这个,最后那个瞬间才真是做再多次都无法消除嫌恶感。
    反复抽送后,辰哉的呼吸变得好粗重,愈听就愈跟狗的呼吸没两样。辰哉按住Natsuo的头,将那东西更往喉咙深处硬塞。
    不久,伴随着短促的呻吟声,一股温温的黏液射进嘴巴里,恶心的味道随即扩散开来。
    “知道怎么做吧?把残留的精液吸干净再给我全部吞下去。挑食的话,长大不会有什么好出息喔。”
    就照他说的做吧。咽下后再强忍住不作呕。辰哉的手放开后,Natsuo终于从浴室的折磨中解放出来。上颚和牙缝里都还黏着精液残渣,漱了好几次口也没法完全弄掉,最后只好用手指去刮了,但刺痛感会一直持续到早上。
    感觉就像失了魂的空壳般,默默换好衣服后,开始写功课。只有这个时候辰哉不会来烦,算是Natsuo的一小段休息空档。然而,一天的功课不到一小时就做完了,过了十点,又非上床不可了。
    “喂,睡觉了。”
    辰哉从背后喊人。无法违抗。Natsuo离开书桌,再次关起心房。辰哉已经在隔壁房间那从来不折的棉被里等着了。
    这是结束一天的恶魔仪式。
    “喂,脱掉。”
    这一句,让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涨到了临界点。
    “……不要。”
    “说什么?”
    “我不要做这种……啊!”
    还没说完就无法呼吸,因为辰哉的手指力道大得像老虎钳,狠拧Natsuo的大腿内侧。
    “不要做这种事?哼,这种事是什么事?敢跟老师说看看!”
    根本就不敢说。原本就不善于说话,不,其实是因为太丢脸、太委屈、太恐怖了。
    “要是敢说出去一句,我就马上砍人!”
    辰哉边笑边说,但Natsuo彻骨彻髓明白这不会是开玩笑。想逃,但身体被强拉过去,头被强行按住。Natsuo呈趴着状态。
    屁股被用力掰开,缝隙张大。
    辰哉突然将那东西插入。Natsuo痛得想大叫,但被一只大手掌完全摀住口鼻,叫声听来含混不清。大概是涂上向来用的那种润滑液,辰哉的阴茎滑溜地插进狭窄的洞里。Natsuo抽身想逃,但屁股被强而有力的大手抓住,逃也逃不了。
    “别吸气,吐气!”
    第一次那个地方被侵犯时,Natsuo痛得吓得并羞耻得脑中一片空白。那时候才十岁,根本毫无性知识,更别说是性侵害的知识。但Natsuo知道这种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就这样,这个不可告人的事,最后变成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开始律动。辰哉的性器虽然涂了润滑油,但并没有减少剧痛,每次被侵入时仍痛入脑髓,那冲击宛如脑袋被铁棒重重一捶。想赶快结束。强烈的拒绝慢慢变成虚弱的哀愿。
    辰哉的呼吸又变粗重了,但Natsuo痛楚得根本无法察觉。努力想要想些学校里的事、最近快乐的事,但都因为太过剧痛而想不起来。
    没多久就射出来了。也知道是射在身体里。感觉上像过了一小时、两小时那么漫长,其实只有五分钟而已,但光这样,Natsuo就累毙了。辰哉的手一放开Natsuo的屁股,就整个人倒在棉被上,那里的前端还滴着一丝丝精液。两人的体液濡湿了棉被,但每次就这么放着不管,因此棉被已经渗进恶心的臭味,随时都散发着异臭。辰哉似乎不在意,但对Natsuo来说,那是直接令人感到耻辱和痛苦的恶臭。用手去摸还痛着的地方,结果沾上混着辰哉体液的自己的血。好像又流血了。
    完事之后,辰哉一副了无兴趣地钻进铺在旁边的棉被里。到此,Natsuo的一天总算结束了。
    自从母亲离家出走后,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能躲过这种折磨的,只有在辰哉喝得烂醉而先睡死的时候。但他最近喝得比较少,因此完全没有侥幸的一天。
    这个家,是一间有餐桌的牢狱。
    紧张、恐怖、耻辱的连续。
    不能逃开,也无法指控。
    不过,十一岁的小孩也有求生本能。“耻辱和痛苦还好,恐怖不能不克服!”本能发出了警告。背对父亲,像要保护身体般蜷缩起来度过了几个晚上后,求生本能就慢慢找出答案了。要克服恐怖——只要自己变得更恐怖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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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辗压
    3 十二月九日
    一如预期,那些通风报信,有一半只要讯问被指控的对象,就可以排除可能性了,因为大部分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当中那些茧居族,也都有家人证明他们根本没踏出家门一步。况且,老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才叫做茧居族,如果犯罪时又会跑出去,就不能这么叫了。
    即便如此。对象超过两千人,等于每一名搜查员要负责一百五十件。而一天最多就是处理八件,因此进展并不顺利。
    就在古手川忙着过滤这些通风报信时,渡濑叫住他。
    “列出优先级。我们手上的虞犯者名单应该有些和那些通报数据重复,先从这种情报査起。”
    的确,这样子的可能性比较高吧。
    “筛选的条件有两个,过去曾犯下性犯罪或者杀伤事件,目前被释放或者正在假释中的人。然后是住在饭能市的人。从这两起命案看来,凶手应该是熟悉饭能市地理环境的人。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共有七件,一个搜查员负责一件,那么,你负责这件,”
    渡濑拿过来的A4纸张里,记录着这个对象的人物侧写和前科,还有病历以及观护人的概要。
    当真胜雄,十八岁。四年前监禁住在附近的幼女,施加暴力后绞杀。被之后到达现场的捜查员以现行犯逮捕而告侦查终结,但依据起诉前鉴定,被诊断罹患肯纳症候群,于是获得不起诉,改处以强制就医收容。三年后,主治医师判断无复发的可能性,家庭裁判所便裁决进行保护观察——。
    “肯纳症候群?”
    “自闭症的一种。自闭症有很多种,智商障碍,也就是IQ在七十以下的,就称为肯纳症候群。有的也会出现语言障碍,应该可以说是典型的自闭症吧,它的别名是低功能自闭症。有意思的是,跟正常人相比,他们罹患精神分裂症的比率非常低。”
    “但是,命案当时他是十四岁吧?按理说,送进少年院后,他应该比正常人待得更久一点才对,怎么三年就出来了……,而且照御前崎教授的说法,这种人恢复后也不会完全痊愈不是吗?那不等于放一颗定时炸弹在路上趴趴走?”
    “这跟少年法也有关系,因为在修法以前,十四岁到十六岁的少年就算有刑事责任,也不会被判刑。但已经实施新法了你知道吗?一个叫做‘心神丧失者等医疗观察法’的东西。”
    这是最近的热门话题,因此很难得地古手川也知道。这条法律规定因心神丧失等理由而免除刑罚的人,必须收容至独立的机构进行治疗,目的在于防止他们复发,并积极协助他们回归社会。
    “虽然目的是为了帮助心神丧失者重返社会,实际上却可能往相反的方向走。照理说,获判不起诉或无罪的心神丧失者,当他们被强制收容到指定住院医疗机构后,只要被诊断为无复发之虞,就可以离开收容机构了,但,就像你说的,这个判断其实非常困难。而且,被诊断可以回归社会而放出来后,要是又犯下重大命案,下这个判断的法官和精神科医师,一定会遭到社会大众的谴责。而在医疗机构方面,虽然是以三年后让他们重返社会回目标,但另一方面,为了避免发生出院后复发的情况,有人认为最好的对策就是尽可能不让他们出院。当真胜雄的情况是在新法实施之前,所以出院比较容易些。很怪吧?为了心神丧失者而设的法律,结果反倒变成阻挡他们重返社会了。”
    真是想也想不通。古手川继续浏览手上的数据。
    负责观护人,有働小百合,三十五岁——。
    “先去找观护人谈谈吧。最常和受管束人接触并掌握他们生活情形的,就是观护人了,向观护人询问比较快,也比较可信。”
    “了解。”
    记下观护人有働小百合的地址后,古手川就将数据还给渡濑。
    此时。眼尖的渡濑注意到古手川的右手掌。
    “怎么了,那两道伤?”
    “啊……旧伤啦。”
    “只有一道伤痕的话,皮肤很快就愈合了,但伤痕有两道的话,就算止血后皮肤也没那么容易复元。从前的不良少女常这么干,就是为了在女生的脸上留下一辈子的伤痕。你也跟这种人打情骂俏吗?”
    “我才没那艳福呢。”
    古手川笑着唬弄过去,但,没那艶福是真的。

    有働小百合住在饭能市佐合町,就在指宿仙吉所住的鎌谷町隔壁,这一带有很多新兴住宅地,成排的住宅面积都是五十坪左右,属于小而美型,各户的庭院也都布置得华丽热闹。由于离郊外的大型商店有段距离,因此这一带的商店街生气勃勃,行人也很多,不时传出放学途中小学生们的尖叫声。这几天老是看着死气沉沉的街道,此刻古手川总算有了松口气的感觉。有动小百合的个人资料中,首先令人感兴趣的是三十五岁这个年龄。在古手川的观念里,观护人是个从工作退下来的年长者的工作,三十五岁实在太年轻了。
    观护人多为年长者这个成见,并非古手川才有,事实上,观护人的平均年龄为六十三岁,因此被说全是老年人也没错。其实观护人并没有特别的年龄限制,有的只是上限人数,以及在地方上具名望且时间能够配合这个条件而已。但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当中,毕竟还是前地方议员、宗教人士,或者有公务员经验的人才比较容易被推荐,这么一来就都是老年人了,所以观护人会整个高龄化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法务省自二〇〇四年起,决定不再聘用七十六岁以上的人,于是出现大量的卸任者,结果才有机会任用像有働小百合这样比较年轻的观护人。
    这么说来,有働小百合这位女性虽然才三十五岁,却是地方上的名望之士。她究竟具有哪方面的名望呢?
    一找到有働家,古手川满怀兴趣地注视那块门牌。
    有働小百合钢琴教室。
    或许是缺乏想象力,观护人和钢琴教师这两种身分实在很难联想在一起。反正已经先告知要来访问了,待看见本人,应该就能解开心中的疑问吧。
    按了三次门铃后,传出很有朝气的一声“来了”,不一会儿门打开,出现的是一名个子娇小的女性。
    “我之前电话连络过了,我是埼玉县警古手川。”
    “啊,你好,我是有働小百合。”
    说着,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脸蛋虽然有点圆圆的,但五官很立体,与其说美,应该归入可爱型。
    这个女人怎会笑得这么快乐呢——;古手川看那笑容看得恍惚了,待回过神来,发现小百合也正看着这边,一脸好奇似地。
    “呃……哪里不对吗?”
    “啊,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好年轻,刚刚从电话上听起来,以为是年纪大的人。”
    “呃……抱歉,突然跑来。刚刚跟你提过的,关于你照顾的那个当真胜雄……”
    “你来得正好,胜雄人刚好在这里。”
    “咦?”
    “还是直接跟他见面最好,请进。”
    “不不,我是准备之后再问他相关事情的。”
    “话说‘今天能做的事就不要拖到明天’,听过吗?而且胜雄也有工作,既然他人在这里,还是趁现在见他比较好吧。”
    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的古手川,被小百合半强迫地拉进家里了。家中整理得井然有序,很予人安定感。天花板虽不高,但阳光从四方八方照进来,空间感觉很宽敞开放。墙上的粉彩画也搭配得宜。隐隐约约让鼻子发痒的香味,应该是香草系的吧。
    “啊,我得先说,我这个人很粗鲁,对年纪小的人实在没办法用敬语,也许你听起来会觉得刺耳,请见谅啊。”
    “不会,我的上司比你粗鲁一百倍一千倍……你在教钢琴是吗?”
    “是啊。很特别吧?钢琴老师当观护人。”
    “你该不会正在工作吧?”
    “不是,是正在治疗,病人就是胜雄。”
    “正在治疗?”
    “钢琴治疗。你应该知道他有自闭症吧,虽然出院了,但不算是完全痊愈,所以必须接受治疗。我被选为他的观护人,其中一个理由就是这个治疗方法。”
    沿着走廊前进,尽头有一个房间。一看门把,感觉门禁森严,不太搭调。
    “这里是练习室,这道门有隔音功能所以很厚,门把也很厚重。”
    小百合压下门把,门就开了。但光这个动作就很费力吧。打开时发出钝重的声音,原来门的厚度约莫有具耐火功能的金库那么厚,更令人惊讶的是里面还有一道门。
    “两道门……”
    “因为钢琴声很吵啊,不这样,邻居会抱怨呢。”
    再次用力打开第二道门。
    映入眼帘的情景叫古手川目瞪口呆了。空间之大,从房子的外观和室内的样子根本无法想象。
    大概有三十块杨榻米那么大吧。约呈正方形的房间里,地面铺的是褐色的木质地板,墙壁贴着肤色壁纸,中间放置两架大钢琴。特别的是完全没有窗户。天花板高得惊人,比刚刚过来的走廊还要高得多,目测应该有两层楼高吧。古手川立刻想象这间房子的整体构图,但不管怎么画,这个房间就是画不进这间房子里,硬要塞进去的话。一楼的居住空间以及二楼其他房间的面积都会大受影响。
    完全没有吊灯也是天花板显得更高的原因。照明设备就只有嵌进天花板的嵌灯,以及设在墙壁上方的聚光灯,但大致数一下也才二十几个。全部灯光打在两架钢琴上的光景,说是小剧场的舞台也不为过。还郑重其事地在钢琴周围放了十张左右的椅子,角落还有一把大提琴放在专用推车上。古手川大学时代和朋友组过乐团,因此对这种专用推车很眼熟,它的外观就像居家卖场的L型购物推车一样,专门用来拖行贝斯吉他或大提琴等大型的管弦乐器。
    一架钢琴前面坐着一名青年。
    “我来介绍啰,这是我的学生,当真胜雄。当真,这位是古手川先生,我的新朋友。”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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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8-28 20:46:10 | 显示全部楼层
    “新朋友……”
    当真胜雄慢慢看向古手川。他的体型有些肥胖,脸上也有赘肉,从下往上看的眼神显得很不安。古手川认为这是自闭症患者持有的眼神,但这是因为他事先知道的关系,对毫不知情的人来说,或许只会单纯觉得这名青年很胆小。
    忽然回头一看,发现门的正上方挂着一个四方形的箱子。
    “那个箱子是?”
    “啊,那是配电盘。”
    “配电盘不是应该设在更衣室之类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吗?”
    “这个房子啊,夏天和冬天只要一用空调就会立刻断电呢,因为光这一间就够耗电了。其实应该请水电来重做配电工程才对,但一开始没想这么仔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只好在这里装上配电盘,要是断电就能马上恢复电力了。”
    换句话说,这个房间比家里其他地方都还重要,因为这是一间超乎规格的房间。
    “古手川先生说他想看看练习的样子,可以吗?可以啦!”
    小百合将身体弯到胜雄的眼睛高度,怂恿他同意。胜雄慌慌张张地点头。小百合那明快地强人所难的作风,似乎是不分对象的。
    小百合在对面那架钢琴前坐下,和胜雄交换眼神后,就把手指放在键盘上。她的手指关节粗大隆起,与纤瘦的身材很不搭。古手川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弹钢琴的手指修长柔美不过是个刻板印象?虽然对古典音乐和钢琴曲不熟,但古手川从音乐杂志或哪里得知有些曲子是两部钢琴合奏的。现在他们两人要弹的,就是这种曲子吧。
    由小百合开始。节奏强劲的打键。或许是房间构造的关系,每一个音都带着残响,清晰地打进耳中。
    古手川立即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捉住。这段音乐的音珠明确,旋律轻快,但有点单调,似乎是初学者的练习曲,却是第一次听到。
    不久,胜雄战战兢兢地加入。他弹的是伴奏和弦,应该紧跟着小百合的琴音才对,但跳出来的音几乎都跑掉了,不,根本毫无旋律可言,即便是即兴演奏也太瞎了,而且打键不像即兴爵士那般有力,而是虚弱的、无一定方向的,听起来就像杂音一样。
    于是小百合立刻压低琴音,低而缓地进行变调,似在配合胜雄,这下旋律终于可以勉强撑下去了。
    不一会儿,胜雄的琴音出其不意地猛然飙出,像是情绪突然爆发般,于是小百合赶紧以相同的音阶跟上。两道琴音看起来相依相偎却从未合而为一,但又一起在五声音阶内来回奔驰。时而分离时而接近的两道不协和音。这种演奏方式应该称不上两人协奏,而是技巧悬殊的两人即兴合奏——。并且,这不是为了听众演奏,而是两人之间的琴音对话。
    胜雄的表情出现变化。刚开始那惴惴不安的神情已经消失,转而全神贯注于一个一个琴键、一个一个琴音而双颊潮红,宛如一名即将冲向终点的马拉松跑者。
    大概已经在心中冲刺得第一了吧,胜雄的打键突然有气无力,然后说停就停了,于是小百合也跟着把手移开键盘。
    想拍手,但小百合摇头制止。
    “这不是演奏会而是治疗,所以不必拍手喔。”
    治疗结束后,胜雄气喘吁吁。虽未浮上笑容,但眼底泛着满足的光彩,彷佛终于完成心愿了。原来如此,所谓治疗就是像这样,接触键盘之前和之后的模样完全变了,而且是变好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胜雄,你下次放假是什么时候?”
    “星、星期二。”
    第一次听见胜雄的声音,可能太兴奋了吧,听起来尖尖的。
    “喔,那么下个星期二见啰,下个星期二同样的时间。”
    胜雄离开座位,笨拙地低头一鞠躬后走出房间。原本就不高了,加上驼着背走,显得个子更小。
    “胜雄他在做什么工作呢?”
    “隔壁的鎌谷町有个叫泽井的牙医,风评还不错,他在那里打杂。”
    “打杂……是指医疗事务之类的工作吗?”
    “怎么可能,就是搬些器具、处理医疗废弃物之类的杂事。啊,不过呢,这不代表他只能打杂喔,胜雄可是具有你意想不到的才能呢,他的记忆力超强的。”
    “记忆力?”
    “超过一百个的人名啦、十位数的数字啦,一般人大概记不起来的,他都能记住喔,这好像是自闭症患者都有的能力。”
    此时,古手川注意到两人的说话声音带着残响。残响并非由两个平行相对的墙壁之间发出的所谓颤动回声,而是在宽敞的大厅里,声音自四面八方反射出来的回音效果。也因为如此,声像会变得朦胧不清而无法确定声源。
    “有働小姐,这个房间……”
    “房间?啊,残响吗?是这个啦,这个。”
    小百合敲敲背后的墙壁。
    “四面墙和天花板,还有地板也是,都做了隔音和调音设计。叫做多孔质金属材料吧?是一种以特别技术制作的调音护壁板,能够产生和小型演奏厅同样的残响效果喔。残响也是钢琴琴音的一部分,可以透过调整它的长度来制造余韵,所以演奏场所就非常重要了,在教会或是演奏厅或是小阁楼,演奏方式都不一样,这就是名钢琴家被说成都是在箱子里演奏的原因了。来这里学琴的学生将来都要在演奏厅演奏,所以必须在这里呈现和演奏厅相同的条件,否则正式演出时说不定调子就乱了。”
    “发出的声音好大喔,而且是两架钢琴,但声音都不会跑出去吗?”
    “啊,你放心,完全没问题的。看得出来吧?这个房间一个窗户也没有,还有两道门。墙壁、天花板和地板都铺了隔音建材,换气孔也是双重构造。施工业者说,这里的隔音性能是负六五分贝,就算是大象大声吼叫,外面连一丝丝声音也听不到呢。”
    “好酷的房间啊,你先生还真大方,让你这么做。”
    “啊,这个你也别担心,我老公啊,两年前外遇跑了。”
    “啊,对、对不起。”
    “没关系。也是因为这样我才做了这个房间。可是呢,这里原本只是一间普通的房间,所以改装费很可怕的!夯不啷当就花了我一间房子的钱了。”
    “一、一间房子?!”
    “三千万!我的贷款余额还是这么多呢,要是这样还不能增加学生的话,可该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小百合爽朗地笑出来,于是,古手川也跟着笑了。
    “话说回来,刚刚的演奏,不,刚刚的治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是有働小姐你独创的治疗方法吗?”
    “怎么可能,才不是呢。这个叫做音乐治疗,是由保罗‧诺朵夫这位音乐家所推广的方法。”
    小百合接下来的说明中,由于出现太多古手川第一次听到的音乐术语,因此他无法完全理解。简单来说是这个样子的。
    有一个研究领域称为生物音乐学,发源地为瑞典。根据它的基本概念,理解音乐这个行为,其实就是将声音讯息理解成某些记号性的组成;因此,要完成这个行为,就必须具备能分辨复杂声音的耳朵,以及能够处理这些讯息的大脑。
    那么,这个原理可以应用在自闭症治疗上吧——?音乐治疗就是从这个发想设计出来的。它以完全五度音程的即兴音乐来引导小朋友表现出细微的情感,然后将这些情感讯息以乐音展露出来,藉此与他们一起建构他们的情感世界。音乐有相当大的程度依附于文化上,不论何种音乐,都是由某种人在某种状况下产生的,因此,都是用即兴音乐来进行音乐治疗。
    “全音阶和三和弦,换句话说,Do Re Mi和Do Mi So是西洋音乐重要的发明,很能微妙地表现出各式各样的情感,现今的音乐有九成都是用这个做出来的。相对地,五声音阶的表现内容就比较简单而能给人安心的感觉,但就是因为简单,更必须用音乐技巧来把情感的动力表现出来才行。就像你刚刚看到的,我必须配合病人的情感表现来伴奏,让病人更容易抒发情绪来,光这样就很难了耶,这个即兴演奏。”
    盘着腿讲解的小百合,果然是个钢琴老师,但其实更有女医师的架势。
    “可以这么说吗?就是用音乐的力量来打破心里的障碍?”
    “对对对!很厉害呢,古手川先生,你解释得真好。”
    “没有啦,但我真的很佩服你,能说效果立现吗?他的表情起很大变化呢,这点我很意外,因为就在几天前,有个厉害的老师斩钉截铁说,精神病患可以恢复但不能痊愈,所以我特别觉得新鲜。”
    “可以恢复但不能痊愈?咦,好悲观的想法喔,那么,我的治疗不就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对症疗法而已啰?那位厉害的老师是谁啊?”
    “城北大学的御前崎教授。”
    “啊,御前崎老师!这样我就懂了。我说啊,古手川先生,那不是老师的真心话啦,他是学者嘛,越是知识丰富的人就越不会断定地说什么。你看,事情不都这样吗?一直一直探究下去,就会发现探究不完而变得更谦虚,那位老师尤其这样呢。”
    “……你知道那位老师?”
    “嗯,可以算是胜雄的恩师吧,他是胜雄原本的主治医师。”
    “主治医师?”
    “是的,他是胜雄在医疗少年院时治疗小组的负责人,也像是半个胜雄的爸爸了,而且他也是我的恩师呢。唉,那我就不瞒你说了,我从前也是个不良少女。我被捕后进了府中的少年院。正当我因为进少年院而自暴自弃时,遇见了老师。他是我生命中的贵人,除了辅导我,还教我弹钢琴。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动呢?就像是黑暗中突然射进一道光?反正是这样的心情。从此以后,我就整个人投入弹琴,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弹,出来以后还继续弹。然后进了音大,比赛得奖,别人都知道我了……虽然我不是一个能开演奏会的钢琴家,但像这样靠音乐吃饭是没问题的。这都是御前崎老师的功劳。我现在都还常去找他呢,他对我来说也像爸爸一样。顺便跟你说,推荐我进观护所的也是老师,指名要我当胜雄的观护人的也是老师,某个意义上,我和胜雄就像姊弟一样。”
    的确,从少年院磨出来,又有精神医学权威这样的人物推荐,观护人遴选会不可能不买账吧。这么说来,有働小百合被聘为观护人并非基于她本身的名望,而是拜御前崎教授的名望之赐。这下古手川的疑问终于解决了。
    但,还有一个疑问。
    “那么,胜雄和他的家人一起住吗?”
    “没有,他的亲人自从他的事件爆发出来后,就不知去向了,在少年院期间好像也没来看过他,现在他一个人住在泽井牙科的宿舍里。”
    “有働小姐,最近,新闻闹很大那个饭能市的连续凶杀案……”
    此话一出,小百合立即变脸。
    “等等,你该不会认为胜雄是那个青蛙男吧?”
    “青蛙男”这个名字从小百合口中说出来,让古手川吓了一跳。显然这个专有名词已经脍炙人口到三姑六婆都朗朗上口了。
    柳眉倒竖的小百合宛如一只护子心切的母猫。而平时从不反省自己过失的古手川,此刻也为自己的嘴笨大感后悔。要是渡瀬,问法就会高明多了吧。
    “不,不是的,我绝不是认定他啦,只是形式上问一下而已。”
    “形式上问一下也很奇怪啊,被杀的那两个人和胜雄又有什么关系?一个是二十多岁的上班族,另一个是七十岁的老爷爷不是吗?胜雄每天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宿舍,而且非常不善于和别人打交道,他和他们之间哪会有什么接触!”
    “唉哟,所以说,我并不是特别怀疑他……呃,是还没怀疑他,不不,是连证人都还不是……是这样的,自从发生那件命案后,向本部提供的情报就超过两千件了,但就算多么不可信的情报,我们也不能漏掉任何一个。”
    “这么说,是有人向你们通报可能是胜雄啰?”
    果然这个问题不回答不行了。
    “这个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觉得通报的人可能出于恶意。再说,罹患精神障碍又有前科的话,总是会被人以有色眼光看待的,”
    这么一说,小百合那倒竖成V字形的双眉才松了下来。
    “他们一定自认是善良的市民才通报的,所以特别麻烦呢。往往本人越是自认出于善意,结果就越叫人吃不消。世界上最难处理的纠纷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双方都出于善意却彼此争执不下。你不觉得吗?”
    好像在哪听过类似的话——?搜寻记忆中那份似曾相似的感觉,终于想起来了。
    “我老板也说过类似的话。”
    “喔,他肯定是个深思熟虑的人吧。”
    与其说深思熟虑,不如说是狡猾。
    “可以请你谅解吗?”
    “好吧,虽然挺讨厌的。”
    “上个月二十七号和这个月四号的某个时段,胜雄可以证明自己人在宿舍吗?”
    “他的个性那样,所以下了班不会跟谁在一起,都是关在自己房间里的。而且,说是宿舍,好像也没有管理员可以证明他人在不在那里……”
    说的也是。一个人住的话,能提出深夜不在场证明的根本不多吧。不过,古手川并不灰心,虽然无法进一步确认犯人,但所幸认识有働小百合这个女人了。
    向小百合道谢离开时,突然听见“别这样!”的大叫声。往声音方向一看,就在门口几公尺处,有四名男子正在推来挤去。
    不,再看仔细,不是在推来挤去,而是三人围住中间,人,被围住的那个少年双手护住头部蹲下,另三个人边笑边用脚踢他。
    该轮到可怕的警察上场了。
    “喂,住手,你们这些小王八蛋!”
    就在打得正高兴时传来粗野的喊声,三个人剎时吓得身体缩成一团,然后慢慢看向这边,于是古手川做出更吓人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事打架,但两个打一个就不对了,更何况是三个打一个。”
    伸出两手把他们三人推开。抱着头的那名少年还蹲在地上。该不会被谁踢中要害了吧?古手川不放心,拉他起来后也不管他虚弱的抵抗,就一把掀起他的上衣。
    少年羞耻地别过脸去。
    腰部有一大块瘀斑。左看右看都不像是新伤,应该是很久以前就不断不断受伤。经过数个月才形成的,而且显然故意只打衣服遮住的部位。
    古手川内心深处的自制力失控了。
    “喂!”大叫的同时,两手抓起三个人的脖子。
    “你们干的吗?这么多人连手打一个没反抗能力的人,怎样?敲诈到后来就霸凌吗?是吗?回答啊,是不是你们干的?”
    把脸凑近他们鼻尖数公分处,用震破鼓膜的声音大喊大叫。三人苍白着脸一个劲地摇头。
    “报上你们的名字来,也报上爸妈的名字来。基于礼貌,我先说我的名字,我是埼玉县警古手川。当然,我会通报学校,也会把你们的爸妈找来。可不是到学校喔,现在的小鬼都不怕学校了,就叫他们直接到埼玉县警本部的生活安全课来。这孩子腰部的瘀青就是证据,用简易判决就可以把你们三个送进少年院了。知道吗?少年院?那里可没有一个人像你们这样,被养得两颊胖嘟嘟傻傻不懂事。只要未满二十岁犯下恐吓、伤害、吸毒和杀人这些事,就要送去那里和那些流氓关在一起。怎样,吓死你们吧?”
    三人马上一脸刷白,抽搐似地开始哭泣。
    “干嘛在人家家门前吓小孩!”
    猛一回头,见小百合正双手插腰、双脚张开站在玄关前。回过神来手一松,不知不觉被吊起来的三人就这么跌倒,然后,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爬走了。
    惨了——。古手川盯着自己的手。有两道旧伤的右手掌简直像是别人的。
    “一点都不像个大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用县警的生活安全课、少年院来威胁小学生,要是被他们的爸妈投诉,看你怎么办?”
    “我威胁得这么彻底,他们才不敢跟别人说,如果我只是随便吓唬一下,他们就会跟爸妈说了。那种小鬼,就让他们一边发抖一边抱紧枕头睡吧!喂,小子,还好吧?”
    少年改看向这边。总觉得那张脸显得孤苦无依而不保护不行。虽然没哭,但拼命忍住似地嘴唇紧闭成一条线。眼睛细长,睫毛也很长,看起来像个女孩子,但也和嘴唇一样,正拼命忍住就要爆发的情绪。
    “每天都被欺负吗?”
    少年没回答。
    “我教你击退那些镓伙的方法。一击,一击就够了。用尽全身力气往鼻尖赏他们一击直拳,这样他们就不敢再靠近你了。会欺负人的家伙就跟野狗一样,你越逃他们就越追,但你跟他们对峙看看,说不定多少会受点伤。但最后他们一定是夹着尾巴跑了。”
    “但那漾不会打出鼻血来吗?”
    “那没关系啦!鼻血这种,是因为血管脆弱容易破,所以看起来像大出血,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但受伤的人可是会吓得脸色发白哭出来呢。”
    “喂,这位暴力刑警先生,那孩子的手是用来弹钢琴的,可不是用来打朋友的鼻梁,请别教坏我小孩好吗?”
    “你、你小孩?”
    “喂,看到人还不打招呼?”
    “你好,我是有働真人。”
    真人点了一下头,就挤过小百合身边进家里去了。
    明明刚才目睹儿子被霸凌了,小百合却只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要追上去的样子。
    “这样行吗?你儿子。”
    “什么?”
    “刚刚那根本就是霸凌,而且他腰部有一大块瘀青,你知道吗?”
    “知道啊。三年级换班级以后,他最好的朋友跟他不同班,从此他就变成被欺负的对象了。这种事如果是一般的爸妈,一定是气急败坏去找对方的爸妈或是导师算账吧,但是,地方的观护人如果为儿子的事去找对方算账,对方会认为是在威胁他们吧,而且我可能被说成是在仗势欺人,这种状况下,反击的力道不会冲着我来而是冲着真人,再说……”
    “再说?”
    “刚刚你说的那个野狗比喻很正确啊。如果自己都不起来对抗,就会永远被霸凌追着跑,就算换了地方,还是会成为另一批野狗的目标。”
    “……你都不管吗?”
    “我会关心他、照顾他,但不会带头去对抗。这不像妈妈说的话,比较像是观护人说的吧?”
    “对我来说,这实在太……”
    “有句话说‘善意之道通往地狱’,听过吗?如果真心为了那个人着想,可以建议他,但不要直接出手帮他。这点,观护人和妈妈的立场应该是一样的。”
    “观护人和妈妈的立场是一样的吗?”
    “在很多方面都一样啊。会为了纠正孩子的个性而着急、会在意他的工作环境、会担心他和朋友处得好不好……。就算是别人的孩子,也必须当自己的孩子看,否则无法从事这个工作呢。而对方如果不把観护人当成家人的话,要在观护人的协助下重返社会根本不可能。”
    或许是吧。古手川同意。在围墙里时间是静止的,即便四季更迭,他们也被隔绝于世间的光阴流转之外。因此他们假释或出院后,恐怕只能满怀浦岛太郎的心情,而且,被放到外界后,已经没有家人可以去迎接困惑的浦岛太郎了。正因为如此,他们需要有人去当他们的家人。
    “不过呢,让我从观护人的立场来说的话,的确有时候需要直接出手帮忙,但那个人不是真人。而是古手川先生你。”
    “咦?”
    “我刚刚看到你对待那些小孩的方式,明显太过分、太反常了。根本不是大人教训小孩的样子。那时我如果没有出声阻止的话,你大概就出手打人了吧?”
    无法否定。古手川觉得自己像是小孩被大人质问为何恶作剧般难受。堂堂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人被一个才比自己大十岁的主妇当小孩子对待,要是被渡濑看到,他会如何感叹啊。
    办案最忌讳私情,面对坏事,绝不可表露出个人情感——这是自我要求,但总有办不到的例外,那就是霸凌,尤其是亲眼见到霸凌时。根本控制不住。
    “看来你需要镇静剂呢,请再进来,我开最好的药给你。”
    “不要,我才不需要什么镇静剂。”
    “刚刚你听到什么了?我的处方笺是五线谱,我开的药不是吃的,是用听的。”
    一说,小百合又搭着古手川的手,拉他进家里了。

    愈是想遗忘的记忆,愈是不容易抹去。
    这是十岁时的事。凡事都抱着嘲讽态度的古手川,当时只不过是个敏感的少年罢了。电视上经常播出平成后重拍的特摄英雄影片。点燃了小朋友天真的正义感,而且。他们会在脑海中和恶势力战斗,维持世界和平。
    然而,现实又是如何呢?
    那个孩子名叫顺一郎,个性怯生内向,和古手川从一年级开始就一直同班,家又住得近,两人经常一起上下学。
    “小和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了。”顺一郎说过好多次。
    到了三年级,顺一郎成为被霸凌的目标。没有明确的理由,就算有,也只能说他被看成是个即使被霸凌也不会反击的胆小鬼。顺一郎被强迫去跑腿买东西、文具被藏起来、裤子在女生面前被脱掉,被勒索、被打、被踢、被吐口水,最后被威胁偷父母的钱。这时候,古手川在做什么呢?
    什么都没做。
    无论多么凄惨,对其他小朋友来说,霸凌是个痛快人心的游戏,虽然危险,但规则很清楚,报以同情的话,自己也会沦为被霸凌的目标。就这样,顺一郎每天身上受着被鄙视的伤,脸上浮出虚弱的笑。而古手川不接近也不离开,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偶尔,顺一郎会投来求救似的目光,古手川却佯装不见。因为他不想遭殃,又不想与顺一郎切断关系。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根本太过自欺欺人,根本不可能成为心目中憧憬的英雄,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旁观者有时甚至比加害者更卑劣。是个不愿正视自己的恶意与懦弱。又无法真正成为坏人的臭孬种……这就是当时那个叫古手川和也的少年,两人同班升上四年级。顺一郎受到的霸凌益发惨烈,体育课换衣服时,古手川瞥见他全身布满瘀斑和擦伤。他受于胁迫而从父母钱包偷来的钱,已经高达数十万了。
    古手川一直竖耳旁听,因此知道所有状况。那天,顺一郎被威胁拿出总额达二十万的现金,而且明天之前不拿出来就要杀掉他。这下当然连平时的微笑也笑不出来了,一早便脸色发青。
    到了午休时间,古手川正好在场。顺一郎始终低着头,而且完全没碰桌上的午餐,不久便下定决心似地站起来。
    一只手放在口袋里。
    古手川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悲怆的神情而不由得开口。他觉得这是身为挚友该说的。
    “阿顺,你没事吧?”
    顺一郎突然看向这里,彷佛首次注意到挚友就站在旁边。“我说啊。”古手川开口。言辞充满傲慢,一副这是身为挚友对你的宝贵忠告的神气。
    “忍耐吧,再两年就毕业了,只要不再和那些家伙同一个国中就没事了。”
    当时,自己的表情到底长什么样子呢?顺一郎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肯定不会不在同一个国中就没事,而且也忍耐不下去了,因为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可是,最信任的挚友却彷佛看不出这种情况,光会远远旁观——。他一定这么想吧。
    放在口袋里的右手猛地拔出,朝古手川的脸颊挥去。
    就要一巴掌打来——立刻以右手阻挡。但对方的手掌只是轻轻檫过皮肤而已。
    “阿顺?”
    开口问时,手掌感到一阵刺痛。紧接着旁边的女生发生惊声尖叫。刺痛的部位剎时热起来。打开手心一看,两道笔直的伤口同时喷血。不禁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却依然血流不止,且沿着手指滴到地上。
    眼前的顺一郎如雕像般动也不动。垂下的右手,三根手指中间夹着两片刮胡刀片。
    “过分。”
    脸上毫无生气。被所有人遗弃,了无一丝希望的绝望表情。
    “小和最过分了。”
    话锋贯穿胸口。
    然后,顺一郎挤过古手川身旁冲出教室。
    之后的事情已经不大记得了。因为突然昏倒,待恢复意识时,人已经在保健室了。
    听到顺一郎从校舍屋顶跳下去的消息,是在回到教室以后。从四楼往下跳,撞到柏油地面,造成头盖骨骨折和内脏破裂,还没送医就当场死亡了。
    他手上的刀片是准备对付谁的,永远不会有答案了,因为他似乎是一时冲动自杀,并没有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
    不,老实说,遗书就清清楚楚刻在自己的手掌上。
    向学校请了三天假,躲在被窝里发抖着烦闷着。周遭人看到那副害怕到要哭喊出来的样子,以为是痛失挚友的悲怆而寄予同情,但其实不然。那天,凶器是准备对付谁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顺一郎将他最后的情绪发泄在自己身上。是这个事实让古手川悲痛不已。没什么悼念亡友的心情,有的只是压迫全身的罪恶感和恐怖。虽然止血了,但水平划开的两道伤口并未愈合,每看一次伤痕,顺一郎最后的容颜便活现眼前。报复虚伪的朋友,再没比这更适合的手段了。
    两个月后,教室终于恢复平稳的气氛,唯独古手川与众不同。除了罪恶感与日俱增,电视上那些英雄的正义感也不断谴责着自己。伪善、背叛、懦弱——。这些鄙视的形容词完全可以套在自己身上。
    如何才能消除啃蚀内心的脓毒呢?绞尽脑汁的结果,古手川想到的方法是“报复”,他决定把那群霸凌顺一郎的同学一个一个叫到校舍角落算账。当中也有几次回击不成反被打得一身伤,但问题不在结果,而在行为本身。想起顺一郎的恐怖,始终战胜被殴打的恐怖,因此,虽然给了十二个男同学苦头吃,古手川依然郁郁寡欢。顺一郎的脸庞和声音未曾自记忆远去。
    不过,报复十二个霸凌者这个行为,竟带来意料不到的副产物。无视古手川的苦恼,但见他不分张三李四一一单挑的勇猛,在旁人看来是为故友雪恨的侠气之举。不久,古手川的拳头更挥向了其他班级其他年级的霸凌者。其实这跟行侠仗义无关,而是不一直主动出击的话,恐怕遭殃的就是自己。于是,不知不觉间流传出一个绰号——
    不良克星和也。
    从背信转为诚实、从伪善转为正义,还被封上名号,这一切都让古手川困惑不解,但名字对人是有影响力的,他下战帖的对象扩大到人人眼中的坏学生了。原本就体力不错,加上累积实战经验后,古手川变得骁勇善战。又因为那些专挑弱者霸凌的人本来就没什么战斗力,于是不良克星的名号甚至风传至邻近学校了。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高中。古手川半是理所当然地梦想将来能戴上警察的帽子。不过,与其说是志愿,更像是水到渠成。

    小百合虽然说要开镇静剂来治疗,但古手川根本不信。音乐治疗的效果刚刚是见识到了,但自己又没生病,况且对于音乐的疗效,古手川仍是存疑的。他认为能够听音乐就治好的苦痛,应该不是真正大不了的苦痛,只能算是疲劳吧。
    坐在钢琴前的小百合既是演奏者也是治疗师。听众就是自己与坐在旁边的真人而已,但还是有些紧张。
    “要不要点歌?”
    “呃……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我对这方面的音乐不太熟,”
    “那太好了,没有免疫力也没有耐受性,效果会更好喔。”
    “要不要像刚刚那样即兴演奏?”
    “你又不是自闭症患者,还是弹现成的曲子比较亲切……没错,因为你不是情感表现不足,所以,与其弹野性的斯特拉文斯基,说不定属于浪漫派的贝多芬或者瓦格纳这类浓厚的旋律还比较适合。那么,就弹钢琴奏鸣曲第八号。”
    一次深呼吸后,倏地射出力道强劲得足以震动整个房间的一音。若说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聆听大钢琴的声音,那么,这也是第一次仅仅一个音,就如此深深打进胸膛里。
    强音与弱音交错,一音与一音之间虽有间隙,但前一音犹余韵缭绕,下一音便又重迭上来。孤独的情感迫至胸口。突然,旋律开始驰骋。彷佛追逐着何物,又好似根本毫无目的,小调音阶只是热情洋溢地一路疾驰。惊愕与哀怜、热情与冷静、悲悯与嫌恶,还有爱情与憎恶——带着痛楚的激情一边翻涌一边撼动着灵魂。
    聆听时,脑海中浮晃出顺一郎的最后容颜,以及自己涂满鲜血的手掌。惊怖吞噬掉悲痛,欺瞒驱逐了真实。可是不久,脆弱的心被凛然的乐音贯穿而跌落深渊,随着最后一个音的尾声静静躺下。
    受到冲击而一阵愕然中,第二乐章开始了。这段旋律耳熟能详。熟悉而怡人的旋律令紧张的心情款款融化,一瞬不停一歌似的音阶,令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明明是如此轻软温柔的音声,却有着足以与第一音匹敌的强韧,而且紧紧抓住古手川不放。然而,绝无一丝丝令人不悦的拘束感,而是温柔得如被母亲拥抱般,慈爱得即便未乞求原谅,所有过错与懦弱也全被宽容了。这是能够平息愤怒及自我嫌恶的疗愈力量——
    第三乐章一转,以舞步轻快的回旋曲开始。乐音一边散播欢乐一边翩然起舞。从急峻的陡坡奔驰下来,在和缓的斜坡上轻舞,重复令人眼花撩乱的变调。
    然后,跳舞的双手突然静止,乐曲唐突地结束。
    最后的余韵悠悠消失后,好半晌,古手川仍然无法动弹。刚刚还抑郁沉重的心情此刻已飘飘然,全身充满了好似力气耗尽却相当舒服的疲劳感。
    音乐具疗愈能力这件事,如今不再怀疑了。
    “……刚刚这首……这首曲子的名字再跟我说一次。”
    “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第八号C小调《悲怆》。”
    “并不会觉得悲怆啊。”
    “作曲者本身是用法语取名为Grande sonate patheique,意思是悲怆的大奏鸣曲,只不过法语的patheique是撩拨强烈情感的意思,所以悲怆这个语感有点偏了。”
    一看墙上的时钟,吓了一跳。从演奏开始已经过二十分钟了。整个人融入乐曲中时,并未感觉时间的长短,因此对于已经过了这么久相当意外。这就是音乐的魔力吧。古手川心想。然后,演奏这段乐曲的小百合既是演奏者、治疗师,还会施魔法。古手川为掩饰难为情而对旁边的真人说:
    “你妈好厉害喔!”还故作惊讶状。真人却若无其事地说:
    “嗯,但是我每天都听,所以……”
    一副败兴的表情,而且抬起双脚摇来摇去。
    “有何感想?”小百合问。
    “我、太小看、古典乐了。”
    “唉呀,那你以为古典乐是什么呢?”
    “我以为就是汽车广告上的背景音乐……抱歉,真是大开眼界。我已经改变想法了,会赶快去买这首曲子的CD来听。”
    “还满意吗?”
    “你是说演奏?还是说药效?”
    “应该是说我开处方笺这件事啊,病人先生。”
    “那么的话,这阵子是有来看病的必要。”
    “啊?没效吗?”
    “哪是,是有效到爆!但这下,我好像又得了别的病。”
    “你好烦哪。”
    说着,小百合带点奸诈地笑了。
    所谓入迷,就是这么回事吗?
    离开有働家,古手川马上拔腿前往市内的大型CD专卖店。直接朝向以往过门不入的古典乐区,目标当然是贝多芬。可是一看架上,立时不知所措。以作曲家姓名区分的标签是以A、B、C字母顺序排列。再来,这个大作曲家的首字母是B还是V呢?不,他的全名到底是什么呢?对贝多芬的印象,古手川脑海中只有装饰于国中音乐教室那个满头蓬发、邋邋遢遢的肖像画,而且不过是个没必要拼他名字或记他全名的历史上的伟人罢了。
    明明CD又不会长脚跑掉,古手川还是慌慌张张叫店员过来。负责古典乐区的,是一个带着现在很少见的大镜框眼镜的年轻女店员。
    “我要贝多芬的《悲怆》。”
    一告知,这个看起来肯定是打工学生的女店员,马上指出就在古手川眼前的一排,依然保持营业笑容。但古手川又不知所措了。女店员指的不是其中的一片,而是一整排,换句话说,一整排都是收录《悲怆》的CD。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这首曲子是二百年前的古典乐,有多少演奏者就有多少CD不足为奇。然而,古手川一直以为就像摇滚乐或流行音乐一样,一首歌曲一名演唱者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对这种现象感到又惊又奇。
    反正,先试听五张《悲怆》比较看看。出乎意外。每一张听起来的感觉都不一样。其中最像有働小百合演奏的是一名叫做弗拉基米尔‧阿胥肯纳吉的钢琴家。反正就是打键强劲且速度很快,而最后让古手川挑中的原因是封套上的照片,娇小的身材却有一双不搭调的大手,让人联想到小百合。
    拿着收录《悲怆》的《贝多芬三大钢琴奏鸣曲》去结账时,还为只要一千五百圆而小吃了一惊。比起那种没什么价值的偶像歌手CD,真是便宜太多了。古手川既觉得赚到,又气愤自己的宝贝竟然如此廉价,当场便又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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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8-29 21:16:1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辗压
    4 十二月十日
    隔天早上,一如往常戴着IPod的耳机走进饭能署大厅时,被人突然从后面拔掉耳机。
    “干嘛?”反射性地回头,是渡濑。
    渡濑将耳机放进自己的耳朵,说:
    “喔,贝多芬的《热情》吗?兴趣变啦?”
    一听就知道歌名,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明明戴着耳机,你怎会知道我换听别的歌曲了?……”
    “因为跑出来的声音不像你平常听的那样吵吵闹闹的。到底今天吹什么风啊?”
    渡濑把耳机还过来。敏锐的观察力真叫人咂舌。昨晚把刚买的CD全存进IPod里了。
    “我听古典乐很怪吗?”
    “人啊,特别是男人这种生物意外地保守。男人因为要上班,被梆着的时间很长,能做喜欢事情的时间不多,所以兴趣嗜好都很固定。但是,有时候也会哪天说变就变了。兴趣嗜好这东西是个性的一部分,会突然改变可是不得了的,唉呀,通常都是喜欢上哪个女人了。”
    说完,渡濑很快朝楼梯走去。当场僵住的古手川,赶忙回过神来追上去。
    “不是啦,是昨天碰面的那个观护人透过音乐来治疗自闭症……”
    “喔,所以你也开始鉴赏古典乐了?对工作这么投入真是太棒了,那,那个调查对象怎样?有不在场证明吗?”
    “没有。当真胜雄在牙科诊所上班,而且住在宿舍,下班后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所以不算有不在场证明。”
    “住在宿舍?”
    “嗯,但没有管理员。”
    “看来也没什么好朋友,下班后也不会去烧烤店喝两杯吧。”
    “他还未成年喔。”
    “那么,也不会晚上在路边拐骗女人啰……,我上次说要查的有七个人,其实昨天有四个人提出不在场证明,所以排除掉了。”
    “我觉得当真胜雄看起来不像,”
    “看起来不像是怎样看?凶手平时就长得一副凶手脸吗?别耍白痴了,如果凭外表就能判断谁是凶手,那些看面相、看手相的人都可以当刑警了。听好,要看的话不是看长相,要看动作、看他举手投足的样子。”
    “举手投足的样子?”
    “在剧团、在演员训练班也一样,教导素人演戏时都不先让他们做表情,而是先让他们表演手部动作和走路方式。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表情容易改变,但动作不好控制,动作还会透露出一个人习惯性的职业毛病和心理。所以说,只要做久了,每一种人都有属于那种人特有的毛病,反过来说,这个毛病和动作一定会透露出藏也藏不住的什么来,刑警应该看的是这个。”
    古手川不由得按住右手掌,另方面也觉得败兴,在这个DNA鉴定全盛时期,真有必要像福尔摩斯那样吗?
    “别摆出那张干嘛搞得像福尔摩斯一样的脸。听好,科学调查对搜证很有效,但它不能确认证词的真假,也不能说明犯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要看出这些,就要凭刑警的眼睛。你欠缺的就是这种观察力。这么说来,感觉上这个人应该不是会用表情来骗人的类型。机会刚好,在还没排除嫌疑之前。你要好好观察。”

    被上司命令继续调査,正可以堂而皇之到有働家去,可是,对于是否继续怀疑当真胜雄,古手川依然犹豫不决。
    据说对某地的第一印象,泰半与在那里遇见的第一个人大有关系。因此,古手川会开始喜欢佐合町,理由一定是这个了。有働小百合和真人,还有当真胜雄,古手川的确对他们都有好感。不过,并非渡濑稍微嗅到的那种男女关系,而是另有原因。反正是至今未曾经验过而无法分类的舒适感,但要以一句话形容那究竟是什么,语汇匮乏的古手川又实在做不到。无论如何,光是聆听从耳机传出来的钢琴声,就算无法以言语形容,也似乎能凭感觉理解。
    电音、节奏、噪音、刮擦声、饶舌——这些透过刺激人类神经来获得律动感的现代音乐已然失去许多元素,其中之一便是旋律。而古手川正在聆听的音乐却旋律洋溢。它们层次丰富、庄严、华丽,而且充满了愉悦与激情。有这个就不需要酒精了。古手川这么想。要是自己是个有毒瘾的人,应该可以连药都不必了吧。
    运气好的话,或许今天也能听到小百合的钢琴演奏?边走边想,就快来到有働家,远远见真人和另一名男子站在家门前。书包旁不知为何插了一支红色风车。再一瞧,真人被那名彪形大汉挡住去路。古手川三步并两步冲上前。
    “怎么了,真人?”
    真人和那名彪形大汉同时回头。彪形大汉的脚边还紧跟着一个小男孩,原来是昨天古手川一把抓起来那三人当中的一个。
    竟然还敢跟父母告状。
    “你就是古手川?”
    远看是彪形大汉,一近看,岂止体格健壮,根本每一寸肌肉都练得结实无比。即便穿着厚外套,也能看出肌肉发达得简直像格斗高手。年龄大约三十五六岁吧。
    “我是。那么你是?”
    “我叫市之濑,是他爸。”看向脚边的小孩,继续说:
    “昨天我儿子好像承蒙你特别关照了。他回家后一直躲在棉被里发抖,我才问他怎么回事。听说你恐吓他,说要把他关进少年院?”
    “你问到哪里去了?霸凌明显就是犯罪。就算我恐吓好了,阻止他们霸凌是刑警,不,是大人应有的责任不是吗?还是你认为你的小孩没有霸凌?你要的话,我让这孩子把他身上的证据给你看。”
    “这我问过了,他说他们有霸凌,但没有痛打他。”
    “看来是双方的说法有矛盾了。那,你是来抗议的吗?”
    “不是抗议,是直接行动。”市之濑脱掉外套。“哪能放过恐吓我儿子的家伙。”
    古手川的脑中响起警报。
    “第一次遇见想用拳头向警察讨公道的人啊。”
    “不是向警察,是向你个人。”
    “你要包庇你儿子霸凌?”
    “我没打算包庇。我也同意霸凌就是犯罪,但那是他们小孩之间要去解决的问题,不是我们大人该插手的。”
    “既然这样,你这是干嘛?”
    “因为我儿子被恐吓得睡不着。再说,报仇是老爸的责任。本来我想如果你愿意当场双手伏地道歉,我就放你一马。”
    “……蛤?大人还说那种孩子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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