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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铁鹤书》唐朝背景下的克苏鲁小说【完结】,作者:永恒的夏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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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7 07:4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节【朝圣之路】

        “你想要得道?”刘僧定看着眼前疯汉痴傻的样子,险些被气乐了,“你想要在这冰天雪地得道?”

        “地方,不重要。”大仙收起手指,贼眉鼠眼地偷瞧着刘和尚,“古书上有,他从古书上看来的,我也看到了,他来这里,朝圣……找仙人,问仙人,求仙人……”

        “仙人?什么仙人?”刘僧定冷哼一声,语气里全是嘲讽。

        大仙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古代的仙人,天上的仙人,从荒芜中走出来,他们还留在这里,在雪地上游荡……”

        刘僧定几乎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还有什么比一个三分人七分鬼的怪物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寻找什么仙人更滑稽的场景吗?他轻叹一声,没好气地问道士:“你见过仙人?”他原以为面对这个问题,眼前的疯汉会东拉西扯搪塞一番,谁知对方却瞪大了眼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见过,我真见过,仙人,好多仙人,一排仙人……”

        “哦?仙人什么样?”

        “高高的,瘦瘦的,白衣服,长头发,排成一行,边走边唱,仙乐,好听!我……远远见过,追着跑……追不上,他把我赶走了,每次他都把我赶走了。”听着疯汉的描述,刘僧定立刻就想到了那些巨大的竹兽,他们走过雪地时,确实好似有一股飘忽不定的仙气,可是,究竟是怎样的脑袋才会把那种简直可以扎破耳膜的哨声想象成仙乐呢?和尚想不明白,他心中不免唏嘘,这疯汉在长达十九年的禁锢中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心智才会破碎成这般光景?月亮已经渐渐西沉,大仙坐在雪地上,像个担心遭受责骂的小孩,朝黑和尚投来怯生生的目光,出家人的恻隐之心开始萌动,刘僧定忍不住想要上前好言安抚一下这个可怜人。

        但是紧接着,和尚的表情忽然重新变得严峻起来,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聂定会不会也是为了仙人而来的?他把他的弟子骗下山,宁可挨着重伤也要上华山硬闯,难道他的目的,也是朝圣?他急忙问大仙:“怎么才能找到仙人?”

        大仙双手伸向天空,斑驳不堪的脸上浮现出虔诚的表情:“太阳……太阳啊……”

        “太阳升起的时候?”

        “嗯!”

        “仙人会在哪里?”

        大仙转过身,正要用手去指某个方向,忽然他停了下来,丑脸上全是迟疑的神色:“你不能去……他在那里,你去,你死。”但是随即,他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和尚,你是和尚!”

        “和尚怎么了?”

        “其他人去不得,和尚去得呀,和尚去得!”大仙兴奋得脸都红了,他几乎是在催促着刘僧定动身。

        “为什么和尚去得?”

        “他……他有一次在我的脑子里说,他说他能预测未来,他说,他已经算到,将来会死在一个和尚手里,你身手那么好!你就是那个和尚!”痴汉说着像是孩儿一样拍起了手,眼睛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景仰。

        但是,刘僧定闻言心中却“咯噔”一下,毫无疑问,焦旷算准了,只是,眼前的人搞错了和尚。“我们一同去,一同去,我会帮你的。”大仙壮着胆子轻轻碰了一下刘和尚的胳膊,要不是畏惧对方的拳脚,他很可能拽着和尚即刻出发。

        刘僧定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看着眼前苟延残喘的废人,大仙被看得有些窘迫,他扭扭捏捏站起身,慌里慌张地避开和尚视线,就像是一个做错事被发现的顽童:“我,帮你,我真的能帮你,我真的是……大仙,长公主手下的……大仙。”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叠皱巴巴的黄纸,“看,看看。”他谨慎地递到和尚面前。

        刘僧定接过黄纸,放到月光下观瞧,第一张纸上依稀可以辨认出“度牒”,“升平大仙”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看来祠部给他开戒牒的人如果不是一个初开蒙的童子,那就一定是一个老眼昏花的百岁之人。最滑稽的是,“度牒”一角还用朱砂写着“从二品上清太极金阙大将军”几个字,不知道算是个什么官职。刘和尚翻看剩下几页纸,全都是一些词句不通的祷文,还有对于升平大仙不着边际的吹捧,到了最后两页,字迹已经严重变形,成了一个个鬼画符,不堪辨认了。

        【大雄宝殿】

        “难道祠部真的颁发过这张度牒?”右面的老僧问。

        “绝无可能,且不说祠部不会开具‘大仙’的度牒,那个上清太极金阙大将军更是闻所未闻。”中间的老僧回答。

        “那叠纸上所写的内容杂乱无章,没有半点府衙的端正在里面,怎么看都像是冯井炉自己涂鸦而成。”刘和尚附和说。

        “太极金阙,太极金阙……”左面的老僧把这个名字反复念叨了几遍,“听起来颇为耳熟啊。”

        “这个名字记在南梁陶华阳[1]所著的《真灵位业图》里,此书牵强附会,妖妄之极!陶华阳全然不顾自己的体面,把始皇帝,曹阿瞒都穿凿进了仙班,让人可发一笑。”中间的老僧这样说,他已经把嘲讽的语气完全埋入了苍老的嗓音中,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他话语中的轻蔑,“根据他的说法,那太极金阙帝君俗家姓李,曾下到人间做了一任太平教教主。”

        “这姓李的难道就没有名字吗?”

        “没有,书上只称他为李君,对他生平事迹多有避讳,也没有明说他下凡后做的是哪一任太平教主,只是隐晦地提及,那任教主曾普救天下道士于未显处。从陶华阳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明显看出他对李君恭敬有加,不似常态。”说到这儿,中间的老僧朝黑和尚点点头,“僧定,你继续说下去。”

        【雪原】

        刘僧定把“度牒”塞回疯汉手中,一脸地不耐烦:“那个驱赶你的人,他找到仙人了吗?”

        “仙人……不喜欢他。”大仙压低了声音,仿佛这片冰天雪地里到处都隔空有耳,“仙人改造了他,他的脑子,洗干净了。仙人把他扔在雪原上,研究他,愚弄他,不去管他,仙人很忙,仙人是仙人……”

        说到这里,这怪物忽然沉默了下来,轻声嘟囔,像是在呢喃一些自己也不太确定的事:“好久没有听到他的哭声了,好久了……我昨天也没听听到……不,没有,没有昨天,我今天才来的这里,我今天没有听到哭声,对!所以我从来没有听到哭声……可是哭声……”他疑惑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刘僧定,像是要寻求帮助。

        注[1]:陶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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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7 07:44: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节【欢乐不再】

        王策说完,惋惜地搓着手,一脸神往之色,仿佛他对于克劳利与魏寡妇对谈时自己不在现场万分懊恼。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朝刘文辉一笑:“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他又低头在书桌下的故纸堆中翻找起来,不多大功夫,他就从堆成山的资料里淘出了一个进口的塑料保存袋。

        老学究当着年轻的面,小心翼翼地把保存袋打开,从中抽出了一张约莫十六开大小的照片,郑重地放到刘文辉面前。这是一张旧照,已经微微泛黄,照片本身也颇为模糊,只能勉强看清里照的是几个西装笔挺的外国绅士。这几位洋老爷显然都不年轻了,他们拄着文明棍,留着过去很时兴的八字胡,面对着镜头表情都十分严肃。最当中的一个西洋人,身材异常高大,眼神阴鸷凶狠,就像是一个被生塞进文明衣冠中的野蛮人。刘文辉一眼就看出,他就是那个所谓的“世纪神秘学家”,阿莱斯特•克劳利。

        “站在克劳利先生左手边的,是美国探险家,畅销书作家威廉•西布鲁克,他曾经深入西非食人部族,带回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1],站在右手边的矮个子,是廖莎•布拉瓦茨基,他是大名鼎鼎的海伦娜•布拉瓦茨基[2]的儿子,著名神秘学调查者。这张照片摄于7年前,拍摄地点是美国缅因州的欢乐市入口。”

        刘文辉这才注意到照片左上角有一块老旧而寒酸的木牌,上面隐约写着几个模糊不清的洋文,估摸着是市镇的名字。,

        “欢乐市位于缅因州西部偏僻的怀特山地,那里几乎可以看作新英格兰最荒凉的地区了。1922年之前,美国的地图上几乎找不到这个城市,之后就更没有了……”

        王策告诉刘文辉,欢乐市总人口只有1000不到,事务由州政府直辖,自从3年唯一的一根电话线被山洪冲毁后,当地与外界的通讯就完全依靠2个月一班的邮政汽车。1922年5月20日晚上九点,因为暴雨而姗姗来迟的邮政雇员在到达欢乐市后,发现事情有点不对,他们在市镇里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那个时代的美国邮政依然为他们的员工配备枪支,全副武装的邮政人员下车在镇子里转了一圈,他们发现镇上电力系统运转正常,一些房子还亮着灯。荷枪实弹的邮差们进入了一家杂货铺,发现那家店铺的墙上新近被人用油漆写上七个一百万以内的质数,在数字下方,还写着一句话,似乎是意大利语。

        根据邮政人员事后的描述,欢乐市的街面至少已经十来天没有打扫过了,落叶和垃圾淤塞了好几条街道。他们在街边上捡到一张日期为1922年4月10号的当地报纸。报纸的头版头条是关于一个名叫“搜寻老东西”的流动嘉年华造访该市的消息。这可以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劣质彩带与广告印刷品上得到印证。

        随后邮政人员在市西的河边找到了嘉年华的遗址,和市内其他地方一样,这里到处都是仓促离开的痕迹。食品摊被撞翻,饮料流得满地都是,泥泞的空地上散落着玩具和童鞋。这里的娱乐设施相当粗制滥造,有许多尚未关闭,一台老式留声机依旧在放着喜庆的歌曲,但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邮政人员在马戏大棚中发现了一具中年人尸体,这也是本次事件唯一确认的受害者。

        在联邦邮政报警之后,缅因州警方迅速在市镇周围进行了地毯式搜查,被害者的身份很快被确认了,他叫爱德华•胡迪,新罕布什尔州沙利文县人,11岁时外出后就下落不明,而根据目击者的证词,爱德华失踪前后这段时间里,“搜寻老东西”确实在沙利文县附近出现过。

        关于写在杂货铺墙上的那句话,后来也被翻译出来了,那并不是意大利语,而是一句现代拉丁语,字面意思是:“而卡拉瓦乔的绝望在于他对摩奴不再一无所知。”卡拉瓦乔是一名在当时来看籍籍无名的16世纪画家,他精力过剩的一生中充满了争斗与逃亡。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一直到半年之后,对于这句话的解读才有了令人失望的进展,一名纽约时报记者在回顾这起案件时指出,当时留在墙上的其实是一句语义不清的病句,现在我们看到的翻译其实后来的新闻工作者对于语句缺失的部分妄加推测的结果。

        另一方面,这件发生于1922年的悬案当年就惊动了神秘学界。已是耄耋之年的克拉•斯科特女士[3]在进行了她生命中最后一次通灵之后宣布,欢乐市已经整体被移送到了另一个维度,在我们世界留下的是它没有灵魂的残骸。而就在同年10月,阿莱斯特•克劳利等三人前往欢乐市进行实地调查,克劳利为此事专门写了一本书,名叫《欢乐市的十天》,书中以第一人称记述了他们在废弃市镇上遇到的种种不可解释的现象,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流动嘉年华“搜寻老东西”中,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某种危险的研究,而当嘉年华落户欢乐市的时候,研究发生了悲剧性的事故。克劳利在书中把矛头指向了一名亚洲裔的畸形秀演员,无端指控他来到美国之前曾接触过某种东方的禁忌知识,在嘉年华内部,一直有一个小团体以深渊为朝拜对象,他们在沙利文县偷走了当地教堂里一本污秽不堪的典籍,并且一直在暗中研读,他们相信,这本希腊语典籍会带领他们找到“元渡口”,亦即整个宇宙中最初的渡口。他们也相信,137亿年前,摩奴就是从这个渡口出发,前往了我们的宇宙。克劳利的这本书,就像他的其他畅销书一样,其中除了作者信誓旦旦的本人经历,没有列出任何可靠的证据,他对于那个亚裔演员的指控,很可能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头像刚好印在了嘉年华的广告传单上。

        奇怪的事还不止这些,警方在调查该流动嘉年华时了解到,他们是一群成分复杂的移民,从吉普赛人到亚美尼亚人不一而足。就跟许多当时的流动嘉年华一样,他们行踪不定,也很少在一个地方逗留很久。警方设法找到了一张1922年,他们途径缅因州佩诺布斯科特县的班戈市时,在当地散发的传单,他们发现,传单的下方印有一串奇特的数字,经过多方调查,他们得知那其实是一个地方性的广播频道。后来,警方对那个频道进行了长达2年的监听,却始终找不到广播位置。广播每隔一小时准点播报一次,开始是一个女声连续重复三遍“UVB-76,UVB-76,UVB-76”,之后是一串看似随机的字母,然后女声会播报连续七个一百万以内的质数,这一行为很难不让人与杂货店墙上的油漆字迹联系起来。有时候质数的播报会缺席,代之以一段录音,有时候录音是单人讲话,有时候是交谈,有时候是英语,有时候则根本听不出是哪里的语言。

        自从1920年美国匹兹堡西屋电气公司开办的KDKA广播电台开始播音以来,各种商业电台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在美利坚的土地上。其中不乏没有申领到营业执照的地下电台,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破坏,警方对于黑电台的打击一向缺乏力度。这个后来被称为“UVB-76”的电台从来都没有被找到过,反而是3年之后的1925年,从缅因州的一个黑市上流出了一本“UVB-76”的播放日志。这本日志使用密码书写的,很多地方被用红笔做了“KB-9”,“KB-19”等意义不明的标注,其中一页上,被人用毛笔工工整整写了一个汉字“林”。警方根据日志所用笔记本的生产厂商找到了购买者。购买者是一名第一代捷克移民,然而就在警方找到他的一周之前,他在划船前往缅因外海一座无人岛的时候葬身鱼腹。

        “哦,对了!”王策忽然用拳轻击掌心,“我差点忘了,市面上一直有一种说法……你也知道,从去年2月开始,明星影业公司一直在连轴拍摄《火烧红莲寺》系列,几乎每三个月就能拍出一部,但是去年12月到今年3月这段时间,明星影业竟没有电影上映。”

        “呃……”刘文辉含糊地答应了一声,事实上,如今上海滩的电影实在太多了,喜爱电影的摩登男女们看都看不过来,哪个电影公司有没有按规律发片,还有谁会在意呢?

        “据说啊,明星影业在去年年末,是拍过一部《红烧红莲寺》的,只是电影拍成后,却从来没有上映过,甚至公司内部,也没几个人看过,跟前几部《火烧》不同,这部电影并不是张石川执导,公司专门请了一个从布拉格留学回来的青年导演,连名字都没有透露。看过几张剧照或者读过几页剧本的公司员工说,电影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渊,还有一个无名码头,凡是从码头出航的船全都下落不明了。”

        注[1]:《丛林之路》作者,亦是后来丧尸主题开山作《魔岛》作者(1884-1945)。

        注[2]:神学会创始人(1831-1891)。

        注[3]: Cora L. V. Scott,降灵师(1840–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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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7 07:44: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节【至寒之夜】

        月亮已经彻底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原本银光铺地的雪原,现在只剩下依稀可辨的一团朦胧。疯汉蹑手蹑脚地挪到刘僧定身边,他肯定是害怕又遭一顿老拳,所以他只敢怯生生地望着和尚,用几近讨好的语气嗫嚅道:“不早了,上路,见太阳,见仙人。”

        刘僧定猜想,他的意思也许是,再不走就没法在太阳升起前到达目的地。于是和尚点点头,示意疯汉在前面带路。疯汉殷勤走在前面,时不时还会回头巴结似地朝和尚嘿嘿笑,露出嘴里零星几颗匕首一样的尖牙。

        两人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四周仿佛更暗了,刘僧定举目四望,感觉就像是有一块黑幕遮在他周围,远处有什么完全看不见。风不知何时也停了,和尚的耳畔只有大仙断断续续的小调声。这疯子已然是惊弓之鸟,只要和尚脚步声稍稍重了些,他就会中断哼唱,假装无意地回头看上一眼,极力掩饰着溢于言表的惶恐。

        远方的天际忽然又传来了一声嗥叫,如同闷雷一样滚过两人头顶,刘僧定感到自己整副肝胆都在随之震颤。“那是什么?”他问大仙。“主人,这里的主人,它就是雪原,雪原,就是它。”

        “我还以为这里的主人是仙人呢。”

        疯子愣了一下,像是正在思索怎样解释,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又走了十来步,大仙才又开口:“它高,仙人低,它强,仙人弱,仙人怕它,仙人朝拜它,但是它,它……它不说话,它不思考,它走路,日落后,走过来,走过去……只是走路……”

        刘僧定多少领悟了疯子的意思,那头巨兽,是这片与世隔绝的冰雪世界里寂寞的王者,它听凭脚下蝼蚁一样的生命绝望,发疯,杀戮,死亡,傲慢让它没有兴趣介入,但愚笨也让它寻找不到生存的目的,也许正因为这样,才让像它那样强大而又迟钝的存在,依旧能感到孤独。那叫声是不是在呼唤着根本不存在的同伴与它相见呢?或许,它真的就是这片雪原的化身,残酷,暴虐,荒谬,寂寥。

        “它,太阳,不喜欢,白天,睡觉。”升平大仙说到这里,忽然在雪地里站定,警惕地四下聆听着他几乎站在了和尚可视范围的边界,和尚望过去,只能看见一团若隐若现的黑影,“风,风,天亮,快了。”他说完就继续迈开步向前走,同时,哼起那首古怪的旋律。

        风确实又起来了,刘僧定原以为他的身体已经不会再感到寒冷,但是这股风刮在身上,就像是无数把钢刀切进了他的皮肉。这一次的寒冷不再是依附于皮肉,而是直接透进了他的骨髓,有好几次,和尚都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然而他知道,只要眼睛一闭上,不出一个呼吸时间自己就会彻底冻僵,成为一尊血肉的冰雕。他的双手开始不停揉搓全身,同时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脚步上,这个时候,他绝对不可以跌倒。

        疯子的哼唱声还在前方忽远忽近,时不时呼啸的北风会把哼唱彻底淹没,但是下一刻旋律声又会在风声的间隔响起。刘和尚已经看不到大仙的人了,他的眼前只有两步以内的雪地和一片没有边际的漆黑。只有这旋律,就像是一束火苗,在未知的不远处忽明忽灭,引导着他前进。

        这旋律的究竟是什么歌?刘僧定觉得它有些耳熟,但是和尚已经太累了,也太冷了,他的大脑虽然依旧清晰,却再也转动不起来了。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柔软,就连这切肉的北风中也带起了丝丝暖意。“铁皮和尚”刘僧定,他也终于快要到达了极限。

        和尚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每一阵冷风吹过来,就仿佛又有几百根钢钉插进了他的骨头里。寒冷变成了一种单纯的疼痛,再也唤不起和尚的警觉,他机械地跟在旋律后面,幻想着自己能从那忽隐忽现的旋律中汲取热量。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太黑了,黑到他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把眼睛闭了起来。他蹒跚地走着,嘴里也开始不由自主跟着哼起了疯子的旋律,这旋律真的有一种魔力,一开始和尚觉得它怎么都不对劲,但是听过一遍又一遍后,旋律就在他的脑中不受控制地循环起来,渐渐地他的脑子越来越麻木,仿佛一切都在离他远去,只有这股旋律,空前地清晰强烈。

        刘僧定猛地一惊,他终于发现,前方什么声音都没有,刚才萦绕在四周的,其实是自己脑海中的旋律。他想要大声叫,但是声带已经因为疲劳和寒冷彻底麻痹了,和尚惊慌地四处张望,但是看到的依旧只有一片漆黑。难道自己跟疯子走散了吗?他急忙俯下身,辨认前方的雪地,雪地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踏足过的痕迹。

        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跟丢了呢?刘僧定心中充满了懊恼,他并不怕死,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以这么愚蠢的方式把生机白白浪费掉。如果他泪腺还没被北风吹干,说不定他会留下羞愤的眼泪,但是他只是木讷地站在摧折一切的狂风中,不知所措。

        脑海中的旋律还在继续,他狂怒地想要把这首歌甩出脑子,但是这太难了,这简直就像是抓着牛角,让一头狂奔着的牛改变它的方向。和尚试了好几次,都像是蜻蜓撼柱般一败涂地,他无法让他的大脑不去想那首歌,这就像自己跟自己搏斗一样愚蠢。与此同时,他还要极力在漆黑中寻找疯子的去向,两件事同时进行,让和尚的大脑越来越不堪重负。在最糟糕的那段时间里,和尚距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他的人生一直很简单,确定目标,找到方法,解决问题,他从未体验过身不由己,他从不知道当思想被人劫持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焦灼了一阵子之后,刘和尚稍稍冷静了一点,他决定一次只做一件事。和尚首先摒除杂念,开始同脑子里的旋律搏斗,这一次终于产生了效果,脑海里的哼唱渐渐停了下来,刘僧定小心翼翼保持着大脑的清澈,如同端着满满一碗水,开始重新思考刚才的遭遇。万幸的是,清醒的大脑很快就给了他回馈。“这首歌很不正常。”和尚心里想,“他似乎是存心要把这首歌埋进我的脑子里。”刘和尚隐隐然感到,他中了疯子的金蝉脱壳之计策,从两人交手以来,疯子对他极尽讨好巴结之能,难道他的顺从都是装出来的?

        想到这里,和尚忽然发现眼前的黑暗有一些异状,仿佛有一处的黑暗比别处更深些,若不是澄清了思绪,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发现这个细微的差异的。刘和尚谨慎地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这下他看清了,眼前耸立在他面前的,不正是早些时候,那枚巨型海螺吗?

        刘僧定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疯子带着他在走回头路!这里就是焦旷寻常出没的地方,那个什么升平大仙定是故意引自己来跟焦旷火并的!和尚记得那疯汉之前说,因为焦旷多番阻拦,使得他没法接近仙人,那么眼下,他一定是趁着焦旷被自己拦住,抽身去找仙人了。

        一股无名火顿时从脚底窜到了刘僧定脑门,之前的寒冷与麻木几乎立刻就从他的身上蒸发了,他带着必死的决然,再一次仔细环视四周,这次与刚才不同,他已经有了明确的寻找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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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7 07:45: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节【它们留下了的】

        风变得更急了,简直像是要把刘僧定的血肉绞碎。和尚不得不把眼睛眯成一条线,才能抵御肆虐的乱流。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但是和尚没有着慌,这一刻,他又恢复成了平时那个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铁皮僧。

        当又一盏茶时间眼看就要过去时,他终于艰难地辨认出,远方某处有一点几乎无法看清的微弱绿光。刘和尚精神大振,他急步朝那个方向跑去,同时心中向释迦默祷千万不要是他在一片漆黑中产生的幻觉。

        绿光并没有消失,刘僧定感到无比庆幸,现在它已经明亮到抬眼就能看见的程度了。一股暖流洋溢在和尚胸口,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在这段时间里,和尚甚至多少忽略了一些彻骨的寒意。现在的刘僧定忽而进入了物我两忘的佛家境界,所有的思考都被他摒弃在了无边的黑暗里,他的眼中只有这道绿光,仿佛那里有他的全部世界。

        和尚猜得不错,那对男女的影像还在那里,只是他们身上的绿色荧光在漆黑的天地间变得更加突出显眼。和尚不知道这对影像已经存在了多少个日月,当那对男女殉身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想到过他们留存在此的影像,会在诺干年之后救下一个无关之人的命名呢?当刘僧定第一次在落日的余晖中看到那片黯淡的绿光时,他曾经心中转过一个念头:或许这道光可以成为茫茫雪原上的灯塔,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成真了。

        借着绿光,刘僧定在雪地上搜索起来,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天黑前他一直跟踪的那串足迹,当时疯子大仙还没有发现和尚,所以他那时留下的足迹,一定是前往他真正要去的地方。认清足迹的方向后,刘和尚双手合十,向那对素昧平生的恋人郑重地致谢,然后,他便鼓起斗志,再一次踏上了追踪之旅。

        风一路裹着刘僧定前进,和尚只觉得身上好似披了一件满是碎刃的袍子,每走一步,那些细碎刀口都会将他的身体连皮带肉撕下一块。绿光已经被他抛在了身后,现在他能看清的范围,只剩下身外一步的距离。他就在这片黑暗中循着足迹缓缓前行,愤怒已经退去,他感觉自从踏足雪原以来,从来没有对形势看得像现在这样清晰过:他并不能保证自己沿着脚印就一定能找到升平大仙,如果大仙还有另外一条寻仙之路,那么他眼下的所有垂死挣扎就全都没有意义了。刘和尚很清楚这一点,他现在做的,只是尽最大的人事,之后,就真的只能交给运气了。

        刘僧定就这样一面走,一面仔细辨认着地面上的足迹,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就像是在摆弄着一件精细的琉璃器。走了大约一顿饭功夫,前方的雪地上忽然杂进了另一串脚印。

        和尚的心中一阵狂跳,他赌赢了。一片漆黑中,那疯子对方向一样没有把握,他也回来寻找自己的足迹了。刘和尚咬紧牙关,沿着新脚印的方向追了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风似乎小了,吹在身上也不在那么疼了,和尚走了一阵,远处地平线上忽然泛起了一阵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的青灰,看到这一幕奇景,和尚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他就明白了,这个地方,即使是日出都是那么地寒冷而苍白。

        天空越来越明亮了,清冷的白光渐渐穿透了漆黑,和尚能看到的范围越来越宽广,身体也仿佛在越来越轻,这一刻,无论是寒冷,疲惫,饥饿,都是如此地不值一提,在这个冰雪世界里,什么也无法阻止和尚的一往无前。远方传来了一声困倦的嗥叫,那庞然大物也许又要陷入沉睡了,刘和尚回想自己在这一天一夜中的遭遇,这些磨难,远方的巨兽也许根本没有看到吧。

        太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无边无际的雪原再一次被照亮。当刘僧定看清眼前的光景时,他被惊得目瞪口呆。他已经见过了天一样高的野兽,见过小山般大小的海螺,他以为他已经不会吃惊了。但清冷的晨光中,他发现自己又一次错了。那是一座巨塔,至少有二十层上下,标准的南朝建筑样式,材质看上像是青砖,通身漆黑,看它破败的外观,它矗立在此,至少已有百年。

        这是一座佛塔,八角飞檐下挂着生锈的铜铃,底层的外墙上,写着六字真言,它沐浴在朝阳里,却没有一丝佛门的恬淡与庄严,乌黑的塔身古拙中透着一股沉重。仿佛它承载着地狱中所有罪业的重量。

        但是让他更加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初升的惨淡白日下,一长串人影忽然出现在古塔脚下。之前刘僧定还以为那疯汉是错把雪地里的竹兽当成了仙人,现在他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仙人。那些人就从他的面前走过,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他就知道那些绝不是人类,他们太高了,太瘦了,就像是身穿白衣的一排枝杈。刘和尚看不见他们的脸,或者说,他不清楚那些仙人有没有脸,如果一群竹节虫能够站立行走,它们的样子应该就跟那些仙人相去不远了。

        如果说眼前仙人的外型只是让刘僧定感到疑惑,那他们走路的姿态就愈加让和尚心生厌恶。他们行走起来,确实有一股飘渺之气,只是,并不是仙气。那纤细肢体的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一种让人心胆俱寒的妖异,仿佛是扎破了现实之后生长出来的异界之花,它不在过去,不在现在,不在阴司,不在阳间,不在天上,不在地上,他是对一切合理存在之物的驳斥,是游离于理性宇宙的反常宣言,是生长在三千大世界中的一块腐坏病变,你无法解释它,它是直面于“正”的一个“负”,一切“规律”之后的一条“外规律”,它在人的理性上撕开了一条口子,让人看到了自己可悲的理性之外永无尽头的虚无。

        【大雄宝殿】

        “所以,真的有仙人。”左面的老僧淡淡说。

        “我不知道那个东西算不算仙人,但是我猜,当初轩辕黄帝大会群仙时,在华山上看到的很可能就是它们。当时我甚至有一种感觉,那个被封在釉瓮中东西,很可能也是它们的一员,它们的存在,或许比华山本身更古老。”

        三个老僧忽然同时沉默了,昏黄的大殿里只有机械的木鱼声回荡,让此处除了庄严外似乎还透着一种被戒律束缚般的无力感。过了半晌,左面的老僧又开口:“僧定,你去左面第一个烛台,看看那烛台后,墙上画的东西。”

        刘和尚称了一声“是”,就去寻左面的烛台,大雄宝殿虽然宽敞,但走到左面墙下,也就是十几步路的脚程,他很久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少林正殿的内墙上多有一些陈旧的涂鸦,只是他从没有留心去辨认,那些涂鸦已经很模糊了,也并未见寺中有人提及过,他只当那些粗陋的线条轮廓是过去某次修缮之后,无意中留下的,想必寺中手足们也是这个想法。

        借着摇曳的烛光,刘僧定很快就找到了那片陈旧的灰墙,墙上真的有涂鸦,那画面很抽象,但刘和尚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如何?”左手的老僧问。

        “没错。”刘僧定回答,他的语调很平稳,仿佛他此刻心中一点惊骇都没有,“我那日看到的,就是墙上画的这些东西。”

        墙上画着三个“人”,都特别纤细,他们站在一座寺庙前,手拉着手。这幅画的比例严重失真了,这三个人比寺庙的山门还要高大。

        “师兄们,真的是它们。”正当中的老僧叹了口气。

        “当初它们要少林为它们保管的东西,是不是该拿出来了?”左面的老僧问。

        刘僧定心中怏怏不乐,显然这三个老奸巨猾之辈一直有事瞒着自己:“三位师兄,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最右面那个老僧忽然唱了一个佛号:“阿弥陀佛……达摩老祖……他错了……”他死水般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悲凉,“就算我们不去看三千世界之外,那里的东西,也会降到我们面前……”

        剧情修正:

        第八章地十三节【蹒跚虚妄】

        【宇文邕的士兵确实在空无一人的云台观中,发现一口炸了膛的铜炉和一口紫金炉,都被草草扔在了石阶下】改为【文邕的士兵确实在空无一人的云台观中,发现一口炸了膛的铜炉和小半截紫金炉,都被草草扔在了石阶下,紫金炉的剩余部分下落不明】跟之后的线索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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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7 07:4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节【最后的重逢】

        一声尖啸打断了和尚的思路,清晨的雪地上此刻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披发跣足,衣不蔽体,连滚地爬地在积雪中奔跑,嘴里还在不停疯狂叫着“门!门!”,想来他神志已经混乱到极点,与其说他是在呼告,不如说是像动物一样凭本能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

        太阳把雪地照耀得更刺目了,刘僧定的双眼又一次体会到那种针扎一样的疼痛。他不得不再撕下一片麻布挡在眼前,视线又一次被遮住大半,好在疼痛稍微减缓了一点。他不敢怠慢,甩开大步朝那个疯汉跑去。

        疯子也看到了和尚,他朝和尚喊了一句什么,但是声音完全淹没在了风声里,然后疯汉不再理会刘僧定,转过身又继续追着仙人狂奔而去。这两个人经过昨晚后,都已经精疲力竭,如今他们在没膝深雪中跋涉的样子,笨拙得就像两只刚结束冬眠的熊。

        追了一阵之后,刘僧定也听到了仙人那种夺人心魄的歌声,他从没听过类似的旋律,如此美妙,却没有一点和谐可言,似乎是在用一种静好恬淡的语气,描述一种狂喜至死的情绪。这时疯汉距离仙人已经只有十几步远,他用尽身上最后的气力,扯开嘶哑的嗓子朝仙人们高喊了一声:“门!”

        有一个仙人停了下来,扭转它诡异的头颅回看了疯汉一眼,遮着眼睛的刘僧定既没有看清那个仙人的长相,也没有看清它到底做了什么,和尚只看到疯子背对着自己跪在雪地里,张开骨瘦如柴的双臂,像是要拥抱面前的仙人,但是下一刻他的身体僵硬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既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就是木然地在风中跪着,像是一尊雕塑。

        不知为什么,那僵直的背影让刘僧定心中涌起了一股恶寒,虽然他什么都没看见,但是直觉却让他放慢了脚步。他想象不出那张背对着他的脸,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是那个背影上却分明交织了某种呼之欲出的邪恶与不幸。狂风漫卷中,时间仿佛变慢了,那个疯子还是背对和尚,一动不动,和尚则暗中加了戒备,一步一顿朝疯子趟过去,如今在他的眼中,这短短十来步的距离,仿佛藏着无穷的凶险。

        就在这时,疯汉毫无预兆地回过了头,晨光中,刘和尚看到了一张惊骇欲绝的脸,他看着和尚,像是要说什么,可是颤抖的双唇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铁皮和尚”正要再往前,忽然斜里窜出一道黄影,同时一剑夹着风雷之势削向和尚脖颈,千钧一发之际,刘僧定不退反近,一个箭步欺入对方怀中,抬起一对铁掌朝那人两肋拍去,如今的和尚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由不得他再设计后手,所以这第一招,便是鱼死网破的打法。那人见和尚凶狠,身子微微一沉,剑使未老,便被他生生撤回身前,斜劈砍和尚。刘和尚不慌不忙左手向上一抬,格住来剑,与此同时,他忽觉得右手力道一窒,原来他的右掌已经被对方拍开。

        此时,两人身体只隔开尺许空隙,几乎贴在对方身上,攻守收发全在肘腋之间,须臾间掌来掌往已经换了十几招。刘僧定耳畔听到一个蛇嘶般沙哑的声音:“黑秃贼!就是你一直在跟我?”刘和尚也不示弱,抬眼对上聂定阴毒的视线:“少废话,随我去见于真人!”

        “臭和尚!不要坏我大事!”聂定说罢便要后撤,无奈两人此时都已经相互制住了对方门户,无论谁想要抽身而退都比登天还难。刘僧定这时也很急躁,现在战况胶着成了一锅粥,他纵还有千般手段也施展不出来了。“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利!”他对聂定说,“我们各退一步,重新再打!”

        聂定回头看了一眼,仙人已经渐行渐远,那疯汉却还跪在雪地里一脸茫然。“好!”他咬着牙说,然后放下门户,倒退了两步,和尚也如法炮制,两人在雪原上拉开了十步距离,双双站稳了门户。“来吧!”刘和尚说,他已经在心中做好了盘算,自忖有十种手段可以生擒眼前的“蛇抄剑”,只等着对面的人自投罗网。

        哪知紧接着,聂定做了一件和尚绝对没想到的事,他并没有攻过来,反而扔下了和尚扭头就去追那些仙人。和尚哪里肯饶,一提气便也追了上去。如果是寻常时候,以“蛇抄剑”聂定的速度,刘僧定纵然能赶上必也要花些力气。但是眼下,聂如山已经受了内伤,功力折损大半,结果,他没跑多远就被刘僧定一把揪住。聂定慌忙中回手提剑便劈,这仓卒中的一剑全无章法可言,被和尚翻掌一拍,蛇抄剑就脱手飞了出去。而聂定因为用力过猛,脚下一绊,已经栽倒在地,连同和尚也被他拉着一道扑在地上。

        两个人在雪地里滚做一团,把各种撕扯蹬拽的的手段都用上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想不到“铁皮和尚”与“蛇抄剑”的死斗会打得如此粗俗,看不到半点高手风范。转眼间那一行仙人已经渐渐消失在了狂风中,它们像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厮打中的两个人,依旧是那样不紧不慢,冷漠中带着一种可憎的高雅。

        扭打了一阵之后,聂定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脸上霎时全无血色:“不好。”刘僧定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疯汉已经踉踉跄跄站起身,失魂落魄一般朝那座高塔走去。“拦住他!”这时的聂定已经全没了刚才的阴沉狠毒,只剩下了一脸的惊慌失措,“要不然我们谁都回不去!”说完,他猛推了和尚一把,力量之大几乎要把和尚整个掀到半空,接着他手忙脚乱站起身,也不管掉在远处的蛇抄剑,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刘僧定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到聂定说要被困死在这里,哪里敢怠慢,就跟着聂定在雪原上跌跌撞撞地跑起来。和尚的眼罩刚才在缠斗中已经不知掉到了何处,他眯着眼睛,眼窝里噙满泪水,天地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模糊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一个黄色的影子。

        转眼间聂定已经来到佛塔门口,那里有一扇铁栅栏门已经被打开,聂定又朝仙人消失的方向不甘地看了一眼,最后,他一跺脚,跑进了塔内,与此同时,刘僧定也跑了进来,在昏暗的环境里,和尚的眼睛如逢大赦。他一面擦拭着眼泪,一面四处打量,虽然从外面看这古塔是一座庞然大物,但是里面的空间却十分狭窄,进门之后,他们面前就只有一条盘旋向上的楼梯。

        聂定也不停留,立刻攀着楼梯往上爬去,和尚几把擦干眼泪紧随在后。这塔至少有十余层高,每一层的转角都雕刻着怪异的星图,和尚伸头向上看了一眼塔顶,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佛塔的顶层天花板上画着一颗硕大的眼睛。

        【大雄宝殿】

        “等一下!”左面的老僧忽然举手打断了刘僧定,“你说眼睛?什么样的眼睛?”

        “太暗了,我看不清……”刘僧定回答。

        “师弟,难道是……”

        中间的老僧点点头,神情严肃异常:“应该就是了,‘彼岸之眼’。”

        左面的老僧叹了口气:“还嫌不够乱吗?”然后他又问刘僧定,“到了塔顶后,又你看到了什么?”

        “塔顶似乎被火烧过,半截炸了膛的丹炉躺在地上,那疯汉正在转动一个把手。聂定看到后不由分说同他打将起来,说也奇怪,那疯子的身手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招式精湛了许多,连对敌心思也变得的异常沉稳绵密……好像……那不是疯子本人,而是另有一个人在操纵他……”

        “师弟,你之前似乎说到过,焦道广的两尊丹炉,其中一尊只找到了一半?”

        “没错,”居中的老僧捻须颔首,“武帝的人在草地上只找到了半尊紫金丹炉,它是被生生撕开的,看上去,当时发生了强烈的爆炸,另外半尊丹炉,被炸飞了。”

        “也许,事情是这样的,”右面的老僧说,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当初的门是焦道广打开的,但那是一次事故,他的养女与养女的恋人牺牲了自己,阻止了让他的计划,焦道广为了躲避武帝,之后又强行打开通道,结果丹炉炸了,他成了雪原上的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却没能把门关上。十九年前,偷看了灵宝无上券的冯井炉从这扇门进来,他的遭遇更凄惨,他成了焦道广的玩物,在折磨下彻底发了疯,然而他,也没有把门关上。最后,刘给给杀死了焦道广,但是,他一样没有把门关上,所以,两百年来,联通两个世界的通道一直都打开着,直到仙人在雪地上看到冯井炉,才忽然有了关上门的打算。”

        “也许是这么回事,”左面的老僧点点头,他又望向铁皮和尚,“那么,僧定,最后,又发生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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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7 07:45: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第二十一节【圣地亚哥拖着鱼骨上岸】

        方圆万里之内,目力所见只有连天接地的银白,单调到让人发狂。北风呼啸着,像篦子一样,一遍遍地在漫漫雪原上狂驰而过,如同在撩拨一具早已尸解的遗骸。平坦如镜的雪地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破朽的古塔,正午惨淡的阳光从佛塔上空洒下,让它看上去如同一尊被人遗忘的古老神像,孑然一身站在荒野中。又像是一根千钧神针,镇在茫茫这片雪海中。阳光透过破窗射进古塔的顶层,那是一片陈旧腐朽的空间,每一个角落都积着厚厚的灰尘,有三个人正身处那片空间之中,其中一个黄衣汉子与一个骨瘦如材的赤膊怪人正在过招,另一个黑炭似的和尚则站在远处观望。在黄衣人与怪人的身后,有一个可以旋转的黄铜把手,把手旁边则是一闪沉重的铁门,铁门半开着,可以看到门上铸有一个古朴的符号,如果少林寺的三个老僧在这里,他们会说,这与云台观山壁上的符号如出一辙,只是上下颠倒了。

        两人刚一交手,刘僧定心下就明白了,聂定赢绝不了疯汉,他的一招一式都被对方克制,几乎被逼得满场游斗,聂定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呼吸越来越粗重,可想而知,败下阵来只是时间问题。

        正在和尚犹豫要不要上去助阵的时候,聂定忽然卖了个破绽,整个人如同一支黄箭,笔直朝铁门窜去,刘和尚正在惊疑不定,他已经往铁门里一闪,接着人就不见了。塔顶顿时安静了下来,有那几个瞬间,和尚甚至听到了自己心口的突突狂跳。疯汉并没有再追上去,他只是看着那扇铁门,仿佛在思考什么,几个呼吸后,他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到了刘僧定身上,疯子并没有立刻攻击和尚,只是机械地看着他,疯子的表情太平静了,就像是带着一副拙劣的面具。刘僧定心中一阵发毛,他的第一反应是寻一个有利地形,但是转头四面看了一圈后,他刘和尚发现塔顶地方太小,一点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那就这样吧。”他嘟囔了一声,立好了门户。

        疯子忽然身形一动,朝刘和尚贴过来,这阵攻势里没有愤怒,没有凶狠,它不含任何感情,冷得就像泼面的一盆冰水,的和尚不及细想伸手便要拆招,他原本打算也寻一个空档跑到铁门后去追聂定,谁知刚一交手,他就像是被一团胶缠住了。疯子的武功里并没有什么精妙的招数,他只是攻守得宜,滴水不漏,刘僧定发现与他过招就如同与国手对弈,处处掣肘寻不到破绽。更吓人的是,刘和尚发现他的招数里缺少一样东西:生气。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感觉,他的武功里毫无活人气息,和尚始终觉得,他是在跟一个死人交手。

        几个回合后,刘僧定眼角扫了一下塔里的影子,现在约莫着已经快晌午了,他再看看那扇铁门,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被推着离铁门越来越远,忽然他的心中电光一闪,他明白了这是那个仙人的意思,他要疯子把门关上。一念及此,和尚猛地咬牙拧身,露出腰背几处大破绽,一个箭步从疯子身侧窜了过去,还没走上两步,他身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硬伤,这都在和尚的预料之内,他本就是要拼着挨打甩开疯子。眼看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他距离铁门只有一步之遥,忽然他的手腕像是被铁钳死死箍住,回头一看,疯子面无表情地扣住了他的右腕命门,紧接着,一股钻心的疼痛涌了过来,和尚双脚阵阵发软,险些跪倒在地,他急忙口念无相诀,同时运起蛮力生生把疯子甩了出去,但就在疯子被甩开的同时,刘僧定肋下又中了排山倒海的一掌,和尚两脚发飘,再也站立不稳,他索性借着这股飞冲之力直接扑向铁门,刘和尚的头重重顶在了铁质的门框上,直撞得他眼冒金星。他抬起头晃了晃,一阵阵的晕眩让他给予作呕,然后他就看到铁门距离合上只剩下了二尺空隙,转头再看那个疯子,他又开始旋转把手,刘僧定不及细想,整个人蹭着铁门钻进了门后,紧接着,他听到了身后铁门合死的声音。

        【大雄宝殿】

        “诸位师兄,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当铁门关上时,我也因为伤重失去了知觉。是于睿的道童发现了我,把我带回了纯阳宫。”

        三个老僧相互对望了一眼,似乎他们对刘和尚的讲述都颇为满意,当中的老僧开口说:“僧定,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苦,但眼下你还要再辛苦一次。你……去一次旧寺,把刚才所说的那些,都告诉渡法师叔吧,他目前,只愿意见你,至于你的疑问,他会回答你的。”老僧顿了顿,又说,“对了,你记得告诉他一下……”说到这里,老僧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向了烛台后面那堵墙壁,“告诉他一下……北落师门的通道,被打开了。”

        【华山】

        “长老,长老,你坚持一下!”和尚身下的道童只有十岁上下,他背着刘僧定一路从山上走下来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小道童心里怎么想都不明白,在如今这个气候,怎会有一个人通身凉到这种程度,简直像是背着一块大冰坨子。

        刘和尚迷迷糊糊听到道童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虽然浑身都是伤,但和尚却觉得非常惬意,五月灼热的阳光洒在和尚背上,让他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他几乎觉得自己听到了浑身毛孔张开,血液再次畅流全身的声音。

        “我还不能昏过去。”他对自己说,“我还有事要交代。”他想起了刘给给托付他的讯息,他必须把这条讯息传出去,越快越好。

        “告诉……于真人。”他在道童耳边用微弱的声音说。

        “什么?长老,你说什么人?”

        “告诉……告诉……于真人……”刘僧定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是他总算在昏迷之前,成功把这条讯息传了出去,“周问鹤,还活着……”

        【雁门】

        他们说如果爬上苦塞城的城墙,就可以看到雁门关了。这当然不能算假话,但如果真有人这么做,他可能会失望,当一个人沿着破碎的夯土墙体,一路爬到城墙顶端,他就会发现,他只能在视线的死角附近看到一点点的关城外壁,这便是这座废弃的小城与雁门关仅存的关联了。

        前隋的时候,奚人包围了这里,将官告诉守城的士兵他们需要坚持了半年,然后又是半年,当第三个半年到来时,士兵都明白了不会有人来救他们。后来城破了,奚人杀光了所有人的,然后把城塞烧成了一片废墟。再后来,大唐将士赶走了奚人,但那时前线已经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苦塞城已经没有了重修的必要,于是将士们把废墟留在了这里,转去其他地方构筑新的工事,于是,苦塞城被遗忘了。

        黑衣人天一亮就到了废城的遗址,与他想象的一样,满眼能看到的只有断垣残壁与烧焦的屋梁。一棵半死的老树上顶着一个碗大的鸟窝,两只漆黑的乌鸦正在窝边呱噪,似乎是想吓走不速之客,乌鸦的眼睛通红,不知是否吃过尸体,它们的叫声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乖戾,它们的眼神让人想到正在剖解牲畜的屠户。

        黑衣人长着一张典型西域人的脸,高鼻深目,眼底带着浅浅的棕色。这样的一张脸,在此地一定很不受欢迎。他的身后背着一把窄得出奇的横刀,比普通长剑还要长出些许。这不像是一把可以随随便便上手的兵器,要使用它,一定要有修长的手臂。黑衣人的手臂确实修长有力,他的双脚也是如此,当他把手脚张开时,几乎像是一只大猿。

        黑衣人来到了城墙下,这里曾经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儿郎葬身此处,但是如今在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破碎的砖石,还有满地的杂草。偶尔会有一些兵刃的碎片躺在草丛间,它们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锋利与闪亮,却依旧像是倔强的老人不愿意被岁月消磨掉。“这就是这个古战场仅存的所有东西了”,黑衣人心想,“当初的惊心动魄早已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一地琐碎”。黑衣人在城墙底下找了一圈,最后,他在一口水缸前面停下了脚步。水缸并不是立在地上的,而是埋在土里的,只有缸口部分露在了地面以上。它的形制有些特殊,口收得很小,但是肚子却特别大,足够装下一个成年人。这其实是一件守城工具,用来探听地下是否有挖掘地道的声音。黑衣人蹲下身子,用手抚摸残缺的缸口,想象着许多年前,年轻的士兵们蹲在缸中,耳贴着缸壁,屏声静气聆听动静的场面。然后,他一纵身,也跳进了缸中,身手敏捷得就像是一只鹞子。

        缸里闷热异常,黑衣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身体无法伸展,只能委屈地蜷成一团。黑衣人闭上眼睛,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双耳上,一开始,他只能听到缸外呼呼的风声,然后他似乎听到了地鼠钻洞的声音,隔着缸壁,任何声音都显得含混不清,就像是从极深邃的地底传过来的。

        紧接着,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开始很微弱,几乎辨认不出,但是渐渐地,那声音开始盖过其它所有的声音了,那是人声,是许多人说话的声音,一开始是七嘴八舌的耳语,但渐渐声音清晰了起来。黑衣人咽了口口水,他觉得背上汗毛开始根根树立,那声音更真切了,而且所有的人声音都在越来越整齐划一,他猛然意识到,那些声音都在说着同一句话。

        黑衣人伸出手,轻轻按在缸壁上,手掌传来轻微的震动感,这时他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画面,在缸壁的另一面,漆黑的土层中,四面八方伸来一双双腐烂的手,也在从外侧轻抚着缸壁,那抚摸中包含着渴望,嫉妒,憎恨,哀伤,还有对阳世永不消散的执念。他仿佛看到,此时此刻在缸口外,空无一人的废墟里,无数鬼影正在聚集,那些支离破碎的将士们,前隋士兵,大唐士兵,他们蹒跚地向缸口聚拢,口中反反复复地说着那一句话,他们的声音有的轻,有的重,有的虚弱,有的坚定,但是,他们都异口同声。渐渐的,其他鬼影也加入了进来,奚人,突厥人,契丹人,甚至匈奴人,他们口中说着异族的语言,却也是在一遍遍重复着。黑衣人几乎可以猜到,他们所有人,所有的孤魂野鬼,都在说着一句话,一句他们必须告诉他的话,一句他为此而来的话。他们用腐烂的声腔反反复复,永无止尽地向这个世界传递的最后一条信息:

        “人拯救人。”

        “人拯救人。”

        “人拯救人。”

        “人拯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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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7 07:46: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节【尾声•上】

        “王老,”刘文辉抬起头,用两根手指捏着鼻梁,一脸的疲态,“说了这么多,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摩奴,它究竟是什么?”

        对于年轻人的单刀直入,老学究似乎早有准备,他乐呵呵地从沙发旁边的书山纸海里抽出了一本全是洋文的杂志:“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小刘啊,你需要先储备一下必要的知识。这是……1926年的《科学》杂志,上面有一篇美国遗传学家摩尔根博士关于果蝇研究的论文。啊,就在这一页,他在文章中破天荒地提出了基因理论,指出所有生物都是通过染色体上直线排列的一系列遗传单位,也就是基因,来完成遗传的。”

        刘文辉一听又要让他读洋文,心里自然叫苦不迭,他接过杂志,装模作样地凑到眼前,祭出了十二分的演技,只希望自己这副慎重的样子能够蒙住老学究。谁知王策根本没有留心看他,老爷子又在书堆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了另一份印刷质量明显粗劣得多的小册子:“那篇论文,看个大概就可以了,其实,你主要应该看看这个……”

        刘文辉感觉自己要吐血了,他板着脸拿起小册子,胡乱翻了几页,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王策却还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他点起一根哈德门香烟,吞云吐雾一番后,才懒洋洋地继续说:“1927年的索维尔会议现场,混入了一个名叫杰米•默塞尔(Jimmy Mossel)[1]的比利时人。他自称是生物学家,跟我一样来自于比京大学。我事后专门回母校查找过他在校时期发表的专著,不过所获不多。此君是基因学说的狂热拥趸,毕业之后,曾在各个场合宣扬过不少离经叛道的学术思想,给自己落了个‘狂人’的名声,我的母校从来都不愿意提起他。1927年大会期间,他每天都混迹于与会者们出没的饭店,咖啡馆与剧院,向他们派发他自费印制的小册子,就是你手里这一本……”

        根据布鲁塞尔警方的记录,一个不堪其扰的咖啡馆业主与默塞尔先生扭打了起来,这最终导致了本次大会剩余的时间默塞尔都是在班房里度过的。至于他的那些小册子,也全部遭到充公,一名警员曾经阅读过册子的部分内容,他在给他远赴苏黎世求学的弟弟写信时把这本小册子形容为“精神错乱的一派胡言”。

        这位警官的评价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默塞尔在册子的前半部分对于基因学说进行了全方位的歪曲,提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基因核酸序列”假说。他认为,基因是通过许多碱基有序排列来产生作用的,任何生物的任何遗传性征都可以在基因序列中找到相应段落。这种几近空想的说法被当时的科学界嗤之以鼻,没过多久他就被送进了布鲁塞尔郊外的一家精神病院。

        不过,真正让默塞尔声名狼藉的,还是小册子的后半部分。他在里面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一个亵渎人心智的存在:摩奴。

        “摩奴不是怪物,”王策斩钉截铁地说,“他甚至不能算是生物,摩奴,其实是宇宙间的第一串基因序列,也就是我们共同的祖先。”

        根据默塞尔小册子中的说法,任何一种生物,也许还包括了外星生物,基因里都包含着“摩奴”,那是一小截很短的碱基序列,最原始,最基础,所以,在基因中也埋藏得最深。百亿年的演化岁月里,它从来没有突变过,保持了最古老的本源形态,潜伏每一个人的体内。

        如果说前面这一段,还只能算是默塞尔的异想天开,那么后面作者提到的内容,则完全沦为了宗教式的疯狂,默塞尔认为,全宇宙的“摩奴”是一个整体,单个的序列没有意识,但是作为整体的“摩奴”则不然,它通过写入基因中的本能,从大局上操纵着所有物种。“摩奴”有它清晰的目的,为了让自己这段基因序列更安全存续下去,它需要不断培育出新的物种,让子嗣多样化。无数摩奴的后代在它的精心安排下诞生,繁衍,兴旺,衰亡,这一切,可能只是为了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个体与另一个物种间看似意外的基因交换。王策还特别告诫刘文辉,别以为它只是低等的分子聚合,“摩奴”的计算可以精确到世代,它可以诱导一个种群连续突变,只是为了让它们成为未来另一个种群的食粮,也可以让一个物种在宇宙中存续一亿年,只为了最后培育出那珍贵的几千对碱基序列。

        王策还强调,当年降落到地球的并非“摩奴”,而只是某个与它血缘很近的子嗣,它在我们的世界开枝散叶,把那串可憎的碱基序列一代代传了下来,这个最初的父亲,被有些宗教狂热分子称为“第一代人”。从“第一代人”发展到现在,地球上的生物差异性已经很大了,有些物种与它血缘较近,有些则较远,而对于“摩奴”来说,血缘远近悬殊的杂交能产下最有价值的后代。无论是佳梅耶夫在高空与之对视的那个东西,还是让魏寡妇全村患上恶疾的病源,都是“摩奴”用来与人类交换基因的子嗣。甚至,元末时期,那个肆虐于洞庭湖中的水大人,也是“摩奴”的子嗣与另一个操纵时间的伪神的杂交产物。

        “佳梅耶夫的孩子,被俄国军方强行打掉,但是,魏寡妇的孩子,已经生了下来,现在,算下来已经六七岁了吧。”王策推了推眼镜,看着刘文辉,镜片后的眼底深处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得意,刘文辉一言不发,黑着一张脸,笔记本被他合上,他已经懒得去假装记录了。

        “说到……‘摩奴’的诞生,我查到了两种说法,《异客图》里引用印度《囊经》的说法认为它并不是来自于我们的宇宙,它是在我们宇宙诞生之初从另一个宇宙过来的,它所使用的通道,就是那个所谓的‘元渡口’。按照这种说法,它在另一个宇宙,一定还有一个缔造者。另一种说法,则来自于五代秀才唐宗楚的《烛行录》,书中认为‘摩奴’诞生于虚无,是真正的一切的本源。甚至于群星都是它的杰作:《烛行录》中言之凿凿地认定,银河诞生于深渊的尸骸之中……”

        注[1]:默塞尔(Mossel)这个姓是摩尔根Thomas Hunt Morgan(1866-1945)与科塞尔Albrecht Kossel(1853-1927)的混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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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7 07:46: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节【尾声•下】

        王策越说越兴奋,他面色潮红,口沫横飞,眼睛明亮得像是两个玻璃弹子,脸颊的肉团也在不自觉地微微颤动。现在刘文辉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无法克制的程度,他的嘴脸每一秒钟都在变得更加丑恶。刘文辉轻叹口气,抬头望了望窗外,外面的太阳已经西沉,只有些许昏黄的余辉落进了这狭窄的房间,把堆积如山的旧书连同满屋子家具全都染成了病态的淡金色,小楼空气中弥漫的陈腐气息让年轻人几近作呕,他觉得自己一刻都无法呆下去了。终于,年轻人举手很不客气地打断了老人家的自我陶醉:“王老,请停一下。”

        王策停下了口,一脸期待地看着刘文辉,就像是一个耐心等待学生提问的老师,他一定以为眼前的年轻人是有什么疑问要向自己请教吧。

        刘文辉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用一种很平缓的语气说:“不瞒您说,我原本今天过来,是要采访关于《白衫郎》的内容,但是你给我看的这些,从欺世盗名的神棍,到胡言乱语的疯子,没有任何刊登出来的价值。恕我直言吧,我认为你不过是一个一事无成的老精神病,靠研究一些耸人听闻的课题来吸引大众的关注,说实话,骗子我见过许多,但是像您这样不着边际的骗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觉得您挺可怜的,真的,你应该去看一下医生……”

        一口气说完这段长篇大论之后,刘文辉安静地看着王策,他希望看到眼前的老学究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指着年轻人的鼻子让他滚出自己的家,这就是刘文辉的目的,如果王策真的动肝火了,那么年轻的小记者会非常畅快,他会感到他为被浪费的一下午时间,小小报了一点仇。

        但是王策没有发怒,他还在笑,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动摇一下,最后的一抹金黄从窗口洒进来,照在老学究的脸上,把他面颊和额头照成一片橙黄,也在他脸上打下了些许阴影。周围一片安静,只有隔壁楼房里飘来的无线电节目和邻居烧晚饭的声音,传到年轻人耳朵里,微弱得几不可闻。刘文辉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惊恐,这张笑脸,看上去是如此虚假,简直像是一个劣质的笑脸面具,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走到老学究的侧面,他是不是会发现,老学究的脸是一个彻底的平面,那立体的五官不过是逼真的画面所产生的错觉?

        太阳还在西沉,四周更暗了,堆在房间里的许多家具,此时都渐渐隐没进了阴影里。只有王策还微笑地坐在余辉中,突兀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存在。刘文辉想要开口说话,想要站起来夺门而逃,但是他做不到,他连挪动一下身子都做不到。年轻人就像是被猫盯上的老鼠,坐在老旧的凳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对面的王策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亢奋,他只是在笑,没有声音,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的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个笑容上。有那么几秒钟,刘文辉觉得他是在与一尊蜡像对视,老人脸上的皱纹,让他想到了古代青铜鼎上那些诡秘的纹饰。

        仿佛过了上千年,老学究忽然又开口了,他的声音变得很陌生,似乎低沉了许多,也年轻了许多:“你想要看证据是吗?”

        刘文辉没有回答,他依旧处在不能自己的战栗中。

        王策站起身,从书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纸质的的唱片袋:“这张唱片是在一个寄往纽约的航空包裹里被发现的,寄件人是一个名叫玛丽•劳德的佛蒙特州乡村女教师。”老学究一面说,一面从纸袋里抽出黑胶唱片,把它放到了过道里那台巨大的留声机上,接着他插上电源,摆好了唱针,那张唱片就缓缓转了起来。

        喇叭里首先放出了一些杂音,像是无线电信号不好时听到的那种“呲喇”声,接着背景音里出现了一个男声,他说着俄语,似乎在呼喊。接着刘文辉又听到了“砰砰砰”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敲门或者敲打墙壁。有几秒中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杂音淹没,之后说俄语的声音又出现了,这回听得出他在同人争执,语气里透露出一股绝望。再然后,又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一个年轻女人,音质比说俄语的声音更模糊,而且时轻时响,飘忽不定,刘文辉听不出这个年轻女人说的是什么语言,有点像汉语的客家话,又有点像闽南地区方言。这女孩的声音太不清晰了,没法听出她说话时的感情。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声音刚一出现,刘文辉就觉得一股莫大的恐惧,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那声音好似化作了有形有质的寒气,把整个昏暗的房间都拖入了无底的冰窟。

        王策站在咿咿呀呀的留声机旁边,脸上依旧挂着那毫无真实感的笑容,此刻他的大半个身子都隐在了黑暗中,仿佛成这片黑暗的一部分。他没有开灯,阴影几乎吞噬了整个房间。刘文辉已经听清了,小女孩是在反复说一句话,只是在说话的间隔,偶尔会发出一些“呜呜”声,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小女孩在哭,被劣质的唱片转录过之后,这些“呜呜”声听来无比地机械与冷漠。

        “她说的,是中古汉语,确切说,是唐初时流传于瓜州一代的方言。她重复着一句话,她说……”说道这里,王策那双眼睛闪动着狡黠而又残忍的亮光,这一刻,他一点都不像一个人类,“她在说:‘我冤枉,林金秤,冤枉’。”

        第八章完

        附录:隐元会年鉴天宝五载【节选】

        一壶蝉词条:

        七秀坊菡秀门下弟子,碧娘的独生女儿,碧娘死后由高绛婷抚养成人,本名不详,一壶蝉是其艺名。

        江湖传言,此人先天有怪病,无法辨识音律。所以碧娘把生平所谱的曲子都交给了唯一的弟子柔霜,只留了一张曲谱给一壶蝉,而一壶蝉也从来没有演奏过它。此女生性素静,不苟言笑,在坊中以击节见长,每有献艺,必以赤足登台,赤手拍鼓,闻者无不如痴如醉,这十多年来,颇有一些公子对她倾心,但她似乎从没有对任何人或者事情展现过兴趣。

        柔霜死后,一壶蝉将母亲留给柔霜的曲谱悉数烧毁,包括了那首从来没有公开演唱过的《白衫郎》。我们在坊中的线人认为,她对于母亲与柔霜的死一定知道一些什么,但是至今无法从她口中套出什么线索。又:七秀坊的路樱似乎对这位师姐有很深的成见。

        增补:一壶蝉至少已经三十五岁了,但是外貌犹如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她的年轻是否与她母亲的离奇死亡有关呢?我们需要展开更详细的调查。【天字拾玖,记于天宝六载】

        增补2:碧娘从来没有透露过孩子的父亲是谁,会内有一些弟兄怀疑,一壶蝉的怪病就是遗传自她的父亲,另一些弟兄则根据碧娘谱的两首《清平调》推测一壶蝉的父亲可能是一个出家人,不管如何,真实的情况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黄字叁拾柒,记于——】

        增补3:我们在秀坊内的线人回报说,我们骗诱一壶蝉动手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了。时至今日,我们对她的武功依旧一无所知,我们唯一能肯定的一点是她确实会武功,也确实是七秀的剑法根底,然而,自从会内为她建档以来三十年了,她从未施展过一次剑法,这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地字伍拾伍,记于天宝七载】

        阮糜词条

        字凤凰,东都洛阳人。幼年跟从姨娘杨烟修习“银丹玉珠”,现如今已有五成火候。性格豪爽犹如男子,擅用一杆齐眉花枪。整合现在手头的情报,我们可以得知,她精通好几种语言,并且同她姨娘一样精于易容。会内有些弟兄怀疑她曾做过赏金杀手,另一些弟兄则怀疑她曾为关中宫家刺探过竞争对手的情报。此人今年两月通过秘密途径加入了天策府,却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天策的线人相信,忠武将军冷天锋有特殊的任务委派给她。

        注:我们目前无从得知,她是否从杨烟那里学到了用毒的手法。

        增补:会内弟兄截获到了一些阮凤凰写给七秀侍女阿翘的信件,我们现在有理由相信她有磨镜之好,或许可以根据这一点对她进行有限度的要挟。【玄字贰拾壹】

        内容修正

        第八章第二十二节【尾声•上】

        【上面有一篇美国遗传学家摩尔根博士关于果蝇研究的论文。啊,就在这一页,他在文章中破天荒地提出了基因学说,指出所有生物都是通过染色体上直线排列的一系列遗传单位,也就是基因,来完成遗传的。】改为【上面有一篇美国遗传学家摩尔根博士关于果蝇研究的论文。啊,就在这一页,他在文章中指出,所有生物都是通过染色体上直线排列的一系列遗传单位,也就是丹麦学家约翰逊所说的基因,来完成遗传的。】

        更正了一个常识性错误,万分感谢被子飞了读者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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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7 07:46:56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刊:第七次座谈会

        (周问鹤,刘僧定,于睿,聂定,三老僧,冯井炉)

        周问鹤:各位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们又迎来了第七次座谈会的盛况!

        刘僧定:这人是谁!把他拉出去!本章的主角是我!你根本没有出场过!

        周问鹤:但是我的名字出场过啊,最后一幕你不是对小道童说我还活着吗?

        刘僧定:-_-!

        周问鹤:在这部小说里。我永不缺席!

        刘僧定:不要一脸自豪地说这种事!

        聂定:第五次座谈会里作者曾说要写一部刘僧定的外传,当时大家一致认为他一定会嫌麻烦把外传砍掉,然而没想到现在真的写出来了,请问作者你是怎么克服了自己灾难性的懒惰的呢?

        周问鹤:因为我听起点群里的作家朋友们说,如果这部小说完结时候能到达100万字,作者可能会火,所以,我正在努力凑字数。

        聂定:-_-!

        周问鹤:说不定写着写着这本书就翻身了。

        三老僧:你做什么梦啊!

        冯井炉:借这个机会,我们想采访一下第一次成为小说主角的刘僧定长老,请问第一次担当这么重要的角色,你有什么感想吗?

        刘僧定:感想就是,在这里做主角太不容易了,要么断手断脚,要么冻成冰棍,作者,你是不是对故事主角有什么变态的兴趣?

        周问鹤:其实,本章故事的灵感来源之一就是《老人与海》,作者本人很喜欢这种“可以被打垮不能被击败”的悲壮氛围,所以这次在塑造刘僧定形象的时候,定位就是一个异世界的圣地亚哥。顺便说一下,可能有读者朋友注意到了,本章王策-刘文辉故事线的开端,其实是受了《围城》的影响,那个在欧洲奚落王策的美国克莱登大学学生,没错!就是方鸿渐。

        聂定:作者,你不用讲解这个。

        周问鹤:为什么?

        聂定:其实大家对你玩的梗都没有兴趣了解。

        周问鹤:-_-!

        三老僧:说真的,你玩的梗太烂了,认真写恐怖故事吧。

        冯井炉:对了,作为一次性的角色,我要在这里揭露一下作者无耻的嘴脸,他究竟有多无耻呢,本章连载期间,他小说的票王一度竟然是他自己!

        周问鹤:真是,一不小心就获得了票王这个殊荣,其实我只是做了一点点贡献。

        三老僧:没人在夸你!

        周问鹤:我会继续努力为自己投票的。

        三老僧:不用努力啦!

        于睿:作者,之前有读者在本章说里反应,我的高冷形象在小说被毁了,我想知道你打算如何赎罪呢?

        周问鹤(擦汗):于真人,今天的天气,哈哈哈哈。

        于睿:作者,您如此侮辱贫道的智商,一定是对第一次座谈会上无漏和尚的不幸去世印象不够深刻。

        周问鹤:别!别!我这就想办法挽回你高冷的形象……有了,我给你追加一个全新的设定。于真人三大爱好:抽烟,喝酒,烫头——啊——不要杀我……

        (视频信号中断1分钟,画外音传来惨绝人寰的哀鸣)

        (视频信号恢复,座谈会现场到处是飞溅的血迹)

        刘僧定(擦汗):因为作者临时因故去世,接下去的座谈会由我继续主持。

        众人(僵硬地笑):……

        于睿:我们来聊一下本章的内容吧,在上一章突破了十万字之后,本章却只有区区六万四千字,我想问一下主持人,作者终于开始自暴自弃了吗?

        刘僧定:这……

        (地上颤颤巍巍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手上拿着一张纸条)

        刘僧定:啊,我们来看看是……作者的遗言,作者说……要我们看的时候跟上一章匀一匀……

        众人:-_-!

        刘僧定(撕掉纸条):我,我重新回答。在第五次座谈会的时候,作者曾经表示过,原则上不会出现像第六章那样长的章节了,事实上,一直到现在,我们依然希望每章都与第六章(二十七节六万八千字)的体量相仿,而第七章的大体量其实是意料之外的特殊情况,请大家不要以第七章作为篇幅标杆来判定长度。

        众人:哦~

        刘僧定:但是作者好像表示过下一章长度可能又要失控。

        众人:-_-!

        冯井炉:那我们来聊聊下一章的内容吧。下一章,是不是又会回到周问鹤的故事?

        刘僧定:根据作者的打算,下一章将会是全新的多主角多线发展模式,周问鹤只是其中一条线索,另外,下一章的故事将会发生在雁门关的苍云堡。

        三老僧(惊奇):哦?作为万年扑街作家,连第一人称都不敢开,通篇只敢用上帝视角,公认国产克系小说之耻的本文作者,打算让自己扑在怎样一个多线叙事之下呢?

        刘僧定(又拿起一张沾满血的纸条):作者说……尚不清楚,他还没开始编呢……

        三老僧:-_-!

        刘僧定:作者一直试图在小说的每一章都尝试新的写作方法,比如上一章尝试用多人回忆穿插的方法辅助主线讲述故事。

        冯井炉:别说得那么高大上,其实只是在不停事后加设定而已吧。

        刘僧定:而本章最大的尝试就是把之前每一章开头“写在前面的话”改成一个独立的支线故事。现在看,反响还是相当成功的,所以作者决定下一次继续使用这种双线故事的结构,而且预计下一个支线故事将比这次对谈形式有更高的完成度。

        于睿:然而一样还没开始编对吧?

        刘僧定(沉默):……

        (地上又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骄傲地竖起大拇指)

        众人:-_-!

        聂定:本章另一个重要尝试就是把每一章都分成【雪原】和【大雄宝殿】两个部分,作者用这种天才的方法,成功地把明明三四节就可以讲完的故事,强行水成了一章。

        刘僧定:根据作者的想法,以后的《铁鹤书》章节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元末篇这样的完整大故事,一种是本章这样的短程冒险,目前这两种形式的故事作者都存了两个雏形,而下一章雁门篇则是一个元末篇一样的大故事,至少作者是这么打算的。如果进度正常,在大家看到这期座谈会的时候,下一章的内容应该已经在构思当中了。

        三老僧:听你这么一说,不知为什么我们感到无比地放心。

        聂定:没错,作者在花式让我们失望这一点上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

        于睿:那么就让我们期待,扑街作者下一次为我们带来新的失望之作吧。

        (血淋淋的手艰难地比出了一个v字)

        刘僧定:最后,我们要特别感谢一位斗鱼大佬derara,他的揭破都市怪谈节目一直为我们提供了许多灵感,我们无以为报,只能在这里默默为他打一下广告。虽然你肯定看不到我们,我们还是在这里祝您粉丝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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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2-28 08:2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第一节【开端】

        天迷迷,地密密。

        熊虺食人魂,雪霜断人骨。

        嗾犬狺狺相索索,舐掌偏宜佩兰客。

        帝遣乘轩灾自息,玉星点剑黄金轭。

        我虽跨马不得还,历阳湖波大如山。

        毒虬相视振金环,狻猊猰貐吐馋涎。

        ……

        ——李贺《公无出门》

        闫康把书夹在腋下,抬起头视线追着缆索向山上望去。雾太浓了,前方的缆车刚走上五六十米就已经彻底隐没在牛奶一样的山雾中。早晨的山谷万籁俱静,闫康只能听到头顶绞盘的“咯吱”声,这架缆车在空谷幽世中笨拙而机械地运转着,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就好像是在一个活人肚皮上安进一套冰冷的齿轮。

        闫康转身回到车站里,他的三个朋友正要跨进下一辆缆车。杨榆与闫康同一届,今年也是大二,他是个1米85的大个子,身着运动夹克,二十岁的年纪,就早早陷入了谢顶的危机,头上稀疏的几把头发颇有些捉襟见肘的窘态。这个人脾气很好,就是有些爱逞能,也许在他的眼里,其他人都是需要他保护的弱者吧。

        冯凯安比闫康大一届,有些微胖,他皮肤白皙,笑容也很天真,十足是个大孩子。这人的缺点,就是嘴上少个把门的,他说的话,十句只可以信一两句,刚接触他的人往往会对他满嘴跑的火车不以为然,不过相处久了,就会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最后一个人名叫是叶芸芸,是杨榆的同班同学,戴着厚厚的眼镜,衣着也十分土气,不过,却是个很健谈的姑娘。她口袋里永远揣着一个金色外壳的收音机,虽然已经是过时的型号了,但叶芸芸还是把它当个宝贝似的,从来不让它离开自己身边。

        叶芸芸和冯凯安都已经钻入了缆车里,杨榆则站在门口正朝闫康招手,后者快走了两步来到杨榆身边,随着他鱼贯而入。车厢已经有些旧了,到处都是掉漆,好在地方很宽敞,至少还能再坐下两个人,就是顶棚有点低,像杨榆这样的大个子只能委屈地把身体缩起来,车门上方靠近厢顶的地方镶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牌,也许是缆车的商标,但是锈得太厉害,上面的的字迹很难辨认。闫康坐定后,杨榆正要关门,忽然门外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颧骨很高,眼睛很小,神色异常阴沉,他穿着灰扑扑的卡其布外套,头上戴着老式登山帽,脚蹬老式布鞋,典型小地方出来人的打扮。

        只见他两只手扒住车门,不由分说就坐了进来,对车上四人的诧异视而不见,一脸的理所当然。四人相互对望了一眼,也只有无可奈何,杨榆“砰”地一声关上了厢门,缆车徐徐向山上开去。

        闫康望向窗外,脚下的厢底在带着他们快速升高,一开始他还能看见下方掠过的树木,没过多久后,下面的一切就都隐没在了雾中。依稀可以看到远处朦胧的轮廓,却也说不清那些是什么。

        缆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因为多了一个陌生人,大家都变得拘束起来。闫康打开他的书,正要继续往下读,忽然那个人中年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脸上的表情严肃中带着一点神经质。闫康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抽回手臂,中年人倒也没有再动手拉扯他,只是对着闫康默不作声地用两只手飞快比划着,活像是一只老猴子。愣了好几秒,杨榆才明白过来:“他是个哑巴。”

        那个哑巴还在不停重复他的手势,表情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不满和急躁,众人面面相觑,对眼前的情形都有些迷惘。叶芸芸用猜测的语气说:“也许他是要你把窗户关上?”闫康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然后摇上了车窗,这招真管用,中年人立刻恢复平静,老老实实坐回了位子上,一双神经质的眼睛在四个惊魂未定的大学生身上扫了两圈,就自顾自去看窗外了。

        这时浓雾已经彻底吞噬了一切,透过车窗,周围都是一片白胶似的氤氲,闫康环顾四周,发现车厢外唯一能看见的,只有头顶上一小截黑漆漆的缆索,缆索的两头都隐没在浓雾中,让有了一种命悬一线的错觉。

        “我说,我们干嘛非要坐缆车上来,”杨榆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眼睛还瞟了一下哑巴,“爬山当然要爬上去才有意思。”

        “我们要体谅一下女同胞嘛。”冯凯安笑着打圆场。

        叶芸芸听了这话,脸上老大的不乐意:“怎么?是我拖累你们了?”

        “跟小叶没有关系。”闫康一面翻书,一面慢悠悠地说:“01年那场山火之后,通向主峰的栈道就被烧断了,巡山人员他们有一条专门的山路可走,但是游客要去主峰就一定要坐缆车。”

        “怎么?这座山以前发生过山火吗?”叶芸芸问。

        “你不知道?”冯凯安脸上挂着一副异常浮夸的吃惊表情,“这件事当时闹得挺大的,因为火烧得太急了,有好几个游客没有来得及撤下来。”

        “别吓我。”小姑娘的声音里明显有了胆怯。

        “真的,后来整个景区关门整改过,直到现在,北山也没有开放。网上一张帖子说,山火过后,有个巡山人在北坡上发了疯……就在我们脚下这块地方。”

        “行了,别说了!”眼看对面坐着的叶芸芸脸色已经惨白得像是张纸,杨榆没好气地打断了胖子。其实不用他提醒,冯凯安这时已经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盯着旁边的哑巴,虽然哑巴一直望着窗外,可是他总觉得刚才感觉到了哑巴那神经质的视线。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缆车小幅摇晃发出的“咯吱”声在众人身边摇晃。

        “别听他瞎说,”闫康也不满地瞟了冯胖子一眼,“过火的是北山,我们是在南山。”

        冯凯安有点不服气,他翻开了旅游手册,把其中一页指给闫康看:“瞧,缆车就是从北山上穿过。”闫康接过手册扫了两眼,又往后翻了两页,才重新把册子扔回给了胖子:“这是旧缆车路线,九十年代就废弃了,我们现在坐的缆车是新路线,在后面一页上。”

        冯凯安再一次仔细看这一页的地图,才终于在缆车图标的右上角里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作废”两个字,果然自己不够细心又闹出了笑话,他虽然老大不高兴,还是不情愿地住了嘴。

        “那个……为什么会作废?”叶芸芸怯生生地问。

        “据说是九十年代因为超载发生了严重事故。”闫康说着低下头继续去啃他的书本。“那起事故其实挺奇怪的。”他心里这样想,但是他并没有把话说出来,他不想加重小姑娘的恐惧。

        叶芸芸没有继续问下去,她坐在位子上,不安地绞着双手。外面的浓雾一点也没有消散,就像是四堵白色的墙壁死死围在了车厢四周。

        又过了四五分钟,杨榆忽然开口:“怪了。”,他的语气里第一次参杂了些许不安,“怎么还没到山顶?”其他人脸上也浮现出疑惑的表情,缆车已经上行了至少十五分钟了,什么索道能有这么长?

        “知道我们在哪儿吗?”冯凯安也有点着了慌,他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好像是打算让视线穿透浓雾,因为没有地面做参照,现在缆车是高是低,甚至走得是快是慢,全都没人知道。

        “可能缆车开得慢吧。”叶芸芸一面自我安慰,一面偷偷瞄着侧对面的哑巴,那人只是黑着一张脸,一动不动,像是一头疯癫边缘的野兽。

        闫康继续看着书,不置可否,但是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刚才把册子递回去的时候,他分明看到新缆车的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全长2600米,需用时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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