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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铁鹤书》唐朝背景下的克苏鲁小说【完结】,作者:永恒的夏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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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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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08:14: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第三十二节【直面之人】

        “那尊雕塑的捐赠人一栏写着Dr.T,”闫康双手轻抚了一下面颊,满脸都是疲惫之色,“你们还记不记得Dr.T是什么?”

        “《地狱之门》,”杨榆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个只卖出过四十多块基板的街机游戏,它的英文名字就叫《Dr.T》。”

        “而且那个游戏通关之后还会出现繁体字‘T已回归’,虽然游戏本身没有提及过,但是那个‘T’,说的很可能就是英文标题上的T博士。”叶芸芸也补充了一句,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显然又想起了她那失踪的表哥。

        “所以,坊间一直有传闻说,那座雕塑的捐赠人,很有可能是86年《地狱之门》的忠实拥趸,不惜用钟爱的游戏代替自己的名字写在铭牌上。”闫康说到这里,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也认为这种推断过于牵强附会,“80年代来路可疑的游戏,90年代的传销小镇,还有走火入魔的气功班,这些事情之间,难道真的有关联吗?”

        “等一下,”杨榆忽然打断了闫康的自言自语,“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秀才抬头看着大个子,目光里带着些许警惕,他已经预感到对方要说的话自己并不会喜欢。

        “小闫,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我还是得说一下周学长留下的笔记本。他笔记本的后半部分也出现了跟Dr.T有关的内容。”

        “怎么?重度阴谋论者也玩过这款街机?”闫康脸上闪过一抹嫌恶。

        杨榆无奈地摇摇头,并不去计较秀才的态度:“不,他是从其它渠道了解到这个名字的——周学长的笔记本中夹了一张褪色的便签纸,上面除了用铅笔写下的Dr.T字样以外别无它物。我不知道这张便签他是在哪里获得的,但是他显然花费了大量的心血来考证这个单词指代的意思。根据他的推断,Dr.T这个名字在现实世界里确实能够指向某个真实的人物。而他,就是‘俄耳普斯计划’中要从阴间带回的人,也是80年代进驻到此处的美国科考队的领队。”

        “又在扯你的氢弹计划!”闫康连连摇头,语气中全是不耐烦。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杨榆伸手对闫康做了个安抚的动作,“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周学长在笔记本各处做了详尽的考证吗?对于其中的几个考据我去验证了一下。结果,我发现T博士这个名字确实出现在了诸多严谨史料之中。”

        “你在开玩笑吧?严谨史料?我读的历史不会比你少,我可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位博士。”闫康的语气挑衅味十足,他已经对眼前的老大哥越来越不尊敬了。

        “或许你并不是没听说过,你只是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一般都出现在一笔带过的地方。”杨榆柔声解释,可以看出他在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著名考古学家,前国民政府行政院秘书王文海晚年曾经口述过一本回忆录,详细讲述了周口店头盖骨发掘的全过程……”

        杨榆所说的这本回忆录出版于1985年,迫于当时形势,做了许多删改。2000年时候根据之前留下的第一手口述资料曾经再版过一次,不过反响平平。人们对它的关注一般都集中在1929年到1936年,头盖骨出土的那一部分,对于1941年前后头盖骨的遗失则没有多大兴趣,这多少也跟回忆录中该段记载的模糊不清有关,而关于T博士的内容,就出现在后者的段落里。

        根据回忆录的说法,从1941年春天开始,随着北平局势极剧恶化,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政务委员的王文海开始积极筹划头骨的出境保管事宜。对于头骨出境,当时主持挖掘工作的杨瓒员其实并不赞成,在同为挖掘负责人的调查员周郁公的支持下,杨瓒员加大了研究力度,在41年3月到9月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了周口店猿人头骨的研究上。

        回忆录里特别记录了1941年9月底杨瓒员对于头骨态度的重大转变,然而这一段在85年版中被删去了,2000年版虽然又加了回来,但也许是因为口述者记忆的衰退,也许是因为后来资料在整理中的缺损,这一段文字里充满了各种语焉不详。

        9月底的一个周末,王文海照例前往协和医院与杨瓒员讨论头骨移送的问题,随着时局动荡,杨瓒员每天研究的结束时间也越来越晚,王文海为了见他一次往往要等上很久。晚上6点半,王文海正在协和医院的办公室里与同是研究人员的周郁公闲聊,杨瓒员忽然从楼上的实验室下来,他脸色惨白,满头虚汗,一只手还在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周郁公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说是不舒服。然后杨瓒员当着他们的面打电话叫来了当时的协和医学院院长黄敦。黄院长与他回到楼上的实验室,两人在里面鬼鬼祟祟地谈论了许久。7点15分时,王文海和周郁公听到楼上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便叫上了研究员穆仲简一同上楼查看。当时他们看到的情况是,年逾花甲的黄敦脸色潮红,一手按胸,一手扶住桌子,显然受了很大的刺激,杨瓒员眼神涣散,面如死灰,双唇紧抿,平时梳理整齐的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上。其他人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都不回答,黄敦只是反复斥责杨瓒员:“你这是在侮辱你自己的学术修养!”

        第二天一早,杨瓒员把所有的头骨碎片,连同他这些日子的研究报告全部收进了保险柜,严禁任何人打开。同时,他拍了一份加急电报给挖掘工作美国的出资方:洛克菲勒基金会。没人知道电报里说了些什么,洛克菲勒方面也没有任何回应。在电报拍出的十五天后,有一个在回忆录中署名T博士的美国人联络了杨瓒员,他们在1941年深冬的夜晚有一次秘密碰头,在那之后,杨瓒员忽然成了一名头骨转移的狂热支持者,为了把头骨运出北平,他甚至不惜与周郁公公开争辩。所有在周口店附近展开后续挖掘的计划也都被他强行叫停了,出土的石器和动物骨化石被封装存档,甚至连照片都被收回。

        虽然研究全部中止,但杨博士下班的时间却比过去更晚了,事实上,他几乎整夜整夜地守在保险柜前,工作人员事后描述杨博士紧盯保险柜的样子,像是在看守一只随时会逃脱牢笼的野兽。有时候,他会把整层楼的灯都关掉,在黑暗中与柜门后那些万古以前留下的砾石彻夜对质,而另一些时候,他则会手执镜子反复端详自己的面容。

        随着转移时间的临近,杨博士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1941年12月,转移正式开始之际,杨瓒员忽然告诉王文海,他当初对头盖骨所作的大量研究报告连同第一手测试资料全部损毁,据他本人的说法,资料都因为他个人的失误被烧了。其他研究人员虽然深感惋惜,但也无可奈何,然而,杨博士的反常举动还不止这些。在化石标本被装箱运上火车的时候,杨瓒员至始至终都守在化石一侧,瞪着眼睛,像是随时会朝靠近的人扑过去一样。

        杨博士的这种表现,当然可以解释为对于头盖骨的珍惜,但是,也有人给出了另一种说法,研究员穆仲简曾经私下告诉王文海,杨瓒员有一次想要把两块珍贵的头骨碎片带出实验室,但是最终未能如愿。穆仲简相信,他是想要把这两块头骨给毁掉。他不知道杨博士为什么会这么做,那两块碎片对于博士的学术研究尤为重要,因为碎片上显露出了周口店人和现代人在头骨上的两个神奇的区别。

        “后来的事,大家也知道了。”杨榆说,“头盖骨于秦皇岛火车站不翼而飞,洛克菲勒基金会在杨瓒员拍出那封电报之后,再也没有同周口店方面联系过。T博士究竟是他们的代理人,还是他们找来善后的第三方,已经无从查起。周学长把王文海回忆录的节选抄在了笔记本上,他认为,杨瓒员一定在头骨上发现了什么让他深感不安的东西,那些被掩埋69万年的可怕真相。不管头骨的主人是谁,它肯定跟人跟猿都没有关系。早在智人踏足亚洲之前,头骨那不可名状的所有者就已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行走了。为了人类那点可怜的理智着想,它们的遗骸以及存在过的痕迹最好彻底地烂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当1921年周口店的农民从砂砾把第一片头盖骨发掘出来的时候,命运已经对人类收回了它最后的仁慈,我们不知道杨瓒员透过69万年漫长岁月究竟直面了怎样的黑暗虚无,但是他最终做出了选择,没有让全人类随着他一同坠入其中。”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王文海的回忆录里真有这么一个化名的T博士,”闫康冷哼了一声,“你又怎么知道这个T博士就是《地狱之门》里提到的T博士,别忘了,这是一个化名,任何人都可以用。”

        “我没办法逼你相信,”杨榆叹了口气,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翻开笔记本之前,我也跟你是一样的想法,但是现在……我只能说我非常非常羡慕你,通篇看完之后,我已经没法从那种恐惧中走出来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写满了绝望与疯狂,就像是一个缺乏理性思考能力的人在随意地组织着词汇,我把那一页从笔记本上撕下来了,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这种在无尽黑暗前瑟瑟发抖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笔记的最后一行只有一句话,那句话一直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每一个字都拆成了一座牢笼,一层一层将我困住,尤其是在我知道了S市那起杀人纵火案之后,我知道,最后一行那句话是真的。”

        “那么……最后一行周前辈说了什么?”叶芸芸鼓起勇气问。

        “他说,流荼回到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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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08: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第三十三节【道人与将军(三月二十二日)】

        燕忘情的讲解告一段落时,周问鹤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朝长城方向投去,当然,从他这个位置,肯定是看不到长城的。但是此刻,他的心思仿佛穿透了县城的重重墙垣,越过了雁门岭上累累的黄土,飞到了那土夯石砌的庞然大物脚下,看着那堵沧桑的巨墙沉默地延伸进层层迷雾之中。恍惚间,道人仿佛走在了古老的墙脊之上,偶尔有浑厚的浅吟缭绕在巨墙周围,唱的是千百年来早已遗忘的调子,他知道自己要沿着长城去一个地方,却又说不清那个地方是哪里,他的身前身后只有无名的幽邃。外面的时间在飞速流逝,繁华与灰烬周而复始,只有自己脚下的长城,带着肃穆横亘在死寂之中,犹如时间之外的一座浮屠。

        “道长,”女帅低沉的嗓音把周问鹤又一次拉回到了都督府的偏堂,这女子还是那样面沉似水,没有被之前自己所说的事激起半分波澜,“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当你对这些有一个了解之后,我跟你再说种殃就容易多了。”

        开元十八年,燕忘情二十岁,刚跟着玄甲苍云来到代州[1]不久,周围的一切对年方双十的她而言,都是那么陌生而又乏味。在她印象中,那一年仅有的娱乐就是挤在土垒的戏台下面看当地人自编自演的梨园百戏。显然,雁门郡里纯朴的百姓对于官家的梨园戏有着许多误解,他们更多是在荒腔走板的旋律与怪诞可笑的唱词中自娱自乐。

        燕忘情依然记得看到那出戏时的情景,那是十月底的一天,天气阴沉得很,从云层中滤出的阳光把一切都照成了灰白色,阴冷的风直往人领口里面钻。但这依然没能够阻止小小县城的躁动,因为又来了一个戏班。

        戏班没有什么名气,看他们的行头,大致就可以猜到他们是从附近村子里临时凑出来的。不过没有人会挑剔这一点,反正大家聚拢在一起也只是为了看一个热闹。

        燕忘情之前在街上见过几个该戏班的演员,他们是标准的本地农民,不是很精明,但也不算太木讷,如果混在县城的人群里,绝不会有人多注意他们一眼。所以,她和过去一样,对这次的演出没有抱太大期待。

        这个戏班准备的,照例是一处原创剧,在这个地方,梨园戏完全没有规章可循,因此什么奇怪的故事都能在舞台上看到。这次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多疑的丈夫,终日疑心全家背着他长出了须腕,最后他惊惧成狂,手提宝剑将父母妻儿悉数杀死,又将尸体藏于缸中,装出他们全都不在家的假象。故事的最后,一个侠客路过他们家瞧出端倪,用随身的金瓜击毙了丈夫。侠客在下手前有一段长长的唱词,斥责丈夫的荒唐之举,大致是说,世上岂有活人遍体生腕的怪事?只是疑心生暗鬼,可怜了这么多条性命。唱罢之后,侠客便一瓜砸碎了丈夫的头颅,紧接着,他忽然惊叫一声:“这倒怪了!”原来,他发现丈夫的脑子里生出了数条须腕。

        “我一直忘不掉这出戏,侠客在毫无章法的锣鼓唢呐声中跌坐在地的画面这些年来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然而可笑的是,直到好几年以后,我才意识到这出戏的意义。我早就应该注意到当地老乡在散场回家时候那一张张若有所思的脸。

        当上玄甲辅帅后,我花了大量的人力去寻找那个剧团,然而,在雁门郡内找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草台班子无异于大海捞针。在搜寻中,我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外好几个版本,这些版本彼此之间大相径庭,只有一个细节是所有故事都出现的:人生须腕。乍一听这似乎很荒谬,但是我随后发现,对于须腕的恐惧似乎深藏在这里每一个居民心中。在城西五里的一个土丘上,耸立着半块年代不详的“尤未生须碑”,或许,它是最能体现当地人那种无言恐惧的实物。另外,关于这个故事的来历,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一个落魄书生夜宿破庙时候连夜写下,有人说是郡内高僧在圆寂时的口述,甚至有人说这是根据前朝旧案改编而成的。”

        道人听到这里禁不住皱起眉头:“燕帅,你有没有听说过虚人?那是流传于三秦之地的鬼谈。”

        “知道,以前就有传闻说,虚人的虚,最早是触须的须。他们原本与你我无异,但是被唤醒了摩奴的血脉。”说到这里,燕忘情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她的面具,“曾经有一个天竺大师告诉我,虚人和种殃,原本是一回事,任何人体内都沉睡着摩奴的血脉,只是不知为什么,三秦和雁门这里觉醒得特别频繁,而今年的雁门,更是频繁得不可思议。”

        周问鹤沉吟片刻道:“贫道怀疑,铁架其实是一口上下颠倒的水井。前隋用它从不知名的高处汲取清水。但是在句注山中,有几处存放清水的陶罐被当地人打破了,燕帅觉得那些清水会是血脉觉醒的原因吗?”

        “铁架是去年底被发现的,今年初雁门多地就爆发了种殃……不能说这个推断毫无可能。不过雁门这个个地方,本就怪事频发。我的士兵们相信,扒开县城的城墙,就会发现开元年垒上的每一块土砖上都刻着一个名字,那些是在县城建立以前就已经选定的替死鬼,甚至有些名字的主人到此刻还尚未出生。而这,不过是此地众多流言中最无害的一个。今年入春后,好几个偏远的村子都报告说夜里有三人高的怪物向天挥舞着八条手臂沿着村子巡弋,口吐无人能理解的语言,许多地方被搞得人心惶惶。然而我与田公都不愿意分出人手去对付那些当地人想象出来的怪物,最后,迫于无奈,我在十天前派申屠校尉去打探消息,不料却一去不返,”女帅顿了顿,神色有些伤感,“道长,申屠校尉是被什么武器所杀?”

        “一把横刀,极长,极窄,刀刃部分好像淬进了银,亮得不可思议。”周问鹤索性把十八日晚客栈里遇到剥人邪教的事一并和盘托出。当燕忘情听到身背横刀武功高强的黑衣人部分时,脸色微变:“不瞒道长,苍云上下正在寻找此人,他不但涉及申屠校尉的命案,苍云另有两条性命也正系在他身上。道长对于这个人还知道些什么?”

        “所知不多,不过,一个唐门的客卿也在找他,称他为叛教者。”道人说到此处,发现越说越远,急忙言归正传,“燕帅,七秀路樱在雁门失踪这件事,你们真的不知道吗?”

        “前些日子,县城里确实来过一个七秀弟子,但她只是在城里四处寻访郎中,我们也就没有过多留意她。不过……如果她是在调查种殃,有个地方我想她一定去过。”

        注[1]:天宝元年该代州为雁门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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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08: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第三十四节【囚徒(三月二十三日)】

        在三月二十三日的早上,发生了与本案无关的另一起事件。

        那一天,苍云队正白罗汉正在县城的家中轮休,卯时,一个仆佣模样的人匆匆敲开了他家的门。这人随身带着一封密信,落款者是他的东家,也就是都督府录事参军董老生。一桩都府高官私通安禄山的重案由此大白于天下,。拜它所赐,在破晓时分,都府正堂又一次座无虚席。田承业显然被这意外的变故弄得猝不及防,在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茫然看着苍云高层一个个在自己的正堂上高谈阔论,不知该如何加入谈话。随着调查的进一步深入,被挖掘出来的案情越来越严重,董老生及其同党通过县城里两个郎中与杨不生联系,涉案人员遍布了都督府上下,功法六曹无一幸免。几个苍云高层的面色愈加难看,这也是意料中的事,谁都知道他们与安禄山之间的血海深仇。

        之后的争论充满了火药味,当破阵营统领王不空提出将涉案人等全部押往苍云堡审问时,双方险些在正堂上爆发直接冲突。燕忘情用最大耐心安抚了自己的手下,但同时,她也非常冷淡地回绝了田承业为当晚赎金交付提供的所有帮助,田长史悲伤地意识到,都督府与苍云的蜜月期已然结束,现在的玄甲军,俨然成了雌伏在县城中的一只猛虎。

        这次讨论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王和尚不再坚持将嫌犯押赴苍云堡,而都督府付出的代价,是彻底从勒索事件的调查中抽离,再也无权过问此事,由都督府出面逮捕杨不生与两个郎中,但是所有嫌犯的审问必须要有苍云高层参与。这是三月二十三日中午之前发生的事,距离第二次赎金交付还剩六个时辰,整起种殃事件中,最漫长的一天开始了。

        二十三日的早晨还发生了一件事,勒索案的第一个受害人,队正王洵的病情忽然开始好转了。风夜北发现他皮肤下的蛤蜊壳正在渐渐失去活性,原先绷紧的全身也松弛了下来。中午之后,他上吐下泻地清出了不少秽物,期间断断续续又醒过几次,但是情绪还算稳定。风夜北与宋森雪并不知道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然而,这已经足够他们重燃起希望。

        早上正堂里的会议,吕籍并没有参加,阮糜猜想,也许老苍头是不愿意亲眼看到县城的局势进一步失衡,也许,他只是厌倦了。过了午时,女校离开下榻的客栈,凭着记忆找到了吕宅。吕无念没在家,只有壮硕的老人孤零零蹲在门前,像是一截苍劲古朴的木桩,阮糜从他魁梧的背影里看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苍凉与落寞,命运对老吕而言真的很残酷,非要在他垂暮之年,逼他看着熟悉的东西一点点离他远去。

        吕籍看到了女校,饱经风霜的面孔堆起笑容:“进来坐吧。”他晃着膀子站起身,努力要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愉快一点。阮糜看在眼里,也不忍心说破,她随着老苍头走入屋内,如今这一方斗室看起来更加让人心生郁结。

        吕籍原本要去备茶,却被阮校尉强行拦住,老苍头拗不过年轻人只好作罢,于是两人便分宾主落了座。

        “阮姑娘这次来,是为了告诉我上午都督府里谈了些什么吧?我已经知道了。”老人强笑着,像啄米般兀自点着头,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老董……不该呀,我跟他认识几十年了……他……”说道这里,吕籍皱起眉头,像是不知该怎么讲下去,爽朗如他,也有语塞的时候,“他……不是这种人呐……”

        “正派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忠诚是因为背叛的代价太高,老爷子你在鬼门关前转了一辈子,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明白。”

        “我当然明白……明白……”老人诺诺连声,但紧接着,他的声调又提高了,“可这些话是针对你们年轻人说的呀!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过了今天谁还知道明天,我们还有什么诱惑呀?比起安安稳稳活着还能有什么诱惑呀?”

        阮糜不知该如何劝慰眼前的人,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如今看来就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她只能无言地陪在对方身边,等着对方自己从消沉中走出来。

        半晌之后,吕籍终于释然了一些,他露出勉强的笑容:“有劳阮校尉亲自跑这一趟,不管怎么说,老夫心里好受多了。”

        “吕公你在说哪里话,其实……”阮糜的表情忽然有些尴尬,“说来惭愧,这次登门,末将还有另外一件事请教。”

        吕籍不满地摆摆手:“哎!怎么那么客气啊,你我之间,有什么问题直接开口就行了嘛。”

        女校为难地挠了挠头:“其实,是关于故友施鲁先生的。”

        “哦?怎么了?”至少从表面看,吕籍的神色并没有变化,这让阮糜心中暗奇。

        “老苍头,你就没有想过,施先生是遭了玄甲军毒手吗?”

        吕籍闻言,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他才淡然回答:“我想过。”

        “哦?”

        “但是我没有找到证据。”老苍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施鲁是我最好的朋友,燕帅是我最佩服的人……我不想同时失去他们。”

        阮糜心中升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妥,吕籍这段话说得太平静了,仿佛他之前已经独自演练过无数次,云淡风轻之中,女校感觉到了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重,这不像是她认识的老苍头,她认识的老苍头,不应该这么如负重荷。天策女校不由暗自思忖,这老人是没有找到证据,还是从来都没去找过证据?

        “开元二十一年的那次大捷后,没有人不感谢苍云,施鲁泉下有知,肯定也会这场胜利高兴吧。”说道这里,老人面露欣慰之色,但是在阮糜眼中,这垂暮的硬汉就像是一块千钧巨石,纹丝不动地压住了暗处滔天的浪涌。

        女校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各种感情在她心中交战厮杀,她不知道该愤怒,该悲伤,还是该大笑,她也不知道一旦身在其中,该如何去分辨是非对错,她只想快点抽身离开,省得自己被这二十年的旧事压垮。当她走到门口时,女校止住了脚步,无论如何,她还是想确定一下,这里的主人究竟是不是早已知道了真相,有些问题她明明没有把握该不该问,但她就是忍不住开口。

        “那可是两百多条人命!”女校转过头厉声喝道。

        然而,她发现吕籍还是坐在远处,如同悠悠岁月中的一个囚徒,他的回答稳如泰山,而又轻描淡写:“那可是十年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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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 08: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第三十五节【流荼,愚行(上)】

        说起来让人有些唏嘘,两个月前发生在S市的那起杀人纵火案,现在已经差不多被公众遗忘了。在当下纷纷扰扰的资讯洪流中,这宗案件实在是没有什么长期霸占眼球的资本,或许本案唯一能够让人记住之处就在于它的凶手:南方目前最大规模比特币矿场之一的矿主;以及其中一名受害者:S市大学数学系教授。

        五年前,刘器几乎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挖矿的事业当中,甚至不惜放弃了已经攻读了两年的数学硕士学位。在之后的日子里,比特币市场起起落落,刘器却从没有减退过对这种数字货币的热情,不仅如此,他还参与了最新一代矿机的研发。新机型对传统算法进行了突破性的改良,让挖掘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刘器的执着换来了丰厚的回报,他如今拥有一座超大规模的工业级矿场。每天约莫有五千台矿机在他的名下隆隆运作,另外还预留了两千个空置机位给别人提供托管。他在不久前一次采访中直言不讳地表示,他是一名信徒,对数字有着近乎狂热的虔诚。在他眼中,每一次加盐计算都是朝圣,都会让他距离他心中那个最纯粹的数字更进一步。

        这些言辞听起来有些荒唐,但熟悉刘器的人,没有一个会怀疑他这番话的真实性。谁也想不到,就在做出以上表述之后不到一个星期,他会放火烧掉自己苦心经营的信仰源泉,并且留下四具尸体。

        调查人员根据刘器手机中的通讯记录,以及他身边人员的口供,大致还原出了事发前48小时内这些人的行动轨迹。星期三早晨9点,S市大学数学系教授孙雄接到了一个过去学生打来的电话。虽然已经分别了五年,孙教授对于这个学生还是有一点印象的:聪明,有干劲,脑子活,思路古怪而又清晰。

        根据办公室同事的口供,孙雄在电话里同刘器讨论了许多冷门的数学问题,之后他的好奇心似乎被激发了起来。当天下午,孙教授请假离开大学,去了隐藏在城郊工业园内的刘器矿场。

        矿场幸存的工作人员作证说,当天早上6点,矿场一台最新型号的比特币矿机忽然发生了故障。这原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工作人员只是把机器重启了一下。但是刘器却被这神秘的故障迷住了。工作人员事后回忆,那台机器计跳出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字串。

        所谓的挖矿,其实指的是根据区块传过来的交易信息,反复通过加盐的SHA256算法,计算出一个64位的十六进制数字,此外还有一个增加门槛的特殊要求:特定位置上必须都是0。然而,那台机器跳出的十六进制串完全不符合挖矿的格式规范,刘器无法接受自己设计的挖掘算法出了问题,于是将获得的错误数字要了过去。天生的数学直觉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十六进制字符组合很不寻常。一番短暂的验算后,他证实了自己最初的猜测:这个数字,无法十进制化。

        所谓的进制,只是对于数字的记录表达方法,通常一个数字只要存在,就一定能用各种进制表达出来。然而刘器发现,不管他使用什么换算公式,最后都会陷入无穷大或无穷小的怪圈。

        惊讶之余,刘器几乎立刻就是想到了曾经带过自己的孙雄教授,这就是那通电话的由来。一直到这一刻为止,刘器的动机始终只是好奇加兴趣,但是当孙教授到达矿场之后,发现事态已经变得严峻了。

        首先是那台矿机,重启之后,它开始不受控制地超负荷运转,最后工作人员不得不关掉了它的电源。其次,剩下的矿机像是受到了感染,相继出现计算异常,一串串之前从未见过的字串被抛出来,其中一些甚至都不是字母和数字。

        “我在S市当刑警的堂叔知道我是学数学的,把孙雄教授遗物中的一张草稿纸发给我看,问我能不能看懂上面的计算过程。”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杨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些计算太跳跃了,我完全跟不上孙教授的思路,不过在草稿纸的边缘处,我看到了一串10组成的数字,可能是作为计算的中间过程被留下来的,那个数字倒不是很难解读,我稍微花了一点时间就把它从二进制转成了十进制,那个数字是,负十二分之一。”

        “或许你们不知道,对于我们研究数学的人来说,-1/12就是数字中的魔鬼,原本平滑的数理在接近它之后忽然跌入了黑洞,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通过某些计算,-1/12可以被看做所有自然数的和。”

        “等下,等下,且不说自然数都是非负的,仅仅第一个自然数1就已经大于1/12了。”闫康打断了大个子,语气却没有那么肯定,对于数学,他一向缺乏自信。

        “没错,一般都认为所有自然数的和是无穷大,那么就只有两种解释了,第一,那好几种结果是-1/12的自然数求和计算都是错的,第二……在所有自然数的尽头,有一个异常大的非整负数……”

        “你这说法与自然数的定义根本就冲突了!”闫康忍不住提醒大个子。

        “那么,就是过去的智者们在定义这些概念时,无意中包裹进了一些他们自己也不理解的东西。”杨榆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想必你们都知道,莱昂哈德•欧拉在晚年因为视力严重退化而大大影响了他的数学研究。其实……他不是看不见,他是看见了太多的东西。他曾经跟友人抱怨说,他的眼前充满了不停跳跃的数字,即使是在睡眠中,他的大脑也在无意识地进行着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的运算……”

        这一切都是从欧拉研究全部自然数求和问题开始的,起初只是脑海中偶尔跳出意义不明的四则算式,接着越来越多精密的微积分方程组便排山倒海一样涌来,这种不由自主的计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不无恐惧地提及,他的大脑正一意孤行地把他拉到某一个尚不明了的数学概念面前,这个深埋于层层演算与推导之下的概念太过深邃,太过纯粹,远远超出人类能够领悟的程度,或许只要循着它的思路稍微做一下思考,数学家们就会被深藏其中这股绝对的理性逼成疯子。“自然数的尽头通向地狱!”他在信的结尾这么说。

        这样这一连串计算的结尾究竟存在着什么?欧拉一点也不想要知道,所以他最终脑力枯竭而倒下,未尝不是一种幸运。“他停止了生命和计算。”谁能体会到这句话背后,潜藏着的惶恐呢。虽然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但是那个数字对于人类的联系从来没有中断过,或许某一次积分,某一次求导,又或许某一个数学模型,某一项思想实验,就会为它打开一道门,让它顺着长长的计算回来。甚至,只要是有足够运算能力的东西,不管是大脑还是矿机,一旦在数学的地脉中接触到某个边缘,都会条件反射一样无止境地挖掘下去,就像是陷入了身不由己的流沙,谁也无法从数学中逃脱。

        流荼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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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3 07:46: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节【欣克利与查普曼开枪了(三月二十三日)】

        第三封勒索信内容的发酵是在二十三日中午开始的。当天清晨,两个栖身于城郊乱葬岗中的花子看到有苍云士兵鬼鬼祟祟地把一个木桶掩埋在荒坟之间。在好奇心与贪欲的驱使下,他们等士兵走后重新挖出了木桶,揭开密封的盖子打算看个究竟。呈现在花子眼前的是一堆连筋带血的肉须和蛤蜊碎片,还有许多不知从什么东西身上剥落出来的囊瘤,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此外,桶里还被搅拌进了大量的生石灰,将一些肉腕烫得白烟直冒,另一些腕肢则已经腐烂渗水,跟石灰粉混合成了类似于泥浆的物质。

        见此情景,两个花子几乎立刻就把木桶里的东西跟种殃联想到了一起,他们大呼小叫地跑出了乱葬岗,甚至没来得及把木桶盖上。

        以上是二十三日冒出的众多传言中,流传最广的一则。因为忌惮乱葬岗上啃死人的野狗,没有人敢跑去验证木桶的存在,甚至,都没有人说得清那两个乞丐姓甚名谁。然而,这个耸人听闻的故事还是跟在勒索信的后面,像阵大风一样刮遍了全城。

        到了当天下午,即使是最迟钝的苍云军士也能够从本地人对自己的态度里察觉到异常了:只要有苍云出现的地方,沿街房屋全都门窗紧闭。人们如鸟兽四散而走,拒绝交谈,拒绝回答问题,所有苍云接触过的东西都在他们离开后被反复清洗。

        整个县城笼罩在一片让空气凝滞的紧张氛围下,一记甲片碰撞的“叮当”声都能让人心惊肉跳。这跟玄甲军初入城时候引起的恐惧截然不同。当时,在当地人眼中,他们还是人,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已经成为潜在的种殃感染者。

        戚不生是否是“乱葬岗木桶”流言的始作俑者,史学界至今还在争论不休。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造成了始料未及的深远影响:虽然上层交锋中苍云已经成功把都督府边缘化,但是在下层,苍云与百姓却彻底被隔绝了开来,这导致他们后来的每一个决策都成为空中楼阁,而一系列的变故,也恰好在此时接踵而至。

        如果说二十日苍云进城标志着种殃事件的全面升级,那么二十三日发生在都督府外的悲剧毫无疑问就意味着种殃事件走向失控,在开始详细讲述之前,我们不妨综合各方史料,还原一下事发当口,几个重要人物正在做些什么:

        申时一刻,宋森雪与风夜北正在临时住所中照料王洵,后者的病情又出现了反复,状况不容乐观;周问鹤与高云止则走在挨个拜访城里郎中的路上,这两个人都有点泄气,从今早开始,他们吃到了一长串的闭门羹;燕忘情与王不空在苍云新据点内制定当晚的赎金交付事宜,都督府退出之后,给苍云留下了大片施展拳脚的空间,这一次,燕忘情决不允许再有闪失;吕籍独自坐在家中望着空洞的墙壁,他故意把门窗都关死了,这样他就不用听到有关于外面的任何消息;阮糜走在回都督府的途中,她猜想在勒索案中,自己这个局外人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吕无念与白罗汉守在各自岗位上,同千千万万个普通苍云士兵一样,军令之下他们并没有多少余裕去烦心别人的问题。

        至于其他几个人,则还是老样子:柏杞依然在闭门谢客,许忠杰依然在浑浑噩噩,戚不生,依然行踪不明。

        午后,雁门郡又开始刮起了大风,狂流灌入县城的每一条街巷内,掀起的啸声就如同是一个沿着街巷奔跑的人发出的惊慌呼告。

        田承业坐在与都督府一街之隔的棋楼里,他实在是不想回那个地方去。都督府的式微已成定局,恐怕以后会越来越像是一个门面衙门,他终于亲手葬送他族兄的梦想,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畅快呢?

        当初他头脑发热引苍云进县城时,燕忘情曾经向他保证过只要种殃事件一结束苍云就会离开,但如今种殃愈演愈烈,苍云却处处表现出要长留城中的意图,当一副副黝黑的玄甲扼住县城咽喉时,田长史这才反应过来,然而一切都太迟了,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别人的案俎上。

        长史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声笑骂,他慌慌张张回过头去,却发现是自己敏感过度了,身后原来是几个少年无赖正假借下棋之名握槊博戏。田承业有些好笑,想来他堂堂一介长史如今弄到这副田地,就算真的遭人奚落羞辱,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一念及此,田长史也觉得兴味索然,便掏出十几枚铜板结过帐,起身回都府去了。

        一路上,田承业始终感到有如芒的视线刺在自己背上,有无数跟手指隔空戳着自己脊梁,他希望这些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如果这些是真的,他心里还能好过一点。走了几步后,长史离开大街转进一条胡同,从这里可以直达都督府的后门,擅自离府的事,他不想做得太张扬。

        小巷里的风一点都不比外头弱,乱流扯着长史的衣袂,让他有点举步维艰。冷不丁狭窄的巷子对面又匆匆赶过来一个人,看到来者熟悉的身影,田承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盘算着要为自己白日混迹棋楼找一个借口:“我,”他刻意提高了音调,好盖过周围肆虐的风声,“我刚才是……”

        他的话音未落,对方已经趋步来到他面前,也不打招呼,整个人就重重撞到了长史的身上。田承业正在疑惑之间忽然觉得腹部一凉,然后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你……”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腹部又是接连几阵剧痛,眼前人的右臂飞快抽动着,几个呼吸间冰凉的利器已经进出了自己腹部十几次,他艰难地喘着气,嘴里粘满了吸进来的沙尘,他想干呕,却发现已经力不从心。

        田长史低下头,眼看着自己常服上一大团殷红正在飞快晕染开来,说也滑稽,那图案就像是一张欢快的笑脸。

        “为什么……”他张了张嘴,但只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声音,滚烫的血液潺潺从伤口涌出,在他脚下汇出一条蜿蜒的红河。

        空荡荡的小巷里只有凶手和受害者,风声掩盖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长史的身躯慢慢靠在对方身上,然后顺着那人的身子缓缓滑倒。他想要瞧一瞧那人的表情,但是他抬不起头,眼角的余光只看得见败落的巷子,肮脏的地面,还有随风而舞的尘土。他看到那人攥在右手的尖刀,暗红色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面前的尘埃里,他还看见那人左手似乎执着一卷书,白纸黑字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浸透。“暴殄天物,”他心里想。在最后一丝意识被抽离这个世界之前,他勉强看清了书上写着的一行字:

        “野老菲为宝,樵人薜作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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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3 07:47: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节【止于心上(三月二十三日)】

        我们长话短说吧:周问鹤与高云止这一整天时间都白白浪费了。

        早晨,都督府无故逮捕两个郎中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如今一片风声鹤唳的局势下,这很难不让其他大夫冒出池鱼之忧。周问鹤造访名单上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在接到消息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城避祸,剩下的人中,有一个已经年老昏聩得不成样子,面对道人完全是在答非所问,另外两个则认定了道人是苍云派来的密探,拒绝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这个结果显然让高云止很受打击,回来的一路上年轻人都垂头丧气的,走了半程后,他撇着嘴嚷嚷说一步也迈不动了,硬是拉着道人上一旁的万家楼里歇脚。

        对于万家楼这间酒肆而言,气派的也就只有名字。它是一栋再寻常不过的两层矮楼,上层卖酒,下层卖茶,上下两层生意都不怎么好。周高二人在一楼找两了个位子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地唉声叹气了起来。

        “接下来呢?是不是要到燕帅口中那个调查种殃一定会去的地方看看?”少年问。

        “现在进城出城都不容易,我打算再多留两天碰碰运气。”周问鹤看着外面肆虐的烈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来雁门没几天,他已经充分领教了此处大风的厉害,在这个贫瘠的地方,风似乎是唯一的特产。

        周问鹤正在神游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爷原来喜好喝茶?”道人转头望过去,身后站着的,赫然是前次在都府正堂上对自己面带轻蔑的戎装少女。

        周问鹤笑着念了一声无量:“女施主这是说笑,真要喜好喝茶,就不来这里了。”

        那女子也不多客套,径自坐到了铁鹤道人对面,吓得原本在那里好好窝着的高云止噌地跳了起来。周问鹤本就对此人心存好奇,如今见她行为倨傲,全是冲着自己而来,当下有心要领教一番。待到对方坐定,便赔笑道:“还未问过姑娘如何称呼。”

        “小可姓阮名糜字如玫,在天策冷都尉帐下走马效命。”那女子姓名报得落落洒脱,全无扭捏之态,却有着十足的少年气,道人看在眼里也不由暗自赞叹。再仔细端详那女子眉目,似乎极神似某个自己熟悉的人,只是一时间,也说不清像的是谁。

        “姑娘何以在这里?勒索信上的赎金交付时间就是今晚,我还以为姑娘一定是跟燕帅他们待在都督府中议定对策。”

        “道长果然也听说勒索信的事了。”女子叹了口气,表情看起来却并没有多少遗憾:“小可插手这件事,全是长史田公的面子。现如今都督府已经被排除在事件之外,自然也就没有了小可出面的余地了……哦,对了,我刚从都府出来,燕帅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康家废宅也已经搬空,我想苍云在城中,一定还有其它落脚点。”

        “那长史大人现在如何?”

        “我没见到他,”阮糜皱起眉头,“亲随说他中午就离开了都督府。”

        周问鹤陷入沉默,他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县城局势已经风云突变到这般地步,一种隐隐的不安蛰伏在他的胸口,他仿佛看见了一股股的暗流夹杂在外面的狂风中,于县城的角落里四处涌动。

        “道长既然不是为了喝茶,何以到此处来?”阮姑娘说着提壶自斟了一杯,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动作优雅又不失轻快。

        “寻人不值。”周问鹤答道。

        “那么道长与小可算是同病相怜。”阮糜说罢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昨日小可在楼上跟一个长辈聊了两句,今天来这里,就想问一下这里的老板知不知道我那长辈的去处。”她放下茶杯,摊开两只手,摇头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可惜,什么都没问到……道长找的又是谁?”

        阮糜的目光下,周问鹤忽然觉得解释起来有些困难,眼前坐的仿佛不再是一个陌生女子,而是另一个让他面灼心跳的人。道长尴尬地抓了抓腮帮子:“其实,是找好几个人,不过归根到底,是为了找我一个在七秀的朋友,‘七两半’路樱。”

        阮糜眼中忽然掠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快,她轻轻窃笑一声:“道长的红颜知己也是不少啊,你们修道看来也不是很寂寞呀。”

        这通奚落把周问鹤弄得莫名其妙,他既不明白自己哪里说话得罪了眼前的女娃,也不知道要找言语来应答,只好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阮姑娘则脸上又露出了第一次见面时候那种轻蔑:“姨娘跟小可说起道长时,曾说你心地纯良,思无杂念,今日一看,确实闻名不如见面啊。”

        望着少女似笑非笑的眉眼,周问鹤猛然间意识到了这张脸究竟像谁,他的下巴险些掉下来磕在茶桌上:“你是……五毒教杨左使的……”道人的脸霎时涨得通红,说话也支吾了起来,“杨……杨左使近来可好。”一旁的高云止见此情景,忍不住直翻白眼。

        “小可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姨娘了,或许她已经不在中原了吧。”说话间,外面忽然跑进了一个玄甲披挂的战士:“阮姑娘,渠帅有请。”阮糜眼神中泛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才慢悠悠地开口:“出事了?”

        “在下不方便说,渠帅会告诉姑娘的,”那人虽然举止如常,眼中却全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出大事了。”

        女子这才点点头,站起身扔下茶钱,随着来人信步走入了外面的大风中。

        周问鹤目送着阮姑娘远去,像是努力要从她身上瞧出杨烟的影子。等她背影完全隐没,道人才转头看着高云止,“你也该歇够了吧?”少年闷声喝光了杯中剩茶,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座位,“行了,走吧!”

        周问鹤也站起了身,将手探入怀中正要掏钱,视线忽然被柜台后面挂着的四五本蓝封小簿吸引住了。簿子原本并无奇特之处,只是此时,掌柜取下了里面一本,正毕恭毕敬地交到一个书生模样的茶客手中。

        道人心中奇怪,就一把拉住来收钱的茶博士:“小哥,那位公子在看的是什么?”

        “那是本店为熟客准备的留言册。”茶博士漫不经心地说,“供客官们笔谈之用。”

        周问鹤第一次听说世上还有这种东西,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兴趣,他急忙又问:“既是如此,我们能不能也留一笔?”

        “这位道爷见谅,那些是专为熟客准备的。”

        “难道……看看也不成吗?”

        “不怕道爷笑话,这几本簿子是掌柜的心尖肉,别说道爷您,就连我这个不识字的,他都不让碰一下。”茶博士说罢,就冷着一张脸走开了。他身后的周高二人互望一眼,都从对方表情里看到了恶作剧的意图。两人跟在茶博士身后,不动声色地踱到柜台边,周问鹤身子猛地朝前一靠,茶博士又不是江湖人,哪里料得到这个,猝不及防下被撞得往前冲出五六步,接连带翻了两张茶桌,一时间碰撞声,碎裂声,叫骂声在整个一楼炸成一片,趁此乱作一团的机会,道人脱下长袍往柜台里一挥,神不知鬼不觉便卷走一本簿子。

        那边厢的茶客已经动上了手,周问鹤知道久留必成祸患,拉着高云止几步冲出大门,把乱哄哄的一锅粥抛在了身后。此时天已见暗,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两人在乱风里祭出踏云功,两三个呼吸间就翻上万家楼屋顶。

        “快看看写了什么。”高云止已经急不可耐,几乎要从周问鹤手里把册子夺过来。道人在他催促下随手翻开了其中一页,上面打头是这么一句话:“在河边发现的勒索信证明了我的猜测”,落款则用的是“离骚入茶”这个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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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3 07:4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节【流荼,愚行(下)】

        欧拉与刘器的悲剧都在于他们搞错了一件事: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以数学为代表的自然世界是圆满的,诗意的,完美而浑然天成的,是田园牧歌的平和,是道生万物的绵长。

        所以当一个破碎的,无法自洽的,毫无美感甚至深藏恶意的数学宇宙在刘器眼前展开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承认。没有人可以责怪他,当他顺着孙雄给出的方程往下计算时,满眼看到的都是欲盖弥彰的丑陋残缺,原本美丽的数字变成了一个个畸形儿。所以他气急败坏,斥责孙雄是低劣的骗子,要他立刻离开自己的矿场。

        然而孙教授没有打算花时间说服他,这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只是背着手环顾四周的矿机,眼神里全是宗教式的狂热:

        “大赟需要所有异客合力,才能被囚禁到群星深处,荒佛的化身彼岸之眼可以看穿所有时间线的所有走向,蟾廷从它吞噬洪荒的生命力中撒下一点点渣屑就汇成了万世不竭的生命长河,可是,所有异客中,信仰唯一绵延不绝的却是流荼,你知道为什么吗?”教授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就像一只老猫在戏弄它的食物,“因为流荼是真理!另外三个无论再怎么强大,大不过真理!”他高声向在场的人宣布,“我来这里迎接真理!”

        因为头部遭到重创,该案件唯一一个幸存者对于之后发生事情的回忆非常模糊,他说孙雄似乎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叫周问鹤的唐朝道士把什么东西驱赶出了地球。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理解了故事的意思,因为根据孙教授的说法,那个东西几十分钟前刚通过这里的矿机矩阵又一次降世了。

        “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在注意你了,我们分析了你这里挖出的所有哈希散列,每一条都分析了……什么?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懂数学吗?我们组织汇集了全世界最顶尖的数学家,我们设计出来的挖掘算法拿来跟你一比你这些算法简直就是在掰手指!但是造化弄人呐,你这套几乎是原始人编写的算法却通向了对我们来说遥不可及的圣殿,你在漆黑一片的数学世界里误打误撞,触碰到了绝对理性的边缘。我们没有能够拿到你的算法,但是,我们通过你矿机的工作规律为它设计了一个精准的模型。你知道吗?在你的矿机还在埋头苦算时我们这里就已经知道你那些笨铁盒子会在什么时候吐出结果了。根据我们模型的计算,你的机器有超过95%的概率会在这两天里为我们带来苦苦追寻的最终答案,那个数字,是你捕获了它?还是它捕获了你?谁能说得清呢。”孙教授指了指周围矿机上疯狂闪烁的灯光:“瞧瞧这一切,你打开了一扇大门。什么?邪教?不,你弄错了,我们侍奉的不是神,是真理。我们的存在远比你想象还要中古老,当尚未走出非洲的早期智人开始用加法计算食物时,他就已经成为流荼的仆从了。我们的主人,它不需要雄伟的宫殿,不需要丰盛的牺牲,它只要计算,它把数学的概念播种在我们脑中,人类自会为它昼夜耕耘……”

        根据幸存者的口供,刘器显然没有接受孙教授的观点,他烦躁地挥手,要工作人员关闭矿场的总电源。但是让刘器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瘦削的孙雄教授飞起一脚把正要离开的工作人员踢翻在地,接着三下五除二制服了剩下的人,身手干净得像是一个格斗专家。幸存者也被他摔出了五六米,重重撞在了机柜上,断了好几根骨头。

        与此同时,七千台矿机先后发出了超负荷的蜂鸣声,因为电压不稳,幸存者头顶的白炽灯开始忽明忽灭。然而更让他惊骇的还在后头,矿机的指示灯闪烁越来越整齐,如同遵循着统一的韵律,一开始,这只发生在小范围,但是这韵律就像涟漪一样,在机房里飞速播散开来。他恐惧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些层层包围着自己的矿机,正在变成一个整体。

        “为什么!”刘器显向孙雄吼道,他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然而他已经被打得动弹不得,一只眼睛还被流出的血糊住,“为什么你们要让它回来,为什么你们要听它的!”

        “我们没听它的,是我们自己要见它。”教授脸上浮现出向往之色,“理由,你不是也知道吗?那种沉溺于计算中的快乐,那种亲手触碰数字时的兴奋,那种彻底隔绝物质世界的静谧,其实你和我们一样,你不是也在朝拜数学吗?你不是也在探求数字宇宙中心处,那个最神圣的数字吗?吸引着我们的一直是同一个东西,它是一套算法,一组公式,一条定理,一个概念,它纷繁到可以把验算写满全世界所有的稿纸,也简单到可以只用一个数字来表达,它在我们的面前千差万别仅仅是因为我们无法真正理解它。我多想超脱我的大脑,飞到云端看一看它真正的样子,或许当我见到它真容之后,我就可以舍弃我原始的思考模式,彻彻底底拥抱那绝对的理性了……”

        “警方后来在孙雄家里找到几封尚未寄出的信。孙雄真正的目的,是要割除里他认为不必要的冗余思考,彻底变成一个单一的计算动物。他在信里多次表现出了对于感情与人际关系的无法忍耐,在动身去矿场前,他刚取消了一次前往埃及的行程,原本他似乎是要到那里寻找毕达哥拉斯的真正葬身处。”杨榆摩挲着双手,“他们那一群人相信,毕达哥拉斯的石棺盖内部,用希腊文刻着某一样东西,通过它可以亲眼见到流荼。”

        “什么东西?”叶芸芸问。

        “不知道,他们内部,把那个东西称为毕达哥拉斯第一公理。”

        “那个周问鹤,又是谁?”冯凯安忽然插嘴问,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简直就像怕声音传到窗外。

        “那是一个唐代纯阳派的道士,他的名字出现在很多怪力乱神的唐传奇中。”闫康冷哼一声,“唐代的道士专好给自己编造各种耸人听闻的经历。”

        “相传,周问鹤与好友霍虫鸣在一千多年前烧毁了最后一册南朝原本的《张丘建算经》后,某一个数学概念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流荼失去了掌络人脑的最后机会。如果孙雄教授所说是真的,那么就在不久前,刘器的矿机又一次把这个概念带回到了我们的世界。虽然矿机被烧了,但是那个数字很可能已经深入了比特币区块,每天有无数的运算单位在网络上进行着海量计算,每一次计算后面都可能是流荼的藏身之处。”大个子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无法阻止它了。”

        “后来呢,刘器是怎么杀死孙雄的?”小叶轻声问。

        “不知道,幸存的工作人员在那之前就已经昏迷过去了,之后是一连串爆炸声把他唤醒的,目前的猜测,是矿机的超负荷运行造成了那些爆炸,而爆炸又击伤了孙教授。幸存者亲眼看到刘器在火光中掐死了浑身是血的孙雄,然后又用灭火狠砸另外三个工作人员的脑袋。不过刘器当时应该已经神志不清,因为他并没有注意到五六米远处的幸存者……”

        非常遗憾,矿场的视频监控设备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我们永远无法知道那最关键的几分钟里所发生的事了。然而万幸的是,音频监控设备留下了很小一段的语音记录,保存着孙雄临死前与刘器的对话,考虑到这两个当事人一个已死一个畏罪潜逃,对话无疑有着很高的价值。从录音中粗重的喘息和强烈的背景噪音可以推断,当时火势已经蔓延,而孙雄也已奄奄一息。研究人员对其中可辨识的部分进行了还原,他们半读半猜地获得了以下这段内容:

        “我以为,流荼选中的人是我,看来我弄错了,咳咳咳,它选中的是你。毕达哥拉斯的石棺……恐怕再也没人能够看到了。不过,我告诉你一个找到流荼的捷径,它的化身之一,是一串有限的十进制数字,这个数字组合,在圆周率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找到圆周率的尽头,你就能找到它,它在等着你,去找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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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3 07:47: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节【裂隙(三月二十三日)】

        “我们目前找到的唯一一个目击证人,是棋楼里的小厮,他作证说案发之前,他看到有个男子手里拿着本书,在小巷对面站了大约小一刻光景,时不时还会拿起书翻上两页。可惜小厮既没有看清男子的长相,也没有看清书的样子,不过他后来又补充说,看那个男子的身形,应该已经不年轻了。”听完宋森雪的报告后,燕忘情若有所思地示意他坐下。他们现在正身处苍云的备用据点之中,这里对外的掩饰是一家药铺,药铺本身不算大,挤下眼前这些人着实有些困难。不过在座谁都没有抱怨,事实上,苍云入驻县城以来,从来没有一次会议,出席者的神色如此严峻过:半个时辰前,有人发现田承业伏尸于都督府后门。

        这件事目前依然是保密的,但是苍云安插在都府的耳目早已把消息传了出来,根据密探奏报的说法,长史大人被找到时身中数十刀,腰腹几乎被扎成了筛子,鲜血染红了半条小巷。

        此刻在据点列席的人员当中除了苍云的高层,还包括仓促间请来救急的阮糜和吕籍,直到现在为止,他们俩都一言不发,吕籍的脸色更是青得犹如寺里的金刚。

        “田长史身故,都督府内就剩下了廖廖几个乌合之众,我已经托人把我们的联系方法送过去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去府上议事的邀请就会传过来。”宋森雪这席话说得很含蓄,既点出了如今是苍云雀占鸠巢的绝佳机会,又恰到好处地模糊了重点,连阮糜都不由赞叹这人处事的圆滑老道。

        “杀田公的凶手一日不找到,我们一日不去都督府。”燕忘情只是回答了这么一句,她的语气虽然依旧冷静,但是谁都听出了苍云燕帅平和外表下滚滚翻腾的怒意。

        田承业不是无能之辈,他能够结交苍云上下,就说明此人颇有让人赏识之处,都督府在他的带领下走到穷途末路,只能说是时也运也,燕忘情曾经私下跟阮糜评价田承业,说他是一个为雁门都督府鞠躬尽瘁的好人,她还说她绝不会把这么一个好人牺牲掉,谁都没有想到,就在几天之后,长史会通体冰凉地躺在都府的殡宫里,半截身子血肉模糊。

        燕忘情话说完,房间里很长一段时间鸦雀无声,苍云众将的脸上或多或少都闪过一些忌怯与愧疚。沉默良久后,宋森雪才再次开口:“渠帅,田公惨死,捉拿凶手固然要紧,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今天晚上……”

        燕忘情闭眼长出了一口气,把心情平复了下来:“赎金准备得怎样了?”

        “万事俱备,”宋森雪脸上又浮现起孩子般的笑容,他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件寻常不过的事,“今天晚上,由末将与王和尚盯梢,阮姑娘,吕苍头与申屠将军接应。另外,我让吕无念与白罗汉在这里待命,他们都是新进年轻人中翘楚。”

        苍云女帅无声地点点头,宋森雪这个布置堪称孤注一掷,几乎是把苍云的顶尖人物全部派进去了。至于吕无念与白罗汉,燕忘情知道使用这两个年轻人也是无奈之举,如果王洵丁松还在,今晚也不需要让黄口后生顶上去。

        她想了想又问:“王队正如何了?”

        宋森雪皱起眉头:“早晨他断断续续排出不少秽物后,病情原本有了起色,可是一过中午,王队正又开始发起高烧,还不停地说胡话,反反复复叨念着玉佛楼和玉佛,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停下。”

        燕忘情略微颔首:“目前只有让风先生辛苦一下,等找到幕后主使,我们再向他问救人的办法。”然后女帅提高了声调,“诸位,我们把今晚的各种对策再走一遍吧。”话音未落,忽然被外面一声闷雷般的吼声打断,“渠帅且慢!”众人回过头,看到王不空正气急败坏从门口进来:“大和尚有话要说。”

        苍云军中,向来数王和尚涵养最好,所以看他现在这般面红脖子粗,众人心中都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女帅脸色沉了下来:“大师你先把气缓一缓。”她是想给大和尚一个台阶,却被对方迫不及待地打断,“不必!”然后和尚几步走到宋森雪面前:“‘笑面阎罗’我问你,昨天下午你去哪里了?”

        宋森雪愣了一下,随即又挂上了平时那张轻松的笑脸:“恕罪恕罪,当日在下看到王队正那里有风先生在,料想无碍,所以就偷闲去万家楼喝了杯茶。”

        “喝茶?”王不空冷笑一声,双眼几乎要迸出火来,“王队正生死未卜,你竟然有心情去喝茶?”

        面对大和尚的咄咄相逼,宋森雪却不恼不窘,只是心平气和道:“见笑,见笑。”和尚还想再说什么,但见眼前之人完全是水火不进,愤而一甩袖子,撇下他来到燕忘情面前。

        女帅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扫,然后道:“大和尚你慢慢说。”

        王不空点点头,然后瞧着“笑面阎罗”深吸一口气:“启禀渠帅,贫僧现在有理由相信,宋统领在昨天下午,与歹人做了私下交易。”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燕忘情把目光投到宋森雪的笑脸上,语气寒冷得就像覆了一层严霜,“宋统领,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宋森雪却转头望着王不空,如今,他脸上只有苦笑:“大师,你跟踪我?”王不空对其怒目而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眼见如此,阎罗无奈地叹了口气:“没错,我是与歹人接触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燕忘情厉声喝问,沙哑的嗓音就像是直接锉在了众人的耳膜上。

        “因为王队正命在旦夕!我不能再冒任何险!”

        “你有没有想过要不是你独断独行,我们现在已经把歹人拿下了,丁松也不会下落不明?田公也不会死?”王不空斥道,他越说越激愤,整张脸涨得通红。在苍云军中,私交与田承业最好的就当属这个霹雳菩萨,他们都是忍辱负重之人,都有身不由己之处,都在遥遥无期的使命中苦苦坚守,所以他们虽然各为其主,却也是惺惺相惜。

        面对和尚的咄咄逼人,宋森雪却是一派坦然:“如果我们没抓住他呢?如果我们又失败了呢?王队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我要首先考虑同袍的性命!”

        王和尚见对方还在强词夺理,气得暴跳如雷,他正要上前再理论,却被燕忘情出言拦住了:“大师你先坐下。”

        既然主帅说了话,王不空也只能愤愤地退到一旁,找到个位子坐了下来,瞧着宋森雪一副看你如何收场的表情。后者却又堆起了暖洋洋的笑容,光看他的表情谁都想不到他这是正等候着上峰的质问。

        苍云女帅端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块千钧的石碑,压迫感一浪接一浪传过来,让四周的人坐立不安。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你跟歹人是如何联络的?”

        “有人将我引到了万家楼,我跟对方通过那里的一册留言簿互通消息。”

        “什么人把你引过去的?”

        “我没有看到人,只收到了一张字条。另外,我也没有看到收赎金的人,我是按照留言簿上的指示,在交接地点停下装着赎金的马车,然后步行回的县城。”

        “他们要了多少钱?”

        “五十万钱,我没有跟他们讨价还价。”

        “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你是怎么筹出来的?”

        “一部分来自于我手下的先锋营,另一部分是江湖朋友凑的。”

        “什么朋友?”

        宋森雪淡淡一笑:“渠帅,你知道规矩的。”

        “什么规矩!”王不空闻言暴喝,“我管你什么规矩!”宋森雪并不争辩,但是看他的笑容,阮糜已经明白要从他口中撬出那个真假不明的朋友几乎办不到。

        “最后一个问题,”燕忘情继续道,她的声音就像脸上的铁覆面一样没有带半点感情,“你也是个老江湖了,在万家楼的时候,真的一个可疑人物都没有发现吗?”

        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投向宋森雪,就连王不空都不做声了,房间之内落针可闻。“笑面阎罗”收起了笑容,他思忖片刻,然后说:“有一个中年男人,衣着举止都很普通,但是……问题就在于他太普通了,我很难碰上这么一个,举手投足间什么特点都看不出的人。”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不过我读完留言簿就走了,没敢多看他。现在回想起来,他唯一让人记住的地方,是有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就像狐狸一样。”

        其他人听罢面面相觑,显都没有这么一个人的印象。最后,燕忘情道:“宋统领,我懂你的江湖规矩,不会再打听你的朋友;但是也请你懂我们的规矩,今天晚上的事,你就不要参加了。”宋森雪没有争辩,他应了一声,便大步走出了房间。夜色中他的背影有一些萧索孤单,但是姿态却依旧透着一股快乐,仿佛他并没有感受到背后王和尚鄙夷的目光。

        待到“笑面阎罗”走远后,阮糜与吕籍出来透气。女校显然对燕帅的做法颇有微词:“宋爷也是顾忌军中同袍的性命,要罚要打都行,但不该防贼一样防着他。”

        “阮姑娘有所不知,”吕籍道,“苍云军中,宋森雪与常人不同,一直有传言说,他是神策奸细。”

        “老吕你这么说就错了。”王不空忽然出现在了两人背后,他脸上的潮红依旧未退,显然胸中还是有些郁愤难平,“我要是真当姓宋的是细作,防备着他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发那么大的火。我发火,是因为我还看他是兄弟,我是恼恨他擅作主张。至于渠帅……老吕啊,你陪伴渠帅比我早,却还是没我了解她。”

        “怎么?”阮糜闻言露出疑惑的神情,“吕公也曾辅佐渠帅?他不是一个苍头吗?”

        王不空哈哈大笑:“上当了吧?你面前的这位是苍云虎豹营前任旅帅,只不过他乞了骸骨后,非要别人喊他老苍头。”然后他又对吕籍说:“渠帅不让他参加,不是怕他透露消息,而是怕他心乱误事。”说罢他又看了一眼屋内,“进去吧,渠帅要点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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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3 07:48: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节【双尸夜,上(三月二十三日)】

        周问鹤把留言簿随手扔在屋顶的瓦片上,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天已经全黑了,靠火折子这点光来认字简直是杯水车薪。

        “酸文人之间的吹捧抬杠你还看得这么津津有味啊?”高云止揶揄道,在屋顶喝了一个时辰的风之后,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这本册子里,学问大着呢。”道人松了松筋骨,一副不虚此行的神色。

        诚然如少年所说,册子里大部分记下的都是酸腐书生附庸风雅的东拉西扯,不过撇开这些人不提,还有几个深藏其中的留言者值得细细推敲。

        “二十二日那一页里的这个垄上人,别人都在谈论苍云这两天的动向,唯独他,千方百计想把苍云跟种殃扯上关联,这种牵强附会其实毫无道理,你看当天的留言中没有一个人在附和他,但是他却始终在渲染苍云与种殃联系上锲而不舍,简直像是个虔诚的布道人。而另一个临山茗者,则致力于把苍云这些日子的戒备跟跟二十多年前施鲁的失踪捆绑在一起,从他的留言来看,这个临山似乎知道不少事情,甚至苍云库房中一张漏网的单格都能被他挖出来。”道人坐在屋脊上,一手支着膝盖,样子虽然气派,神色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憔悴。

        “你觉得留下这些鬼话的人都有目的?”

        “不但有目的,甚至很可能还有来头。至少这个垄上人,如此热衷在县城散布种殃传闻,背后难保不是都督府和苍云共同的敌人。”

        “你是说安禄山?”高云止立刻听出了道人的弦外之音,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仿佛怕屋顶上藏着范阳军的耳目。

        “至于这个临山茗者,对苍云丑闻念念不忘……他背后或许是都督府,也或许是田家,范阳军,反正当下苍云在城里是肯定不缺仇人的。”

        “那么剩下几个人呢,道长又有什么高见?”

        “大碗凉心与寥寥白发翁都只是混水摸鱼的角色;至于那个大隐于茶,则根本连聊的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只有这个离骚入茶,他虽然也在提施鲁的旧事,但是他发言太少,我弄不清楚他真正的想法,也许,他就只是一个喜好道听途说,而又对苍云心怀不满的普通人。”

        说罢,周问鹤捡起册子塞入肘后:“明天一早找阮姑娘看看去,说不定她一高兴,还能赏我们见一见都督府里关着的郎中。”话音未落,道人已经一个鹞子翻下了屋顶,落在了万家楼门口。高云止紧随其后,也是稳稳当当落在地上,这少年身手利落如此,他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夜已经有些深了,万家楼前铁将军把门。周高二人对望一眼,都有些无奈,他们刚才在楼顶错过了晡食,现在又渴又饿,还有点两脚发飘。

        大道之上空无一人,放眼望去,街头街尾也看不到一点灯光,苍云的宵禁其实只禁街面,然而这些日子以来,整个县城一入夜就像死透了一样。

        “我心算了一下,从这里到我们的客栈大概要通过四个苍云岗哨,你说他们会不会刚好全睡着了?”周问鹤语带调侃。

        “苍云士兵执勤从不打瞌睡。”高云止一本正经地回答,“也别想踩几块瓦片就从他们头顶飞过去。”说到这里,少年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打量道人:“仙长可有良策?”

        “暂时没有,不如边走边想吧。”周问鹤说罢摸了摸头,然后就甩开袍袖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闲庭信步了起来。

        太阳落山后,都督府的邀请果然送到了燕忘情面前,一同送来的还有第四封勒索信,讲明了当晚的赎金交付地点——就在找到第三封信的河沟旁。安插在都督府的密探说,信是在巡夜人的灯笼下面被发现的,它可能今天早晨就已经放过去了。

        王不空接下命令,已经提前去了河沟踩点,因为宋森雪退出,燕帅让自己的弟子燕忆眉随大和尚同去。不久之前,万家楼那边又传来了一个让人沮丧的消息:留言册不见了。掌柜说今天打烊前发生了一次小骚乱,他的眼睛只离开了柜台片刻,那本簿子就从挂钩上不翼而飞了。当苍云问他有没有看到可疑人物时,他说有一个外地人曾经向茶博士打听过留言簿的事,但是再问就问不出什么了。

        小半个时辰前,阮糜收到一封口信,接着急匆匆就跑出去了,只留了句话说自己很快会回来,现在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了女帅与吕苍头,不知为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西杭,”沉默良久后,燕忘情忽然开口,“我知道在施鲁的事上,你一直在怪薛帅跟我。”这一刻的女帅完全收敛了威严,灯火下吕籍看到的,只是一个相识数十年的好友。

        “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信,但是无论你信不信我今天都要把话说明:施鲁的死,当时我真的不知道。”

        “我信。”吕籍说,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我跟了渠帅你半辈子,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看,这双照子就算是白长了。”

        燕忘情点点头,像是放下了了很大一块石头,接着她又说:“你不要恨薛帅,薛帅他已经想尽办法在保施鲁了。然而,他是真的保不住,他当时如果不当机立断,面对的很可能就是玄甲军的分裂。”

        “我都明白,”吕籍似乎是努力想摆出一个笑容,但是眼睛里却全是凄凉。老苍头坐在胡床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腿,他壮硕的身躯与狭小的马扎相比显得那样笨拙迟钝。“我都明白,我都明白啊……”老人喃喃地重复着,然后忽然他变得有些激动,“我都明白啊!可……可是……我不想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呀!我不想无念以后问我这辈子有没有亏欠时候,我回答不上来呀渠帅!”老苍头最后几个字,女帅并没有听清,因为这这钢铁般的汉子已经抽噎了起来。

        阮糜依照口信上的地址,找到了一处窝棚。“这就是我在城里的住处。”前任执戟郎站在窝棚边,还能动的半长脸上浮现出苦笑,“是不是跟我很配?”

        “老丈找我来,一定是有指教了。”阮糜刻意不去看那如同鼠巢一样的垃圾堆,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么住在里面的。

        “昨天谈过之后,还有一些事,我想要告诉姑娘。”那个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是关于种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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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3 07:48: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节【大屯北路精神病院基本情况报告(摘录)】

        【精神病院概述】

        大屯北路精神病院位于朝阳区大屯北路甲5号,临近中国科学技术馆。由三栋建于上世纪90年代的医疗大楼构成。三栋楼都是典型上世纪末医院办公楼的风格,一号楼高10层,二号楼高15层,三号楼【已删除】。对于三号楼和二号楼7层以上区域的探索已经全面中止,等待新的评估报告,上述区域的平面图依旧在搜寻当中。

        【精神病院的历史】

        精神病院创建于1995年,创建者为留法博士【已删除】,精神病院唯一一名出资人的身份依旧不明,O5议会驳回了关于该出资人的所有调查申请。在关键点事件后,精神病院的院长们挑选了5名代表负责病院的日常管理,有迹象显示代表们已经开始尝试避开我们以及其他院长,新的观察机制正在评估中。

        【scp物品的相关概述】

        病院现有大约200名精神病人,其中一部分在关键点事件后展现出了明确的scp性质,另一部分则拥有严重的反社会人格,这些病人被收容的官方文件已经全部遗失,基金会特别小队“检索员”正在挖掘上世纪90年代留下的纸质档案,试图弄清楚病人们究竟是通过何人之手被送到了大屯北路。

        除此之外,许多疑似scp非人形物品在关键点事件之后被发现,出于众所知的原因,目前登记在案的疑似scp物品全都来自1号楼和2号楼的7层以下区域。精神病院至今没有与居住在3号楼和2号楼7层以上的病人取得联系。

        【关于关键点事件之后的病院运营】

        我们不知道精神病院的补给是从哪里来的,厨房的监控已经在关键点时期损坏,院长们与所剩不多的工作人员总能在我们的视线之外张罗好一日三餐,药物,淡水和日用品的补给也没有出现匮乏的迹象。1号楼的地下室中摆放有应急发电机,但是他们显然也可以通过其它途径获得电力。我们曾大范围切断当地电源,但是精神病院并未受此影响,对于切断该区域自来水供应的申请正在审核中。

        关键点事件之后我们与病院只能进行非常不稳定的单方面通信。安装于病院各处的监控偶尔还可以工作,但是录下的内容全都是跳跃的,就像是在看一系列顺序被打乱的录影带。院长议会回应了我们的呼叫,但是他们给出的回答模糊而又微弱,目前还不确定这是遭到关键点的影响还是他们故意为之。

        唯一的一次双向通讯发生在2016年3月,基金会中国分部的延边站点忽然接到了一通精神病院打出的电话,电话时常3分20秒,伴以很重的杂音,电话那头的声音极其苍老,像是个年逾古稀之人,他自称是大屯北路精神病院院长,但是拒绝报出自己的GUID号,电话那头声称精神病院正面临一场空前的危机,然后电话就挂断了。与院长对话的站点工作人员目前已经被勒令进行心理评估。

        以下为录音内容。

        【索引失效】

        【关于关键点】

        基金会对大屯北路精神病院非常规性记录的开始时间现在被正式命名为关键点。根据从精神病院资料室找到的归档文件,关键点至少已经出现过20次。对于剩余那19次关键点启动,文件中的记录长短不一,其中第9,17,18次关键点记录,标题下方只有一片空白。目前正在调查这三起事件中有没有幸存者。

        关键点并不是一次单一的事件,它是一系列事件的集合,而这些事件中有一些直到现在也尚未被观测到,目前没有找出引发关键点的诱因,通过一些试探,我们认为精神病院的院长们也在调查此事。

        关键点启动的一个重要标志事件就是大屯北路精神病院的消失,它发生于2014年年底,与精神病院的常规联系亦随之中断。在之后有限的通讯中,我们得知病院主体建筑依旧完好,并且已经转到另一个世界的大屯北路上,值得庆幸的是,在院长们的有效管理下,那个世界的精神病院依旧在正常营业。基金会接手了大屯北路甲5号的废墟后,曾经想在上面修建一座新的精神病院作为掩护,但鉴于之后发生的一连串悲剧,这个计划被迫取消,作为替代,基金会于北辰东路上建立了临时站点,对荒弃的精神病院旧址进行全天候监视。

        关键点的另一个标志性事件是精神病院中scp物品的大量出现,这几乎是紧随着上一个事件发生的。院长们对不断涌现的scp进行了最大限度的收容,目前,2号楼3到6层已经全部关闭,作为新的收容场所,对于1,2层顽固病人的劝离也在进行当中。但是因为2号楼2层中有一个人气颇高的活动室,一直有病人无视警告,结伴前往那里。

        【关于关键点事件后大屯北路精神病院的现状】

        根据院长的报告和门卫探头传来的视频资料,病院前门正对的大屯北路一直处于夜晚状态,路面与沿街商铺都有一定程度的破损,就像是遭遇了一次地震。

        在对精神病院外部世界的探索中他们发现,大部分的街灯已经损坏,只有不到五分之一还能正常工作。探索人员对当地夜空的描绘让人联想到了外层空间,而沿街商铺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时间错乱现象。

        目前病院人员已经探索了从北辰东路到北苑路的一段距离,其余部分因为路面破损而无法到达。至今为止,探索中没有遇到任何人类,但是,却曾经有陌生人主动跑到病院门口寻求庇护,鉴于此人显而易见的精神障碍与心理创伤,她被遵循一般入院手续安置(见病历00545——小型死星)。

        关于历次探索的报告,以及相关人员病历请向北辰东路站点索要副本。

        【关于精神病院当下的运转制度】

        鉴于工作人员的短缺,病院采取放养式管理。大部分被证明没有威胁的病人将得到允许在病院内自由活动,其中包括了百余名疑似人形scp。关于重罪犯的特级看管制度形式上任然在执行,但是他们已经从病房中出来得越来越频繁,大部分院长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几个重罪犯参与周边环境的探索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病人小阿姨(病历——00399)与【已删除】的帮助对于病院的稳定功不可没,院长议会也已经在历次危机中证明了它的价值。

        【关于对精神病院的收容措施】

        鉴于病院的特殊状态,目前任何收容都是不可能的。任何时间内都必须有两名工作人员在监控显示器前记录下探头随时可能传来的视频资料,并尽力为其构建符合逻辑的时间线。

        所有院长传来的文件,都必须做全面评估。另外,与病院的联络仍不应当被放弃,应当有一名工作人员,每隔半小时拨打一次病院电话。

        该病院是何时引起基金会注意的,至今尚未查明,我们在基金会内部相关项目文档中只是找到了一些看似与其毫无关联的文件,包括了一份清朝乾隆年间当地的地契。

        【附录:紧急处置措施】

        关键点后的应急处置,所有院长必须被GUID编号,以确保辩识。安全级别【已删除】逐次递减。发生于【已删除】需要更详细的报告,尝试与【已删除】接触。这份处置办法不宜放在可以被院长(任何安全级别)看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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