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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铁鹤书》唐朝背景下的克苏鲁小说【完结】,作者:永恒的夏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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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1-3 07:4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节【双尸夜,中(三月二十三日)】

        已经临近子时了,从燕忆眉这里望出去,整条河沟都像是沉入了梦乡。她已经这样目不转睛地往那边盯了小半个时辰,浑身都绷得如同弓弦一般,虽然还很年轻,但是这女孩已经证明了她是一个天生的军人。王和尚则蜷在一旁打坐念经,一双眼睛已经很久没有张开了,他仿佛完全没把河沟旁那袋钱放在心上。燕忆眉并不太明白和尚的做法,不过在她心中,这个和尚或许不用睁眼就能看见一切吧。

        月亮已经下山,漆黑的天幕上撒着寥寥几点星屑,照耀着面前这片毫无生气的野地。风没有吹,草也没有动,河水更是一纹涟漪也看不见,太安静了,燕忆眉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正盯着一幅画。

        就这样又过了一顿饭时间,正当燕忆眉开始担心劫匪今晚会不会出现的时候,身边的低声念诵忽然戛然而止。“王统领?”她小声问。

        “来了。”和尚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

        夜色中影影绰绰走出了一个男子,他的身后还牵着一头健壮的高头青驴。燕忆眉不禁摒住了呼吸,这些日子以来,苍云的人还是头一次与凶徒咫尺相隔。这就是把苍云跟县城玩弄于股掌的罪魁祸首,然而现在看上去,他也只是一个两手两脚的普通人。

        那人来到河沟边,一个口袋已经按照信中的要求事先摆放在那里。他俯身打开口袋,对里面成串的通宝略作了一下查验,就收紧袋口,将熊腰一挺,300多斤的口袋被他轻轻松松搬到了青驴背上。然后,他也不多做停留,牵着驴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青驴的蹄声渐行渐远,河沟边又一次恢复了寂静,燕忆眉正要跳出树丛,却被王不空一手拦下,于是两人又等了一盏茶时间,和尚这才起身:“可以了。”说着朝一人一驴消失的方向大步追去。

        燕忘情与宋森雪都选中大和尚来盯这趟梢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江湖上有一门学问,掌握的人在盯梢时不必看见目标。王和尚深谙此道精髓,在他眼里,一点灰尘,一根断枝,甚至两三只飞虫,都像是路标一样明确地指出了对方的去向。燕忆眉当然没有这个本事,在她眼里,和尚就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牵住了鼻子,带着自己在夜晚的城郊马不停蹄地前行。

        走了约莫一刻时辰,和尚忽然停了下来:“有别人。”夜色朦胧中,女帅徒弟看到一个人影在远处树丛里一闪而逝。她警惕地握紧了匕首,却发现王不空的脸上恼火多过敌意:“真多事!”他嘟囔了一句。燕忆眉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宋统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赶他走了,我们静观其变吧?”王不空的声音里有些毫不掩饰的沮丧。燕忆眉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跟在大和尚身后。这一次来,她师父要她多观察王不空的盯梢本领,并告诫她,这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之后她就没有再见到宋森雪,对方是有意躲着自己与和尚,还是根本没发现他们,这个实在很难说。现在,野地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放眼望去只有绵延不绝的灌木与树丛层叠林立。环顾四周,女帅徒弟隐隐有了一种身陷重围的错觉。

        “不对劲。”和尚忽然沉声说,“他怎么在往县城的方向跑?”王不空的脸上今晚第一次浮现出不安,他加快了步子,靴底踩着碎石路面咔咔作响,这和尚如今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暴露的危险。燕忆眉紧跟在后,虽然不明就里,但是她的心也随之打起鼓来。

        走了没多久,他们就看到前方的野地里伫立着一团黑影,女帅徒弟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之前那头大青驴。如今驴子木讷地站在夜色里,偶尔低下硕大的头颅啃两口杂草,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在它的脚边躺着一个人,暗色的浆液已经已在他身下流成了一片血泊。驴子忽然回过头朝向他们两人,万籁俱寂中,燕忆眉仿佛看到那头畜生在冲着他们傻笑,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女徒弟还是感到了一阵透骨之寒:驴背上的钱不见了。

        “五年前,安大人获得了一条用车师古文写成的往生衾,按照上面的方法,他手下的能人异士开始尝试着把殃气种入活人的四肢百骸。安大人当时甚至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用种殃暗算燕帅。但是去年初,主持此事的吐蕃僧人忽然暴毙,往生衾连同所有的研究记录不翼而飞,同时殃祸开始在范阳军中蔓延,安大人不得不封死了好几座营盘,将官兵全部困在里面自生自灭。戚先生随后授命来到县城,据说,他似乎跟什么人做了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阮糜问。

        “不知道,但是既然愿意跟安大人做交易,对方应该不是苍云,也不是都督府,事实上,我曾经见过对方一次,他似乎是个西域人,背着一把……”老人忽然停住口,极不均匀地喘了起来。烛光下,他的面色黄如金纸。

        “老丈,”她轻唤一声,对方像是没有听到,整个人痛苦地蜷成一团:“我错了……”他喃喃说,“我错了……”

        “什么?”

        “我以为……”他抬起头,眼中的恐惧决堤而出,“我已经不怕死了……”说完,他忽然噌地跳了起来,身手矫健得完全不像一个废人,阮糜猝不及防下伸手去拉,却抓了一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朝都督府的方向飞奔而去。夜幕下,他的背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女校没有立刻追上去,只因为那一刻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忽然攥住了她的心神,在那远去的背影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活人正在被迅速蚕食替代掉。就像是自己吞噬了自己,他的身躯在奔跑过程中扭曲成一系列骇人的姿势,但是他没有停下,也没有跌倒,事实上,他正在越跑越快。当年迈的执戟郎在视线中缩小为一个点时,阮糜感觉,那个已经不是他了。

        周问鹤与高云止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他们距离下榻的客栈正在越来越远。为了避过两个苍云驻守的哨卡和一个苍云巡夜,他们几乎绕到了城墙脚下。现在这两个人困饿交加,走起路来东摇西晃,刚才闲游的雅致早已荡然无存了。

        “我看到了好多星星……正在大街上飞来飞去……咦?里面还有大碗山药拌汤?”少年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

        “你这样会越说越饿的。”道人回答,他也没有比少年好上多少,事实上,他几乎是在拖着脚走路。

        “道长我们要不要找一个苍云哨卡投案?这样我们至少能先吃顿好的?”

        “非常时期顶风破坏宵禁,你还想吃顿好的?苍云的板子倒是管饱。要我说,我们还是看看沿街有没有好心人能化顿斋饭。”

        “道长真会开玩笑。你想在现在这个时间化缘吗?别说其他人都睡死了,就是有醒着的,谁敢在这个时间开门……”少年忽然停住了口,他瞪大了死鱼眼直愣愣看着前方,下巴险些掉到地上。

        远方黑洞洞的街角处,有一个略显佝偻的影子孤零零地躬身长立。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在一片死寂中纹丝不动,就像是被绑缚在此的一缕幽魂。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但是那身影里还是透出了一股让人厌恶的老朽与肮脏。

        “有人!”高云止先惊喜地叫了起来。“有斋饭!”周问鹤接着也叫了起来。两人像是听见鼓声的士兵一样,一鼓作气朝那身影发起冲锋,脸上则洋溢起春风拂面般的喜悦。三步并两步抵达街角后,道人缓了缓气,换上了一副恬淡高深的表情,对着那人先唱了个无量:“施主请了,贫道和这位朋友错过餔食,腹中饥火穿肠,不知可否布施些斋饭。”

        “什么东西都行啊!”少年在身后补充说。

        那个人还是伫立在原处,默然面对周高二人乞求的目光。他大部分的身躯都隐在了屋檐的阴影中,不过脸倒是多少能够看清一些,万幸的是,道人发现他长得虽然算不慈眉善目,但是半边脸上确实挂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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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3 07:49: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节【双尸夜,下(三月二十三日)】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薄的刀刃。”王不空望着尸体喃喃自语了一句。死者咽喉处的伤口细如发丝,却将血管与气管切得干净利落,凶手在生死之间,营造出了一种纤细而病态的美感。

        燕忆眉原以为和尚会第一时间勘验尸身,但是她错了,和尚只是双手合十,沉声念诵起了超度的经文,他神情之庄重,仪态之肃穆,让女徒弟以为他们不是置身荒郊野外,而是站在一处梵音袅袅的明堂之中。

        王不空的声音声细如蚊呐,吐字也是含混不明,燕忆眉没法听清楚大和尚念的内容,她只是本能地感到连绵不绝的念诵已经与这浓稠的夜色交织在了一起,如同在笼罩尸身的幽寂中编入了一行行匀密的佛法针脚。和尚挺立在荒野之中的身姿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如同无光世界里的一尊冥王,在他逐字逐句的吟唱里,女弟子仿佛看到了生老病死,诸般无常,甚至连脚下死尸清灰的面庞都带上了一丝救赎的味道。

        死尸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干瘦男子,面颊很窄,颧骨也有点高,不过,他脸上最大的特色,莫过于那双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是一对缝隙,将所有的秘密深藏其中,从这对缝隙望进去,看不到一丝波澜。男人的面孔定格在了一个诧异的表情上,毫无疑问,死亡降临得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到有多恐惧。

        “好刀法,好轻功。”王不空沉声道,他已经完成了超度,此刻的和尚收敛起了佛心,又变回之前那个无懈可击的猎手,“凶手几乎没留下多少痕迹。”

        “那我们能追吗?”燕忆眉问,但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不迭:钱丢了,人死了,就算不能追,难道还能空着手回药铺吗?

        “试试看吧。”王和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一刻,女徒弟发现大师的眼中似乎透出了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锐利。她隐约察觉到,这才是和尚全力以赴的样子。

        “施主?”周问鹤又问了一声,语调里加进了一些试探,虽然处境诡异,他还是没有放弃化缘的希望。

        但是面前的人依然无动于衷,道人忽然意识到那人并不是在朝他微笑,他的半边嘴角只是被牵动出一个僵硬弧线,给人一种笑的错觉,证据就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原本遮蔽在屋檐阴影中,现在道人才看清,那两只眸子有白无青,完全鼓在眼窝之外。就像是强行往眼眶里塞进了两枚奇形怪状的鹅卵石。更不用说从那张咧开的嘴里散发出的腥臭,以及他偶尔抽搐一下的身体。周问鹤忽然感到无比的惆怅:这顿斋饭可能要黄。

        怪人还是一言不发,喉咙深处时不时发出滑腻的“咯吱”声,这副画面诡异的同时,还带着一丝戏谑,周问鹤觉得,怪人像是在对着他们进行一场拙劣到让人绝望的喜剧表演。高云止用手肘轻轻敲了一下道人腰际:“你还不动手吗?”后者露出为难的神情:“我想想……”

        话音未落,那怪人忽然凭空弹起丈余,居高临下朝周问鹤扑过来。他既不屈腿也不拧身,完全看不出是如何出力,饶是道人早察觉到事有蹊跷,心中做了防备,还是吃了一惊,慌忙中“快跑”两个字尚未出口,一旁的少年喊了句“都交给你了!”人早已一溜烟钻进了对面的小巷。

        周问鹤心中稍定,头上一双肉掌已然拍到,仓促间他运起小天星硬挡,只听“噼啪”一声,四手交击,道人暗地咋舌,对方的手臂似乎没有骨头,皮肤下全是胡结乱长的筋肉,整双手既韧且实,就像是用马胶牛筋层层盘系而成。待到那人落地,未及换气,已经手脚并用急攻过来。此人劈压盖打全无章法,虽偶尔露些行伍功夫底子,却不能尽用。打法一味强攻而不惜身,常人若是像他一样,只几个动作便要把自己的腰扭断了。但他的身体却灵活自如,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处不能透劲发力。道人眼见如此,知道不能再有留情的念头,一晃身偷步掠到对手背后,搓掌为刀连截他脊柱上数处要害,谁料这瘦骨嶙峋的脊背拍上去竟全是脆折之声,道人心下骇然,暗忖这人的脊骨莫非已经被自身挤压得寸寸截断了不成,再看他的动作,俨然就是一串筋肉攀附在内脏骨骼之间勉强维持着人形。

        道人不敢托大,急忙变掌为指,用的正是铁鹤剑法中的天花乱坠,指劲带风,密如急雨湍流,兜头朝那人洒下。但任他指下如何凌厉,点在那人身上却犹如敲打老树古藤。那人头转了过来,身体几乎拧成麻花,他像是全无痛楚一般,对着周问鹤张口就咬。道人见他嘴里密密麻麻好几圈针尖似的牙齿,料想纵没被咬到,他的口涎也难免有毒,心叫不好,身形陡然一矮,下盘已经运上流云之力,犹如舞娘胡璇,堪堪避过对方一口。“雁高飞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念完这两句,道人身回步转,指上已是剑意汇满,不得不发。

        就在此时,忽听得身后一声娇叱,一个人影已先一步扑到怪人身侧。来人身形虽然小巧,却犹如一头瘦虎,隐隐有风雷之势。道人这里也吃了一惊,既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出现,也没有想到她的武功竟凶猛如斯:“阮校尉?”

        阮糜并不说话,手持短棍劈头朝怪人就是一阵雨点般的痛殴。这短棍估计是她刚才捡来的,挥舞起来并不顺手,两三个照面下来,她已经险象环生,几乎被尖牙毒涎所伤。但女校似乎全无顾忌,几乎招招都是大开大合,道人依稀辨认得出这是天策府横扫千军的路数。

        眼看女娃不知厉害,周问鹤急忙出声提醒:“小心他的毒……”话未说完,阮糜奋起虎威,左手一拳轰在了怪人腮上,把他嘴里的尖牙打了个七零八落。

        “毒?”女校看了看自己霜球一样的拳头,上面确被划出了几个口子,有些毒涎已经沾在了伤口处。阮糜的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反而露出好奇之色,只见那些渗入伤口的毒汁,须臾间又被逼了出来,在伤口处聚成了一圈暗绿色的液珠。

        “银丹玉珠。”周问鹤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妮子不怕毒。”

        这怪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毫无破绽,身前背后都能御敌,周问鹤与阮糜对望一眼,彼此便已心领神会。他们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用的都是攻其必救的杀招,那怪人纵然身体扭曲可以不按常理,手脚却终究各只有一对,盘结在皮下的筋肉纵使坚韧,也禁不两人轮番重击。雨点一样的攻势下,他先是左脚被废,之后右手的筋条也被悉数折断,怪人就像是一个木偶,在周阮两人之间被推来撞去,越来越没有还手之力,他的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鸣,但脸上还带着平静的笑容。道人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木匠,把面前的人逐步拆解掉,但无论拆得如何零散,都无法剥夺怪人的生命力,最后,怪人已经被捣成人皮裹住的一堆烂泥,只有头还能微微转动一下。

        周阮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长街尽头又徐徐走来一个人。

        “华山‘铁鹤道人’,东都‘凤凰枪’,果然都不是有名无实之辈。”他阴恻恻笑着,抬起一根惨白的手指徐徐摩挲着毫无血色的嘴唇。

        “戚先生,”阮糜冷哼了一声,她指了指地上还在蠕动的执戟郎,“这是你的杰作吗?”

        “这是他自己的杰作。”戚不生毫无诚意地叹了口气,“是他自己多言招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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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3 07:49: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四节【大屯北路精神病院历次探索报告(摘录)】

        请注意,以下内容由院长【GUID号:已删除】整理并发布,对文件真伪的评估工作依旧毫无进展。

        探索编号search-101。开始于关键点后第2421小时,记录人:刘博士(病历——00050,拉斐尔),探索队队长:无名氏(病历——00499,盲剑客)。队员:1900(病历——00910,末日启动文件),布蕾妮(病历——00611,直立人),乌头(病历——00121,百科全书木偶),无罪(病历——00471,道德死刑),猫护士(注射部护士)

        具体目的:完成对大屯北路以西一直到仰山河为止的探索,沿途放置新的信标,并搜寻可能出现的旧信标。对沿街商铺进行记录,并完成与旧记录的比对。

        物资:微光夜视仪三台,5号电池24节;自动手枪一把,配有点45子弹20发,交给1900的宿主使用。急救包一个,内含生物灾难常规处理方案一套,由猫护士保管;7天用量的食物与淡水;便携式盖格计数器两台;盲人剑一把,由无名氏保管。刘博士曾经要求两台步话机作为通信工具,该申请已经被驳回,理由是,与精神病院直线距离超过200米的无线通讯从来没有成功过。

        探索简报:队伍往西沿大屯北路前进了大约50公里,耗时两天,没有遇到任何河流与十字路口。在第一天的行进中无罪报告说看到了一只没有脸的家猫出现在一个之前未标记的生活垃圾堆中。该垃圾堆之后被暂时编号为search-101-0021,对垃圾堆的检查发现其中都是2010年之前的生活垃圾,并找到一张已经严重污损的双人照片,其中一人为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另一人则是一名显然经过精心装扮的女性。女性五官部分的画面似乎遭到扭曲,但因为照片的污损,面部已经无法辨认,照片背面是用钢笔写就的“1989莫斯科”字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爱你的【已删除】”。基金会已经收到了照片的传真,对其中人物的查找工作正在进行中。

        点击查看照片

        【检索失效】

        搜索队在第二天的第九小时发现了一家之前探索记录中从未提及的网吧。在对网吧的搜查中并没有找到活人,但是网吧的服务器与供电系统依然在运作,好几台电脑的显示屏还是亮的。数具包裹在衣服里,已经风干的骷髅在进一步的搜查中被发现,它们都躺在上网区的沙发上,一人占着一个隔间。搜查队在其中一具骷髅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一张【已删除】大学天文学院博士的名片,他桌上摆放的笔记显示,这个人似乎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不停尝试用这台电脑向外发送信息。

        1900要求拆解两台电脑运回病院,放到活动室里作为新的娱乐项目,但是被无名氏以机器太沉,不好搬运为由否决。

        尝试用网吧的座机拨打基金会站点电话,电话未接通;尝试用网吧电话拨打病院前台电话,电话接通,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冷淡的女子,她声称她从未听说过关键点,并且“已经在精神病院工作了30年”。同时她声称大屯北路精神病院主体部分已经转移到了北新桥附近,她们这里只留下了一个驻留办事处。最后,她要求探索队不要再拨打这个号码。之后又尝试拨打该号码数次,都没有人接听。

        特别事件记录:当搜索队打算离开网吧时,在服务台前方出现了一个【已删除】,他对于搜索人员的询问全都置之不理,只是在反复劝说搜索人员办理该处的会员卡,在遭到拒绝后,又出现了四个外形上与前者相似的个体,试图强制让搜索人员完成办卡。1900在取得许可后向目标发射了三发子弹,三个个体倒地流血,随即又出现了更多个体,对于让搜索人员办理会员卡的要求更加急迫。1900的宿主在冲突中被打成重伤,1900文件遭到抢夺,无名氏不得不冒险杀入个体群中取回文件,有将近10个个体在他的反手剑攻击下失去行动能力,随后搜索队员趁着新个体尚未生成的间隙逃离了网吧。

        附录:大屯北路流浪船网吧正面照片与平面图

        【索引失效】

        附录2:对于该网吧与2001年前后位于北京市石景山区八大处公园附近,后毁于火灾的同名网吧之间可能关联的猜想

        【索引失效】

        附录3,search-101探索中,对于沿街店铺变化的对比表格,变化统计,以及需要特别关注的店铺。【已归档】

        探索编号search-105。开始于关键点后第3861小时。记录人:pipe爵士(病历——00331,管状宇宙),队长:张宾(病历——00844,右侯),队员:李宪(病历——00117,爱丽丝),陈娜(病历——00431,黑寡妇),图图(病历——00149,全面撤销),天佐(病历——00548,面店老板),苏菲(一号楼护士长)

        具体目的:尝试沿大屯北路东段进入奥林东路,记录下沿街店铺状况,如果进入成功,尝试沿奥林东路进入南面的大屯路,寻找过去100个小时中病院频繁接收到的,不明电波的发射源。

        物资:微光夜视装置三台;飞燕牌半导体一个;5号电池30节;索尼数码摄影机一台;急救包一个,FAMAS突击步枪一把,附带5.56 毫米弹药120发,由护士长苏菲保管并使用;10天份的食物与淡水;一张折叠凳子,两幅碗筷以及全套便携式煮面工具(天佐拒绝了携带方便面的提议,他声称他的顾客只接受手擀面。);两包原味的好时巧克力;一个清洗干净的空置兔笼;一副手铐(用来在团队休息时限制陈娜行为)。两把战斗用匕首,分别由张宾与苏菲保管。

        特别注意事项:无论任何情况下,决不能让陈娜接触到武器,护士长需要时刻注意她的任何反社会言行。虽然黑寡妇的危险程度不如周先生(病历——00099,生活评论家)与宋刚(病历——00440,超纲教授),但这次的队伍里可是有图图和爱丽丝这种完全没有作战能力的人参加。

        探索简报

        队伍向东行进了30公里,并未看到奥林东路,之前的探索中曾经在这一路段发现进入奥林东路的转角以及路牌,现在都找不到了。

        队伍继续向东前进了20公里,到达另一个十字路口,路牌显示,该路名叫霍家楼东路,路牌下方有该路牌的制造年份1997年。

        队伍临时决定转入霍家楼东路,进入后不久半导体曾短暂地用男声播报过两则社会新闻。一则是丈夫因妒杀妻,现在凶手已经被逮捕,另一则是不良少年杀死幼童抛尸垃圾桶,不良少年认罪后获得死者家属原谅。

        基金会在接到探索报告后曾经调查过这两起案件,第一起案件发生于2002年,第二起发生于2014年,值得注意的事,第一起案件作为重大嫌疑人的丈夫至今没有找到,第二起案件则是没有嫌疑人的悬案。

        之后搜索人员在霍家楼东路上找到了一辆靠边停放的福特福克斯2012款轿车。图图提议把车开回去作为以后探索的代步工具,但是随后他们发现车厢内部已经被一种类似于阴影的不明生物占据(也有可能该种生物是被关在了车里),只能放弃这辆车。

        因为害怕迷失方向,张宾在向北前进了5公里之后,决定返回。其他人员并没有异议,但是天佐要求在回去之前驻扎一晚。当天他们在一家名为黑马连锁的大卖场中过夜。(现实世界里我们没有找到关于这家卖场的任何记录。)在整条霍家楼东路都一片漆黑的情况下,这家卖场一楼却灯火通明,目测一楼每一盏白炽灯亮度都达到了刺眼的300至350流明。

        一楼服装区域的商品极其单调,只供应一种类似于传统法事装束的褐色袍子,质地为麻,没有找到相应的品牌介绍,商品标价在50到100元人民币之间,但是不容价格商品间并没有找到明显的区别。

        特别注意事项:当晚天佐获得许可,在其他人休息的时候经营他的馄饨面摊,李宪在第二天报告说,她在半梦半醒中看到有人在天佐的面摊前消费,分别是一个年轻男性和一个带着幼童的老年女性,以及一对互不说话的中年夫妇。检查收银盒,发现了两张5元,三张2元和两张10元的的第四套人民币,基金会正在根据传回来的号码查找这七张纸币的相关信息,目前已发现其中一张纸币为之前第一起新闻的受害者所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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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3 07:49: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节【双尸夜,补(三月二十三日)】

        燕忘情站在药铺门前,抬头注视着满天繁碎的星斗,县城地图她看得太久了,上面那一栋栋房子就像是要从四面八方挤过来,逼得她透不过气。

        因为阮糜迟迟不归,老苍头已经出门找她去了,现在药铺中只剩下了女帅一人,燕忆眉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王和尚是否顺利。燕忘情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又聋又瞎的废人,此时此刻,这片漆黑的夜色之中一定在发生些什么,但是她却全然察觉不到,天地间仿佛被凝固的漆胶淤塞,把苍云燕帅囚禁在了她身后那一苗橘火照耀的方寸之间,她沮丧地发现,此刻除了在门口踱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渠帅。”夜幕中走出来一个精悍的年轻人,燕忘情认得,这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破阵营校尉吕无念,他已经奔走半个晚上,神色中却完全看不出疲态。吕无念走到女帅面前,恭恭敬敬地站着,仿佛这里不是空无一人的药铺门前,而是戒律森严的主帅大帐。这个人没有继承到他父亲的豁达,面对燕忘情总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这种过度的拘束态度让女帅有些不满,虽然吕无念这几年来在军中效力,每一次都是尽心用命,但是苍云女帅总觉得这孩子心里有一部分,疏离在所有同袍之外。

        “我们在都督府的眼线传出消息说,明天一早他们会再派使者来请渠帅上都督府。”

        “我不是跟他们说了吗?”燕忘情不耐烦地挥挥手,“杀死田公的凶手一日没抓到,我们一日不踏入都督府……”

        “渠帅,”出乎意料,这次年轻人竟然会打断自己说的话,燕忘情暗自咋舌,她意识到吕无念这回是真的有些着急,“明天,渠帅恐怕必须去……”

        “怎么了?”

        “左清道府帅田承嗣大人在今晚宵禁之前,已经抵达都督府。”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燕忘情都没有说话,她只是背过身,一个人凝望着县城的黑夜,仿佛是看着一堆毫无头绪的乱麻。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还嫌不够乱吗?”沙哑的嗓音像是被压在了千钧重石之下,“田家的人竟然来得这么快……”

        “阮校尉逼毒的手法,不像是天策路数,倒与五仙教杨左使的银丹玉珠相似,而这位周道长,方才回身一刺,也不像是他擅长的铁鹤剑法,老夫眼拙,看不出这一剑来历,只是依稀觉得,里面有点胡旋舞的意思。两位真让学生大开眼界,老人家,算是死得有价值了。”

        看到戚不生阴恻恻的笑容,周阮二人同时觉得全身发凉,仿佛这人随时会从隐蔽处再长出两只手,绕到背后取他们性命。这时,高云止也从小巷里面跑出来站在道人身侧,双手抱胸对着戚不生做出一副豪气干云的姿态。

        “戚先生,”阮糜冷冷道,“在下有一事不明。”

        “阮姑娘,学生不是来回答你问题的。”戚不生的笑容更阴寒了,如同根根小针透过皮肤扎刺着人的血肉。在他的目光下,高云止的底气一下子就泄个精光,他避开戚不生的视线,回过头无限向往地看了看之前藏身的小巷,这一刻,即使是傻子也能看出他心里的挣扎。

        “先生别误会,在下不是问你执戟郎的事。”

        “哦?那学生倒要听听。”戚不生搓着白皙的双手,笑容里带上了一点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阮糜深吸了一口气:“执戟郎上次说,施鲁在死前曾经派亲信送出过一封军函,是送给谁的?”

        戚不生眯起眼睛,喉咙深处发出似笑似咳的“咯咯”声:“本来,安大人没允许我回答任何人的问题,但是阮姑娘这个问题,让学生非常满意,学生就破例给一个提示吧:你们跟燕帅,一直漏算了一个人。”

        “什么?”

        “都督府,苍云,田家,县衙,还有安大人,你们以为现在的雁门只有这几股势力吗?有一股势力就在你们眼皮底下,可你们偏偏视而不见。”

        说完,戚不生笑吟吟地转过水蛇似的身板,悠闲地朝夜色中走去。

        “等一下!”阮糜对着他的影子高喊,“那个送军函的亲信又是谁?”

        夜色里没有传来回答,戚不生显然已经走远了。

        “另一股势力,”周问鹤喃喃说,“难道指的是关外的奚人?”

        阮糜摇摇头:“奚人现存的力量都已经投靠了安禄山,更何况,燕帅无论如何也不会漏算自己的老对手。”她低下头,秀眉忽然深深锁了起来:“我想到了一个人,我们确实一直都忘了他……”说到这里,女校忽然抬起头话锋一转:“道长怎么还留在城里?”

        周问鹤就把之前留言簿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问女校能不能请田长史通融一下,让自己进都督府问在押郎中两个问题。

        明白道人的意图后,阮糜无奈地摇摇头:“仙长,别打这个主意了,都督府今晚刚发布了全城戒严,莫说见犯人,现在城里已经寸步难行了。”然后她摆摆手打断了想要说话的周问鹤,“你最好今晚就动身离开县城,天一亮,你就更走不了了。”

        “阮施主,发生什么事了?”

        “这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道长,县城里确实天塌地陷了,今晚苍云捉拿勒索凶徒,这是你混出城唯一的机会,道长,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会走!”

        周问鹤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高云止扯了扯袖子:“听人劝吃饱饭,走吧。”道人见阮糜神色郑重,知道城里真出了大事,只得唱了个无量,带着少年朝城墙的方向走去。走出两步后少年回头向女校用力挥了挥手:“多谢阮姑娘相告!”阮糜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目送着道人离开,这个麻烦,她只想趁早甩掉。但周问鹤忽然又回过了头:“阮姑娘……”他沉声道,神情也多了几分庄重。

        “竟有这么薄的刀刃。”燕忘情第一眼见到尸体时说的话几乎与和尚一模一样。现在狐狸眼的死者已经被搬到了药铺之中,躺在了一张草席上。那头青驴也被牵来,正俯下头木讷地嗅着曾经的主人。

        “大师与忆眉呢?”女帅问。

        “接应的弟兄没有看到他们。”

        “弟兄里有人见过死者吗?”

        “没有,但是,死者的身份应该不难查。”她身后的吕无念小心翼翼地回答。年轻人不敢揣摩女帅的心思,不过,想也知道她一定沮丧到了极点,勒索犯死了,最后的线索断了,一切又回到了迷雾之中。

        作为苍云主帅,燕忘情见惯了云波诡秘的尔虞我诈,见惯了生死一线的修罗战场,她原本以为她已经不会再迷惘了。但是驻军这座小小的县城以后,她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泥沼,越是挣扎,沉得越快,但是不挣扎,下沉也不会停止。前路还有什么在等着苍云呢?这个泥沼的底部究竟有多深呢?她木然望着草席上沉默的死尸,就像看着一副无子可落的残局。

        就在这时,药铺的门忽然被撞开了,燕忆眉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所有人的心都瞬间被提了起来,摇曳的烛光中,他们看到了伏在女徒弟背上,那个毫无血色,浑身青中泛蓝的和尚。

        “大夫!”燕忆眉急迫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无助,仿佛她一下子变回了许多年前的弱女子,“大夫!来个大夫!”就在这一刻,她身后的门外,传来了四声沉闷的打更声。严格意义上说,现在已经是三月二十四日了,种殃事件里最漫长的一天,终于画上了句号。

        几乎就在药铺陷入一片混乱的同时,发生了另外一件事,一辆马车从县城城门的哨卡前方急驰而过,越过哨卡时,从密不透风的车厢里推下来一个人,哨卡里的苍云士兵发现,被推下来的正是不省人事的破阵营副统领丁聪,丁统领通体发烫,牙关紧咬,索性还有一息尚存,他的怀中,塞进了一封军函。

        “阮姑娘,你说你想到一个人,你们之前都忽略了他,你说的是谁?”道人问。

        “这个人的势力,不夸张讲,足可以左右都督府与苍云军,他就在我们身边,我们之前却没有怀疑过他,原因也很简单,那个人至今,都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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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4 07:32: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六节【最后的机会(三月二十四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丁松只是被制住了穴位,血气流转不畅所以人事不省。风夜北为他打通经脉之后,就送他到后面调养了。天快亮的时候,阮糜与老苍头先后回到了药铺,他们在外面奔走了半夜,当得知王和尚遭险的消息,两个人都非常震惊。天策女校报告了她这一晚的经历,另有苍云士兵将已化了七八分的执戟郎尸身找回,在听了她的讲述之后,苍云将官都同意对柏杞下榻的馆驿展开监视。

        风夜北还提出,应该查一查柏杞同王毛仲之间的关系:“王毛仲在潞州时,高力士曾向他借过一些人手,可能柏公公就是在这个时候与王毛仲牵上的。”他说,“那时候今上还在潞州别驾任上,他们都是今上的家臣。只是后来高王貌合神离,柏公公会为了王毛仲得罪自己主子吗?”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柏公公自己才能回答了。”阮糜叹了口气,现在虽然天光大亮,她还是有两眼一抹黑的感觉。

        新的勒索信已经被众人传阅过了,这一次的内容特别简单:“今夜子时都督府,七百万钱换王不空性命。”所有人看到信上的数字都沉默不语,一天时间内,要如何凑到七百万钱呢?阮糜有一种感觉,对方与其说是在狮子大开口,不如说是心存刁难。

        不过,眼下最让人焦头烂额的,还要数王不空的伤势。根据燕忆眉的说法,她与王和尚昨夜循着凶手留下的痕迹一直追到了县城外的乱葬岗,王不空看到一个背挂长刀的黑衣人在岗上一闪而过,立刻展动身形扑了过去,速度之快,燕忆眉用尽解数也难望其项背。转眼间,黑衣人与和尚都已隐没在坟丛之中。

        “后来末将在岗上来来回回转了一盏茶功夫,时不时能听到一鳞半爪的打斗声,赶过去却不见人影。末将心中明白,他们定是在绕着乱葬岗游斗,但是面对满目荒烟散坟也是束手无策。直到最后,末将听到一声惨呼,似是大师吃了亏,急忙循声追过去,只看到大师倒在一座无名坟丘前,痉挛着抓扯自己的胸口。末将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喉内‘嗤嗤’发声,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最后,他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一竖一横一折,就不省人事了,末将看他所写,似乎是个‘门’字的起笔……”说到这里,燕忆眉脸上的表情似乎欲言又止。

        “忆眉,现在是危急关头,不能再存顾虑,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哪怕没有把握也尽管说出来,我们眼下需要线索,任何的线索。”

        “启禀渠帅,末将在看到王大师时,依稀间似乎还看到……”她又看了一眼师父,才重新鼓起了勇气,“看到了宋统领正匆匆离开。”

        燕忘情回味着她徒弟说的最后两句话,随仆人来到都督府正堂。其实距离她上次离开这里,只相隔了一天,然而如今再看到长史留下的摆设,竟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原本坐在正堂里的两个人见到苍云女帅立刻站起了身。田承嗣是一名四十开外的汉子,五短身材,满脸虬髯,这个人一看便知大半辈子都在马上渡过,甚至,很有可能还有胡人的血统。

        “左清道率田承嗣见过燕帅。”他拱手道,声音颇为粗鲁,“在下奉河东节度使田仁琬之命,特来向燕帅请教家兄田承业的命案,你看,我们是从公事开始聊起好,还是从私事开始聊起好?”

        “这里是都督府,在这里没有私事。”女帅回答,声音里也全没有半分客气。

        三人落座,早有小厮上来看茶。田承嗣看了看杯盏,却碰都不碰:“燕帅,末将是个粗人,就直说了,末将听闻,昨天都督府曾受你们之托,出外抓人?”

        燕忘情冷哼了一声:“这件事,问坐在你旁边的那位先生不是更简单?”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了与田承嗣同来之人的身上,“戚先生,在下不明白,为什么范阳军的人,会成为河东军的陪客。”

        戚不生假模假式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道:“昨天事发,左清道田将军便求助于安大人,不过燕帅放心,安大人这次,纯粹是仗义相助,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蛇会笑,那么一定就是戚不生如今这副表情。燕忘情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看到面前书生,她忽然觉得遍体深寒,女帅紧抿双唇,口中泛起了苦涩的悔恨,从头到尾,自己都小瞧了对方。县城拿得太容易了,以至于自己变得轻慢,竟容得敌人在自己眼皮下吐线织网,当她反应过来,已经回天乏术。

        “燕忘情,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她在心里咒骂着自己,仿佛又听到了自己年轻时候薛帅无情的斥责。

        田家到底是不是真心投靠安禄山,其实很难说。田仁琬是女帅所见过,世上最狡猾的人之一,虽然这位田承嗣将军已经与安禄山站在一处,但是谁也不知道河东军是不是在两头下注,也许就在此时此刻,向官家表达忠诚的书信已经由另一个田家子嗣送进长安了。

        中午时候,宋森雪的管家忧心忡忡地跑来药铺,他说宋森雪昨夜离家,至今音信全无。之后风夜北动员起全县城的苍云部队,几乎是把整座城翻了一遍,但是,依然没有找到这位先锋营统领。如今飞羽营统领申屠远坐镇苍云堡,而燕忆眉年纪尚轻不能服众,苍云高层出现了让人尴尬的真空。

        吕苍头从今早开始就沉着一张脸,别人说什么他都尽量用一两个字回答。阮糜为了帮他散心,把老人带到了万家楼,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女校说,“你在担心施鲁的悲剧又要重演。”

        “一竖,一横,一折,这个笔画很难不让人想到‘阎罗’的‘阎’字,我估计现在药铺里肯定已经有人在往那个方向猜了。”吕籍的声音如同一只受到冒犯的老熊。

        阮糜陷入沉默,苍云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如果他们想让一个人的一切石沉大海,那么他们可以保证,海面不会泛起一丝水花。她不喜欢宋森雪,她总觉得“笑面阎罗”的笑脸背后藏着算计,但是宋森雪确确实实随着苍云冲锋陷阵过,跟千千万万玄甲儿郎一样,他曾用血肉之躯为雁门郡挡下枪林弹雨。阮糜不愿意看到宋森雪出事,只有同是沙场上死中求活过的人,才能生出这份惺惺相惜。

        这时,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苍云军师风夜北在两个童子的搀扶下,摸索着坐到阮吕二人身侧。

        “王大师怎么样了?”吕籍问。

        “恶化的速度比王洵快出许多。”风军师将手在桌面上拂了拂,便探到了茶杯茶壶,他提起茶壶自斟了一杯,动作几乎看不出是个盲人,“如果今晚没有起色,后果难料。”

        “那今晚的……事怎么样?”吕籍转头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所幸这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几人。

        “数目太大了,绝对凑不出来。”风夜北端起茶杯,却被劣汤的气味冲得直皱眉头,“而且我一直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选在都督府交易,那里简直就是天罗地网啊,难道他们真的插着翅膀,可以飞出去?”

        “那……”阮糜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

        “事到如今,只有兵行险招了。”消瘦的男子接过话头,声音还是那么斯文,仿佛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今晚在都督府,多多安排人手,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们就地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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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4 07:3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七节【大屯北路精神病院常规报告与周边探索记录】

        探索编号:search-111。开始于关键点后4564小时。记录人:英诺森四世(病历——00784,光照会书记),队长:乙烯(病历——00306塑膜人),队员:谢莉莉(病历——00591,老虎莉莉),凯撒卡彭(病历——00711,芝加哥煞猩),药罐(病历——00954,精神性药物依赖),汤博士(理疗部负责人,电击疗法权威)。

        具体目的:回收之前逃离病院的黑寡妇(病历——00431)与人质(病历——00641,强迫性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如果可能,尽量不要使用武力。

        物资:两公斤含有麻黄碱,巴比妥,曲马多成分的片剂非处方药。可以是【已删除】等各类普通感冒药。两对碳钢指虎,一个急救包,特别增加了绷带,固定板与缝合线等应对暴力伤害医疗设备的数量。十天份的食物补给,尤其需要准备大量香蕉。一把M1921型号的汤姆逊冲锋枪,由凯撒卡彭保管,配备300枚点45ACP子弹以及一个备用弹鼓。一台经改装的小型电弧喷枪,三个背挂式蓄电池。一个多次性紧急供氧系统,由汤博士保管(由于乙烯一直处于半缺氧状态,需要汤博士对他进行特别护理)。

        注意事项:生活评论家(病历——00099)曾经提出愿意加入探索队,但是鉴于此人极端危险且不受控制,把他放出特别收容病房可能会引起难以估量的后果。另外,本次探索因为有汤博士,乙烯,药罐的加入,实力已经相当可观,而老虎莉莉和凯撒卡彭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所以院长【GUID号:已删除】最终拒绝了生活评论家的请求。

        探索简报:探索第一天,队伍延湖景路向南,准备进入奥林匹克公园,但是走了大约半小时后,前方道路忽然通入了一个荒凉简陋的城乡结合部。红砖墙上写的标语显示,这里被称为海庄,之前对附近地区的探索并未发现该结合部。

        参考资料:关于海庄1991年并入大兴县的官方文件【索引无效】

        探索队又向前走了一公里,脚下的路彻底被泥路所取代,一具没有头和下肢的尸体出现在道路上,初步验尸显示,死者为45岁左右的女性,手掌因为务农而布满老茧,身上并没有找到可致死的外伤,也无法推定死亡时间。该尸体现在被放置在一号楼三楼的病理解剖室内,因为探索队之后遭遇到的特殊事件,我们暂时把尸体命名为牛女士。

        村庄中大部分都是一层的平房,电线与电话线都是私接,没有在民房里发现煤卫设施。在一座门房门口发现一本1996年3月刊的《民间故事》杂志。

        目力所及范围内最高的建筑是一个大约40米高的黑色烟囱。后来的观测显示,每隔两个小时就会从里面冒出大量黑烟。探索队试图靠近烟囱,但是走了半小时后他们发现,烟囱相对他们的距离与方向都没有发生改变。

        村里大部分人家的房舍后面,都建有一座门窗完全砌死的小屋,小屋占地2到3平方米不等,基本上都是砖石结构。小屋本身没有可辨认的特征,不过有相当一部分小屋都正对着该户人家的水井,不知有何深意。

        老虎莉莉徒手扒开了其中一座小屋的窗户,发现里面存在居住空间。没有在小屋中找到家具与人类生活过的痕迹。对于在其内壁上发现的白色人形图案的含义,还在进一步分析中。

        特殊事件:在小屋被破坏后,探索队遭到了大量犬形生物的攻击,致使他们被困在村庄中将近50个小时。在突围中药罐一度陷入休克,直到队员在一所废弃的民宅中找到了两板已经过期的【已删除】止痛片。乙烯发现所有不明生物都来自当地一个农作物仓库,凯撒卡彭随后从气窗攀入仓库,对里面的生物进行清除。

        附录1:在探索队刚进入湖景路不久后,曾经听到巨大的轰鸣声,一架播音777客机从他们头顶超低空飞过,消失在奥林匹克公园方向。从窗口没有看到机舱内有灯光,但是机翼上的红色信号灯还在正常工作。目前对于奥林匹克公园内可能存在的机场,病院正在筹备一次新的探索。

        附录2:从海庄招待所里找到的补给品证实了黑寡妇(病历——00431)和人质(病历——00641)确实到过这里,并且人质很可能已经遭到前者控制,目前尚不清楚这是否符合人质体内第二人格的期望,但是可以肯定,如果不尽快找到她们,她们很可能会相互成为对方的致命威胁。

        附录3:在海庄被困期间,队员曾经看到许多黄牛沿村里的缓慢小路前进,他们无法对牛进行近距离观察,但是粗略数了一下大约有15头,其中一头嘴里似乎是在咀嚼着人手,推断它们应该是一种食肉类生物。

        附录4:在海庄招待所中发现的当地宣传页。

        【索引失效】

        异常物品记录(注意,以下内容正等待被基金会编目,故暂不使用基金会前缀。)

        编号004:恒星级地狱

        该项目目前被安置在一号楼7楼0702号病房。

        该病房原先的病人患有严重的强迫症与交流障碍,并伴有自虐倾向。入院之后,病人的病情迅速恶化,医生不得不依靠镇静剂与束缚衣保护他远离自己的伤害(病例已被销毁,仅保留两个副本,需要权限【内容已删除】)。关键点启动后,所有的自虐行为忽然消失,病人开始尝试交流并通过各种手段挖掘病房的地板,受限于他当时手头的工具(调羹,铅笔,硬币),挖掘进展非常缓慢。

        为了保持病人的精神稳定,防止他进一步自虐,病院对他的行为【内容已删除】。病人曾友好地向院方提出索要挖掘工具的申请,在得到回绝后礼貌地表达了遗憾。

        【内容已删除】,他的挖掘速度忽然加快(视频资料【索引失效】),并且在一个月时间里,神奇地挖出了一个地洞。在地洞挖成之后不久病人即告失踪,目前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洞穴直径大约70公分,呈不规则圆形,洞壁粗糙,并且显然与一号楼其它地板属于同一种材料。从洞口望下去大部分时候什么也看不到,有时在大功率探照灯的帮助下,可以看到洞穴极深处似乎是一条流动的河川,向洞内发报与广播都没有收到回应,对洞穴的无人机探索申请正在审批中。

        对于洞内频繁发出的声音,分析工作也在进行当中,因为传输距离过远,该声音已经很难辨认,肉耳听起来像是人类的哀嚎。大部分时候声音属于成年男子,但是无法分辨是否同一个人。

        注意:一号楼6层该病房正下方的天花板没有任何遭到破坏的痕迹,也没有听到惨叫从天花板中传出。

        【内容已删除】,病人【病历——已删除】拒绝回答关于这个地洞的问题,院长【GUID号:已删除】主张该地洞可能直接通向地狱,然而另外有一些证据则指向了更【内容已删除】,无论在里面折磨那些声音的是什么,很可能都不属于地球。

        根据院长【GUID号:已删除】的无人机实验报告,钟表在该地洞内行走明显变慢,他认为地洞另一侧的质量大到足以扭曲时间,为什么在洞口外完全不受它的引力影响,至今还没有找到可能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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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4 07:33: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八节【森林中的笑面人(三月二十四日)】

        子夜的都督府正堂又一次高朋满座,然而,事件开始时候聚在此处的那些人,今晚已经不可能全员到齐了,田长史,王和尚,宋统领,他们都不在。

        阮糜没想到会看在这里到许忠杰,先前他因为反对把勾结安禄山的嫌疑人押赴苍云堡,同王不空大吵了一架,之后他就赌着气回到私宅,一整天时间都在闷头大睡,把司马的职务全部抛出九霄云外。

        而如今,他坐在原本他一直坐的位子上,尽全力板着面孔,好像生怕其他人不知道他正在甩脸色给别人看。女校心中升起一股无奈,虽然已经四十好几了,但这个有实无名的皇嗣却还是幼稚得可笑。

        王和尚的位子空在那里,为了稳定住他体内的殃气,风夜北几乎用尽了浑身解数。但和尚眼下还是命若悬丝,他能否挺到明天,恐怕就全看接下来的抓捕了。

        至于宋森雪,从昨晚开始,他就下落不明,现在女帅提到他的名字时,脸上的表情已经越来越难看了。阮糜不知道燕忘情还能忍到什么时候,但是她觉得,女帅的耐心快耗尽了。

        此外,刚才派到馆驿去的兄弟发回消息说,柏公公那里,今天依旧全无动静,不过,房里的油灯却亮到了现在。燕忘情站在正堂门口,隔着大门遥望馆驿的方向,她仿佛看到了柏枸窗口的火光,即使是她,也完全猜不到房中的人正在做什么,她只知道,那扇窗后,火苗昏黄的跳动中一定隐藏了了不得的秘密,它们就在那里,与自己一窗之隔。

        都督府周围已经被伏兵扎成了一个铁桶,只要看到这层层围布的阵势,想必谁都会明白,苍云这次没打算放任何人出去。不管当初是谁激怒了这头披甲的猛兽,现在都要付出代价。

        一辆马车按照信中要求停在了都督府门口,车厢被黑帛蒙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口不祥的棺材。车里面放着三大口箱子,其中一口,装着苍云今天东拼西借凑出来的一百万钱,另外两口里,各藏了一名手持劲弩的苍云士卒。燕忘情深知马车中的人是这次行动的关键,所以她让申屠远从飞羽营中千挑万选了两个顶尖好手。他们的弩都已经取走了无数的性命,杀人于他们,就像木匠楔入榫卯,精细而不含感情。到现在为止,那两人已经在车中潜伏了一个时辰有余,却没有泄露出一丝声息,燕忘情对这一点很满意,这一次,她要让对方知道触怒苍云的代价。

        “三更一点了。”燕忆眉走到女帅近前低声道。

        “他们难道……真敢来吗?”女帅看着都督府紧闭的前门喃喃自语。门外,空荡荡的街道上,一石一柱间,肃杀之气四溢而出,连墙根下的老鼠都察觉到了此地的险恶,早早远走它处。

        “起风了。”老苍头嘟囔了一句,他说得没错。一开始,门口的女帅只是感到有一丝微扰拂过面颊,但是转眼之间,狂风就像是奔流一样从街头巷尾涌来,裹挟着两丈多高的沙尘席卷了整个县城。四面八方响起了哭嚎般的尖啸,仿佛古往今来,藏身在县城里的怨魂们全都倾巢而出了。燕忘情在风中眯起眼睛,如同一头面对挑衅的野兽般微微抬起她高傲的下颚,她直面狂风的背影在阮糜看来有一股凝重与决然,仿佛这一刻,女帅直面的,是千军万马。

        “从三月开始,雁门的风就越刮越大,”吕籍重重叹了一口气,“可还从来没有大到今晚这种程度过。”

        “往年也有大风,也没有大成今年这样的,”许忠杰双眉深锁,他的语气中混杂了焦虑与厌恶,仿佛过了火油的木屑,任何一点火星都能把他引燃,“今年的风邪门呐。”

        狂风咆呼着冲散了原本淤积在街上的杀气,把一切都掩入混沌不明中,远处店家的幡子在风中扭转翻腾,就像是一张张浓妆艳抹的癫狂笑脸。

        吕无念这时从后廊匆匆赶来:“渠帅,风太大了,弟兄们什么都看不清楚。”燕忘情没有回头看他,她还是眯着眼睛在与狂风对峙:“我们看不清楚,歹人一定也看不清楚,让弟兄们沉住气,今晚就算是用两只手摸,也要把歹人擒下。”

        吕无念得令消失在后廊中,正堂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呼号声喋喋不休地透过门传进来。不知为什么,明明他们现在兵强马壮,但每个人都产生了绝境孤军之感。

        “三更二点了,”阮糜忽然开口,“子时快过了。”她走到堂外,一跃翻上围墙,藏身在屋檐的阴影中。正堂上好几个人神色黯淡了下来,仿佛看到王和尚正在离他们远去。只有燕忘情依然背朝着众人岿然不懂,如同一根铁柱支撑在茫茫黑夜中:“他一定会来。”女帅的声音越发嘶哑低沉,干涩得犹如沙砾在相互摩擦,“一定会来!”

        “有人!”忽然阮糜轻呼了一声,所有人都如闻惊雷,就连许忠杰也忍不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空无一人的街巷里走来一个高挑的背影,他身形在漫天风沙中忽隐忽现好似鬼魅。箱子中的两个苍云将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将强弩紧紧攥在手里。那个人走得并不快,有那么一阵子,阮糜几乎要以为他是在原地踱步。但是他确确实实在靠近都督府,渐渐地,阮糜能辨认出他黑色的夜行衣,以及背后斜伸出来的刀柄。“是他……”天策女校轻声说,她觉得自己呼吸有一些困难,“就是他!”

        那个人已经缓步走到了马车前,他样子出奇地平静,狂风分毫也没能扰乱他的步调。箱中的弩士面沉似水,安静得好似两尊泥胎,但是在他们平静的外表下,心脏正在狂跳,他们浑身紧绷,目眦欲裂,寒毛根根竖立,虽然他们杀人无数,却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此刻,他们的人跟手中的弩一样,都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临界点,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天地间的一切都陷入死寂,静静等着黑衣人打开箱子的那一刻。

        黑衣人还在朝车厢前进,一步,两步,狂风撕扯着他的衣角,像是要把他拉住。乱风中他的脚步有些蹒跚,如同正在涉过一片泥泞的黑沼。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黑衣人并没有停在马车前,事实上,他几乎都没有对车厢瞧上一眼,弩士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的面前走过,没有丝毫逗留,接着他就渐行渐远,把这两个人抛在了排山倒海的惶恐与狐疑中。

        “要动手吗?现在要动手吗?”他们两个摩挲着弩机,在箱中无助地陷入了天人交战,“渠帅叮嘱过箱子打开才能动手啊!可是……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此时,黑衣人已经越过了马车,昂首站在都督府的大门前。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他高声喊到,北风呼啸中,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我就是给王洵和王不空种殃的人!”

        正堂上,就连燕忘情都没能掩饰住她震惊的眼神,他们一干人等就像是被摄取了魂魄,只能怔怔看着这一切发生。

        门外,黑衣人的表情严峻而又胸有成竹,他吐出的每个字都有如一声闷雷,穿透狂风,滚过众人头顶,“我知道你们在里面!”他说着缓缓高举起双手,狂风里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鹏,“我投降!”他停了片刻,那片刻漫长得有如一生,然后,他又用更清晰,更响亮,没有人能听错的声音,再一次高喊:“我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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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4 07:3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节【一个好的神(三月二十四日)】

        周问鹤与高云止撒开脚丫子,从半夜一路走到天光大亮,县城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从两人现在身处的黄土坡上望过去,已经可以地清晰地看到雁门雄关,像是一个顶盔掼甲的赳赳武夫般横在他们面前。

        “别一声不吭嘛,道长,别哭丧个脸嘛,”少年一边踢着脚下的黄土,一边嬉皮笑脸地逗弄道人,“虽然,行李都没了,但是我们人逃出来了呀。”道人没有回答,还是一个劲唉声叹气,仿佛是吃了天大的亏。他时不时还会低头看一眼脚上的布鞋,表情扭捏得像是此刻身上不着片褛。

        “我知道,你是在心疼你那身道袍和红靴子,唉,红靴子嘛……没了就没了吧,红靴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穿的话,你还能少挨一点白眼不是吗。”

        “别再说风凉话了啦,这样的红靴子我可能再也买不到啦!你知道找一双合脚的靴子有多难吗?”道人不满的语调听上去简直是存心要找茬,“还有,我那把剑还留在客栈里呐,好不容易找到一把合手的剑,我还一次都没用过呐!”

        “行行行,等离开雁门郡,我给你再找一把,差的咱不要,咱就要跟铁鹤剑一个品相的,行了吧!”如果现在有人看到他们两个,一定会惊讶两人的关系怎么对调了,少年现在的语气活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道人对少年的劝慰充耳不闻,黑着一张脸举目四望,他们如今行走在一片荒芜的土岗之上,单调的土黄色从他们脚下一直铺展到远方,目力所及之处,只有几条乏善可陈的沟壑横亘在土垄,仿佛是大地上一些寒酸的装饰。一种孤寂之感油然而生,天地间像是只剩下了这一大一小,在无垠的原野中跋涉。

        “就是在那里!”眼尖的高云止忽然朝前一指,语气兴奋得像是发现了宝贝。道人顺着他说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黄土垄上露出了一点极小的灰白色。

        说实话,周问鹤有些失望,当他从燕忘情口中得知这么一个调查种殃必然要拜访的所在,道人在心中勾勒出的场景绝对没有这般凄凉萧索。它像是这片土色天地里,黄漆掉落后露出的一点瑕疵,向外展现着它微不足道的不协调。

        那点灰白色,其实是半块风化严重的石碑,年代已经不可考,斑驳的碑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刻痕,显然是有意为之。

        “燕帅说,当地人相信在石碑上刻出痕迹可以消避殃气。”高云止蹲在碑旁,上上下下打量这块残石,它歪斜地竖在土垄之上,像是个饱受岁月摧残的佝偻老人。上半截碑身已经不知去向,仅存的下半截只留下了“生须”两个篆字。它就像是天地宇宙残缺不全的一个凭证,又像是萎缩牙床上最后的一颗牙,谁也不知道它孤零零地在这一片荒芜中竖立了多久,当年在此处竖起它的人又是会谁。但是道人却隐约在残破的碑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超越时间的恶毒,就像是贫瘠大地上长出的一个疥疮,当初不管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它的影响都不可能从这片黄土上拔除了。

        周问鹤扶着石碑遥望远方,心中生出了无尽的苍凉与空虚,他以为他会感应到路樱留下的踪迹,但他只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岁月的长河就从自己眼前流过,与之相比,无论任何人的任何苦难都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道长,”少年忽然讪笑着凑上来,“你的直觉这次有没有告诉你,这块石碑是怎么回事啊?”

        “这块石碑下镇着的是摩奴的子嗣。”另一个声音忽然在他们背后响起,两人回过头,看到了一个脑满肠肥的身影。

        藤原妹子抚摸着他明显是刚修剪过的大胡子,一手叉腰站在黄土垄上。风起苍凉,天地悲怆,这油团也似的猥琐胖子如今望上去,竟也好像沾上了一股豪情。

        “当年赵武灵王就是在这里大破林胡,夺下了他们所祭拜的生神。”藤原说着踱步来到两人面前,“据说林胡的生神原本是很温和的,他保林胡子嗣昌盛,收取的奉献也不过是羊羔美酒。但是赵武灵王为绝林胡后嗣,活活斩断生神手足,用狗血污秽浸泡九年,然后埋在了这个土岗下,又请东海方伎博士刻成一块石碑竖在这里,要镇它永世。”

        他肥硕的手指拭过石碑的边缘,颌下的大胡子在风中扬得像是一展黑旗,“可叹呐,就算那个生神过去真的顺婉向善,现在土中留存的,恐怕也只有恶意了吧。或许这,就是本地百姓世世代代为殃所祸的原因。”接着,他又发出赞叹之声,“我对天下各种奇术也算都有一知半解,但这个东海方士所用的手段,我真是闻所未闻呢,可惜,已经失传了吧。”

        “这么恶毒的法子,失传不是更好吗?”周问鹤冷哼一声。胖子一愣,然后甩着腮帮子上两团肉连连点头:“也对,也对。”

        “藤原老板为什么到这儿?”周道人问。

        “我是追着你来的,县城里都炸开锅了,没想到仙长还有雅趣来此访古。”藤原咧开油肠似的两片肥唇笑道。

        “贫道是为了路姑娘来的。”周问鹤无奈地叹了口气。

        胖子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慌乱,说话也支吾了起来:“这倒奇了,在下印象中,路姑娘对先秦古物可没什么兴趣。”

        “燕帅告诉我,起初路樱她似乎是在暗中调查种殃,但是在失踪之前,她忽然开始四处走访郎中,但看她气色,却不像是得了重病。燕帅还说,凡调查种殃,一定会来这里,所以我才来碰碰运气。”

        “哦……”藤原摆出一副深思的模样,目光却更加闪烁不定了,“既是这样,那恐怕……”他欲言又止,脸上全是患得患失之色。

        “藤原老板是不是知道什么?”高云止急忙问,但是胖子没有回答,周问鹤也抢上一步:“藤原施主若是有什么指点,贫道感激不尽。”

        “咳,指什么点,”胖子无奈地甩了甩大袖子,“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告人之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路女侠曾经找过我,还问我买过几味药吗?”

        “我记得你说,她买走的是断肠茶,二分绝脉引,还有子午化躯膏什么的。”

        “当时你还笑话我,用这种名字,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剧毒,我当时回答,说这是毒药,也不能算错。”藤原说到这里,又开始抚摸起胸前的胡子,动作之细腻就像是一个大姑娘摆弄辫子,只是跟后者相比,他臃肿的姿态毫无美感,“因为这些药,虽也是杀人害命,有伤天理,却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毒药,当时事关客人的隐私我才没有向你说明……”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藤原转头看向雁门关,眼神里夹杂着迷惘与敬畏,不知为什么,这胖子在道人眼中,忽然变得陌生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肥腻市侩的藤原公子,像眼下这般严肃:“路女侠那天买走的,是我这里五味最猛的打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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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4 07:34: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节【大屯北路精神病院病历档案(节选)】

        病历00331(管状宇宙),病人姓名【已删除】,目前病人已经习惯被称为pipe,不过她还是多次恳请工作人员与病友称自己为pipe爵士。

        病人是一名20岁左右,头戴高礼帽,身穿19世纪绅士三件套装,身材高挑的亚裔女性。于2014年4月办理入院手续,入院表格中陪同家属一栏用现代拉丁语写着“墨丘利”,目前正寻找当初填写表格的院方工作人员。

        病人患有严重的妄想症,坚信自己是19世纪佐治亚州一个中产家庭的女儿,因为憎恨奴隶制而选择出走。在入院之初,病人坚持使用流利的19世纪美国南部英语与人交谈,但是在病院中度过数年之后,她已经具备了简单的汉语交流能力。目前可以基本确定病人对于自己身世的描述完全是捏造的,因为她无法进一步描述家庭成员的细节,似乎也并不记得有一个名叫墨丘利的亲属,另外,众所周知,美国没有爵士。

        关键点之前病人曾经出现过轻度不受控制的短距离自我传送,但是因为缺乏重视,所有的目击报告都被当做是目击者看疏忽了,而病人本人的报告则被归为又一次妄想症发作。

        关键点之后,病人对于时空折叠与传送的能力大大增强,她曾在一次例行诊断中向院长【GUID号:已删除】表示,任何一个维度对于她而言,就是一根可以随意往复通过的管子,甚至,所有的时间也不例外(病人声称我们的宇宙远远超过了一条时间线,但是其它时间线跟人类都没有交集),她可以通过这种只有她能够触及的管状维度到达任何地方,甚至是某些不可测空间——只要该空间有一条维度与现实世界相接。通过管状维度的过程,被病人描述为“手脚并用地在管道中爬行”,唯一需要担心的仅仅是体力消耗,以及如何保持三件套西服的整洁。

        值得注意的是,在谈话过程中病人曾经提起,只有一条维度她是进不去的,而且,院长知道是哪一条,它就放在院长的办公室内。目前推测,她说的是储存于院长办公室玻璃橱柜第三层,一个500ml药剂瓶中的液体(特殊物品编号009,液态维度)。

        病人目前情绪稳定,没有出现任何暴力倾向,并且一直在用19世纪西方绅士的标准要求自己。病人在治疗期间培养出了对于艺术的浓厚兴趣,她曾经多次在病院活动室举办的联欢会上表演魔术,喜剧以及歌唱节目,目前正在向雷老板(病历——00575,哥特小说家)学习写诗。

        附录:病人身边常备一把19世纪初工艺的燧发式决斗用手枪,对于手枪的检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病人坚持燧发枪由她本人保管,但是同意不装入任何弹药。

        附录2,院长【GUID:已删除】在五人议会前的发言录音:

        “我知道pipe的危险性,我也知道基金会对于这类人一般性的处理措施,但是请注意,这里不是基金会站点!这里是我的医院!他们也不是什么编目的人形scp物品,他们都是我的病人!我不会允许任何任何不人道的行为发生在我的医院里,你们也不应该允许!这里除了收容,控制,保存,这里还有治疗,护理,和关怀!我请求大家在最终成为O5里那些冷冰冰的决策者之前,想想身上的白大褂,想想我们念过的希波克拉底誓言,我们是医生!”

        在院长【GUID号已删除】的努力下,pipe得以逃脱无限期昏迷的命运,但是该院长也因为其过激言论被降职。

        病历:00954(药罐子),病人姓名:李【已删除】

        病人是一名50多岁的亚裔男性,能说一口夹杂些许河间口音的北京话。

        病人于2013年底由其侄子和侄媳陪同办理入院手续。基金会目前已经联系到其侄子夫妇,根据他们的介绍,病人因为身体原因而终身未娶,侄子是他唯一的亲人。入院的的例行体检显示,他患有多种慢性病,体质情况要远远劣于同龄人。

        病人患有强迫性的药物依赖,在入院之前,他每天都要服下三十多种非处方药,根据最初的诊断,病人的药物成瘾症状其实非常轻微,他的依赖完全是心理性上的。在关键点之前,老李的病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我们成功用一系列的安慰剂代替了他原本依赖的药物,病人方面也表现出了极大的配合。

        关键点之后,老李对药物中有效成分的精神依赖忽然大大加强。并且,在摄入特定药物成分后,身体将在短时间内迅速发生改变。以下是历次药物实验的报告摘录。

        麻黄碱:病人变得暴躁易怒,有严重暴力倾向。身体的主要肌肉区域开始扩大,肌肉纤维强度超过任何一种已知肌肉,可以轻易挡住普通的子弹攻击。病人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几乎一瞬间就突破了普通人的致死量,后背迅速发育出一套新的神经反射系统,替代了大部分原本脊神经的功能。病人将无视疼痛,并且速度敏捷大幅增加。

        苯丙胺:病人出现严重的焦虑症状,对周围人报持正常限度以上的警惕与敌意,病人大脑的视觉和听觉区域过度兴奋,让病人在增强感觉的同时陷入幻听与幻世之中。这时没有防护措施的人员应当迅速远离病人,因为接下来病人将对视线范围内所有生物进行无差别精神攻击。所有被病人看见的生物都将体会到灭顶的惊骇与绝望,然后在毫无物理创伤的情况下迅速死亡。

        地西泮:病人会在服药的5秒内迅速进入快眼期睡眠,一般的外界刺激很难唤醒,进入睡眠后,病人身边将打开一个直径三米的【已删除】

        注意:每一场实验结束之后,病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头疼,恶心,记忆力衰退,情绪低落等症状,同时,我们也发现这些服下的药物对于病人的肝脏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考虑到医学伦理,所有后续实验已被中止。

        附录:护士长苏菲的采访摘要

        老李为人和善,带着北京人标志性的乐观,但是有时候会陷入轻度偏执,这应该与他常年独身,缺乏人际交流有关。他曾对爱丽丝(病历00117)抱有过隐藏的好感,不过很快就在自卑与内疚中放弃了进一步接触的想法。因为他的兴趣爱好都比较冷门而守旧,在病院中很难找到说得来的朋友,护士们最近在商量是否让他有限地加入她们的院部大楼探索(打扫)小分队。另外,我听到一些消息,五人议会似乎一致同意,在找出医疗方案前,老李的能力可以作为病院珍贵的资源而得到妥善利用。

        附录2:虽然在服药状态下,老李的实力远远超过生活评论家(病历00099)和超纲教授(00440),甚至超过了无名氏(00499),但鉴于他服药后对身体产生的不确定负担,出于对病人负责的态度,应该谨慎使用他的能力。

        附录3:为了应对生活评论家,超纲教授以及其他几个高度危险病人可能的收容失败,由拉斐尔牵头制定了应急预案“五行山”,老李已经作为预案一环正式加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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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4 07:3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节【叛教者(三月二十四日)】

        “他到现在说过话没有?”燕忘情问自己徒弟。

        “只报过一个名字,”后者回答,“其余的时间,他连坐姿都没有变过。”

        这两人此刻身处都督府大牢内,距离她们十丈远的铁栅之后,锁着半个时辰前自首的黑衣人,从她们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牢房里的一举一动。那人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西域脸,鼻子有些鹰钩,下巴略有些长,皮肤黝黑而粗糙,薄薄的嘴唇似乎带着一丝轻蔑。他的手脚都很长,身材也很高挑,如今他坐在牢房一隅,让人想到收起了腿的蜘蛛。

        黑衣人面沉似水,一双微微泛蓝的眼睛里察觉不到任何感情,女帅望了他很久,感觉他像是沉浸在了思索当中,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他的兵器。”燕忆眉递上了一把三尺长的乌鞘横刀,刀身只有两指半宽,却比一般的剑沉上许多。女帅稍稍拔出了些许刀刃,从黑鞘中流出的寸许银寒就像是朗空雪月灼人双眼。“风先生说,刀身中肯定淬了水银;他把刀刃与狐狸眼男子咽喉处的伤口做了对比,结果完全吻合,但是,先生也说出不这种刀的来历。”

        女帅将白芒重新敛入鞘中,整个人入定般一动不动。之前的每次交锋,她都成竹在胸,满以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下捉拿凶徒定然是十拿九稳。然而,结果却是自己一败再败,原本看上去铁桶也似的县城,被扎出了无数的窟窿。如今,嫌犯已经成为她的囊中之物,再也没有东西挡在两人之间,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一点把握都没有了,燕忘情看着牢笼内不明身份的对手,仿佛看到了一堵墙壁,女帅生平第一次,尚未抬脚,便已经感觉到前路寸步难行。

        过了许久,她才将手中的横刀交还给徒弟:“打开门,我要进去。”

        铁门开启的沉重“吱呀”声在大牢内掀起了阵阵回响,仿佛是在粗鲁地提醒众人,这里是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燕忘情踏进这片阴湿污秽的天地,姿态像是一个浑身戒备的征服者。

        “犹先生?”

        黑衣人抬眼看了看女帅。

        “犹大先生是吧?”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似乎又回到波澜不惊的神游状态。燕忘情意识到自己的预感应验了,这个人不会乖乖回答自己问题。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牢房角落的回应依然是沉默,坐在那里的人就像是一块顽铁,任何敲打都无法侵入分毫。

        “你我都知道,我没有时间跟你耗,我有一个兄弟正躺在病床上,能不能熬过今晚都成问题。所以说实话,我很焦急。”燕忘情强压下怒火,她的脸上浮现出石刻一样冰冷的笑容,沙哑的嗓音像让人想到宣示自己领地的野兽,“但是,我认为你比我更焦急,你不惜送一封根本做不到的勒索信过来,引苍云布下重重重兵,你不惜孤身犯险自投罗网,甚至让自己在众目癸癸下被捕。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我认为你已经穷途末路了,不得不用这种方法来与我见面。你原本可以直接去都督府自首,或者随便找一个哨卡里的苍云士兵,甚至去县衙投案都可以,但是你却闹了那么大一个动静,为什么?都督府和苍云中是不是都有你不想见的人,你认为只有用勒索信的方法你才能绕过他们见到我?”燕忘情背过身,看着牢房外黑洞洞的长廊:“这座大牢已经被封锁了,看守人是我的徒弟,她跟整个苍云高层都没有深交,没有我的同意,她不会放任何人进来,所以目前,你是安全的。但是,不管你躲避的是谁,他们一定都不是泛泛之辈。他们既然可以把触手伸进苍云内部,那么一座都督府大牢自然也拦不住他们。你应该很清楚你在这里见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犹大先生,你的时间不多。”

        名叫犹大的黑衣人终于抬眼看向女帅,还是一派置身事外的从容,这世界上仿佛没有一件事能够拨动他的神经。

        “你要绕过苍云和都督府见我,是不是因为这里面都有内鬼?”女帅终于问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如针在腹的问题。

        “我要见宋统领。”黑衣人终于说话了,他操着一口很浓的粟特口音,以至于燕忘情险些没有听清对方讲了什么。

        “我是宋统领的上司,你跟我说也是一样。”

        黑衣人不再出声,他的沉默既像是嘲弄又像是示威。

        “我要提醒你,在你之前苍云见过许多自认为可以对苍云的盘问抗拒到底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我们这里有上百种方法能让你开口,我现在没有拿出来,是希望不要浪费时间。”

        黑衣人把视线从女帅身上移开,像是对她已经全无兴趣:“我要见,宋统领。”

        燕忘情叹了口气,她意识到自己不必留在这里了,刚才最后那句威胁,一点作用都没有起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些人是刑讯逼不出答案的,而燕帅明白,自己面对的刚好就是那种人。她把挫败感深埋进心里,喊来狱卒打开了牢门:“要是改变主意,你知道怎么找我,我们都没有时间。”

        正当女帅抬脚要跨过牢门的时候,她身后的黑衣人忽然又开口了:“燕帅,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这语气平静得像是死水,似乎那人连一丝感情都懒得放进去。燕忘情猛地转过头,愤怒和焦急几乎要让她咆哮着质问对方这句话是什是么意思,但是女帅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点点头,眼神变得挑衅:“会见面的,一定会的。”

        走出大牢,外面天空已经泛起微曦。白罗汉与吕无念站在门外,看他二人精神抖擞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们又熬了一整夜。

        “宋统领还是没有消息吗?”女帅问,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烦躁。

        “回禀渠帅,全城都搜遍了,毫无结果。”吕无念小心翼翼地回答,“末将以为,宋统领要是在城里,现在肯定已经被找出来了。”

        这时,吕籍和阮糜匆匆走了过来,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游移不定,一副深受困扰的样子。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回渠帅,柏公公有请。”吕籍回答,眼神里带着询问,或许他认为,燕忘情能看透柏杞的意图。

        “哦?他肯见人了?”女帅冷笑一声。

        “他说关于这次的勒索案,有要事与渠帅商议,不过,他说,只能渠帅一个人去。”

        女帅略微颔首:“那好,我即刻动身。”说罢她正要转身离去,却被老苍头拦了下来:“里面那人怎么说?”

        燕忘情疲惫地摇摇头:“他只说要见宋统领。”

        “那……老夫去跟他谈谈吧?”

        燕忘情正要应允,但是就在下一刻,话忽然梗在了喉咙里。她看了看面前忠厚的老人,又看了看一旁的天策女校,接着她转头望向身后的年轻人和自己的徒弟,所有人都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

        “苍云有内鬼。”虽然黑衣人没有承认,但是看他的表情神态,显然是默认了这个事实,内疚与警惕轻抚过女帅心头,她意识到自己谁都不能信任了。

        老苍头还等着自己的回答,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自己熟悉的坦诚神态,这个老人的每一道皱纹都是为了苍云而留下的,他把一切都奉献给了这支军队。燕忘情心想,这个老人,是可以信任的吧?

        “老苍头……你还是去看一下王大师的病情吧。”这句话说出口,女帅自己都吃了一惊,但是这话却像是不由她思考一样直接从嘴里流了出来,她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老人先是惊讶,接着便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一样,带着伤感的表情,理解地朝她点点头。他没有说任何话,甚至还挂上了笑容,燕忘情自己却觉得像是个做错事伤了长辈心的孩子,几乎有点手足无措。

        前任玄甲统帅薛直曾经告诉她,每一个军队决策者心中都有一把锁,当决策者受不了感情用事的诱惑时,那把锁会保证决策者做正确的事。“我选你接替我,就是因为我在你心中看到了那把锁。”当时薛帅这样对她说,“这就是有人天生可以负责一直军队而有些人永远做不到的原因,我们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当你接掌苍云后,你要答应我,把你心里的锁,彻底锁死。”

        女帅没有收回之前的话,因为她知道,那把锁正在帮她。她转过身对燕忆眉说:“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或者带着我的腰牌,任何人不能进入大牢,”说到这里,她眼里忽然透出冷冽的寒锋,“任何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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