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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变调二人羽织》短篇推理小说集(完结),连城三纪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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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1-3-17 14:04: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1-3-23 09:21 编辑

    变调二人羽织①

    ①羽织,日本服装的一种,穿在长着外面,前身部分是无法闭合的。二人羽织是一种表演方式,类似于双簧。

        天空仿佛被人不慎滴落了一滴淡墨,夜色一寸一寸弥漫开来。那只鹤就像寒风中飘摇的雪花,洁白、轻柔,却依旧划出一道凛然的直线,不久便远去了——然而这并非童话般的乡愁故事。而是发生在昭和五十年代前端,日本首都,也就是东京,并且是丸之内一带(诚然,就是那摩天大楼仿佛要直直刺入四次元空间的现代化都市)上空的现实。
        这天正值大年夜。
        下午五点前后——今年剩下的时间所剩无几,这个永远惧怕落后于时代的大都市已经开始一分一秒地倒数进入新年。
        虽说是大年夜,在这个丧失了季节感的大都市中却找不到一丝跨年的气氛。比平时人烟更加稀少的街道,如同日历的最后一页般,将冷酷无情的东京勉强牵扯到时空中。一旦日落,东京便会失却最后一抹色彩,成群的高楼化作一潭灰色的死水。就在这一片空虚的景象中,一只鹤划过天际。它毫无征兆地出现,瞬间展现出优美的身姿,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一抹划过首都上空的奇迹,就像幻影用白墨写下的单字抒情诗。
        都市的天空原本就布满死角,目击者自然少之又少。
        现在播报一则临时消息。今日下午五时前后,东京站前新丸大厦周边有几名行人目击到城市上空飞过一只形似仙鹤的鸟类。目前尚未得到详细报告。目击者声称看到酌是翅膀纯白、头部有黑色花纹的大鸟,若那真的是鹤,那么极有可能是丹顶鹤——上周UFO骚动尚未平息,东京上空又迎来了来自过去的信使吗?
        与此同时,在日比谷一隅,号称日本传统捍卫者、高达三十层的T酒店一楼大厅内……从旋转门中翩然出现些色彩,想必是哪位富豪家的千金穿着的华美振袖和服。观景餐厅正在举行“东京湾新年日出”主题派对,这位一定是来参加的。如同模特般纤细的身姿和有节奏地摇曳着的鲜艳宽袖,给人一种大额纸币慵懒地在空中飘荡的感觉。虽然在高档酒店工作,生活却并不高档的年轻大堂经理向她投以隐含着反感的视线,内心却对那柔美的身段垂涎不已,只见他摆出一副训练有素的空白表情,心不在焉地把手伸向恰好响起的客房电话。此时他
    并没有什么不吉利的预感——倒不如说这名时刻都在幻想这座酒店突然被核弹炸得粉碎的青年更不吉利。铃声越来越高亢,倒数四秒、三秒、两秒、一秒,他看准时机,拿起电话——“您好,这里是前。没了?什么没了?啊?去世了吗?哦,死了?请您节哀顺变——一 哦,您是说死状很奇怪吗?哦……嗯……我明白了,马上安排人处理,那间大厅是在十一楼对吧?哦,是十二楼吗?请稍等……”
        东京上空确实飞过了一只鹤。尽管目击者人数很少,但覆盖范围十分广泛。不过其中有几个人是在听到报道后才知道这仵事的,他们一开始把那片飘过大年夜肃杀夜空的白色碎片当成了飞出酒店口的床单,或是从百货商店逃跑的正月广告气球。那只奇迹般的大鸟仿佛羞于展现自身的美丽,悄无声息地掠过人们被都市的污浊
    污染了的视线最边缘,大部分人都没意识到。
        跨过了一天,也是一年的交界点,第二天出版的元旦早报上,那只鼓动双翅、消失在天际的大鸟,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比如A报纸仿照“鹤立鸡群”一词,打出“鹤立红尘”的大标题,刊登了这样的内容: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那无疑是一只丹顶鹤,是在日本人心中代表着洁白美丽的高贵鸟类。可是如今莫说东京,就连北海道最边缘的钏路原野上都鲜有丹顶鹤栖息,近几年更是面临灭绝危机,是十分罕见的濒危物种。这样珍贵的鸟类为何会出现在污染严重的首都上空?目前上野动物园和东京周边的其他动物园都没有传出丹顶鹤逃走的消息,无法判断这是偶然还是人为,连鸟类学家也对此困惑不已。
        毕竟象征着吉祥的鸟类正符合正月的气氛,各大报纸便像评价雪舟①的屏风画一般,对那只丹顶鹤大书特书。但人们也知道,东京如今已是时代的废墟,在这里无论发生多么美丽的奇迹,都是象征着灭亡的不祥之兆。因此那些苍白的铅字所描述的丹顶鹤,与其说是吉祥,倒更像M报纸为了迎合最近流行于以自虐方式享受灭亡过程的东京市民的说法——“大都会的白色遗言”。这一形容带着自嘲般的淡淡寂寥,人们眼看着东京的最后一抹靓丽残影也抛下他们远去,却如同看热闹般露出坏笑,瞬间便将其遗忘了。
        这就是社会版的关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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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3-17 14:04:48 | 显示全部楼层
    除此之外,元旦早报上还有一条引人注目的与鹤有关的报道。

    ①雪舟( Sessh].1420 - 1506),日本画家,曾人相国寺为僧,可能随同寺的山水画家周文学过画。作品广泛吸收中国宋元及唐代绘画风范。

    新年伊始便充满可怕事件,这类报道中出现了这样一条内容:破鹤横死。大年夜T酒店,个人演出中——五年前在屏幕上创造出“八方破是也”这一流行语、引发爆炸性热潮后,获得“破鹤”绰号的人气落语家伊吕八亭破鹤先生(享年四十二岁)……
        艺名中带有鹤字的落语家去世之日,东京上空飞过一只白鹤,虽说只是偶然,却也带着一丝神秘气息。偶然,是因为有心者或许会认为,是那只神秘的大鸟带走了艺人的生命。但绝大多数读者并没有将二者联系起来,甚至没有发现两则报道中都包含有“鹤”字。更何况那些知道破鹤生前生活之糜烂和处世态度的人,若听到他的生命化作一羽白鹤升天,必定会失笑出声。毕竟在他四十二年的人生中,没有一刻能与纯洁的白鹤相关联,没有一刻带有那样的美感。人们对他的死,倒是表示出与洁白美丽的仙鹤没有丝毫关系的评价,诸如“自作自受”“真是活该”“这样一来东京的空气又能清新不少了”这样的。
        ——铺垫略显冗赘了,总之,接下来要讲述的事件,正是与这位“人类的鹤”相关,是稍显怪异的死亡故事。
                                          O

        事后,既是案件的相关人员,同时也是警方最为信任的唯一客观证人-NTC电视剧演艺节目制作人,四十岁的本里京平是这样说的。
        “不,警察先生,那绝对不足他杀。不可能是。虽然单人表演的客人很少,但现场情况跟在舞台上进行剧场表演是一样的。我可以断言,在那个瞬间,没有人碰过破鹤的身体。若是侦探小说就算了,不,就算在侦探小说里,也不可能有人在那种状况下杀人。”
        当然,这个故事将要讲述的就是犯人X如何实现了那起不可能犯罪。那么,事件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
      概要如下:
      大年夜当天,伊吕八亭破鹤在T酒店的高层大宴会厅“鹤之间”举办了一场小型演出。客人只有五位,都与破鹤有特殊关系。这场可以称为单人表演的非正式小演出,也是破鹤作为落语家生涯的最后一场值得纪念的演出。因为破鹤已经决定,在这场演出结束后就离开落语界。选择这个特殊的日子,也是因为他本人想在一年结束
    的时刻终结自己的落语生涯。至于为什么要在四十二岁的壮年期引退,则是因为他长期罹患咽喉病,最近突然恶化,已经很难发出声音了。当然,由于他近来的落魄状况与几年前在电视上博得火爆人气时有着天壤之别,便也有人揶揄:“早就无所作为的艺人还搞什么引退演出,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昵。”事实上这一年间,基本没什么人去过破鹤的剧场看他的个人演出。
        客人全部到齐后,演出于四点半准时开始。
        事件发生在演出即将结束时,确切地说,是临近下午四点五十分,表演马上要迎来落幕的那一刻时。
        这天,破鹤为自己的落语生涯最后一场表演选择了名为《盲眼发簪》的古典落语。由于这则讲述夫妻之间爱恨情仇的人惰落语,到结尾处与此次的现实事件有所关联,因此先简单介绍一下内容——住在长屋①的木工四平突然失明,失去了生活能力。好强的妻子阿芳干脆丢下丈夫,开始在茶馆干活。四平听说阿芳找了个新情人,顿

    ①日本关西地区的一种传统住宅形式,大约四米宽为一户,连续排列而成,内部有中庭和过道。多为贫苦人家居住。

    时妒火中烧。他一心以为阿芳变心是因为自己失明,便不假思索地写了一封信,声称自己已经恢复视力,骗阿芳与他相见。外观毫无变化尚能假装,但他失明的日子不长,还未能单凭感觉、听觉,判断周围状况,一旦弄错对方所在的位置,就会被当场揭穿。于是四平想到一个主意,找来做木工时的搭档熊八帮忙。他让熊八充当仲裁人,暗中代替自己的眼睛,打算靠他暗地里的提示蒙?昆过关。可熊八却是个愚钝之人,净给他一些乱七八糟的提示。熊八说:“哎呀这可真是活蹦乱跳的,好像还在海里用十条腿游泳呢。”四平说:“什么什么,海里的十条腿,嗯嗯原来如此,啊,这条章鱼看起来真好吃呢,对吧阿芳。”熊八说:“四平兄,你怎么这样,章鱼哪里来的十条腿。啊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眼睛还没痊愈,看漏了两条。”如此这般,整个故事充斥着没完没了的混乱。
        故事基本上就是三个人在一间小饭馆里的对话。熊八蹩脚的提示和四平荒诞的反应便是这段落语的笑点,而面对夫妻诀别,四平和阿芳微妙的感情交错则是故事的主题。据门田清六著述的<落语谱系》所言,“这个故事于明治十四年(一八八一),由初代三笑亭小粒在浅草道乐亭首次表演。虽说它被誉为落语之神初代三笑亭的八番落语之一,但也正困为只有三笑亭才能将其说活,后来并没有什么机会听到。”而在战后,让这个故事在舞台上复活的,正是破鹤本人。他在升至真打级别①后的第一场演出就表演了这个故事,并博得绝佳好评。十余年后,他又选中自己初次登台表演的落语,作为落语家生涯的终止符。只是这时的破鹤,已无法将这段完全依赖行云流水的讲述完成的落语一口气说到底了。尽管他并非发不出声,

    ①落语家级别大致分为三级:前座、二之目、真打。到真打级别才可收弟子,并称自己为“师匠”。

    但那种挤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无疑会让听众觉得无比憋闷。
        因此,他把案发当天准备表演的落语,改编成了二人羽织演艺。也就是将四平的盲人设定改为没有双臂的人,再将与阿芳见面的场景改为借用熊八的手进行二人羽织。尽管进山祈祷,于是重新获得了双手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是这样一来,便能将原本依赖台词表现的荒诞,转为身体与双手的不协调,不会破坏二人共饰一角的滑稽感,同时能大幅削减台词。
        当天,藏在破鹤所披的花纹艳丽的女式羽织里、负责手部表演的,正是他的弟子伊吕八亭小鹤。
        二人羽织本是外行人在新年聚会上表演的、纯粹娱乐观众的简单技艺,不过,既然破鹤要在自己的最后一场演出上表演,所追求的必定不是那种浅薄的娱乐。没接住酒杯,把酒喝到了衣服领子里;错把烟管带火的那一头捅到了嘴里;赶蚊子却一巴掌拍到鼻子……这些二人共饰一角时的滑稽动作,在没有一句台词的情况下接连展开,依旧让人不由自主地看入了迷。这要归功于每一个动作都滑稽得恰到好处,连小鹤手指头的微小动作,都将熊八那愚钝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恐怕是师父破鹤对他的严格训练甚至细化到了每一处手指弯曲吧。破鹤仿佛要借助弟子的双手发出最后的声音。当然,能让个鹤从袖子里伸出的双手达到传神的效果,还是多亏了破鹤精湛的表情演技。眼、口,甚至每一条皱纹,他几乎动用了所有人类的表情,来完成出色的表演。师徒两人的配合堪称绝妙。那种无论变换什么姿势,都能表现出乍一看融为一体,却在各种微妙之处分裂为两个人的精确演技,只有师徒配合得天衣无缝才能表现出来。因此整场表演下来,破鹤在开场白前的简短发言中提到的:“今后请各位把不肖弟子小鹤当成我一样宠爱。今天是我把衣钵传给弟子的日子,因此决定两人共同表演。”也充分体现在这次的二人羽织中。
        然而,客人们要想知道破鹤选择在落语家生涯的最后一场演出中表演二人羽织的真正意图,却要等到全部表演结束以后。
        《盲眼发簪》的结尾,会走向远离落语滑稽主旨的悲剧。四平发现再也无法挽回夫妻之间的感情后,便拿起他带来送给妻子的玻璃发簪刺死了阿芳。在原本的故事中,熊八会问:“四平兄,你干吗糟蹋那根发簪啊?”四平回答:“糟蹋个屁,这玩意儿本来就是插在头上的。”经破鹤的改编,这个冷笑话结局并没有多少变化。
        四平:“阿芳啊,既然如此,最后不如让我用这双好不容易又长出来的手臂,把专门花大钱给你买的发簪亲手替你插在头上吧。来,转过身去露出发髻吧。稍等一下,我正要把发簪拿出来……哎呀,这双手刚长出来还不太习惯,再等一等……”熊八(其实是徒弟小鹤)的手好不容易取出发簪(其实是充当小道具的白扇)。可是仅靠双手的感觉,熊八迟迟未能把发簪插到阿芳头上。如此挣扎了一会儿,四平(破鹤)忍不住用嘴巴叼起了发簪。
        突然被叼走发簪,小鹤的手就像手中的炸豆腐被野鸟抢走了一样无措地挥舞起来。与那滑稽的动作完全相厦,破鹤脸上的表情却充满被妻子抛弃的男人的阴险决绝。他嘴里衔着白扇——那张脸,破鹤不惜将《盲眼发簪》改编成二人羽织也要表现出的那张脸,那张脸正是他想表现的一切。对离弃自己的女人的不合、憎恶,以及同样深切的爱意,同时还有对生存的绝望和悲伤。
        这天,面积足有三百多平方米的“鹤之间”里,只有破鹤身边摆了一盏小小的灯笼。在那盏灯笼的昏暗光线下,破鹤的脸就像古典落语《首提灯》①里的一样,飘浮在周围的黑暗中。此时他的脸已经不再是四平,而是流露出破鹤自己的表情。他借助由于身体残疾而被妻子抛弃的男人的脸,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最后的呐喊。对那五位客人,对这个仅仅因为无法发声就合弃了他的世界——在小鹤越来越夸张、滑稽的手部动作中,破鹤的表情凝聚成一滴眼泪。那滴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滴落在白扇上。突然,破鹤的牙齿开始打战——白扇发出动物般的呻吟——倒映在背后屏风上的身影猛然晃动——破鹤决绝地晃动脖颈——两下,三下——最后一次晃动转为刺向阿芳的后颈——大厅里的静寂瞬间被打破,发簪贯穿了阿芳的脖子,白扇的尖端刺向虚空——就在此时——
        方才那位本里京平是这样描述这一瞬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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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7 14:05: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还是破鹤的表演。因为在<盲眼发簪》这个故事中,逼真地表现阿芳的死状也是演技的一环,所以我以为,破鹤也在二人羽织里直接进入了表演死亡的环节——甚至他的脑袋好像突然凹了一块,并像个皮球一样轻轻掉落在榻榻米上时,我还觉得他的演技真是太棒了,好像真的死了一样。不,他不是直接倒在榻榻米上的。由于身体被罩着小鹤的羽织撑住了,他的脑袋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吊在空中,然后以那个姿势保持了几秒钟~…还是几十秒?不,应该有一分钟——正因为那个动作停顿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们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表演,而是现实中发生了什么,或者应该说已经发生了什么——好像在场的人都是这种感觉。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没错,警察先生,所以我可以断言这不是他杀。破鹤根本不可能被杀,因为我们都没有靠

    ①《首提灯》,古典落语之一。讲一个小偷被武士斩首,由于武士刀法太好,他一点都没有察觉。直到走着走着脑袋歪了,才发现头被切了下来,只好像提灯笼一样提着自己的脑袋。

    近他。我们这五位客人并排坐在观众席中部,破鹤则在屋子最深处的墙边。那么大的一个厅,中间隔了有将近十米。小鹤?他当时躲在破鹤的羽织里啊,当然不可能,那个瞬间他从羽织里伸出的双手离破鹤的身体很远,而且两只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握啊。跟我们的手一样。如果这是他杀,那凶手要如何在自己的手都不靠近破鹤的情况下将他刺死昵?”
                                  
                                 O

      破鹤是一位富有个性的落语家——报纸在给出这样的评价后,又介绍了他的生平:
        昭和X年出生于大阪府吹田市。十二岁时立志成为一名落语家,先是拜入上方落语长老寿屋喜得的师门,后来因养父母皆为东京人,无法习得大阪腔调,又于昭和三十年由喜得介绍到东京,转而拜入现在被誉为国宝级人物的菊花亭圆叶门下。昭和三十七年升为真打级别,成为第四代菊花亭鹤八?他最得意的是改编古典落语,在《芝浜》里加入魔术,把《垂乳女》中贵族出身的媳妇改成外国媳妇,甚至大胆地加入了英语,以其独特的落语表演博得了剧场观众的喜爱。昭和四十二年前后,他迎来事业的最高峰,在银幕表演中获得了大量的追捧者。因为创造了“八方破是也”这一流行语而取了“破鹤”这一艺名,并很快离开菊花亭门下,按照艺名给自己安了个“伊吕八亭破鹤”的名字,开始了独立滨出的生涯。
        向来对死者手下留情的新闻报道,在一行行铅字中把破鹤的生涯粉饰了一番。尽管其中并未包含虚假成分,但也只是仅涉及表象的“清白简历”。把人们提到他便蹙眉瞪眼、破口大骂的憎恶彻底掩盖了。至少在当天被请到酒店的五位客人中,除本里京平一人外,其余都多多少少对破鹤心怀恨意,还异口同声地将死者辱骂了一番。
        “那家伙在我当演艺周刊记者的时候,突然跑过来死皮赖脸地求我暴露他的丑闻。主动把自己跟女人的那些破事说了一遍,还让我写成报道时再把事实夸大一些。当时他奸笑着说:‘艺人都会有丑闻,只要利用起来好好炒作一番,就能狠赚一笔。’我当然写了啊,把他跟女人的那些下作恶心事儿写得像歌剧《唐·璜》-样。在深川搞了七个,赤坂搞了十个,新桥搞了六个,可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反倒让他已经开始下滑的人气更加低落了。后来他反过来把我给告了,口口声声说什么侵犯隐私权啥的。明明是他塞钱给我,主动要我写的东西。结果我被报社开除了,不得不成了个自由记者。半个月前他给我送邀请函的时候,我简直气疯了,说你都到最后了,还要把我耍一耍才开心是吧?可是仔细想想,那家伙也是过不下去了,去看看他那落魄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就去了。”
        说这话的人叫黑川漂次,撇开破鹤这件事不说,他也长着一副天生小混混的狰狞面孔。虽然他声称那次报道事件后,又被破鹤请来的黑社会骚扰过很多次,可他那副样子,看上去就跟黑社会脱不了干系。
        那天的客人中,还有破鹤以前的师父和师兄。养育了破鹤整整十年的师父菊花亭圆叶不愧是国宝级人物,有着崇高的威严,语气也十分平静,只是……
        “他在升上真打级别之前,想必故意披上了绵羊皮吧,对我就像对神仙一样,又是伺候又是崇拜。一朝成为真打,在头一场表演结束的当天晚上,那态度就变成‘师父昨晚的表演很失败啊,今后就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这就是所谓的被自家养的狗反咬了一口吧。不,他已经不能称为我自家养的狗了,而是疯狗。我根本没得罪过他,反倒被他以各种名目反咬,简直太过分了。最后竟然在舞台上公然奚落我,说‘他哪是国宝级人物啊,应该是痴呆级人物’。我在S亭做个人表演的时候,他找了一群大学落语研究会的人,跑到隔壁咖啡厅跟我演同样的剧目。不仅如此,还让客人免费吃喝,进场不花一分钱,人家当然都往他那边跑啊。我当时真是颜面扫地。这就是所谓的恶意骚扰吧?刚刚能独当一面,就调头攻击我的表演。当然,我只把他当成在佛祖掌心里胡闹的猴子,可我们家圆花,他受到的攻击比我还厉害,这次直到最后都不想应邀来看呢。”
        随后,破鹤的师兄菊花亭圆花声色俱厉地说:“就算是已死的人,我还是要说他的坏话。”
        他说破鹤曾四处造谣,说他跟师父圆叶的夫人有一腿。不仅如此,每次这位师兄登台的时候,破鹤都会暗中给批评家和记者塞钱,让他们把师兄的名声搞臭。
        “不过说到底那也只是我们自己家的内讧,可他最后连客人都开始得罪。接待团体客人的时候,他醉醺醺地跑上台,说‘我可不做养老院慰问哦’。等观众庸开始骚动了,他又在讲到一半的时候偷偷缩回后台。有时候客人笑得太大声,他会说‘老子讲的不是落语,是人情故事,你想傻笑就回去对着电视机傻笑,免费让那些三流落语家把你逗乐岂不更省钱’——对,他以前就是这样,师父不在的时候他的态度就特别狂妄,最后就发生了四年前那件扔白扇的事——没错,就是看到观众席里有个老头在打瞌睡,他就大喊‘我的故事可不是催眠曲’,然后把白扇对准人家扔了过去。还好客人没受伤,就因为这件事……”
        破鹤被落语家协会除名了。不过综合上面那些话,那起白扇事件恐怕也只是给一直对破鹤诟病不已的人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罢了。
        “毕竟他本来人气就在下滑了,嗓子也开始犯毛病,协会就干脆给他来个落井下石,完全是自作自受。没错,就算那浑蛋死了,我也绝不会表示一丝同情。”
        或许是凭着对自身技艺的自负,破鹤主动把自己关进孤立的空间中——被除名后,他在浅草创建了只有他一个成员的落语小屋,名为“伊吕八亭”。他还曾策划“落语应该回到原点”的主题全国巡演,最终证明也只是垂死挣扎,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人生一旦开始走下坡路,就再也刹不住脚步了。然而最后的打击,是对落语家来说堪称致命的咽喉炎恶化。
        “不过作为一名落语家,他还算是一流的。”本里京平说。
        “破鹤有许多古典改编作品,虽然有人评价说,那是与他本人名号相符的狗屁不通的表演,但那些改编都有着各自的意义。这次把《盲眼发簪》改成二人羽织,也让故事更加生动了呀。而且破鹤是个话术天才,他只要说一个雨字,就能让我真的担心自己没带伞来可怎么办。”
        但是,在提到破鹤生前的行为时,本里也只能报以苦笑。
        “我是他私底下的粉丝,平时也并没什么深交。因为没受过他的加害,所以能茌客观立场上说这样的话。其实我们台里有挺多人很讨厌他。”
        破鹤在人气下滑之后,敏感地察觉到电视台开始给自己贴上“没有价值”的标签,马上主动跟电视台撕破脸皮,单方面宣布从此不再往来。声称:“我的落语是艺术,不是给那些坐在电视机前啃煎饼的人打发时间用的。”只是在他人气最旺的时候,曾经一脸谄媚地说:“电视是新时代的剧场。落语本来就是庶民花点小钱娱乐自己的东西,根本不是在大舞台上表演,值得观众像对待快要破碎的老古董一样小心翼翼欣赏的鸿篇巨制。”据说,此人翻脸的速度连本里京平本人都感到无比震惊。
        “因为一直埋首于对落语艺术的研究,师父受到了很多人的误解。”
        说这句话的是伊吕八亭小鹤,时年二十九岁。他是破鹤唯一的弟子,在案发当日负责表演二人羽织的双手。这个年轻人的发展态势与师父的落魄正相反,这两三年间不仅在落语界表现可嘉,作为精通谈话、主持和歌唱的万能艺人也十分活跃。梳着在当今年轻落语家身上已极少见到的中分,这发型也传达出本人认真自律的性格。
    事实上,他与那个人称怀抱着炸弹的破鹤维持了近十年的师徒关系,却从没跟任何人发生过矛盾。
        “抛开落语不谈,他还是个好人。他把我当亲儿子一样疼爱,这次把大家请来,一定也是为了表达放弃演艺事业后,他就不再是从前的那个破鹤,希望各位能让过去的都过去,今后好好相处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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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7 14:05: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那男人怎么可能干这种好事——把我们请过去,绝对是为了最后再恶心一把。”
        做出如此反驳的是第五位客人,赤坂一家酒吧“花子”的老板娘,三崎克拉拉。她把自己的本名当成夜店的店名,又给自己起了个洋气的假名,这一点十分有趣。与此同时,她最近还以女性评论家的身份活跃于银幕之上,用那个假名,都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她的艺名,哪个是真名了。她是那天唯一的女客,破鹤表演二人羽织时用的服装还是从她那里借来的。当然,那件能够轻松容纳破鹤和小鹤两个人的羽织并非克拉拉自己的,而是她用女士面料,专门为之前热恋过的名叫链丘的著名相扑选手做的。两人分手时,克拉拉让相扑选手归还了这件羽织,这次才被破鹤借去,作为案发当日的表演道具。羽织胸前绣的那朵银色大牡丹,正体现出克拉拉热情的性格。
        “那个人,不过是因为经营伊吕八亭失败,为了骗钱才接近我的。”
        她是在破鹤的“女人名录”中登场过的、被玩弄的女性之一。破鹤不仅玩弄了她的感情,还利用这个被誉为“赤坂夜场女王”的种种秘密旧事,以类似威胁的手段骗走了酒吧的经营权。事后,她一度想以利刃刺穿胸口自杀。虽然只是随处可见的苦情戏,但由于女方的美貌和知名度,再加上男方曾有的人气,还是使这件事成为家喻户晓的丑闻。
        “我说警察先生啊,那真是自杀吗?我觉得他不是那种男人啊。再仔细查查嘛,如果他是被别人杀的,我还能高兴点儿呢——是啊,我之所以应邀前去,本来就有点期待会发生这种事呢。”
        警察先生看到克拉拉脸上那花儿一样的笑容,禁不住心里一阵小鹿乱撞。裹在美人儿身上散发的香水味里,警察先生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咦,这好像跟侦探小说差不多啊。破鹤有足够充分的自杀动机,客人们也有足够充分的他杀动机——对了,这里要先介绍一下,达位外表完全符合最近常在社会派推理小说中登场的写实警官描述的中年刑警,正是此次案件中的侦探龟先生,大名龟山胜治。
                         
                           O

    警方倾向于将事件判定为自杀。首先从现场情况来看,破鹤死亡的瞬间没有任何人靠近他。不仅本里这么说,也在其他几位客人的证词中得到了证实。徒弟小鹤的双手也确实没有接触到破鹤的身体。在案发瞬间,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只有当时藏在羽织里面、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破鹤自己的双手。
        至于动机,完全可以认为是“由于无法继续落语家的事业,为了最后的虚荣赌上自己的性命,让客人看到逼真的死亡演技”。破鹤生前对技艺的执着,就连对他心怀憎恨的人也没有异议,小鹤也说:“师父经常对我说,他无法表演落语那天,就是死的时候。”不仅如此,在后续调查中,负责治疗破鹤咽喉病的医生说,事发三天前破鹤曾经打电话问他,用利器刺中心脏后大约几秒钟会死。医生表示:“因为他的声音很开朗,我还以为只是在拉家常,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了。没错,那就是破鹤先生的声音。浑浊沙哑的声音。他还没自报家门,我就听出来了。”这些证词也从侧面证明了破鹤确有自杀意图。
        可是,为什么在证据如此确凿的情况下,警方却没有马上将其判定为自杀呢——那是因为调查人员到达现场后不久,发生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无需等待尸检结果,一看便知破鹤的死因是被细长的锐器刺中心脏。只是在破鹤的尸体上,并没有发现与此相符的东西。这个屋子这么大,可能掉在什么地方了——就在调查入员准备搜寻的时候,本里京平突然说了一声:“不好意思。”他好像也一直在找什么东西。“不好意思,这事好像有点奇怪。”
        这里先再现一下五位客人察觉到破鹤安静的时间过于漫长,情况可能有异,然后齐刷刷地站起来之后的事吧。就在客人们纷纷跑向破鹤的尸体时,房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应该是有人慌乱中绊到了灯笼的电线。台上摆着的那个灯笼是靠电力点亮的,电线插座位于客人们坐垫的后方。在完全封闭的房间中,连唯一的一点照明也被湮没在黑暗中,顿时让所有人都动弹不得。对死亡的直觉和因黑暗产生的不安瞬间交织在一起。
        “怎么了?”
        “喂,发生什么事了?”
        身体、声音、气息,在黑暗中混杂。
        “怎么了?师父,怎么了?”
        离尸体最近,却一直躲在羽织中不知周围异样的小鹤,似乎已经感觉到事态不妙。他那仿佛从无尽的深渊中涌出的沉闷声音,使得黑暗更加深邃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本里。他正好站在墙边,一番摸索之后发现插座空了,马上趴在榻榻米上到处寻找插头。几十秒后,灯光再次点亮房间,短暂的黑暗之后显得异常刺眼的光照亮了令人难以想象的一幕。那场景着实诡异——因为尸体的双手竟然还活着。小鹤似乎慌了神,在羽织中跟破鹤的尸体缠成一团,迟迟无法将手抽出来。他趴在盘腿俯伏在地的破鹤的身体上,胡乱挥动着双手,就像在死人背上舞蹈。已经开始出现死后僵硬的破鹤的静,与小鹤双手慌张的动——二者在羽织中交缠,仿佛同时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体之上。
        只有尸体的双手还活着。
        这是连破鹤都万万不会想到的二人羽织的效果。
        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本里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跟其他客人合力抱起小鹤,随后他被脑袋上盖着羽织的小鹤错当成破鹤,紧紧抱住。任凭小鹤叫着“师父,师父”,本里则呆滞地凝视着破鹤的尸体。破鹤穿着白色打底和服,师父”,弯折的身体倒在榻榻米上,还面带着微笑,仿佛在倾听榻榻米下发出的动静。这让本里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还在观看破鹤的演出——就在此时,本里瞥到稍微翻起的衣服下摆里露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悄无声息地躺在白色和服面料形成的阴影里。一开始本里只是奇怪这东西怎么掉在这里了,但他很快又瞪大了眼睛。那东西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那里,而且这是他今晚头一次看到它。
        ——可不知为何,这个从未见过的东西却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错。就在几分钟前,破鹤还在表演时,我曾一直看着它。破鹤在落语结尾时叼在嘴里的只是一把扇子。可是透过那把白扇,我看到了跟那个一样的东西。无论是色泽还是陈旧程度,再到外形,一切都跟破鹤在落语里描述的一模一样。我一时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甚至以为破鹤虚构的表演竞变成奇迹出现在现实里了——不过警察先生,我绝对看到了。那个时候真的看到了。绝对没错,那就是当天在破鹤的表演中起到重要作用的玻璃发簪啊。”
        后来,本里还对人讲述,破鹤那天表演的落语都是有真材实料的。

                                O

        “那个”,是个别有意味的词。本里说“那个时候真的看到了”,也就意味着“那个时候”之后,就再没看到过。事实上,本里京平看到后,到警方调查人员抵达现场,这二十几分钟内,那根玻璃发管就莫名其妙地从现场消失无踪了。询问之后发现,除本里以外没有任何人看到过那根发簪。“发簪?”其他客人都一脸疑惑地反问。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本里是由于眼前的事件过于刺激而出现了幻觉。
        一月二日,深川的一名艺伎浮叶来到警署,声称报纸上说的发簪很可能是她的东西。如果真有其物,那一定是她给破鹤的那支。
        “记得是十月份吧,师父到我们剧团来了,他说下次要办一场个人演出,表演的落语里说到发簪,只是他怎么都想象不出那根发簪该是什么样子,因此有点苦恼。然后他突然想到,四五年前曾见我头上插了一根玻璃发簪,就是柄的部分很像刀刃的那根。当时他还开玩笑说,以后想死了就来找我借什么的。他说那根发簪不仅华美,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瑕疵,是绝无仅有的好物,感觉正适合他的落语,便让我再借他看一眼,好让脑子里的印象更清晰——那是我在古董店淘到的稀罕物,自己也很爱惜,但过去毕竟跟师父有些过往,并非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所以,第二天我就把发簪送到了黑屏町,打算干脆送给他了。是的,后来一直没有还回来,应该一直在师父手上。”
        浮叶描述的玻璃发簪,样子跟本里记忆中的完全一致,连细节都符合。警察因此断定,发簪确实曾经出现在现场,并推测那就是导致破鹤死亡的“小道具”。因为除此之外,现场未发现与伤口一致的锐利物品。
        既然发簪一直在破鹤手上,就更加巩固了破鹤自杀的说法。可既然是自杀,为何那根发簪又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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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7 14: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认为,消失绝对是人为的——龟山刑警在一月三日晚上写给去年还在自己手下查案,知今已回到熊谷老家,在自家面包厂干活的宇佐木信介的信中这样说道:
        说是玻璃制品,但其实只有装饰部分使用了玻璃,且整体厚度只有两毫米左右,非常容易被人漏下。因此我们把那个大厅从榻榻米底下到天花板顶上,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还对事件相关人员搜了好几遍身,可最后还是没找到。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是某个人用某种巧妙的方法把那件证物藏匿起来了。当然,那个某人必定是那个时候身在现场的其中一人——可是,那个人的藏匿行为是否带有犯罪意图呢?  ‘杀害破鹤的凶手使用某
    种方法,把对自己不利的凶器藏匿起来了,这并非不可能。’宇佐木,那些曾嘲笑你热衷侦探小说的人,竟然在会议上说出了侦探小说里的台词。不过我也赞成这种观点——但其中还存在疑点:为何凶器会对凶手不利呢?莫非因为‘上面附着了凶手的指纹’?那样的话,对凶手来说,擦掉发簪上的指纹,将其再次扔回现场,应该比藏匿凶器更容易,也更安全,你觉得呢?擦掉指纹只要两秒钟就够了。另外,这个‘凶手藏匿凶器说’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凶手之所以选择在落语表演中下手,必然是想把破鹤的死伪装成自杀吧二既然想伪装成自杀,为何又做出藏匿凶器,这种会一举推翻自杀假设的行为呢?
        当然,在讨论他杀可能的时候也遇到了问题,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天的客人们,他们都对破鹤怀有足以将其杀害的仇恨。当然,痛恨破鹤的不仅仅是当天到场的几位客人。比如我们在事件发生后找到的破鹤的妻子,井口咲子,若这次事件不是发生在密闭空间中,她肯定会成为我们最为重要的嫌疑人。破鹤升至真打前的十几年,都靠她些美容师和到兼职沙龙①赚的钱养活二可是三年前,破鹤傍上了克拉拉,就把她给抛弃了。虽然两人在户籍上仍是夫妻,但这三年来一直过着分居生活。‘我们只剩下户籍关系而已,事到如今,凭什么要我去领那个人的尸体啊。’生活困苦的她那张黝黑的脸被气得通红,对我们说这

    ①兼职沙龙,指主要由家庭主妇和学生兼职当陪酒女的沙龙。

    番话时恶狠狠的——虽然还有很多像她这样的人,都拥有强烈的杀人动机,但目前我们还是暂且把嫌疑人的范围限定在当天身在‘鹤之间’的几个人之中。(不过我想从我们的嫌疑人名单上除去本里京平。一来他没有动机,二来他主动对我们说了发簪消失的事,再者,他与其他客人不同,是在事件发生三小时前,也就是当天下午两点,才接到破鹤的邀请电话。我无论怎样都无法想象,本里会是那种能在三小时之内想到如此奇妙的犯罪
    手段的天才罪犯二)
        那么,莫非是其中一人,在事件发生后发现了藏匿凶器的机会吗?答案是否定的。问题的关键,在于从事件发生后、到我们赶到并进行搜身的那二十几分钟里,他们的行动:从相关人证词及酒店员工的证词中得知,其中四人——小鹤、破鹤的师兄菊花亭圆花、黑川源次,还有本里——在此期间没有离开过现场半步——我要在这里说明一下,“鹤之间”附有一间十六平方米大小的休息室,倒是有好几人进出这间休息室。休息室里有储物柜和窗户,我们自然也把休息室里的储物柜都仔细搜查了一遍二而凶手也不可能把那件东西从窗户扔出去,因为我们也对窗户下方的中庭进行了地毯式搜查——
        离开过现场的只有克拉拉和国宝级人物菊花亭圆叶。他们都在事发之后、搜身之前击过洗手间。现场没有洗手间,他们只能沿着走廊去电梯旁的化妆室。“哎呀我只是去补了个妆呀。那时候不是一下子发生了好多大事嘛,我太兴奋了,出了一头汗,头发也乱了——万一有杂志记者过来拍照,我可想作为绯闻情人在尸体旁边露出美丽的笑容呢。”“我只是去重新系了一下腰带。因为是在上野表演完就赶到这里的,来了就慌慌张张地坐下了,看那家伙表演时我的腰带松得都快掉下来了,一直在心里念叨着。”两人的说辞似乎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洗手间内部也进行了搜查,当时在走廊上待命的酒店保安证实二人都是直接往返“鹤之间”和洗手间的。
        结果,在这次事件中起到重要作用的小道具,最后竟像被超能力者用念力分解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鹤之间”、休息室、走廊、洗手间,在这几处嫌疑人的行动范围内,难道存在我们这些搜查人员看不到的盲点?而邪只发簪就躲在那里对我们偷笑吗?如今整个警署都弥漫着“看来那个跟本次事件毫无关系,只是一个玩笑一般的巧合,可以直接无视”的气氛。但我决定,要凭借自己最擅长的龟的执着,突破所有难题,找出事情的真相。因为这件事让我觉得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难以释怀。
        话说回来,久违地在乡下过年是什么感觉?你离开警署已经半年了吧。看着你寄给我的贺年卡,右下角那跟以前一模一样的乱糟糟的字迹让我突然想跟你说说这个案子一字佐木,你是我无可替代的好搭档,你走了以后,我总会产生这样的感慨。你还记得半年前的那个夏日吗?就是你把辞呈和警官证摔到课长桌上的那个夏日午后。我当时慌慌张张地追到门口,你转过身来,像个刚入伍的新兵一样站得笔直,对我说7这样的话:
    “我没办法像龟先生那样,被小石子绊倒了还能向那颗石子道歉。”我之所以一言不发地目送你离开,并非因为生气。我是觉得你出于年轻而说出的那番话反倒是正确的,并为自己已然被青春抛下而感到悲伤。你真是我最好的华生医生。想着如果给你写信,说不定就能像过去那样得到破案的灵感了,我就动了笔。所以请你听我继续往下说——其实除了发簪以外,现场还有一样东西不见了。破鹤在开演前好像写了一封信,就是那封信,跟发簪一样消失了。负责“鹤之间”的酒店员工是这样说的:“三点左右我接到破鹤先生的电话,他说要借毛笔、墨水和裁纸用的东西,我就给他送过去了。不,那时候小鹤先生还没来,只有破鹤先生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破鹤先生用我拿去的裁纸刀把怀纸①裁成两半,在其中一片上挥笔写了几个字。”“写了什么?”“那我可不知道。因为写得很快,应该是什么笔记吧……不过………‘不过?…‘他把毛笔还给我的时候,
    我瞥到了一个词。玻璃。上面用片假名清清楚楚地写着疗于叉这几个字:…‘莫非他写的是玻璃发簪?…‘不清楚。”酒店员工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至今也很困惑。ガラス(ga ra su)这几个字的意义,
    纸条消失的意义,以及,那半张纸到底去哪儿了?

    ①插在和服胸前,用来做笔记、擦拭物品的多用途纸张。

                                       O

        如果是电影,这个场景就是一只女人的手如同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伸出来,轻轻掀开垃圾桶的盖子,指尖流露出瞬间的犹豫,最后带着决绝将什么东西扔了进去。
        放在电影中意义不明的这一幕,换到小说里就很好解释了——地点是停在新干线东京站站台上,将于二十时二十七分发车,开往大阪方向的光号末班车车厢内,放置于丰厢连接处的垃圾桶前。
        与破鹤分居三年,仅在户籍上与其保持夫妻关系的妻子井口咲子扔掉了破鹤的骨灰。葬礼结束后,丈夫的骨灰便毫无用处了。昨夜她抱着刚从火葬场拿回来、还留有余温的骨灰盒睡了一夜,今晚便下定决心把它扔掉。很久以前,当丈夫还把她当成孩子一样疼爱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以后我要是死了,就把我带回故乡大阪,随便找个垃圾场扔掉吧。现在想来,那也算是丈夫的遗言了。而遵守那个遗言,想必就是自己作为妻子需要尽到的最后的责任。尽管她没时间、也没宽裕的金钱到大阪去,但这辆列车的终点站在大阪,车站负责清扫的员工一定会把骨灰跟其他垃圾一起,送到他梦想中的安息之地——不一会儿,发车铃响了,一直在犹豫的她被铃声催促着,将裹在报纸里的那包东西扔进垃圾箱,发出一声含糊的闷响——
        电影的下一个画面,是女人呆立在站台上,发丝被寒风扯散,像个山姥①一样呆呆地目送光号的白色车身融入夜幕中。如同黏土工艺品般干燥而遍布细纹的脸,浑浊的双眼,布满青筋的脖子——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勾起干裂的薄唇,露出讽刺的微笑——

    ①日本女妖的典型代表之一,有各种传说,大致是居住在山中,能看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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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7 14: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O

    两天后,宇佐木信介的回信上这样写道
        ——前辈,案件发生后,现场陷入黑暗的那段时间,确切
    地说有几秒钟呢?

                                     O
        啊啊啊,这澡泡得太爽了,对吧?阿澄,偶尔在家里放松一下也不错呀?哦,这不是嘉文的鱼糕吗?我知道了,你见我难得这么早回来,就提前买了我最爱吃的下酒菜啊。真是善解人意,不愧是老婆,那些酒吧的女孩子可不会操这个心。喂,阿澄啊,你过来……怎么回事?我说怎么不见了,原来已经睡了啊,穿着睡衣也行,快过来给我斟酒,好久没喝过老婆斟的酒了。今晚我们夫妻俩就慢慢聊到天亮吧。托你的福,正月的公演应该能顺利结束,你没听到满场都在大喊“圆花!圆花!”,这回好不容易拿到了压轴演出,菊花亭圆花的名声也更响亮了。下回你也能在后台像社长夫人一样大摇大摆了哟,快来给我斟酒……今年肯定会是个好年景。真的,从年末开始就好事不断,破鹤那个浑蛋死了,我们那个圆叶老头儿也在正月在S亭里闹了个大笑话。嗯?听说他讲到一半居然忘词儿了,在台上呆坐了将近一分钟,只能啊呜啊呜叫个不停,人家都说心疼得看不下去了。不过我倒是想去看看,自从成了国宝级人物后,他就摆着一张大师脸到处作威作福。光是想想他当时慌乱的样子我就乐得不行,本来他的表演就够糟糕的了,这回可算死透了吧。老头儿已经一条腿入土了,哈哈哈,今后就是老子的天下了,搞不好他今晚就死道去了。刚才那通电话不是说这事的吗?没事儿,到时候我肯定包个一百万的礼金去参加他的葬礼,你先帮我准备着。来,先提前庆祝一下,过来帮我斟酒,啊,什么?不想听我一直讲破鹤的坏话?我要讲,当然要讲,我就是憋不住了今晚才提前回来的,因为你是我老婆,我能对你说。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明不明白我的心情?别嘟囔了,想说什么就说清楚。什么?我说破鹤的坏话是因为我嫉妒他的才能?我凭什么要嫉妒他?啥?你问我为什么再也不演破鹤最拿手的《芝浜》和《与子别》?少、少胡说八道,我以前就不喜欢那种黏糊糊的人情故事!什么什么?你说那是谁让你偷偷跑到剧场,把破鹤的表演录下来的?那不都是六年前的事儿了嘛,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呢。确实是我叫你去的,我不会不认账。可是啊,我之所以反反复复听那个录音,是为了找到把柄,等他下次来找我麻烦时就能倒打一耙了……嘁,早知道就不该这么早回家,阿澄你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早知道你会这样,我还不如绕路到三好町跟她…..唉,说笑说笑,你何必为这种气话专门爬起来呢,唉,快睡吧,早点睡,我还不如自说自话舒服。喂,你咋还关灯啊,至少把床头的台灯开一下嘛。再等会儿,我喝完这盅就睡。等等,唉你倒是给我等等啊。别这样,我帮你关灯还不行嘛。哎,你把刚才的动作给我再做一遍,你刚才不是伸手要拔插头嘛,对,就是那只手。我跟你说,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当时看到了,唉,我本来一直想着要跟警察说的,结果一闹就给忘了……糟糕……明天还是去找一趟警察吧……没错,我看到了,当时我以为破鹤死了,没想到刚站起来就……不会有错,就像你刚才那样,一只手抓住了电线,而且也是个女人的手……绝对没错,那女的当时故意把房间里的灯给关了……啊?你说我在嘟嘟囔囔说什么,要我快点关灯,因为亮着灯会看到我的脸,让你烦得睡不着?那你赶紧关灯睡觉吧,我也不要你看。

                            O

    一月五日清晨,龟山根据圆花的证词造访了三崎克拉拉在赤坂的公寓,结果她十分大方地承认,是自己熄灭了房内的照明。
        “你不喜欢夜生活的气味吧,可以把窗子打开。”
        拉起百叶窗,房间里还是弥漫着昨夜狂欢过的气味。酒、香水,以及让人感到胸闷的鲜艳的室内装饰。克拉拉似乎刚睡下就被吵醒了,她略显烦躁地叼着香烟,但剃光了眉毛、没化妆的脸上还是浮现出微笑。已年近四十的她无法掩饰脸上的细纹,但露出睡衣的肌肤和双腿曲线依旧像二十岁般年轻。
        “没错,不过那是表演前一天,破鹤先生亲自拜托我的。”
        克拉拉说完,便开始讲述详细情况。
        大年夜前一天,她接到破鹤的电话,请她明天一定要把之前做给笹丘的羽织带过来,因为那件羽织正适合用来做表演的道具。挂掉电话后,破鹤很快又打了过来——这次他说明天要表演死去时的场景,要用逼真的演技在观众面前死一回。大家可能会以为我真的死了,然后陷入慌乱,届时麻烦你趁别人不注意时把灯笼的插头拔掉—破鹤如此交代。
        “你没有问原因吗?”
        “他说就是想搞个恶作剧,吓唬吓唬大家。”
        “为什么你直到今天都没有说出来呢?”
        “因为你们没问啊。如果问了我肯定会说的,而且我刚才不是很老实地承认了嘛。你这种说法简直太可笑了,不去反省自己的疏忽大意,反倒来怪我。当时那个大厅里到处都有擂座,为什么他偏要接那么长的电线,从观众身后绕过去呢?这都是破鹤先生安排的啊。你们看到那条长长的电线时,难道没觉得奇怪吗?原来警察都这么迟钝啊——话说回来,你问的时候语气怎么这么凝重啊?我觉得那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啊。”
        “这很重要,你不明白吗?假设破鹤一开始的死只是演技,那所有人都以为破鹤死了的那个瞬间,他有可能还活着。”
        “可是灯亮起来之后他真的死了。连我都吓了一大跳昵。”
        “没错。这就意味着,破鹤有可能是在那段没有照明的时间内死
    的。”
        “在那一分钟的黑暗中?如果这是他杀,破鹤先生就是在那片漆黑中被杀死的了。”
        “你说对了。并且,假设破鹤真的是在黑暗中被杀死的,克拉拉小姐,那凶手就只可能是提前知道破鹤要用逼真的演技上演死亡画面,并能够让现场陷入黑暗的人——也就是你了。”
        “哎呀是嘛,我成凶手了呢。这真是太棒了。你不觉得吗?一开始是我自杀未遂,然后是那个人离奇死亡,这下我又成了杀死他的凶手——你以为我是因色欲而癫狂的魔女吗?也对啊,反正大家都是这么看我的……不过警察先生,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个推理是错的。”
        话音刚落,克拉拉就突然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
        “当时周围可是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动都动不了。在那种环境中,凶手,也就是我,要如何靠近鹤先生,并刺中他的心脏呢?”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宇佐木,你在昨天寄来的信中谈到了黑暗这个细节。你竟然在我们获得菊花亭圆花的证词前,就看穿了凶手有可能利用那段黑暗时间,这洞察力真让我感到佩服。可就在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们又撞上了另一堵不可能犯罪的高墙。现在只有把犯罪时间移动到那漆黑的一分钟里,才能让凶手拿着发簪站起来成为可能。可是,那名凶手要如何在黑暗的掩护下靠近十几米之外的被害者呢?只要转过善光寺的戒坛你就知道,在完全的黑暗中,人会彻底丧失方向感①:在短短一分钟里,融入彻底的黑暗之中、找到被害者的身体,再准确地将发簪尖端一下子刺中心脏部位。这精妙的手法,人类是不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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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7 14:07:23 | 显示全部楼层
    ①善光寺位于日本本州岛中部的长野,主佛的下面建有漆黑的回廊。参观者可以在此绕上一圈体验僧侣受戒耐的“戒坛巡回”。有把极乐锁悬挂于主佛之下,“戒坛巡回”就是顺着黑暗的回廓寻找这把锁,相传找到便可到达极乐世界。

        警官们离开后,克拉拉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有些褪色的便笺纸,点着打火机。在纸渐渐被火焰吞噬的过程中,她恋恋不合地看着一点点消失的文字。
        ——前日之事,我会一生铭记你的恩情。阿哄如今也十分后悔,希望你能早日伤愈。昨天记者到我家来了,我把早已商定的话告诉了他们。由于记者对于你用匕首刺中侧腹感到怀疑,我便回答说你可能并不打算真的自杀。毕竟阿咲是个普通女人,为了她的今后着想,还是想请你一直坚持自杀未遂的说法,瞒骗过去。这次交故让我对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发妻不得不另眼相看。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平凡无奇的女人竟能有那样的冲动——用匕首刺伤了我的情妇,也就是你——不如我们借此机会离开彼此吧。你平时总是眼神迷离,仿佛随时都想跟男人厮混,但真正到了那种时候,又会露出心不在焉的表情。不过能在最后,得到像你这样拥有如玻璃般晶莹的肌肤的女人,是破鹤一生的幸事。在你身上徜徉时,我感到身体仿佛被白色的火焰笼罩,幻化成一羽洁白的仙鹤,飞升到了天界——为了让你原谅阿咲的行为,并将其伪装成自杀未遂时答应你的条件我会一直遵守。无论何时,你都可以来取走我的性命。虽然当时只是一时口快,说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作交换,不过后来仔细一想,我竟觉得这样反倒能死得其所。给你看过的那支发簪,你曾开玩笑说想用它来刺死我,我会把它打磨好,只等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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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句俗话叫弄假成真,龟山刑警从伊吕八亭破鹤生前的一张照片中弄出来的真相便是如此。
        在正月装饰的门松已褪去鲜艳色泽的一月六日,龟山一边吸溜着拉面,一边研究一本周刊杂志。这次的案件竟然占了挺大的篇幅,内容却依旧老样子,虚实参半,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那张破鹤的照片吸引了龟山的注意。白色打底和服上披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羽织,表情无法分辨是喜是怒。龟山正要翻页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唉——”他轻叹一声,脑中突然闪过的想法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等等——
        紧接着龟山展开了奇怪的行动。他匆匆吃掉剩下的拉面,翻找出元旦那天报道了案件的报纸,反复研读了好几遍,随后一言不发地思考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胡乱说了句“有点事”就离开了警署,直到冬日的太阳开始西斜,才再次出现。
        “您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比他年纪还小一些的上司,每次对他说话时都会故意用特别敬重的语气来反衬两人的地位差距。
        “没去哪儿,到被害者的公寓去了一趟。”
        “黑屏町那个?那里的调查不是元旦当天就结束了嘛,空荡荡的房间里啥都没有啊。”
        “我是想跟那边的管理员和邻居问些事情。因为突然想到一件事。”
        “龟先生你刚才断言他是被害者,莫非找到了能够确定是他杀的证据?”
        如果是英语,此时应该回答“I  hope so”最为恰当。但与其寻找恰当的日语,还是用表情回复更加便捷。只见龟山露出一个暖昧的微笑,说:“回来的路上我又去T酒店看了一眼,最后去找了刚好在T酒店旁边演出的小鹤,就是破鹤的徒弟。”
        “然后发现了什么?”
        “总算能解释得通了,不,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解释什么?”
        “凶器玻璃发簪是如何从现场消失的。”
        龟山到黑屏町确认的事,是年末时节破鹤家是否发生过什么异常。隔壁主妇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然后他又从管理员口中得知,圣诞节前后,破鹤曾离开过家。   
       “我认为,破鹤在案件发生前出门三天很可能是出远门。而且是去寒冷的北方。”
        因为破鹤回到家后,曾对管理员说“东京真暖和”。
        接着龟山又到T酒店前台,询问事发当天,破鹤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来。得到的答案也跟他的猜测一样。原来当天下午两点左右,破鹤乘坐出租车来到酒店,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大包袱。
        “据说那是必须用双手才能抱起来的、很大的行李。”
        “可是现场并没发现那么大的东西。”
        “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除了发簪和半纸,现场还有东西不见了?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复杂了啊。”
        “不,正因为这第三件物品的丢失,才解释了别的物品为何会消失。”
        龟山先对小鹤说出了自己的推理。小鹤虽然满脸疑惑,但也认为他的想法没错。至少小鹤手上没有能推翻这一说法的证据。
        “话说回来,”不知何时,龟山已被同事们围在中间,像发表演说一样站在办公室里,让他有点害羞,“藏匿凶器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呢——啊不好意思,先让我们假设这是一起他杀案件吧。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推论,我一直没说出来,是因为某件事情,我认为这起案子极有可能是他杀。”
        “可在那种情况下,究竟是谁、用什么方法杀害了死者呢?”
        “这我还不清楚。我在意的是,案发当日下午三点左右,破鹤不是让酒店员工给他拿裁纸刀过去吗?还有毛笔和墨水。这个细节我一直很关心,太不像自杀了。如果是自杀,破鹤当天进入酒店时就应该带着艺伎送给他的那支发簪。那么,破鹤为什么不直接用邪支发簪裁纸,而是让酒店的人给他拿裁纸刀过去呢?能够贯穿肉体的发簪,用来裁纸完全绰绰有余啊。尽管这种琐碎的细节不足以用来确定就是他杀,但让我闻到了犯罪的可能性。我认为,凶手在那天之前,一定出于某种理由从受害者那里拿走了发簪。然后在案发当天,凶手把发簪带到酒店,杀死破鹤之后,又用某种方法将其藏匿了起来。而那个方法——”
        “龟先生,你等等。照你的说法,凶手为什么要做出藏匿凶器这种颠覆自杀可能的举动呢?难道他连擦掉指纹的时间都没有吗?”
        “我认为凶手的想法完全相反。”
        “你的意思是?”
        “就是为了让我们确定这是一起自杀事件,凶手才藏匿了发簪。”
        “这说不通啊……”
        “不。凶手所担心的,并非发簪上是否残留有自己的指纹,而是害怕警方发现上面没有破鹤的指纹。若没有破鹤的指纹,便必定会颠覆自杀一说,这对凶手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既然留不留在现场,那支发簪都会成为颠覆自杀说的双刃剑,那凶手很可能会想,干脆把它藏起来,或许会对自己更有利。请仔细想想,如果没有从留在现场的凶器上发现被害者的指纹,那自杀一说就更加不可能成立了。我们会专注于他杀调查。但让凶器消失这一夸张的手段反倒能让警方放松警惕,这个聪明的凶手甚至想到了这一步。至于凶手的判断是否正确,如今的结果已经证明了。我们在案子发生还不到一周之后,就已经快要放弃他杀的可能了。凶手的目的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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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7 14: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凶手看得可真够透彻的。”
        “那家伙太聪明了。毕竟他是能在不靠近被害者的情况下将其杀害的人物。而藏匿凶器本身,财凶手来说是非常简单的。因为正是被害者自己,把最适合用来藏匿的东西带到了现场——那么各位,如果要把凶器藏到什么东西里,什么东西是最合适的呢?”
        “这简直是侦探小说啊。”
        “最近的侦探小说都开始走现实主义了,我倒是认为完全可以使用里面的推理方法。”
        “首先,那必须是最不起眼的东西;或者过于引人注目,反倒成为人们的心理盲点。我只能想到这些。”
        “比那个更好的,难道不是既引人注目、让人们心生疑惑,又绝对不会靠近的东西,比如说法律禁止人们靠近的东西吗?”
        “你是说像国宝或文化遗产那样的东西吗?可是现场哪来的那种东西?虽然有个国宝级人物,但法律可没禁止靠近,我们还对他进行了搜身啊。”
        “现场曾经有过。遗憾的是,等我们到达现场时,那个东西已经跟发簪一起消失了,所以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
        所有人都看着龟山,房间里一片静寂。
        “那东西绝对能称为国宝,但是确切地说,并非一个不会动的死物,而是个活物。受到法律保护、禁止捕获或给其生存环境带来恶劣影响之行为的生物,换句话说,“国家保护动物?”就是国家保护动物。”
        课长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龟山莞尔一笑。
        “您不知道吗?大年夜傍晚,在破鹤死亡的同一时间,东京上空飞过了一只白鹤——”
        破鹤在大年夜一周前去过北方,目的地是北海道的钏路雪原——在那片边境之地,代表着日本之美的最后一丝生命白焰微弱地燃烧着。从小就对丹顶鹤抱有堪称异常之喜爱的破鹤,每年冬天都要到这个地方,欣赏它们的白色圆舞曲。不,与其说欣赏.倒不如说眺望那些鸟儿与世俗隔绝的洁白身姿,已成为这个人生遍布污点的男人不愿与任何人言说的唯一退路。在这里,发生了一件听起来有点像民间传说的事。今年,破鹤偶然发现了一只受伤的丹顶鹤。想必他从那只丹顶鹤身上看到了自己落魄的身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同情吧。他想办法将受伤的鸟儿带回了东京——邻居们曾在破鹤回到东京后,听到从他的房间里传出奇怪的叫声。然后在案发当日,他又将伤势痊愈的鸟儿带到了T酒店。因为这算违法行为,因此一切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进入酒店后,他就把丹顶鹤藏到了休息室的储物柜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打算在表演结束后,作为余兴节目,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将那只丹顶鹤放飞到东京的天空中:他自比为仙鹤,想通过放飞,向客人们表达与演艺舞台诀别、开启
    再生之旅的意愿。
        可是,客人当中有人事先得知了破鹤的计划:当然,那个人就是凶手。他或她在杀害破鹤后,走进休息室找到仙鹤,让它化作死去的破鹤飞到了东京的天空中。发簪和半纸很可能被凶手塞到了仙鹤修长的喉咙里,就算有人发现了这个手段,也很难去检查鹤的胃部。因为跟鸡鸭鹅不同,丹顶鹤是受到法律保护的珍稀鸟类。不仅如此,鸟类的归巢本能必定已让凶器远离了东京,进入日本最北端的原野之中了。如此一来,警方便束手无策了。目前唯一能够判明的就是,凶手一定是破鹤从北海道返回、到犬年夜这四天时间里,曾与破鹤有过某种形式的接触,知道他会将鹤藏匿在T酒店“鹤之间”的人。
        “不,我从圣诞节前开始,就没跟师父有过任何联系了。”
        回到刚才的话题,我那天造访了T酒店旁边那家剧场的后台,小鹤对我说了这样的话。由于后台人实在太多,我们决定到附近的咖啡厅里谈。小鹤刚结束舞台表演,马上要到电视台彩排,所以换上了日常的服装。换下案发当天那身装束的他,看起来只是个二十九岁的年轻人。没有系皮带,长裤直接挂在胯上,周身无不散发着年轻的气息。
        “年末要到电视台拍摄正月节目,每天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跟师父的练习到十二月初就结束了,再见面就是当天的正式表演了。不过师父也真够见外的,既然想了这么个新颖的主意,哪怕只告诉我一个人也好啊——是的,被你这么一说我起来了,表演开始之前,师父确实一个人窝在休息室里,谁都不让进去。”
        “那么,你认为我的推理正确吗?”
        “我无法很确定地断言——不过师父确实很爱丹顶鹤。对了,我这儿正好有个不错的东西,让你看看吧。”
        说着,小鹤从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那是一双看起来像是女款的丝绸手套,通体纯白,只有拇指根部和食指的一部分染成黑色,看起来很奇怪。小鹤发现了我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将两只手套拧在一起,摆到桌上。一只仙鹤顿时出现在昏暗的店中。
        “这是师父生前特意找人定做的,对此喜爱有加。师父去世后我开始想,那个人虽然风评很差,但他其实很想活得像鹤一般洁白纯真吧。因为师父总会为自己的落魄样子轻叹一声,然后笑起来。我认为这是跟师父最像的东西,所以便要来当作纪念品,对刻带在身边。没错,一刻都不离开。”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发现时间来不及了,慌慌张张离开时,他就把那片刻不离身的破鹤的遗物忘在了桌子上。我一直觉得用词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不可信,事实果然如此。不过小鹤真不愧是靠嘴为生的人,连我都差点相信他真是个为师父着想的老实人了。
        今晚的报告就到此为止吧。最后容我自夸一下,我是如何将破鹤和丹顶鹤联系起来的呢?这过程也对你说说吧。有本周刊杂志上登着一张破鹤的照片,穿着白色打底和服,披着黑色羽织。案发当日,登台之前他也一直是这样的装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去在电视上看到他时也是这样一身装束。我看着那身黑白装束,突然联想到最近在报纸上看到过的某种生物。然后联想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O

        翌日,一月七日,雨。
        龟山刑警在T酒店的遭遇成为本案最后的线索。
        龟山再次来到T酒店,是为了寻找从现场放飞的那只仙鹤留下的痕迹。
        他跑进电梯,电梯服务生问他:“您要到几楼?”
        “我要到‘鹤之间’,谢谢。”
        服务生替他按下楼层按钮。不一会儿,电梯停了下来,龟山来到“鹤之间”所在的楼层。
      ——十分钟后。
      龟山带着可怕的表情乘坐电梯下到一楼,冲向前台。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鹤之间’到哪儿去了?不,那里实有个叫‘鹤之间’的地方,但不是案发现场。连房间都不见了,这家酒店难道是鬼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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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7 14: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年轻员工脸上惊愕的表情,他才回过神来,掏出警官证。
        “鹤之间’在十一楼,您确定刚才到的是十一楼吗?”
        “不,我去的是十二楼,不对——”搞不好真是十一楼。他只对电梯服务生说要去“鹤之间”,然后就任凭电梯把自己送到了她所按下的楼层。那个服务生有可能按的是十一楼的按钮——可是案子发生在十二楼的“鹤之间”。
        “这家酒店的十一楼和十二楼都有‘鹤之间’吗?”
        他见年轻的前台服务员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就把这几天见过好几次的大堂经理叫了过来。
        “是的,案件发生在大年夜,那天确实两层楼都有‘鹤之间’。不过这仅限于那一天。案件发生的那个房间原本叫‘枫之间’,但有人要求在那几个小时里把名字改成‘鹤之间’——是的,是破鹤先生本人在十月份预约房间的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原因呢?”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
        原来事发当天,仅隔了一层楼板的十一楼和十二楼存在着两个“鹤之间”。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把“枫”改为“鹤”,想必是破鹤出于对鹤的喜爱。可也没必要改房间名吧,而且一开始为什么不预约使用十一楼的“鹤之间”呢?十一楼的“鹤之间”乍一看大小和感觉都跟案发现场没什么区别,那里也有一间休息室。
        “破鹤预约的时候,十一楼那个真正的。鹤之间’莫非已经被别人订下了?”
        这个问题得到了否定的回答。破鹤十月六日预约房间时,完全可以选择十一楼的“鹤之间”。
        ——我运气很好。当时我想小鹤可能知道些什么,就在回去的路上又一次绕到小鹤演出的剧场。不过我去得太早,小鹤还没到后台。就在我准备离开后台的时候,突然撞到了本里京平,他是来给节目录像的。由于这个巧遇,我得以从本里口中得知一直盘踞在心头的那个疑问的答案。
        “啊,那应该没什么特殊的意义,破鹤只是单纯地不喜欢‘11’这个数字而已。你不知道破鹤是个偶数狂吗?”
        “偶数狂?”
        “不是有人很讲究数字吉利不吉利嘛,破鹤就坚信偶数是自己的幸运数字。赛马的栏数和场次、电话号码、碰头时间、酒店房间号,有时候连礼金的金额他都硬要凑成偶数。他本来就是个怪人,在这方面更是像偏执狂一样固执。他人气正旺的时候,还因为不喜欢我们台的五号演播室,命令我们换去六号拍呢。”
        虽然他的解释简单明了,但我还是感到很不痛快。这可能就是预感吧二本里看到我疑惑的表情,也歪着头,突然对我说:
    “警察先生,其实关于这一点,我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
        “就是那天的来客人数。加上我不是一共有五个人嘛,直到那天为止,我都没遇到过这种事。刚才也说了,破鹤是个偶数狂,以前举办小型演出他都会邀请六位客人。唯独那天不一样”
        “会不会是第六位客人突然不方便来呢?”
        “不,栽觉得绝无可能。”
        “你的意思是?”
        “其实我就是因为当天有位客人突然有事来不了,才被临时叫过去充数的。本来那天被邀请的,是破鹤的夫人。”
        “井口咲子?那个跟破鹤分居了三年的妻子?被害者,不,破鹤原本打算邀请她去吗?”
        “没错。不过听说夫人突然有事去不了了。她不是在美容院上班嘛,大年夜可是美容院最忙的时候。”
        我恍然大悟。京平是在当天表演开始前不久才接到邀请的,唯有他与其他客人不太一样的原因也在于此。
        “我也是参加葬礼的时候才听他夫人说的。她说‘还好那天没过去,否则警察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那位夫人因为克拉拉的事,还一直痛恨破鹤。”
        就是这样,破鹤果然是故意挑选憎恨自己的人,邀请到案发现场的“鹤之间”。我的设想没错,那天来到现场的五人中,竞有四人拥有杀害破鹤的动机,那并非你所喜欢的侦探小说里的偶然,而是由被害者故意挑选的: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是因为夫人不来了,才慌慌张张地把我叫去,这也就是说,破鹤当天有意识地想凑齐五位客人……虽说这都是跟案子毫不相关的琐事吧,可我实在难以理解……”
        我认为这个问题十分重要——被害者明明是个偶数狂,为何在案发当天请来了五位客人呢?

                            O

        如果将这起案子当作侦探小说,那其中的不可能犯罪谜团就可以总结为“凶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中如何靠近被害者,又如何一下子用利刃贯穿他的心脏”。我反复阅读龟先生寄来的信,最终认为罪行只可能发生于事件发生后那段短暂的黑暗之对。换句话说,凶手除了三崎克拉拉之外,再无其他可能。剩下的问题就是刚才提到的,在一片宛如歌舞伎静默情节的黑暗中,凶手究竟是如何自由行动的?我连续两个晚上故意把屋
    子弄得一片漆黑,进行了实验。遗憾的是,正如龟先生在信中所说的,我意识到人类在黑暗中会彻底丧失方向感。就算身在我这小小的房间中,只是拿到远处的目标物,都失败了好几次。在现场那样的大厅,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并且在随时会有人让灯重新亮起来的情况下,要利用那段极为有限的时间完成杀人、并返回,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一因此,我放弃了那个实验。可是,昨天半夜我突然醒来,想看看当时是几点钟,于是把手伸向床头柜,那个瞬间——黑暗和睡意让我的想象力无限扩大、一只鹤……那天出现在现场的白鹤——那一点白光在黑暗中舞动着,化身为一个女人。过去读过的夕鹤的故事,因对男人的眷恋而化作一团白色火焰的仙鹤……宛如它的化身的克拉拉,是如何退去黑暗的外衣的?答案非常简单,就是利用光线:
        只是普通的光太过醒目,并不适合这起案件的情况一怛如果换成磷光,而且是非常微弱的磷光,或许就能在黑暗中突然降临,在客人陷入混乱时成为视觉的盲点。夜光涂料被广泛应用于在黑暗中也必须保持可见性的物体上,例如电灯的拉绳,以及钟表的表盘。而且那种光隔升一段距离就看不见了,会融入黑暗中,除非有意寻找,否则很难发现。在那短暂的黑暗中,破鹤身上就发出了那样的光,只有熟知这一点的凶手才能看到的光——这样一来,问题就转到凶手要如何让被害者发光这一点上来了。只有克拉拉能做到这一点。因为房间陷入黑暗的前一秒,被害者破鹤身上穿着克拉拉借给他的羽织。并且,那件羽织的胸前,也就是正对着被害者心脏的地方,正好有一朵银色的刺绣牡丹,不是吗?——案发瞬间,克拉拉让现场陷入了黑暗。在那瞬间的昏暗中,只有克拉拉能够看到那朵苍白的花绽放在破鹤胸前。黯淡的、难以捉摸的微光,宛如克拉拉的杀意般朦胧——那道微光正是被害者提出借用之后,克拉拉事先涂在羽织上面,进而发出的。不能是过于明显的光芒,或许只涂在了一片牡丹花瓣上——她在黑暗中,循着那朵牡丹花的光芒而去,然后只需摸索到心脏部位即可:当天演出的二人羽织叉给了凶手一个绝佳的掩护,因为即使在黑暗中身体被人摸索,被害者也会认为那是小鹤出于困惑而做出的举动,并不会产生怀疑——没错,前辈,克拉拉就那样接近了被害者,举起手中的发簪,朝着黑暗中的一点、朝着破鹤,她曾经爱过的、也因此无法原谅的男人,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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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3-17 14: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并在一路上留下香水的气味……吗?很遗憾,字佐木名侦探阁下,你忘了克拉拉身上那股熏人的香水味儿了。就算在黑暗之中,当时就在被害者身边的小鹤也一定能闻到她的气味。其实应该说,正因为那股气味,让她成了唯一不可能在黑暗中行凶的人。不,你那个在黑暗的掩护下犯罪这一推论本身,我早在三天前就开始抱有疑问了。我认为,犯罪应该是黑暗降临之前,也就是所有人都确信破鹤真的死了的那个瞬间,就已经
    完成了。在众人环视的状况之下,凶手完全没有靠近被害者——
    如何实施犯罪,他使用的方法尚不明了。不过,通过被害者这个偶数狂却请了五位客人这一事实(前面那封信应该已经寄到了吧),我终于确定了凶手的身份。
        写到这里,龟山往后一躺,钻进被炉里。他感觉到全身的疲劳在温暖的被炉里渐渐消融。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妻子和女儿在隔壁房间玩百人一首①的声音正好成了他的催眠曲。

    ①日本传坑纸牌游戏。4百人一首”指一百位著名歌人写的一百酋和歌,玩“百人一首”共有两副纸牌,一副上写这一百酋和歌的上半句,另一副写下半句。游戏玩法是几人围坐,把所有写了下半句的纸牌摊开,然后听一人读和歌的上甸,以最快速度寻找写有下句的纸牌,最终找到最多的人获胜。

        朦胧睡醒——床前月——
        却是皎皎——雪映窗——
        妻子读上句,女儿接下句。如同佐渡桶节民谣②圆般的尖细声音此起彼伏,母女俩像共犯一般与可怜的老警察作对。但这并非日常消遣,女儿就读的高中明天要举办牌戏大赛,母亲为了让女儿获胜,正在进行特训。
        “不行不行,抓牌的时候要再快点——你不是看过西部牛仔电影吗?举起匕首,‘嘿’的一声刺中飘在空中的纸牌,这就是诀窍。明天记得要把指甲打磨光滑,妈妈帮你剪。要随时对周围保持警惕,零点一秒的差距就决定了胜负。人生就是一场赛跑,你绝对不能落败。”
        妻子突然拔高音量,就是为了故意说给隔壁的丈夫听的。
        “那我们继续吧。今日泪盈袖,犹思相契坚。”
        “啊,找到了。清名遭毁誉,憔悴谁知伤。”
        “不对啊,刚才我念的上句是清原元辅的,是清少纳言父亲咏唱的哦。你接的下句是……哎,让我看看,啊,这是相模的。相模的这个,上句是袖上潜垂泪,花间枉断肠啊。”
        “不可能。我明明记得是‘今日泪盈袖,犹思相契坚,清名遭毁誉,憔悴谁知伤’。”

    ②佐渡桶节民谣(佐渡おけさ節),是日本新潟(xi)县的一种民谣。

        “那你看看元辅这张牌,没错吧?因为元辅和相模的上句都有‘袖’这个字,所以你搞混了。真是伤脑筋,怎么现在还会搞混?离比赛只有九小时三十分钟了哦。好吧,我们来下一个,欲借江波通梦境,哎呀讨厌,原来这是藤原敏行的歌啊,我一直以为是藤原实方朝臣的昵。真是的,呵呵呵。”
        连错误都化为带有文化腔调的尖声大笑,妻子如今只有那笑声依旧同十七年前别无二致。十七年前,因为是毕业于女子大学的才女而自视甚高的她,一不小心拖到了足以给别人当第二任妻子的年龄,最后只得赌上才女最后的虚荣,嫁给了从事刑警这一特殊职业的龟山。两人第一次约会时,龟山根本不知道红茶碟上摆着的那一片柠檬是用来干什么的,直接拿起来啃了一口。妻子斜眼看着龟山酸得皱起来的脸,将自己的那片柠檬放人红茶中,端起放到鼻尖轻嗅了一下,发出了“呵呵呵”的笑声。那笑声虽然很轻,却十二分地显示出自己的优雅。二人就是从那个瞬间开始,一直演了十几年的落差喜剧。龟山与妻子的不同之处,既非性格也非生活方式,而是十七年前对那片柠檬的处理方法。就在此时,已经快要坠入梦乡的龟山突然脖子一僵。
        ——刚才妻子和女儿说了什么?
        他猛地坐起身,待听到妻子“哎呀,你怎么了”的声音而回过神未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衣衫凌乱地站在两人面前,恶狠狠地盯着散落一地的百人一首纸牌。

                     O

    第六位客人——就是这起案子的凶手。被害者身为偶数狂,确实在案发当天凑齐了六位客人。第六位客人也接受了他的邀请,在案发当日来到了T酒店。不仅如此,他还跟其他五位客人一起,坐在现场。不过那位客人处于人们的心理死角,于是我们也大意地认为客人只有五位,并对此坚信不疑——你试着站在被害者破鹤的立场上想想吧。不知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破鹤在自己最后的个人演出上,邀请的客人全是对他心怀憎恨的人。而且是“六人”这个偶数——只是破鹤无法让第六位客人与其他客人一起出现在观众席上,因为他与那位客人的关系,和其他五位截然不同。毕竟,那第六位客人正是他的弟子。不过,还是有一个办法,能让弟子极其自然地出现在个人演出上。那就是当天表演二人羽织。
        小鹤不仅是参与表演二人羽织的演员,还是被邀请到现场的客人——这个事实让我意识到,小鹤跟其他客人一样,同样对破鹤抱有恨意。换句话说,就是存有杀害破鹤的动机。那个动机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想必那是被杀的师父和加害者弟子之间的秘密吧一人格满是污点的师父和一本正经的弟子,在两人多年的相处中,极有可能存在我们所无法想象的类似同行相轻或同性相克的矛盾:
        猜测凶手的动机并非我的职责,我必须查清的,是小鹤如何在双手伸出羽织、远离被害者身体的情况T将破鹤杀害的。
    二人羽织的双手究竟是如何杀死身体的——
        解开这个神秘手段的关键,其实就在于案件一开始让我感到疑惑的一个小疑问——为什么本里京平在案件发生后看到了发簪——在将这起案件作为他杀处理时,这就是非常奇怪的疑点。凶手在完成犯罪后一度放开了凶器。本该在完成犯罪后马上将凶器藏匿起来的凶手,为什么要将其放开,然后又捡起来——这是极有可能被别人目击到的危险行为——为什么要如此麻烦呢?一般情况下,不是应该在结束犯罪后先将凶器藏在自己身上,然后马上开始藏匿行动吗?
        昨天,我终于找到了原因。凶手在完成犯罪后不得不先放下凶器,而在这次的案件中,登场的人物里不得不这么做的只有小鹤一个人。
        话说回来,你知道“今日泪盈袖,犹思相契坚。清名遭毁誉,憔悴谁知伤”这首和歌吗?哈哈,其实根本不存在这样一首和歌,这是我那任性的女儿瞎编的。确切说来,是把“百人一首”中分属于两位歌人的上句和下句强行拼在一起的宝贵创作。她应该是记错了,强硬地灌输文化知识就会发生这种事情。当时我内人也难得地说了句聪明话,大意是“哎呀你被这个‘袖’字骗了,把别人的歌接了上去”:这句话向我脑中灌入一股灵感的新风,让真相之花绽放了——那天在“鹤之间”,发生过与这个十分相似的误解:五位客人全都因二人羽织这个表演影响了判断,就像我妻子所说的那样,“被羽织的袖子骗了,将另外一个人接了上去。”我们应该早就意识到的,既然袖子能够让两个人融合成一个人,同样也能将一个人分解为两个人——换句话说,那天表演的二人羽织,并非惯常那种二人共饰一角引观众发笑的,而是破鹤想出来的“一人饰演二角”的全新表演手法。其实案件一开始就有一个提示,那是破鹤最后的独演。“独演”这个词的真正意义,在于破鹤当时一个人“独自”表演了二人羽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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