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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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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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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3-6 11:07: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母亲的命》

    我的母亲二十岁那年被关在家里将近一个月。
    外公听了外曾祖父的话,从山上砍了两根五尺来长、尚未成材的杉树,劈成杉木板,钉在了我母亲房间的窗户上,防止我母亲越窗而出。
    房门上了三道锁,三把钥匙分别放在衣柜底格、外公衣兜里和外曾祖父的枕头下面。
    就差在门板上贴一道朱砂符了。
    那时候房子的门角处会留一个洞,叫猫洞。不论家里有没有猫,都会留这样一个洞,方便猫在晚上进出。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有老鼠,猫洞是为了方便猫捉老鼠。
    母亲的早中晚三餐饭菜,便是从猫洞那里送进去的。
    纵然我的母亲年轻时性格泼辣,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人一天能栽一亩五分田的秧,割两亩田的稻子,晚上还能坐着同村人的单车去十几里外的地方看电影,但是到了这个房间里,她像被五指山压住的孙猴子一样毫无办法。
    外婆心疼她,在外曾祖父面前求情说:“人不是畜生,这样关着怎么能行?你把锁匙给我,我把她放出来吧。”
    那时候这里的人们还把钥匙叫做锁匙。
    外曾祖父说:“长孙女一出生,我就算了流年。我就跟你说过,她命中有三十三难。三十个小难就算了,三次大难轻则重伤,重则要命。眼看这次劫难要来了,我算了算,就在近处。我把她关起来,是让她避难躲劫。等这个月过去,随她去哪里,你可以放一十二万个心。”
    外婆知道外曾祖父年轻时游历九州,学过玄黄之术,见过世外高人,在本地小有名气,常常给人解忧排难,不至于骗她。可她听到我的母亲在房间里哭诉拍门,又于心不忍。
    我的母亲十岁左右时,外曾祖父也曾让我的母亲将近一个月禁足未出。那时候我的母亲年纪尚小,容易屈服于外公和外曾祖父的家威。
    可现在她已经二十岁,翅膀硬了。外曾祖父抱病在身,管不了。外公惯坏了她,管不住。
    她反抗的激烈程度和十年前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外婆用十年前的事情劝我的母亲。
    “那时候亏得你爷爷不让你出去,躲过了劫难。你要听话,等这个月过去就好了。”外婆在猫洞边送饭的时候跟她这样说。
    “屁叫!”被关在房间里的她愤怒道,“那时候我小,上了你们的当!要是那时候我出去了,肯定照样好好的!我才不信命!命是我的,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跟人说好了,今天晚上要去洪家塅看电影的。要是今天晚上之前你们不放我出去,我就在这里面寻短见!我看看命是听你们的,还是听我自己的!”
    外婆吓了一跳,又赶忙去找外公,要外公找外曾祖父说情。
    外公也不敢找外曾祖父,但是他去外曾祖父的枕头下面拿走了钥匙,打开了房门,放了我的母亲出来。
    “你今晚看了电影早点回来,我把钥匙还回去。”外公提出了条件。
    我的母亲想都没想,立即答应了。
    从画眉村出去是一条笔直的大路。大路走到一半,有一座桥。桥下是流淌了几百年甚至更久的老河。跨过老河,再走半里路,就到了公路上。
    我的母亲不敢走大路,怕村里人看到之后告诉外曾祖父。她走了另外一条少有人走的路。
    要想走出画眉村,除了大路和那座桥,还有一条小路和一座宽不过一尺的小桥。小路其实是田埂。小桥其实是引水渠,桥面是凹字型,也是架在老河上。小桥离公路更近。
    小路的两边,小桥的两头,都是稻田。
    她走到小桥边的时候,忽然想起昨夜做的梦来。
    昨夜的梦里,她也来到了这座小桥边上。她刚走上桥,就看到对面走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驼背老头。那老头站在桥上,张开双手拦住她,不让她过去。
    此时走到小桥边,想起昨晚做的梦,她不免有些忐忑。
    以前做了梦,她会说给外曾祖父听,让外曾祖父解梦。但是这次她是偷偷出来的,没法给外曾祖父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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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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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3-6 11:07:4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先看了看对岸有没有人,免得遇到梦里一样的情形。一尺宽的桥上无法让迎面而来的两个人同时通过。
    对面没有人,更没有白头发白胡子的驼背老头。
    我的母亲走到了小桥上,脚踩在桥面的凹槽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低头一看,桥下河水湍急,哗哗啦啦。
    桥面离水面有两米多的距离,站在上面往下看,愈发显得危险。
    往日里她也从这里走过好多回,从没有这种感觉。
    她看了看天边,太阳已经落山,余晖染红了天和山交际的地方,仿佛山上着了火。
    回头一看,画眉村竟然显得非常遥远,也愈发小。
    她忽然想起外曾祖父说的奈何桥。
    外曾祖父说,阴阳相隔的地方有座非常高非常窄的桥,亡人到了桥头,千万不要低头看,低头一看,就会吓得不敢过桥。也千万不要回头看,回头一看,想起生前种种会舍不得走。一旦滞留人间,便成了游魂厉鬼。
    外曾祖父说,那时候只能往前看,横下心来往前走。
    我的母亲想起骑单车的朋友在前面不远处等着她,将目光平视前方,加快脚步往前跑。
    她跑过小桥,心里还是慌,继续在田埂上奔跑,爬了个田坎,登上了公路。
    这时,一辆修路的工程大卡车呼啸而过,将她撞飞了。
    她被送到了医院。
    她以为自己没命了。
    在医院里,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外曾祖父拿一个板子打她,责怪她不听话。板子次次打在她的腰上,让她的腰疼得厉害。
    很快,医院出了结果,她的腰骨断了,性命倒是保住了,但是会影响以后的生育,恐怕生不了孩子。
    因此,我的母亲曾跟我的父亲说,我出过车祸,没生育能力,你可要想好了。
    我的父亲说,我家兄弟姊妹多,侄子七八个。不生也没关系。
    后来我的母亲生下了我,大呼上了当。
    那都是后话。
    我的母亲住院之后,终于相信了外曾祖父的话。
    我一出生,母亲赶紧让外曾祖父算流年。
    外曾祖父说,这孩子有三次深水关。
    外曾祖父写了三个时辰,要我的母亲在这三个时辰到来的时候把我看好,又要外公捉了鲤鱼来做替身放回水里。
    外曾祖父去世后,我的母亲依照那三个时辰,像当年关她一样把我关在家里。
    有一次我趁他们睡午觉,偷偷溜出来,去池塘里游泳,差点儿溺水。恰好有人路过,看到池塘里有一团头发,抓住头发将我拎了起来。
    那人将我放在岸边就走了。等我缓过神来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至今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又几年过去后,我的母亲意外从农用车上摔落,又一次受伤进了医院。
    外婆哭成了泪人。
    外公却欣慰地说,流年里的三次大难总算躲过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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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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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3-13 09:06:54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瘟》

    “我昨夜梦到爷爷来接我了。”
    “呸呸呸。大早上的,别瞎说!”
    接着,外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揪心。
    “你听,那是爷爷咳嗽的声音。”
    “孩子,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你爷爷十几年前就过世了。”
    他侧耳倾听,越听越像是爷爷咳嗽的声音。
    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母亲看了一眼窗外,说道:“那是你伯伯。他咳得厉害,家里又没有药,来我们家借点止咳的药。”
    “跟爷爷以前咳嗽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当然了,他是爷爷的子孙。”
    “以前伯伯没这样咳嗽过。”
    “那是他还没老。老了就一样了。”
    阿良看了一眼他的母亲,母亲颧骨高耸,皱纹满面,鬓角染霜,看起来如同死去的外婆复生。
    要不是母亲这句话,他还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只装了稀粥的碗。粥里面有切碎的苹果和红枣。
    母亲摸了摸他的额头,说:“还是有点烧。你要多吃东西,多喝热水。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
    他爬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说:“我昨晚发了一身汗,现在感觉好多了。”
    骨头里还是隐隐作痛,他早就听人说,这是后遗症,慢的话要休息一个月左右才能好。
    “是吗?你快把粥喝了,我给你拿衣服,你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一洗。”母亲把那只碗端了起来,送到他面前。
    阿良确实饿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
    母亲一边看着他吃,一边说:“好多人都跟你一样躺在家里了,有的一家子都起不来,连个做饭的都没有。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病?”
    “缓过来就好了。”阿良吃完最后一口粥,然后说道。
    “不能大意。听说有后遗症。”母亲从他手里接过碗,担忧地看着他。
    阿良看了看母亲,倒是担心自己会传染给她。
    这时东边远处响起了一阵炮声。
    “谁家在放炮?”他问道。
    母亲说:“对面山上的喜爹怕是过了。昨天听说病得爬不起来……他以前吃过观音土,落了一身的病,肠子都黏连在一块。”
    “吃观音土?”他还是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这样的事情。
    观音土是一种黏土,又叫糯米土。饥荒时期,很多人为了充饥,把观音土煮了吃。虽然能暂时解除饥饿感,但吃下去之后消化不了,会让人腹胀而死。
    “他吃得少,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哪知道碰到现在这种发人瘟的病,到底没能撑下来。”母亲说道。
    这里的人把这种剧烈发烧的病叫做发人瘟。
    不一会儿,西边也响起了炮声,一阵接一阵的。
    母亲喃喃道:“不知道张家冲又有什么人过了。”
    西边的山坳里是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张家冲。
    他愣愣地听着炮声。
    “你等一会儿再起来,我去给你拿换的衣服。”母亲转身离去。
    不等母亲回屋来,他就下了床。
    头还是有点晕,但是比最严重的时候已经好多了。
    阿良推开门,走到了外面,想跟在外面咳嗽的伯伯打个招呼。
    小时候,伯伯家和他们家还住在一起。那时候整个大家庭都住在老屋里,伯伯家占了一大半,他们家只有三间房。
    这是在爷爷手里分的家,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分家的时候,伯伯家已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且已经长大了,都要地方住。他的父亲那时候还没结婚,单身汉一个,分三间房已经够多了。
    伯母觉得自己家房间少,不够给孩子们住,一直对这种分配不满意,因此跟他们家不对付。
    阿良还小的时候,伯伯每次在外面做客回来,带了桌上的喜糖礼包,要先悄悄来到他的窗外喊他。他靠近窗边的时候看不到伯伯。伯伯见他过来了,直起腰,这才露出头来,将几颗糖放到窗台上,再从大门进堂屋,回到属于他的那部分房间去。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伯母发现。
    那时候伯伯的背就有点驼了。
    后来伯伯一家在村口做了新房子,旧房子能拆走的就拆走了,拆不走的统一作价卖给了他们家。
    如今接近八十岁了,伯伯的背驼得更厉害,整个人如同一个行走的问号。
    这里的人年老之后,就会渐渐减少与人见面的时间和机会,渐渐将生活范围退回到房子周围,甚至缩进房子里,仿佛变成了一只寄居蟹。
    伯伯就是这样。伯母也是。他们极少出门,天天拘束在后院里,给堂哥一家做饭,扫地,帮忙照顾孩子。
    阿良在大门外找了好一会儿,屋前屋侧都找了,没看到伯伯的人影儿。
    地坪里有两只狗,一黑一黄,都蔫蔫的,一前一后地走着。
    两只狗忽然停住了脚步,身子往后一缩,像是受到了惊吓,急忙往后跑。一个瘦得像猴的人走了过来。那人是罡叔。
    罡叔最讨厌狗,只要见了狗,就要捡起石头扔,或者吵架一样骂狗。
    “狗娘养的!老子一石头让你脑瓜子开花!”
    “你敢叫一声,今晚老子就吃狗肉火锅!”
    往常只要听到这样咒骂的声音,就知道是罡叔遇到狗了。
    但是今天罡叔非但没有骂,反倒连连咳了好几声,嗓子像是破了一样。
    狗却有记性,看见他还是掉头就跑。
    “罡叔,看到我伯伯没有?”阿良问道。
    罡叔蔫蔫道:“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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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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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3-13 09:07:20 | 显示全部楼层
    “刚刚还在这里的。”阿良说。
    “怕是到余粮那里挂水去了吧?好多人买不到药,就去那里挂水。”罡叔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余粮是这里的赤脚医生。
    村里跟余粮二字接近的名字有很多。差不多年纪的,有叫之剩的,有叫之余的,据说都是经历过饥荒年代的人取的名字。那时候人们不望别的,只希望每年吃的有点余结。
    赤脚医生余粮曾经开玩笑说:“饥饿也是有后遗症的,我们好多人的名字就是后遗症。”
    阿良走到了赤脚医生家,看到屋前坐了一排人,都耷拉着脑袋,身边挂着吊瓶。吊瓶有的挂在窗户上,有的挂在晾衣架上。
    阿良见伯伯不在屋前,便走进了堂屋里。
    堂屋里昏暗不堪。
    堂屋的南面有一个小门,小门那里有浓烟不断地冒出来。
    他走到小门前,被烟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起来像是在烧柴火。
    他心想,外面这么多人挂水放着不管,余粮伯怎么跑到这里烧火来了?
    从辈分上算,他要叫赤脚医生做伯伯。
    他低下头,走进了小门。
    这里面是个厨房。
    四面墙都被柴火烟熏得漆黑。房梁上挂着的蜘蛛网都是黑色的,落满了烟火灰,沉甸甸地往下坠。
    靠窗的地方是一个烧火的灶台。灶上一口大锅,锅里放着一个木蒸笼。蒸笼盖的四周冒出热腾腾的水蒸气。锅里的水眼见要烧干了。余粮伯却还佝偻在灶前拼命往灶里加柴。
    阿良走到蒸笼旁嗅了嗅,没有一点儿饭香的气息,也没有菜香的气息,却有淡淡的泥土气息。
    这是在蒸什么东西?阿良心想。
    “你看到我伯伯没有?”他走到灶前问道。
    浓烟之中的余粮伯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了,缓缓抬起头来。
    “你伯伯是谁?”余粮伯问道。
    阿良吓了一跳。眼前的余粮伯竟然瘦得像干柴似的,两只眼睛像是落在了深坑里。
    他认得的余粮伯长得微微发胖,怎么可能是这副瘦得像鬼的模样!再说了,余粮伯怎么可能不认识他的伯伯?他们是在同一个村子里生活了几十年的熟识的人!
    阿良顿时浑身汗毛倒立。
    眼前这个人显然不是余粮伯。
    可这个人除了瘦之外,其他方面又跟余粮伯十分相像!声音简直一模一样,仿佛是一夜之间饿得脱了相的余粮伯!
    “我是阿良啊。你不认得了?”他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的怪异,心里想着赶紧离开,但嘴上还是说了这样的话。
    “阿良?”
    “是啊,余粮伯。”
    “余粮……伯?余粮是我儿子。你到底是谁?”落在深坑里的眼睛看着阿良。
    阿良后背起了一阵凉意。
    他想起来了,眼前这个人是余粮伯的父亲。
    余粮伯十几年前居住的老屋里曾经挂着眼前这个人的遗像。
    见了鬼了!阿良吓得呆立在原地。两只脚仿佛不属于自己,根本挪不动。
    “你是来讨米的吧?我家也没有米啊,米缸底都舀破了。外面到处在放炮,都是饿死的。哎,以前我经历过瘟疫,都没有现在这么惨。”那个人扶着腰站了起来。
    阿良听到外面又响起了炮声。
    “我这灶里蒸的不是饭,是观音土。你非要吃的话,可以分你小半碗。你可别一口一口地吃啊,这个东西吃了拉不出来,会死人的。你要一点一点地嚼,小半碗能吃三五天。”说着,那个人揭开了蒸笼盖。
    大量的水蒸气冒了出来,蒸笼底是白面团一样的东西,不过好像忘了放酵母,面团没有起发。
    那个人的手探到了蒸笼里,捏了一小团观音土,要放到他手里。
    “这个东西吃不得。”阿良喊道。
    “谁不知道吃不得?这不是没办法了吗?”那个人咳了起来,“我昨天吃了一点,今天就喘不上气。”
    “忍一忍,熬一熬,就过去了。千万不要吃观音土!”阿良把他手里的观音土打落。
    那个人连忙捡起来拍打上面的灰尘。
    阿良抓住他的手,央求道:“别吃,千万别吃!要相信这段时间过去了,后面就会好起来的!”
    他却要将观音土往嘴里送。
    阿良夺过观音土,扔进了燃烧的火灶里。他又将蒸笼打翻,将里面的观音土捏了起来,丢在地上踩踏。
    “你你你……”那个饥饿的人抓住阿良,有气无力地摇晃。
    阿良挣脱他,跳过小门的门槛往外跑。出了门,他一路跑回了家。
    不过是百来步,他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的母亲抱着衣服进来,见他喘得厉害,问他怎么了。
    阿良说:“我刚刚看到余粮伯他爹了!”
    他的母亲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嘀咕道:“又做梦了?”
    “不是做梦。是真的!”
    “又瞎说!我看你是烧糊涂了。我叫余粮伯来给你看看。”
    过了一会儿,他的母亲领着余粮伯来到他的床边。
    余粮伯摸了摸他的额头,拿出听诊器来听他的心口。
    阿良看着微微发胖的余粮伯,想象他瘦了之后的样子。
    余粮伯一边检查一边说:“心跳是有点快,有杂音。不过没有大问题,好多人有这样的后遗症。病了也不要怕,现在大家都在熬。人嘛,难免遇到难熬的事情。以前闹饥荒的时候更难熬。我父亲差点就吃观音土了,还是你爷爷碰见了,把观音土都烧了扔了。要是不熬过那段时间,哪有现在!迟早要好的!”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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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20 09: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那个最近去世的姐夫》

    谁都没有想到姐夫会那么快离开。
    头一天他还骑着摩托去了镇上,回来之后精神抖擞,说他自己多多少少能过了年再走。
    其实村里已经人心惶惶。老人一个接一个离世。道士们的工钱由一个晚上三百涨到了五百。
    按照两百年前从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一个老人去世,同村每家每户要抽出一个成年人去帮忙。
    由于老人接连离世,帮忙的人已经捉襟见肘,这家还没忙完,下家只能等着。
    前几天志爹刚咽了气,宏爹的两个儿子立即赶紧跑回来,对只吊着一口气的宏爹说:“爹啊,志爹刚走,您至少得等三天再走,不然村里没人来帮忙啦!”
    以前有人过世,但凡家里稍微宽裕,丧礼是要进行七天的。只有家里拮据的,耗不起的,才短短三天就结束,名曰“封三葬”。
    不过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家家都是“封三葬”。
    宏爹努力睁开眼睛,瞥了一眼他的两个儿子,又闭上了。不一会儿,宏爹又努力地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床边的人,又闭上了。
    宏爹和志爹从小到老都是铁哥们,一生互相扶持。谁落难了,没落难的就去帮忙拉一把。谁发达了,没发达的必定分一杯羹。虽然不是兄弟,比兄弟还亲。只有两人打牌九的时候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你死我活。
    没想到临到终了,还要让志爹三天时间。
    到了第三天,志爹早上被送上山,宏爹中午就落了气。
    周围几个村子里,也有人不断过世。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尚在壮年的姐夫也在其中。
    虽然他在半年前已经确诊患癌,人瘦得没了人形,但是好歹应该能再坚持个把月,等到过完年的。
    后来表姐懊悔地说:“就不应该让他去镇上的!肯定是在镇上染了病,他身体底子弱,遭不住了。”
    他从镇上回来的第二天中午,忽然感觉喘不过来气。
    表姐想着吃了午饭带他去看看医生,可是做好午饭来房间叫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回应了。
    眼睛却还睁着。
    表姐说:“他不甘心呐!”
    姐夫不甘心的事情有很多。从头算起的话,第一件应该是考大学。
    姐夫小时候就展露出了过人的智慧,成绩一直特别好,尤其是数理化,整个县没有第二个能比得上他的。
    他顺利地进入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数理化成绩一直是翘楚。
    可惜高考的时候,他离录取分差了仅仅八分。
    在他那个年代,录取率特别低,考上大学几乎等于古代中了进士。
    换到如今的年代,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成绩轻轻松松上个重点大学。
    他的老师找到家里来,说,如果他有时间复习一年再考,必定可以考到北京或者上海的好大学去。
    可惜的是,那时候他家里太穷了。给他一次机会都是全家尽了几乎所有的努力换来的。
    那时候他也太要强了,他不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要出去打工赚钱养家。
    村里人说,那时候他如果有再考一次的机会,人生必将是另一番模样,也就不会看上你表姐了。
    这样的话我是相信的。
    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缺老师,请了他来学校当数学代课老师。
    就是那一年,我的数学考了第一个满分。
    他也就当了那一年代课老师。
    很多同学表示我的满分来路不正,必定是他提前告诉了我期末数学卷子上的题目。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和我表姐谈恋爱了。表姐偶尔会到学校来喊他去家里吃饭。
    虽然我向来成绩不错,但是对于那时候的同学们来说,满分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在此之前,学校里所有的学生从来没有考过满分。
    我确确实实没有提前知道数学卷子里的题目。他是个无比正直的人,常常因为一点鸡毛蒜皮与己无关的事情非要跟人争论个是非黑白,不可能因为我是表姐家的亲戚而泄题。可是不论怎么说,同学们就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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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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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3-20 09:21:46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可能有人考满分呢?”他们面对我的辩驳,总是这样说。
    还有一次语文考试的作文题中,我用了一个很生僻的成语,同学们不相信那篇作文是我写的。
    “这个成语我们从来没有学过。”他们面对我的辩驳,总是这样说。
    我常常为自己而与人争辩。
    他却从来不为自己争辩。他总为一些别人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争辩,比如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灵魂、说为你好的人是真的为你好吗、生活有没有意义之类的话题。
    有的人与他争论,并不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而是故意逗他,看他脸红脖子粗地争论的架势。
    村里人把这种他们认为毫无意义却不放下的行为叫做“吃饱了撑着”。
    他被人说得最多的毫无意义的事情当属写日记。
    这件事情是我读大学的时候才知道的。
    读大学的时候,我偶尔在报纸上发一块豆腐文章。
    他知道我写东西后,有一次趁我放假回来,带了十多个日记本来找我,说他每天坚持写东西,要跟我交流交流。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一边打工一边写日记,每天都写,如此坚持了十多年。
    他说家里还有几十个日记本没有带来。
    我翻了翻,里面写的东西不一而足。有时候写的是日常琐事,有时候写的是散文小说,有时候写的是一道数学题的解法,有时候画的工程图,图上标着各种数据,还有一些我也看不明白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写东西这件事,但由衷地佩服他。
    后来我听人说,他在工地上学东西非常快。有的老师傅都看不懂的工程图,他拿起来一看,便教老师傅如何计算,如何改进。
    有的人自己会做工程图,生怕别人学了去,抢了自己的饭碗。
    他却只要有人问,头句话便是“这个容易”,然后毫无保留地教,就像他曾经当代课老师教学生一样。
    有的人学会了,抢了他的活儿。别人为他抱不平,气得不得了。他却说:“这个人聪明,一教就会!”
    也有人怎么学都学不会。他又安慰说:“这个容易,学了也没有什么用,不会就来问我嘛。”
    除了坚持写日记,他还有一件坚持了很多年的事情。
    那便是吃药。
    他自小身形消瘦,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读书的时候还好,离开学校开始打工后,辛苦的体力活儿常常让他吃不消。很快积劳成疾,身上到处疼。他便一边吃药一边做事。
    他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他出了首付给儿子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儿子事业不顺,他又帮还每个月的房贷。
    从那时候起,他的病情逐渐恶化。
    今年六七月份,他突然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语气非常客气,乍一听还以为跟人打了架,或者是欠了别人一点钱还不上。
    我说:“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听他说完,我才知道,他的肝脏位置疼得厉害,在打工的地方医院检查过了,那边医院说要去更好的医院看看。他想去长沙的三甲医院,找我问问有没有熟人。
    很快他就确诊了。
    癌。
    晚期。
    他想都没想就放弃了治疗,回了家。本来希望就不大,每个月的房贷还不能停。
    回家之后,他提前两年办了五十大寿,见了所有的亲人。
    这显然是一次告别。
    亲人们心知肚明,但没有一个人提及真正的原因,都假装热热闹闹的,好像这就是一次五十大寿的庆典。
    热闹散去,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他的儿子回去上班,表姐按时去镇上的小鱼干厂做分装的活儿。
    他开始独自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按照他自己的估计,那一天应该是过完年后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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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3-20 09: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之前从来没有考虑那一天的时候,他一直忙忙碌碌,从未停歇。
    那一天近在眼前了,他不再做其他的事情,静静等待,就好像约好的朋友即将到来,不能再出门去做其他的事情一样。
    村里以及周边地方越来越多人感染了突然扩散的瘟病,他却一点儿也不担心。
    在死面前,病算什么?他是这样想的。
    冬月二十七那天,他一个人在家里静静等待的时候,一个全身穿粉红色衣服的女人来到了他家门前。
    隔壁的湘奶奶正在收还没晒好的红薯粉皮。早上太阳还好好的,突然转阴,雨水就一点两点地下来了。湘奶奶忙不迭地将红薯粉皮收到竹筛箕里。
    那个粉色女人问湘奶奶:“这是之书屋里吧?”
    之书是姐夫的名字。说话的口音是本地的。
    在这个地方,方言十里不同音。哪怕是只隔了一座山,南边跟北边细听之下都稍有区别。
    但湘奶奶不认识那个女人。
    尤其是“屋里”二字,只有湘奶奶这个年纪的人这么说了。年轻一点的都把“屋里”叫做“家里”。
    在湘奶奶正当盛年的年代,好几家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所以找人的时候,大多问这是谁谁谁屋里。近几十年来生活变好了,每家都做了单家独户的房子,不再与其他人家挤在一起,所以只说“家”,不说“屋”了。
    湘奶奶只听那女人问了一句话,就感受到了遥远的亲切。
    湘奶奶点头。
    那女人就进了屋。
    湘奶奶抱着竹筛箕准备回屋的时候,忽然感觉不对劲。
    湘奶奶将竹筛箕放在门口,轻轻悄悄地来到之书家的窗外。窗帘是拉着的,湘奶奶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
    她先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二十多年前,我就要你跟我走。你不听。非要当代课老师。”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
    他并没有回应女人的话。
    女人又说:“我知道你喜欢数学,可是小学里那点数学怎么可能留住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研究的是天上的星象,数术深奥,变幻莫测。那时候这里的山下还没有人家。我本是一只愚笨的小狐狸,跟着你学了不到半个月,就开启了灵智,开始了修行。你都忘了吗?”
    接着又是片刻的沉默。
    女人又说:“也对。我还是今生,你已是来世。纵然是神仙,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我哪里比她差?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跟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人没有区别。既不会起舞,也不会湘绣。曾是星官的你一身傲骨,怎么心甘情愿沦落在这样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人生里?”
    女人说着说着,几乎带着哭腔了。
    可是仍然没有声音回应她。
    “就算你甘于平庸,你现在重病缠身,剩下的日子掰着手指算得清了。你今天跟我回山上去,说不定我能用数百年的修为换你往后无病无忧,逍遥自在。你不用再受人世无尽的苦难和折磨了。”
    “哎哟。”他疼得忍不住叫唤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说的事情太过久远,像梦一样,我都已经忘记了。你赶紧走吧,要是别人听到你说这些话,要把你当做骗子赶走了。”
    女人来过之后的第二天,他去了一趟镇上。
    去镇上之前,表姐还劝他不要去,说镇上已经很多人感染了瘟病,年轻人尚且能扛一扛,也要十天半个月脱一层皮才能好。老年人和身上有病痛的,不知道扛不扛得过去。
    他却不听,骑了摩托直奔镇上。
    谁都不知道他去镇上干什么。
    人人都说,他要是不去镇上,就不会染上瘟病,不染上瘟病,就能过一个年。
    湘奶奶就将她看到听到的事情说给众人听。
    可是谁也猜不到那个粉色女人跟他去镇上有什么关联。
    有人笑话湘奶奶:“您怕是产生幻觉了。听说瘟病好过之后的人有的失去味觉,有的失去嗅觉,也有的产生幻觉。”
    湘奶奶百口莫辩。
    她那个年代的人奇闻异事听得多,有的信,有的不信。可如今年轻人狐狸都没见过几只,哪里相信山上有修炼的狐狸?
    “封三葬”的第三天,在八大金刚抬起棺材往山上去的时候,亡者生前用过的东西要搬到屋外来全部烧掉。
    衣服鞋子、棉被床单等等都被清理了出来,堆在一起点燃。
    火焰烈烈,浓烟如云。
    火即将熄灭的时候,湘奶奶问表姐:“想一想还有其他东西没有?”
    表姐愣了一下,拍腿道:“哦,差点忘了,还有一箱子的日记!”
    几个帮忙的人急忙将那箱子搬了出来,将厚厚一摞日记本依次拿出。
    日记本有新的,但大多已经泛黄。
    我忽然想起他以前带着日记本来找我聊天的情形,忍不住拿了几本,胡乱翻看。
    有意无意,我找到了他当年做代课老师的时候写的那一本。
    帮忙的人已经将其他日记陆陆续续丢入火中。
    我在手中的日记中间靠后一些的地方看到了一行飘逸潇洒的字。
    “这是我当代课老师的第六十天,她来到了学校,在校长那里问到了我,找到了教室外面。我正在黑板上讲解一道关于估算的题目。数学有时候不需要那么精确,过于精确有时候会带来更大的麻烦。粉笔灰让我的眼睛变得有点模糊。但我透过教室窗户破裂的玻璃看到她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没有一点儿变化。这让我终于相信了那句话——时间根本就不会流逝,流逝的是计算时间的我们。”
    我翻了一页。
    “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的记忆仿佛一颗埋藏了千年的种子忽然遇到了阳光,猛烈地战栗,然后破裂,从破裂处发出芽。这一下不得了,这颗芽将我所有遗忘的记忆带了回来。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对着星空遐想的自己,我的身边坐着她,那时候她的尾巴还没有消失。我跟她说,人的时间太少啦,等到你尾巴消失的时候,恐怕我已经不在了。她说,我的时间长啊,等我去找你。我说,就算你能找到,恐怕我已经忘了。她说,你祖率(现在叫圆周率)都记得,怎么会忘?我笑了起来,说,圆周率无穷无尽,我记得的只是有限的。”
    我又翻了一页,后面却是另一篇日记。两页之间有锯齿状的残留,说明后面应该还写了什么,但被他撕了。
    就在我愣神间,旁边一人夺过我手里的日记,扔进了熊熊火焰里。
    与他相关的一切,就这么仓促消失了。跟他自己一样。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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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28 09:27: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为爱轮回》

    白娘在茫茫大雪中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一丝不挂,皮肤冻得通红,仿佛即将烧透的木炭。
    他感到羞涩。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女人面前这样毫无保留地坦露过自己。
    附近都是山,起起伏伏,如海上的浪。
    山上都是树,密密茫茫,如世间的人。
    树上都是雪。
    大树被雪压低了头,小树被雪折弯了腰。
    咔咔声不时地从山上传来,那是树枝终于承受不住雪的积压而断裂的声音。
    世间不乏断裂的人。
    他就是其中之一。
    雪还是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眼前的世界如同千万只大鹅刚刚扑腾而过,雪花如鹅毛一般纷纷坠落。
    他知道,这个被人叫做白娘的美丽的女人不会不朝他走来,不会对他目前的处境置之不理。
    不过,他并不十分肯定。
    也许她会转身离去。那样的话,他就会冻死在大雪之中。
    她的一念转变,就是他的生死攸关。
    他还记得师父的师父曾经教过他许多艰涩拗口的口诀,那些口诀可以让他预测到几乎所有想要预测的事情。
    世上所有的事情如同写好的戏本,起承转合,悲欢聚散,一切偶然都必然发生。
    但是此时,他不想预测。
    他希望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
    曾经很多人想要成为他的徒弟,想要学会预知未来洞察未知的本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多么的无聊,以及多么让人恐惧。
    即使他拒绝收徒,隐入山林,可是世间宣扬是他的信徒的人越来越多,如同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逐渐长满了苔藓。
    白娘踏着积雪缓缓走近他,身后的脚印随即被大雪掩盖。
    白娘将他抱了起来。
    他看着白娘的脸,感受到了她的温度,闻到了她的香气,激动得浑身颤栗,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大殿的神像,闻到焚炉的香气,听到庄严的诵经一样,差点儿嚎啕大哭。
    但他不敢哭,怕哭一声,白娘就会听出他的声音,认出他来。
    白娘的脸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除了眉毛和头发变成了白色。
    他不知道,白娘白色的眉毛和头发并不是因为落了一层雪,而是天生如此。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像狐狸一样妖媚的白娘用敷脸的霜粉涂在眉毛和鬓发上,先对着铜镜看了许久,然后问他:“我老了以后大概是这个样子吧?”
    “汪汪!”白娘脚边有一条毛茸茸的哈儿狗。狗先于他作了回答。
    那时候白娘也叫白娘。因为她肌肤胜过白茫茫的大雪,前来光顾的客人们不约而同地叫她做白娘。
    他,一个看破红尘的修行者,一个严守戒律的悟道者,来到灯红酒绿香气袭人的地方,并不是为了一晌贪欢。
    他是来渡白娘的。
    师父的师父跟他说,世间就是海,你是摆渡人,你要将那些人迎接到你的船上,渡他们到对岸去。
    白娘听他说起师父的师父,笑得花枝乱颤,打翻了一杯葡萄美酒,撞倒了一座莲花烛台。酒红如血,蜡热如泪。
    “我只将那些人迎接到我的床上,管他是到对岸还是到水边!”白娘嬉笑道。
    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她还没有喝一口酒。
    他急忙念静心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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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28 09:27: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到底要去哪里,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人迟早都要老的。”白娘又拿起铜镜,顾影自怜。
    他瞥了一眼,心中一惊。
    铜镜中的白娘确实是她老了之后的样子。铜镜上的雾水钝化了她的脸,霜粉染白了她的发,形同忽然之间虚度了几十年。
    他以为只有他和极少数的修行者能预知未来,没想到区区一个铜镜也能做到!
    以前让他为之着迷的深奥又神奇的教义玄理,此刻如落日一样失去了灿烂的光辉。
    “跟我去山里吧。”他说道。
    白娘拿起一张红纸咬在嘴上,含糊道:“去山里做什么?做野兽吗?做鬼魂吗?还是做没有根的树?”
    他双手合十,说道:“你若是离开这里的泥潭,跟随我师父的师父修行,将来必定圆满。”
    白娘在红纸上抿嘴,双唇像是染上了血。
    “大师,别浪费我时间啦。后面还有客人呢。你磨磨唧唧的,还不如买下我这片刻的时间,让你体会体会凡人的仙境。”白娘说道。
    他又连忙念静心咒。
    白娘见他这般模样,笑道:“念什么静心咒呢?你又没钱。我答应你,老鸨也不会答应。我也不能答应你。我心爱的人等着我每天给她救命钱买药。只有钱能渡我。”
    他不甘心,听到白娘这么说,趁热打铁道:“你既然有心爱的人,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迎接不是心爱的人?”
    白娘将红纸放在跳跃的烛火上点燃,叹气道:“她是个女人,以前是这里的头牌,处处维护我,怕我成为她一样,所以不让任何男人接近我。可是现在她病了,不能抛头露面,只有我可以救她。为了救我爱的人,只好迎接许多我不爱的人。”
    烛火如同一条不安分的饥饿的舌头,疯狂舔舐红纸。不知是红纸成就了火焰,还是火焰让红纸涅槃。
    红纸燃尽,灰烬如枯叶飘落。
    他跪了下来,朝她磕了一个头。
    白娘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的眼角有泪水如夜露一般凝结。
    “我为了自己得救,而救其他的人。大言不惭是摆渡人。你为了救心爱的人,而让自己陷入苦海。你才是真正的摆渡人。你教会了我,与其追求佛性,不如放开性情,去做彻底的事。从此以后,我愿做你的追求者、倾慕者、追随者。你才是我的神。”
    白娘笑得香肩耸动,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上了我吗?可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花,喜欢花一样的女人。我喜欢狗,喜欢狗一样的忠诚。”
    说完,她将脚边的哈儿狗抱了起来,轻轻抚弄。
    那一刻,他无比羡慕那条狗。他想要像那条狗一样在她的怀里摇头摆头,讨她开心。
    那些神性透彻的经书曾经使他心驰神往,可也比不上此刻的一条长毛狗。
    回到山里后,他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枯坐如盘绕的树。
    师父云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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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3-28 09:28:35 | 显示全部楼层
    师父的师父来到他面前,摆下一碗斋饭。
    “我不想做神了。我想做一条狗。”他对师父的师父说。
    “去吧。”
    “你不劝劝我吗?”
    “我也曾想做一条狗,可惜现在晚了。”
    回到山里的第七天,他依然不吃不喝。
    第七天夜里,一场大雪降临,将山里的一切覆盖。
    师父的师父在逼仄的房子里念起了度亡经。
    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茫茫大雪之中,白娘站在远处。
    白娘渐渐走近,将他抱了起来。
    “刚生下来不久吧?怎么连襁褓都没有?也不哭一声?”白娘左顾右盼。
    即使路边有脚印,也早已被大雪盖住了。
    白娘将他抱回了山间的小屋里,煮了米糊糊喂他。喂完一碗米糊糊,白娘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他额头发烫。
    白娘叫了医生来。
    医生说:“怕是冻坏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经过治疗,他很快好了。不过一两年后,别的孩子都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却说不出话来,着急了,大叫两声“汪汪”,如狗吠。
    于是他落了个“哈儿狗”的绰号。
    天气好的时候,白娘带着他去一个名叫豆腐坳的地方。
    那里有个豆腐坊。
    豆腐坊里住着一个身姿窈窕、美如天仙的女人。
    白娘与那女人聊天,喝酒。
    他坐在豆腐坊的门口,听到远处有脚步声逐渐近来,就“汪汪”地叫两声。
    他有种无法言说的满足,不论会不会说话,都无法与别人分享。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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