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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隐秘而伟大》特殊年代地下工作者传奇(完结),作者:黄琛 蒲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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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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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8-5 07:07:15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回事?”王科达没心情和他寒暄。
    “在会场内发现一名共党,对方逃到后山,被我们击毙了。”
    “身份查明了吗?还有没有同党?”
    “他以前在湖州活动过,是个交通员。我们有队员认出他了。其他没有查到。”
    王科达很是恼火:“他混进会场来干什么?跟谁联络?什么都没查到怎么就打死了呢?”
    “他反抗得太厉害,还打伤了我的人。”
    “尸体怎么处理的?”
    蔡队长支吾起来:“尸体……我已经派人搜了,还没找到。他在水潭里中的枪,应该是死了。”
    原本还顾忌着保密局的脸面,王科达不好发作,这下忍无可忍:“你们地方保密局办事怎么能这么粗糙?‘应该’‘可能’‘估计’这种词就是废话。杨队长,你派人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从现在开始,这里就由我们警局接手了。”
    从房间出来时,王科达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内政部的人殷勤地给文人们安排住处,王科达则一副恪尽职守的样子,集合人马,利落地分配着巡逻和站岗的任务。一切看上去都井然有序,气氛也很平和,文人们自然没有任何起疑。
    丁放被分配到半山的一栋别墅,从弯弯曲曲的栈道上去,便能看见那栋掩映在竹林里的法式小楼。顾耀东作为她的私人警卫,和赵志勇一起被指派到丁放门口站岗。夜里,赵志勇站了一会儿就困了,于是他和顾耀东约定,下半夜他来接替顾耀东,便回去睡觉了。可顾耀东一直守到连虫鸟都没声了也没看到赵志勇的影子。他和赵志勇住同一间房子,回去看了一眼,见赵志勇鼾声四起便又到丁放门口站岗去了。
    大概到了八点,丁放的门口已经候了一群男男女女的青年作家。赵志勇在旁边打着哈欠,似乎还没睡够。
    一名女作家问道:“警官,我们能进去跟丁小姐说两句话吗?”
    顾耀东:“她很快会出来,大家还是耐心再等等吧。”
    另一名女作家小声问:“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些小作家没有名气,所以丁小姐不想见我们啊?”
    顾耀东:“她可能刚起床,还不太方便。”
    礼堂门口鞭炮声喧嚣,作家文人们陆续入场,礼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气氛很火热。顾耀东看了一眼手表,也有些纳闷。

    其实丁放早就醒了,她蒙头裹在被子里,一想到要和一大群陌生人在礼堂里坐一整天,不得不客套寒暄,不得不听内政部那些官员满嘴虚情假意的废话,她就不想起床。像只肉虫一样在床上滚来扭去赖了半天,最终还是只能咬咬牙,把大大的框架眼镜往脸上一戴,下了床。她懒得施粉黛,只把睡衣换成了一条简单的素色裙子,梳了梳头发,草草了事。
    一开门,丁放就看见杵在门中间当门神的顾耀东被人群挤开。
    一名青年女作家激动地说:“丁作家您好!我是《新青年》杂志的专栏作家。我很早就是您的书迷,他们大家都是这样!我们今晚想邀请您参加青年作家聚会。”
    丁放很冷淡:“我比较喜欢安静,真的不习惯这样的场合。”说罢她朝礼堂走去,众青年作家连忙跟上,纠缠在她左右。顾耀东和赵志勇被甩在了最后。
    赵志勇:“这些人也真是,不嫌打扰人家。”
    顾耀东觉得奇怪:“她来交流会,不是因为喜欢和大家交流文学吗?”
    “你是不是傻子?”
    顾耀东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她根本就不想来。内政部打电话,市政府秘书处亲自出面,都没能请动她。就是因为那天看见你被处长发配去刷澡堂,又被一处的人欺负,她想替你出口气,所以才答应来莫干山,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点名要你做私人警卫!你说你那天多有面子!警局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羡慕得要死!”
    顾耀东望着被一群人纠缠的丁放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
    礼堂里,正在举行莫干山文化交流会的第一场座谈。主席台上坐着一排内政部官员,一名秘书。下面坐了百来名文人作家。会场两侧均有刑一处警察站岗。王科达和杨奎坐在最后一排,顾耀东则和赵志勇陪着丁放坐在窗边。
    大会气氛并不算平和。有人只是倾听,有人秉持中立两边安抚,但更多的人是在为无数遭受迫害的反内战人士发声。
    一名文人起身问道:“既然这次大会由内政部主办,我想必然不是只为了讨论学术。我们是不是可以畅所欲言?”
    台上的内政部官员假惺惺地笑道:“当然。各位都是文化界的代表,学术也好,时政也好,举办这场交流会,就是为了让政府和诸位坐在一起,公开、公平地讨论问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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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5 07:07:5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我代表民盟问一问,为什么我们主办的《民主周刊》要被停办?我们讨论经济、教育、文艺,就因为讨论了民主自由,就要被禁言?”
    另一名身材魁梧的文人站了起来:“我是《联合晚报》主编洪天一,我也要代表报社要个说法,我们要求政府恢复报社发表反内战宣言的权利,为什么要派人驱散我们的合法集会?为什么要殴打逮捕报社员工和请愿人群?”
    会场有些骚动。坐在主席台上的秘书埋头写着什么,看起来态度很是认真。和顾耀东一样,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做发言记录,其实笔记本里放了一张参会人员的名单,但凡有人言辞激烈,他就会用笔在对方名字上画个圈。洪天一说完后,秘书就笑盈盈地将他的名字圈了起来。
    一名约莫六十岁左右,白发长须的老人缓缓起身:“居庙堂之高,理应忧其民。抗战好不容易胜利了,为什么政府还要让人民承受一场不光荣的战争?老夫邵白尘,不求闻达,也绝非激进之人,如今站在这里,实在是因为人民被逼迫到死亡线上挣扎,要想生活下去也不可得了!”
    邵白尘的发言得到一片响应,秘书看着他笑了笑,埋头在名单的“邵白尘”上画了个圈。
    “既然敢来参加这个大会,我们就敢表态。本人闻少群,诚恳希望诸位团结一致,在爱国公民之立场上,在法律之限度内,继续为我国之和平、统一、民主而努力奋斗!”礼堂里响起热烈掌声,于是名单上的“闻少群”也被画了个圈。
    顾耀东听得一脸神往,竟然情不自禁地也鼓起掌来。王科达坐在后排,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顾耀东并没有察觉,他心潮澎湃地转头想跟赵志勇和丁放说点什么,却看见赵志勇正在打哈欠,而丁放面无表情地转头望向了窗外。外面阳光正好,有树有花。顾耀东看她一脸神往的样子,明白了她是真的很不想留在这个地方。
    大会散场了,赵志勇一溜烟儿去了餐厅,想提前给丁放和顾耀东占个好位置。丁放起身要离开,两个人追上来,递上请愿书:“丁作家,这是文化界的反内战请愿书。现在已经有八十多人签了名,希望你也能支持!”
    丁放看起来很为难:“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百姓水深火热,那些官员却在大发国难财!难道不应该站出来说句话吗?”
    丁放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变得慌乱起来:“我只是……我来莫干山只是为了文学,不想参与政治。”
    “这不是政治,是国家的未来!丁小姐……”
    顾耀东忽然开口说道:“先生,要不午餐之后,我们再决定吧。”丁放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感激。
    顾耀东陪着丁放朝餐厅走去。丁放看起来闷闷不乐,脚步也很迟疑。顾耀东在一旁偷偷看着她,犹豫着什么。
    餐厅里的铜质吊灯华丽丽地亮着。一张张大圆桌上铺着光洁的白色桌布,摆着各色佳肴。端着香槟酒的服务生穿梭其间,穿着礼服的美丽小姐在弹钢琴。鲜花美酒佳人,一切都优雅而美好。
    赵志勇等在餐厅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着。远远望见二人,他赶紧兴冲冲地挥手大喊:“这边!快来!我找了个好位置。”一旁的几名年轻作家也看到了丁放,其中一人喊道:“丁作家来了!”一呼百应,眼看着他们拥了过来,丁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正要硬着头皮往前走,顾耀东忽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丁放诧异地转头看他。顾耀东小声说道:“跟我走。”他拉着丁放折返方向,逆着前来吃午餐的人流,朝外跑去。
    赵志勇望着二人越走越远,在后面使劲挥手:“哎!这边!反了!你们去哪儿啊——”
    丁放被顾耀东拉着手臂穿梭在人流中,望着他穿着制服的硬朗肩膀,从诧异渐渐变成了一丝甜蜜。
    二人冲出那栋华丽丽的巴洛克风格的主楼,沿着蜿蜒起伏的林间小路一路朝前跑着,跑过了停车的空地,跑出了黑色镂花的铁门,一直跑到看不见人影的路上,这才停下脚步。顾耀东跑得帽子歪了,丁放跑得眼镜都滑到鼻尖上了,两人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边看着对方笑出了声。
    离别墅区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半山小镇。镇上有客栈,有市集,人来人往还算热闹。镇口停了几辆货车,司机们聚在一起玩牌。这里常有外来的生意人倒卖茶叶和山货,他们做的便是替人拉货下山的生意。
    离镇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家简陋的面摊。头发花白的老板靠在竹椅上悠闲地摇着扇子,锅里冒着热气。
    顾耀东和丁放走了过来。
    顾耀东:“老板,有面吗?”
    老板:“只有咸菜面。”
    顾耀东看了看面摊简陋的样子,再想想餐厅里的珍馐佳肴,顿觉拉着丁放来这里吃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小声问道:“要不再去别的……”
    话音未落,只见丁放两眼放光:“你有钱吗?”
    “有一点。”
    “请我吃面吧!”不等顾耀东回答,她就兴冲冲地转头对老板说:“两碗咸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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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5 07: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板这才慢腾腾起身,抓两把面条下锅,然后备了两只碗,各舀一块猪油,一勺咸菜,浇一勺热汤,最后从锅里把滑溜爽利的面条捞出来,放进碗里。
    两碗热腾腾的咸菜面端到了二人面前。
    丁放将披肩长发别到耳后,斯斯文文地吃了几小口。然后她偷偷看了眼顾耀东,问道:“午餐那么多好吃的,你干吗拉我出来?”
    顾耀东傻笑着,“我不太习惯那种场合,太正式了,反而吃不饱肚子。”他忽然反应过来,赶紧说,“如果你吃不惯这个……”
    丁放也赶紧说:“吃得惯!我喜欢吃咸菜面!”慌得好像生怕谁会没收她的面似的。
    顾耀东笑了笑,刺溜刺溜吃了几大口:“味道不错啊!”
    看顾耀东吃得狼吞虎咽,丁放干脆也豁出去放开了吃。顾耀东偷偷看她,见她吃得鼻尖沾着油,彻底忘了形,这才发自内心地开心地笑了。一碗热面条下肚,两人都心满意足。
    后山脚下有一片湖水。午后,水雾已经散去,天空变得明快而晴朗。阳光照在蓝绿色的湖面上,微风一吹,便闪起碎金的光,连湖边的礁石水草也统统蒙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晕。丁放就站在那里望着光晕里的顾耀东。他有硬朗的下颌角,鼻子有微微上翘的弧线,不笑时很好看,笑起来时,会让人忘记他好不好看。
    在这个美好得不真实的地方,丁放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东篱君”三个字不仅仅是她给自己造的梦。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天真烂漫、放浪形骸的忘形人。
    顾耀东捡了个小石片,打了个水漂,心想着起码也能连跳个四五下,然而“一”还没数出口,石片就直直地沉了下去。
    丁放大声说:“水平还不如我呢。看着!”她也捡了块石片煞有介事一扔,石片“吧唧”掉在岸边,连水都没沾到。
    两个半斤八两大眼瞪小眼,顾耀东“扑哧”一声笑出来。丁放也笑了。她摘下眼镜揣进兜里,捡了块石头,用尽全力抛进湖里。
    开阔的湖边,两个人一边肆意笑着,一边尽情朝湖里扔石头。那一湖碎金的阳光被二人搅得再也不能平静。
    沈青禾坐在凉亭翻着小说。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两点十五分,那名交通员还是没有来接头。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沈青禾忐忑不安地回了客栈。她决定按照和老董的约定,第二天一早就返回上海。
    礼堂的大门关着,偌大的房间里,只坐着王科达和那名内政部的秘书。他将名单递给王科达,上面很多名字都被画了圈。
    秘书低声说道:“这是第一批名单。画了圈的,都是坚决要跟政府对抗的死硬分子。内政部派人分头做了工作,说不通。”

    王科达:“既然说不通,那就不能怪我们了。”
    秘书:“名单还会增加。大会结束前,我会把最终名单交给你。”
    王科达:“好。回去的时候,我会把这些人安排在永远也回不了上海的车上。”
    莫干山的第三天。凌晨四点半,天还黑着。后山湖边弥漫着水汽,阴森湿冷。黑暗中,一束手电筒的白光晃动着从远处过来了。拿手电筒的是一名刑一处警员,跟在后面的是王科达、杨奎和保密局蔡队长。就在刚刚,杨奎手下的两名警员在湖边发现了一具尸体,应该是夜里刚被冲上岸的。
    杨奎揭开尸体上遮盖的水草,蔡队长看了一眼,背部有弹孔,腿上的刀伤也吻合,是那名被打死的交通员无误。天气湿热,污绿色的尸体已经呈现出可怕的巨人观。蔡队长匆匆看了一眼,有些作呕地朝王科达点了点头:“是他。应该是从瀑布下面的水潭冲到这湖里的。”
    王科达问警员:“有人看见吗?”
    “没有。”
    于是他转头对杨奎说道:“趁天还没完全亮,找个地方埋了。回了会场谁也不许提一个字!”他看了眼杨奎身上的制服:“记着换便服。”
    杨奎:“知道了。”
    大概到了凌晨五点,天光微露,那名叫邵白尘的作家便起了床。清晨早起,打一个钟头的太极拳,已经是他多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山间晨雾缭绕。邵白尘在后山一处崖边比画着,从这里朝远处望去,还能看见轻纱缥缈的湖面,恍如仙境。他正静心其中,忽地听见山崖下传来一阵响动,像是用铲子挖东西的声音。邵白尘走到山崖边,朝下面的树林望去,赫然看见几个男人杵着铁锹铁铲,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几人胡乱将旁边的一具尸体扔了进去,草草埋上土。
    杨奎穿了一身便服,走到一旁摸着后脖子活动颈椎。就在这时,邵白尘不小心将一块石头踢了下去。杨奎听见声响猛然抬头望去,天色还未亮,他只看见山崖上有个人影。邵白尘瞥见杨奎一眼,也没顾得上细看,便惊恐地离开了。
    杨奎:“他妈的,有人看见了!”
    埋尸的警员有些慌张:“怎么办?”
    杨奎:“赶紧埋完离开这儿!”
    邵白尘返回别墅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莫干山最可靠的保护者,上海市警察总局刑警二处的处长——王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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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5 07: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坐在王科达房间的沙发上,尽力平静地陈述了一遍事情经过:“一共四个男的,就在湖边树林里,我从山坡上看见了。”
    王科达给他端了一杯水:“会不会是正常的丧事呢?”
    “连棺材都没有,把人胡乱往坑里一扔,越想越不正常啊!”
    “那您看见他们的相貌了吗?”
    邵白尘扶了扶瓶子底一样的厚眼镜:“看见一个。但是老夫眼睛不灵光,老实讲,看得不真切。”
    王科达盯着他:“是看得不真切,还是记不清了?”
    “确实不真切。”
    “哦……事情我都清楚了。您说的这起案件,属于莫干山当地的刑事案件,不在我们管辖范围内。我会立刻通报给当地警局。当然,我也会督促手底下的警员加强警卫。”他见邵白尘放下心来,便又看似十分明事理地建议道,“邵先生,这件事没查清之前,我认为就不要跟大家过多讨论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毕竟这样的交流会是难得的。您觉得呢?”
    “邵某是明事理的人,大局为重。这个您放心。”
    众多文人等在王科达的房间外,议论纷纷。
    顾耀东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一人说道:“邵先生撞见有人在树林里埋尸体,正在汇报。”
    就在这时,房间门开了。王科达态度谦恭地将邵白尘送了出来,笑着说:“事情都问清楚了。这应该是当地的一起刑事案件,具体情况有待调查,但与我们的大会无关,还望这个小插曲不要影响了大家的心情。”
    邵白尘不好意思地笑着抱拳:“惊扰了诸位,抱歉!抱歉!”
    见王处长和邵先生都说与大会无关,顾耀东便也放下心来。毕竟会场里有整整一个刑一处的警员,即便外面有什么不太平,至少可以保证会场里是安全的。
    回住处的路上,邵白尘和已经换上警察制服的杨奎擦肩而过。一名警员从旁边经过,招呼道:“杨队长。”
    杨奎应了一声,继续朝前走了。邵白尘有些狐疑地回头望了望他的背影,觉得这警察队长和树林里的某个人有些像,可又对不上号,于是便只当是自己吓坏了胡思乱想,没太放在心上。
    杨奎去了王科达的房间,自然是被一顿训斥。
    “好在你没穿警服,不然现在会场里肯定已经炸开锅了!”
    “他真的没看清楚我?”

    “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只能信一半。万一他认出你来,事情就收不了场了。内政部已经给了第一批名单。正好,姓邵的也在上面。”
    “他是共党?”
    “无党无派,但是在报纸上发表过很多文章,责怪南京政府发动内战。应该是同情共党。”
    “那就是亲共分子!反正迟早要除掉,提前动手也一样。一个穷酸文人,命也不值钱。”
    正好蔡队长敲门进来,王科达示意他锁了门,低声说道:“蔡队长,邵白尘的事你来办。保密局的人脸生,不容易出问题。晚上就在姓邵的房间里动手,手脚干净点。”
    蔡队长:“好。我这就安排。”
    王科达又对杨奎说道:“让晚上巡逻的人机灵点,不该听见的声音就当没听见。”
    杨奎:“明白。”
    王科达:“明天一早,就说姓邵的惊吓过度,提前回上海了。还有,除了我房间里这部电话,马上切断莫干山所有能和外界联络的线路。别让外面听见风声。”
    沈青禾吃过了早饭,拎着行李从客栈楼下来,把钥匙还给了掌柜。
    客栈外摆着两三张桌子,几个男人正在吃面。沈青禾的货车就停在一旁,她拎着行李准备上车。这时,会场里的那名仓库管理员老金拎着一瓶酒来了。那正是自己昨天才送去的洋酒。
    一个吃面的男人挥手招呼,老金和他们坐到一桌,酒瓶放桌上。
    吃面的男人:“就等你了。今天又从仓库拿什么酒了?”
    老金很是得意:“政府开大会用的酒,当然是好酒了。拿一瓶出来让你们尝尝。”
    原来是只手脚不干净的耗子。沈青禾无心听他们闲聊,上车准备离开。
    “经理不会发现吧?”
    “发现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是仓库管理员,看的是政府的东西,又不是他的,拿一瓶酒算什么?”
    吃面的男人殷勤地给老金倒酒:“哎,你现在也算大会内部人士了,我们正想跟你打听,听说会场里出事了?”
    老金剥着花生,一副知情人士的样子:“不是会场里,是外面。有人在树林里撞见埋死人。早上五点多就在林子里挖坑,连棺材板都没有,一听就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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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5 07: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人撞见的?”
    “来开大会的,一个老头,邵什么尘。”
    “那死的什么人呢?”
    “没人知道,不过已经报警了,警察会查的。”
    聊天的人只当这是一则饭后猎奇的谈资,但是沈青禾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她从坤包里拿出老董交给她的十二人名单一看,其中一个人就是“邵白尘”。虽说他只是目击者,但这事总让沈青禾隐隐觉得不安,她决定出发之前还是先给老董打个电话。
    然而回了客栈拿起电话,里面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掌柜的,电话怎么不通了?”
    掌柜在门口晒被子:“一早就这样了。整个莫干山也没几部电话,听说都断了。”
    “知道什么原因吗?”
    “不清楚。以前遇见下暴雨倒是时常会断,不过今天天气这么好,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电话线无端地断了,莫干山成了一座孤城,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沈青禾的卡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她的任务是来莫干山送名单,她是个联络员,名单送不出去,自然应该原路返回。
    一个刹车,车停下了。
    为什么湖州交通员两次接头都没有现身?邵白尘撞见的杀人埋尸,会不会就是……夏继成给她的进山许可证到今天为止就作废了。她走了便不能再进来,但是名单上这些人,也许永远都不能再出去。
    客栈掌柜正在晒最后一床被子,一转身,沈青禾拎着行李站在他身后。
    “哎?姑娘,您不走啦?”
    沈青禾笑盈盈地:“反正都来了,听说莫干山的山货不错,准备收一批回上海卖。”
    傍晚时分,鸿丰米店外的菜场已经安静下来了,只有零星几名小贩还在收拾没卖完的青菜。
    夏继成跟着老董进了密室。老董有些着急,一进去关了门便问道:“青禾跟你联系过吗?”
    夏继成是被老董的紧急电话召来的,这当头一问,他立刻意识到出事了:“没有。怎么了?”
    “刚刚收到湖州地下组织发来的电报,他们和派去莫干山的那名交通员失去联系了。青禾最后一次跟我电话联系是两天前,之后也没有任何消息。”
    夏继成愣了愣,努力平复下情绪:“她在电话里怎么说?”
    “接头失败,她在等待下一次接头,如果还是没有接上,立刻返回。问题是她到现在也没有回上海。往莫干山的电话也打不通了。”
    “莫干山除了那名交通员,还有其他同志吗?”
    “按计划,莫干山游击队应该在今天赶到,接应青禾。但是电报里说游击队过关卡的时候遇到麻烦,要耽误两天才能到。”
    夏继成望着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灯泡,眼神有些空洞:“也就是说,现在她是一个人在莫干山。”
    “山上的电话不通,她应该会去最近的县城,设法和我们联络。”
    “不。她去不了。我给她的进山许可证已经到期了,一旦出了山,她就不能再返回。”夏继成说得很平静,言语间却有一丝悲壮的意味。
    老董明白了。沈青禾决定留在那里孤军作战。
    在这间密室,夏继成总是喜欢靠在柱子上和老董说话,也许是在警局坐得太多,也许是站着更能保持敏捷,他很少在老董面前坐着。但是现在,他走到角落里,坐在了一摞垒起来的米袋子上。“我相信她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夏继成坐在那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低沉地说道。与其说他在为沈青禾的擅自行动找理由,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她是“留下了”,而不是回不来了。
    老董:“我马上向上级申请,由警委增派同志去接应她。”
    夏继成抬头看着他:“老董,这趟我自己去。”
    老董有些意外:“你亲自去?”
    “这是最好的办法。会场主要由警局负责,如果真的有事,我在那边能马上处理。”
    “你打算以什么借口过去?”
    他略微想了想便说道:“有一个人也许能帮上忙。但是需要组织先派人接触。”夏继成的脑子里有一个巨大的档案柜,分门别类储存着所有时间段、所有人和事的信息。在需要的时候,他能快速准确地抽出他需要的那张卡片。
    “好,你来计划,我安排。”老董看着夏继成有些心神不宁,安慰道,“青禾会没事的。有任何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谢谢。”夏继成坐在角落里淡淡地挤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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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5 07: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老董认识沈青禾三年多,但他认识夏继成的时间更长。从夏继成加入警委开始,老董就是他在上海唯一的上线。老董比夏继成见过更多的惨淡和温存,残酷和幸运,最后他成了结庐在闹市的隐士。他平常话不多,很多事别人不提,他便不会提。所以夏继成只谈任务,老董便只谈任务;夏继成不肯把他对沈青禾的感情说出口,老董便当作浑然不知。天上白云聚了又散,也未见得有什么不好。总有些人和事,也是这样的。
    送夏继成离开米店时,老董站在门口笑着说道:“别忘了,莫干山也许还有一个你能用的人。”
    莫干山的夜晚格外安静。丁放的别墅里还亮着灯。顾耀东和赵志勇守在门口,赵志勇已经瞌睡兮兮了,看顾耀东还一脸精神,打算继续守下去,他也只好硬撑着,心想丁小姐还没睡,万一出来看见只有顾耀东一个人站岗,那就太冤了。他打了个哈欠,靠在门框上昏昏欲睡。
    屋里扔了一地的纸团。丁放趴在床上写稿,刚写了几个字,又撕掉揉成团扔了。这一晚似乎没什么灵感。她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轻轻拉开一条缝,偷偷望着外面顾耀东的身影。门框位置是个盲点,从窗里望出去是看不见的。丁放看了一圈不见赵志勇,以为他已经走了,于是开了门。
    靠在门框上已经站着睡着的赵志勇一个激灵醒过来:“丁小姐,你出去散步吗?外面空气不错。”
    “我要睡觉了。”丁放黑着脸关了门。很快,灯灭了。
    赵志勇悻悻地:“回去吧,丁小姐已经睡了。”
    顾耀东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十点了:“我再守两个小时。”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晚上连只耗子都不会来,有什么好守的?”
    “白天邵先生在后山撞见那事,想着还是有点不踏实。”
    “你还是案子见得太少。再说,也可能就是人家家里死了人,选在那地方埋了而已。行了行了,你守吧,我回去睡了。”赵志勇打着哈欠离开了,心想这还真是个傻子,看得见的时候多守,那是有用功,看不见的时候还守,那就是最傻的无用功了。
    门口恢复了安静。
    过了片刻,门轻轻拉开一条缝。丁放探头出来,轻轻朝顾耀东说道:“我都睡了,你还站岗?”
    “早上有人撞见不好的事情,我怕这里不安全。”他说得保守,怕吓着丁放。
    丁放望了他片刻,转身回了屋,然后披了件外套出来:“写累了,陪我走走。”
    两人沿着栈道朝花园走去。一路上都能看见高低错落掩映在竹林间的别墅,王科达和刑一处警员的房间亮着灯,顾耀东心想,这么晚了大家还没睡,大概也是因为白天的案子。虽然他对刑一处做的很多事都不理解也不喜欢,但警察毕竟还是警察,这趟来莫干山,王处长和他的人在保护大家安全这件事上是很敬业的。
    一路走去,文人们的房子都已经灭灯了。除了刑一处守夜的警察,莫干山大概就只有他和丁放两个人还醒着。林间小路的路灯有些昏暗,四周很静,静到仿佛能听见天上星星闪烁的声音。
    丁放走在前面,顾耀东走在后面,一路都警惕地用手电筒照着周围。到了花园凉亭,丁放已经坐下了,他还站在一旁用手电筒上上下下晃着。
    丁放:“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吗?”
    “你写累了,想休息。”他记得丁放刚才是这么说的。
    “不是写累了,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顾耀东“哦”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他不知道和一个漂亮女孩在浪漫星夜出来散步,是不应该像他现在这样拿着手电乱晃的,也不应该两眼在黑夜里闪着正义之光,警惕到恨不得连只虫子都抓起来的。
    “能把手电筒关了,坐下来说话吗?”丁放终于无奈地对这位贴身警卫提出要求。
    顾耀东这才乖乖关了手电。
    “我正在写一本新小说,写到一段男主角和女主角谈恋爱的戏,不知道该怎么下笔。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我没看过这方面的小说,不太懂。”
    “不用你懂,你是男人就行了。这个没问题吧?”她说得有点憋气。
    “男人。”顾耀东老实地说,“没问题。”
    丁放看着他:“我的男主角,大概二十三岁,很正直,很善良,是个有梦想,有热血,也有信念的人。可他有些木讷,有时候反应迟钝,甚至有点呆。”
    “这种人当主角……合适吗?”他心想,自己肯定不会买这本书。
    “当然合适。我很喜欢这个男主角。”
    又是一声事不关己的“哦”。
    “你觉得,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主角?”
    顾耀东不自觉地傻笑:“我又不是这种人,我怎么会知道。”
    丁放看他的眼神更加无奈了。
    “你是写书的人,你不知道自己的男主角喜欢什么样的女主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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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5 07: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不清楚,下不了笔。这是我写过最难的一本小说。作家需要体验过那样的感觉,才能写出那样的情感,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
    顾耀东茫然:“体验什么感觉?”
    “谈恋爱的感觉啊。”
    顾耀东的嘴好长时间没有合上。
    长长的沉默。
    “你现在有恋爱的感觉吗?”丁放问得很坦然。
    “没有。”
    又是长长的沉默。
    顾耀东越坐越觉得如坐针毡,心想虽然作家是在说小说的事,算是讨论学术,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女孩,和一个女孩聊关于恋爱的话题,这简直比让他去给长官送礼、敬酒还煎熬。
    顾耀东一直没声音,丁放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究竟听没听明白。如果听明白了,为什么不回应?在害羞吗?还是尴尬?烦恼?丁放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转头看向顾耀东,刚一转头,那根木头便条件反射般“噌”地站起来:“其实题材那么多,不一定非要写爱情故事!”这就是他给的回应了。
    丁放冷冷地看了他片刻,起身就走,一路走得飞快,很快就回了住处。顾耀东一头雾水地跟到门口,丁放没好气地说道:“不用守了!我睡觉不喜欢有人站在外面!我会失眠!”她又羞又恼地关了门,灭了灯,心里赌咒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跟一根木头讨论小说。
    顾耀东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对方。他看了眼手表,晚上十一点。心想守到十二点回去。于是他拿出手电筒巡逻起来。路灯已经灭了。顾耀东没有看见夜间巡逻的警员,心里有些纳闷。他当然不会知道,那两队警员此时正在灯火通明的屋里,惬意地喝酒玩牌。
    夜渐渐深了,薄雾从山间弥漫过来,别墅区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山岚瘴气中。
    蔡队长的房间亮着小台灯,三名保密局湖州站的特务正在往枪里装子弹。
    蔡队长交代道:“屋里就一个姓邵的老头,三两下解决完,拿袋子装到后山埋了。”
    “警察局的人不会来过问吧?”
    “都打好招呼了,没人会管。千万别弄出动静。”
    很快,三名特务就悄无声息潜到了邵白尘的房间外。周围静悄悄的,路灯也黑着。一名特务在旁边放风,另两人掏出工具开始轻轻撬锁。
    谁也没有察觉到,一支勃朗宁手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们。沈青禾在暗处瞄准了撬锁的特务。邵白尘撞见的果然不是普通杀人埋尸,有人这就按捺不住,要来灭口了。
    就在她要扣下扳机之际,黑暗之中,一束手电筒亮光忽然从远处直直地射来,打在那名望风的特务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两名撬锁的特务赶紧停了动作。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问道:“谁?”
    沈青禾循声望去,蓦然看见顾耀东举着手电筒一步步靠近,手电筒的光束在三人身上晃来晃去。望风的特务暗暗掏枪。
    就在这时,光束定定地停在了撬锁工具上。顾耀东怔了怔,喃喃道:“贼……有贼……”三人还没来得及冲过去,他就已经掏出警哨,用尽全力地吹响了。
    那一声尖锐的警哨声划破天际,惊天动地。
    高高低低的别墅里,陆续亮起了灯。
    门肯定是撬不了了。三名特务气急败坏地拔枪就冲了过来,顾耀东张嘴正要喊,忽然被人猛地一把拉到了墙后。竟然是沈青禾!
    顾耀东:“你怎么在这儿?”
    沈青禾一把关掉他的手电筒:“别说话!往仓库跑!”
    “有贼!”
    “不想害我就按我说的做!”她把他往远处一推,“别回头!我在仓库等你!”
    顾耀东一咬牙,果断地朝右边跑去。三名特务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于是立刻抽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追了上去。沈青禾转身朝另一条小路跑去。
    薄雾缭绕的别墅区里,顾耀东一路狂奔,他死死记着沈青禾的话,不犹豫,不回头,只是往前冲,因为沈青禾给了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理由——他不想害她。
    终于,他甩开三名特务跑到了仓库所在的空地。可面前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是看上去像仓库的平房,哪个是沈青禾说的仓库?沈青禾在哪儿?他大口喘着气,转着方向,慌乱而无措。
    远处,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那三个人追来了!顾耀东下意识地要往远处跑,经过一间平房时,门忽然开了,一双手迅速将他拉了进去……
    很快,三名特务就追了过来。空地上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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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5 07: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呢?”
    “肯定在附近!搜!”
    三名特务举着手电筒,迅速在附近搜查起来。
    手电筒杂乱的光束,透过门顶部的玻璃窗不时晃进一间仓库。仓库不大,拥挤不堪地放着数排货架,上面堆满了木箱和麻袋,地上也随处堆着货物和闲置的桌椅。此时此刻,就在最靠里的角落,在狭窄的货架和墙壁之间,顾耀东和沈青禾紧紧地面对面地挤在一起,像两片挤扁了的面包片,严丝合缝,无法动弹。
    顾耀东一边伸直了脖子朝外张望,一边用手护着沈青禾。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外面的敌人身上,以至于没有发现沈青禾的脸就贴在自己胸口上。
    顾耀东:“如果一会儿躲不掉,我出去把他们引开。”
    “你?”沈青禾诧异地抬头,望着这个小警察一脸紧张地护着自己,忽然慌乱起来。她脸红心跳地埋下头不敢再看。
    “你不用担心我,我毕竟是警察,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就算……”顾耀东说着话,无意间埋头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沈青禾的身体就贴在自己身上,那个柔软敏感的部位在他胸部靠下的位置轻轻起伏着。他头脑中闪过的竟是一年前在大昌客栈外的那个雨夜,他在弄堂里紧紧箍住的那个像野猫一样的陌生女人。他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几乎忘了那一幕,然而此时此刻,同样的感觉又出现了——同样的浑身僵硬,同样的所有感官丧失能力。
    沈青禾试着挪开身体,可空间太狭窄,两人又贴得太紧,她稍微一动,身体便会在顾耀东身上重重地摩擦。于是她只能老实地贴在顾耀东身上不再动弹。他身上有顾家晒台上熟悉的肥皂味道,闻着让人心安,可偏偏还有另一种让人心跳加快手脚发软的气味,不安分地钻进沈青禾的鼻子。
    她心想自己大概是被挤得缺氧了,头晕了,于是她转开脸不让鼻子贴在那身制服上,努力保持头脑清醒,努力去想门外是不是王科达的手下?邵白尘撞见的尸体会是本该和自己接头的交通员吗?她一边想着,脸一边转来转去,左转,右转,左转……她的头发就这样在顾耀东下巴上蹭来蹭去。
    那一瞬间,又和一年前一样,一股电流瞬间通遍了顾耀东全身,让他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如潮水一般凶狠涌来。他努力抬起下巴,假装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了令人尴尬的化学反应。
    他心想着怀里抱只猫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想着自己也被猫蹭过下巴,于是他又努力地拼命地去想福安弄任伯伯家那只二喵,想它毛茸茸的尾巴。沈青禾头发上有顾家水门汀池子熟悉的自来水味道,闻着让人心安,可偏偏还有另一种让人心跳加快手脚发软的气味,不安分地钻进顾耀东的鼻子,不断提醒着,贴在他身上的并不是一只猫。
    三名特务在外面大声嚷嚷着:
    “确定往这边跑的吗?”
    “我看见一个人影往这边来的!”
    “会不会看错了?”
    漆黑的仓库里,安静但并不平静。手电筒光束快速而杂乱地晃动着,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二人之间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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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6 15:15:26 | 显示全部楼层
    13
    黑夜里,三名特务开始分头搜查所有房间。
    一名特务拿着枪和手电,从远处搜了过来。他一脚踢开了顾耀东和沈青禾藏身的仓库门,用手电快速地扫着屋里的情况。
    光束从顾耀东和沈青禾头顶晃过。沈青禾暗暗摸住了收在腰后的勃朗宁手枪,她不应该也不愿意在顾耀东面前拔枪,但如果真到那一刻,也只能豁出去了。
    就在那名特务离二人越来越近,眼看要暴露之际,另一人跑到门口朝他喊道:“别找了!”
    “怎么了?”
    “全都吵醒了!队长让集合!”
    闯进仓库的特务又朝屋里看了几眼,不见什么异常,便匆匆撤了出去。
    顾耀东和沈青禾贴在一起一动不动,听着三人跑远了,周围彻底恢复了安静,两人才突然像被按下开始键,争先恐后地挣脱对方。越挣脱越乱,沈青禾的头发缠在了顾耀东胸口的扣子上。顾耀东替她解头发时,看见沈青禾头上别了一枚发夹,上面镶着三朵小小的琉璃花朵。
    他笨手笨脚地解着,沈青禾伸手七慌八乱地抓着,抓得顾耀东又要胡思乱想了,他只能低声吼道:“别动!我来!”沈青禾乖乖松了手。
    “你来莫干山干什么?”他一边解头发一边问道。
    “生意。”
    “他们是什么人?”
    “抢生意的。”
    “我知道你来这里不只是为了生意。”
    “那我大老远跑来干什么?收腹!你挤着我了!”沈青禾嚷着岔开话题。
    顾耀东赶紧收腹。
    “腿!”
    顾耀东又赶紧把腿分开。
    两个人越是想尽快分开,越是不断有肢体接触。好不容易,头发终于从扣子上解下来了。
    仓库门开了,沈青禾闷头快步走出来。紧接着,顾耀东也走了出来。沈青禾回头看了他一眼,二人赶紧避开对方的目光。
    顾耀东埋头说道:“你赶紧回住处,我回去汇报情况!”

    “向王科达汇报?”
    “嗯,刚才那几个人肯定不是普通小偷。要赶紧让警局的人知道会场不安全。”
    沈青禾沉默片刻,问道:“如果我想让你撒一次谎呢?”
    顾耀东知道沈青禾在担心什么,毕竟王科达是抓过她的同志的人,于是含混地说:“这些人没有党派,和那些……人,不一样。王处长毕竟还是警察,我相信他至少会尽到本分,保护这些普通人。”
    “那你相信我吗?”
    顾耀东察觉到她话里有话:“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如果相信,那就照我说的做。”
    沈青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顾耀东已经能看出来,她不是在怀疑什么,而是已经有了答案。莫干山到底有什么秘密?他心情复杂地看向她,但不再问任何问题。
    蔡队长带着三名保密局队员匆匆进了王科达房间。
    王科达:“对方什么人?”
    一名队员说:“没看见脸。听声音是个男的。”
    “一个人?”
    “应该是。”
    蔡队长:“王处长,那个人吹了哨子,我怀疑是你们警局的人。”
    王科达和杨奎对视了一眼:“马上让所有人集合。”
    别墅区里的路灯全都亮了起来。刑一处警员已经在主楼外集合,排成了几列。文人们陪着邵白尘走了过来,一路上议论纷纷,不知究竟是什么人会大半夜来撬锁。丁放披了件外套,也跟着过来了。
    王科达扫视了一遍所有警员,杨奎在清点人数。赵志勇缩在队伍最后,东张西望,始终不见顾耀东人影。
    杨奎:“一处的人到齐了。”
    王科达:“赵志勇。”
    赵志勇:“到!”
    王科达:“顾耀东呢?”
    赵志勇:“我醒来就没看见他,应该还在丁小姐门口站岗。”
    王科达看了眼手表,已经凌晨一点,比起这个说法,显然他更愿意相信吹警哨的那个人就是顾耀东。

    顾耀东和沈青禾从仓库往回走,远远就望见了已经在主楼外集合的警察。
    沈青禾挽住了顾耀东胳膊,低声说道:“记住我现在说的话。丁作家睡觉以后,你就到树林里找我去了。整晚一直和我在一起。现在你正要送我回莫干山客栈。任何人问起来都不要说实话,包括赵志勇。明白吗?”
    “明白。”
    沈青禾是有好几年经验的地下情工,在应该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来是干脆利落的。顾耀东被她挽着虽然脸红,但脑子里也很清楚他和沈青禾是在完成一种叫作“相互掩护”的任务。刚刚的小插曲,如果用中学化学老师的话来讲只是一次物理反应,即便他们像两片面包被挤成了一片,顾耀东还是顾耀东,沈青禾还是沈青禾,谁都没变。但是他们忘了,初等实用化学的教科书上还写着,物理反应不一定会产生化学变化,但也只是“不一定”。当物理反应的过程中产生了新物质时,那就是所谓理智也不能阻挡的化学变化了。
    王科达正交代杨奎派人去找顾耀东,杨奎看着远处说道:“处长,回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沈青禾亲昵地挽着顾耀东从远处走来。沈青禾一看这么多人朝他们张望,赶紧“慌张”地将挽着顾耀东的手抽回去,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
    丁放站在人群最后面,看见这一幕,目瞪口呆。
    顾耀东和沈青禾走了过来,王科达打量着他们,二人脸都有些红,沈青禾的头发还有些凌乱:“沈小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沈青禾矜持地将头发别在耳后:“知道你们来开会,我特地拉来一车好烟好酒还有水果罐头,沾大会的光赚点小钱,也让你们在莫干山吃得舒服点呀。”她站在顾耀东身边,说这话时竟有几分娇羞。
    王科达皮笑肉不笑,“那真是托沈小姐的福了。”他又看向顾耀东,“你呢,顾耀东?所有警员集合,你为什么不在?”
    “我和沈小姐出去了。”他说谎时有些忐忑。
    沈青禾更加矜持了:“不好意思呀,是我把顾警官叫出去的。”
    王科达沉吟片刻,装作关心地问:“这么晚,出什么要紧事了吗?”
    “那倒没有,我就是打算拉一批山货回上海,您也知道,现在路上乱,我一个人怕不安全。所以想打听打听,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这么晚了也不好直接打扰您。所以就去找顾警官了。”
    “在哪儿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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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6 15: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那边,树林里……”沈青禾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
    警员们低声窃笑起来。
    王科达见问不出什么结果,两人身上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得先劝散了围观的文人,只有丁放还站在原地,望着顾耀东和沈青禾。
    王科达走到顾耀东面前,看着他说:“顾耀东,你是别人钦点来的私人警卫,别忘了自己的职责。”
    “是。”顾耀东镇定地回到警察队伍里。
    赵志勇正要说话,忽然瞄见顾耀东胸口扣子上有根头发,赶紧拈下来看了看,然后小声说道:“这是女人的头发啊……”他抬头看了眼沈青禾,猛然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们!你们!”
    刘警官把头发抢了过去,起哄:“哎呀!原来顾警官是出去约会了。头发都缠在胸口上了,这得多缠绵啊!”
    一群警员低声哄笑起来。
    杨奎不满地大声呵斥:“嚷嚷什么?”他转头看着顾耀东:“大家在尽职尽责保护会场,你去钻小树林?当来莫干山是谈情说爱的吗?”
    约会,缠绵,谈情说爱。这一个个敏感又暧昧的词语,让刚刚仓库里的一幕不可阻挡地充斥在顾耀东的脑子里。越克制,画面便越清晰,甚至连下巴都像是又被蹭得痒了起来。他不禁红着脸挠了挠下巴,转头望向沈青禾的方向,但是已经不见沈青禾人影了。
    丁放黑着脸转身就走了。
    这天晚上,唯一一个开心到笑不停的人,就是赵志勇。之前还以为顾耀东和丁作家有什么,原来他和沈青禾才是那种关系。
    凌晨一点多,顾耀东依然在丁放门口站岗。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他完全没了睡意。沈青禾为什么来莫干山?为什么有人要害邵白尘?顾耀东越想越觉得疑窦重重,明天,他一定要去找沈青禾问个明白。
    屋外的人心事重重,屋里的人也没有睡意。丁放没有开灯,她站在窗边,默默望着在门口站岗的顾耀东。以为他单纯木讷,不谙男女之事,原来只是对自己木讷;以为他来莫干山会一心一意保护自己,原来他还有更多更想做的事。她不喜欢和陌生人交际的场合,不喜欢成为焦点被人追逐或打探,不喜欢政治,更不喜欢成为别人的负担,自己到底为什么来莫干山?丁放心灰意冷地拉上窗帘,开始收拾行李。
    夜越深,山岚便越重了。这个如同世外桃源的半山小镇,只是看起来安宁。
    邵白尘在旁人陪同下回了住处,众人检查了门锁,没什么大碍,又见杨奎在安排警员站岗,加强保护,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各回了住处。

    折腾一夜,邵白尘也打算睡下了。起身关窗时,杨奎正好从楼下经过,他习惯性地伸手摸着后脖子活动颈椎,一抬头,正好和瞪大眼睛的邵白尘对视。
    仿佛情景重现一般,邵白尘猛然想起了那天清晨在后山崖边看到的一幕,那个挖坑埋尸的人也是这样摸着后脖子活动颈椎,当时看得不真切,这一瞬间,两个人竟完完全全合上了!他赶紧关了窗户,匆匆收起行李。等到杨奎离开了,他才开了门。一开门便看见门口站了两名警察。
    “邵先生,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邵白尘知道这两个是杨奎安排的人,犹豫了下,说道:“不出去,就是看看门锁好了没有。”
    一名警察朝他笑笑:“放心。我们在门口守着,保证您安全。”
    “那就辛苦二位了。”
    邵白尘关了门,灭了灯,假装睡下了。
    说话的警察朝同伴递了个眼色,同伴悄悄离开了。
    这一切,沈青禾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和顾耀东分开后,她并没有回客栈。如果邵白尘对那些人的威胁已经到了要灭口的地步,那他们一定会再有动作。至于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沈青禾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杨奎毕竟是多年的刑警队长,自然也意识到邵白尘认出了他。刚跟王科达汇报完,那名守门的警员也敲门进来了。
    警员:“姓邵的刚刚想出去,手上拿了行李。看见有人守门,又回去了。”
    王科达想了想,对警员说道:“去把蔡队长叫来。”
    警员离开后,杨奎说道:“处长,这老头是个祸患。要不我去处理吧。两三下就解决了。”
    “邵白尘肯定是不能留了,但不是现在。”王科达一边思考着,一边说,“你想过没有,既然在湖边被打死的是共党交通员,那他来莫干山一定是为了和某人接头。很可能就是这个吹哨子的人。邵白尘也许能把这个人引出来。”
    “这哨子吹得也太嚣张了,想装警察?误导我们自己人查自己人?”
    “也许就像你说的,对方刻意为之,但还有一种可能……哨子就是顾耀东吹的,他利用沈青禾当了幌子,以为可以洗清嫌疑。”
    杨奎诧异:“您怀疑顾耀东是共党?不可能吧?”
    “我为什么要排除他的嫌疑?”
    杨奎一时语塞,蔡队长敲门进来了。

    王科达直截了当地说道:“邵白尘无论如何不能留了。你是保密局的人,脸生,这件事只能你来办。明天早上五点,我把警卫撤走,给他机会离开。他要回上海,就只能到镇口坐货车下山,去德清县车站。你弄一辆货车,明天一早天不亮,伪装成司机等在镇口。他上车以后,在路上动手。”
    蔡队长:“好。明天我亲自去。”
    王科达:“另外,在镇口安排人盯着。如果我是那个吹哨子的人,明天会一路跟着姓邵的出去,半路把他救走。明白我的意思吗?”
    蔡队长:“明白。谁有动静,谁就有嫌疑。”
    一具尸体竟然生出这么多枝节,就像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一样,一步错步步错。王科达原本已经有些失去耐性,但今晚横空冒出一个吹哨子的人,倒是让他意外地提起了兴趣。
    邵白尘一夜未眠。大概到了早上五点,天蒙蒙亮了,他看见门口的警卫撤走,便拎着行李匆匆离开了。
    镇口没什么人烟,平常等着拉货的司机和车都还没来。除了那家卖咸菜面的小面摊正在生火,路边就只停了一辆卡车,左右镜子上都拴了红布。蔡队长已经换了一身司机的行头,坐在车旁装作等生意。很快,他就看见邵白尘拎着行李过来了。
    “老先生,要车拉货吗?”
    “不,不拉货,麻烦送我下山,去县城的车站。”
    蔡队长一副生意人的样子,计较道:“哎哟,到德清县可不近。拉您过去,我就只能空着车回来。”
    邵白尘赶紧说:“我加些钱包您的车,您就帮帮忙。”
    “那行,您上车吧。”
    邵白尘上了后面的车厢,蔡队长一边将厢门关了起来,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朝东边点了点头。
    沈青禾在远处的林子里静静看着这一切。东边一条小路里,还停了一辆货车。果然和她估计的一样,警局派了人盯梢。王科达一定认为那个吹哨子救邵白尘的“某人”就是地下党,也认为“某人”一定会一路跟出去,在半路救人。
    沈青禾转身从林子里一条隐蔽的小路出了镇口。
    蔡队长关好了厢门,刚准备上车,丁放忽然拎着行李跑了过来:“等一下!麻烦送我下山,我要去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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