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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隐秘而伟大》特殊年代地下工作者传奇(完结),作者:黄琛 蒲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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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5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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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8-11 07:26:03 | 显示全部楼层
    近距离接触过那个神秘女人的,一个死了,一个昏迷不醒。稽查处几个人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他们都认为警局这位处长找错了人。
    钟百鸣一笑了之,对他来说,怀疑只需要一瞬间,而打消这个怀疑需要漫长的过程。至于怀疑沈青禾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的,也许是接风宴上她接住酒杯的那一刻,也许是她从尚家楼上走下来的那一刻。
    也许,就像那天晚上他在打给田副署长的电话里所说,他有种不好的感觉,但是具体的还说不上来。从莫干山行动失败,到现在“太平计划”出问题,中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有那么几个身影从莫干山一直晃到上海,让他想起机器上的几只齿轮,平时若即若离,事实上它们一直保持着隐秘的联系。在某些关键的点,它们就会咬合在一起,共同运作一件事。
    田副署长:“一切以“太平计划”为重。需要我提供帮助的地方,你可以尽管开口。”
    钟百鸣迟疑了一下,说道:“上海这边我会继续调查。但是如果可能……我建议对另一个人也同时进行甄别。”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5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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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8-11 07:26:34 | 显示全部楼层
    22
    南京政府国防部大礼堂里,参谋总长顾祝同正在主持一场军事检讨会议。
    “现在共党的声势日益浩大,诸位如果再不警醒、再不奋起,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能不能再在这里开会都成问题!诸位都很清楚,共党得势后,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声声长叹,气氛陷入了更深的凝重。
    大概一个小时后,国防部监察局首席监察官吴仲禧离开大礼堂,朝他的办公室走去。就在刚刚的会议上,顾祝同宣布了几项重大人事调令。吴仲禧将以中将部员职衔调往徐州剿总。长江以北正在酝酿一场大决战,调迁剿总就意味着有可能获得掌握军事部署的机会,可谓时机极佳。吴石将军已为他写好了抵达剿总后的引荐信,而他也已经推荐了一个人,全权代理自己在南京的首席监察官的工作。
    推开办公室门,一个身着笔挺军装的男人正静静地坐在这里等他。见吴仲禧回来,他立刻起身,敬礼。这个人正是一年前调来监察局的夏继成。
    一切都很顺利。按惯例,夏继成会接受一次例行甄别,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的意外情况,就是警察总署突然提议由他们亲自负责这项甄别工作,毕竟他曾隶属警察系统。而此次甄别的负责人,正是那位田副署长。
    夏继成听说过田副署长和新任刑二处处长钟百鸣的关系,也猜到这次谈话一定会涉及他在上海期间的情况,包括杨奎之死和那封匿名信。但是当对方有意无意问及自己和顾耀东的关系时,他还是微微一惊。田副署长不可能平白问起一个无名之辈,对自己和顾耀东好奇的,应该是那位远在上海的钟处长。是那傻小子遇到麻烦了,还是惹麻烦了?夏继成正思忖着,敲门声响了。
    “进来。”田副署长似乎知道是谁要来。
    一个和顾耀东年纪相仿,模样也相仿的年轻男孩走了进来。他望着夏继成,露出一个稚气满满的笑容,像极了一朵向日葵。那一瞬间,夏继成有些愣神。
    田副署长对夏继成微微笑道:“这是邱秘书。最近你就不要离开南京了,我们需要随时向你了解情况。邱秘书会担任你的助手,协助搜集材料和记录。”
    邱秘书灿烂一笑:“夏监察官。”
    夏继成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以协助之名,行监视之实,这是见惯不怪的伎俩了。
    离开田副署长办公室后,邱秘书就开始寸步不离,像一张狗皮膏药贴在了夏继成身上,“夏监察官,这段时间我当您的助手,所有的勤杂事务您都交给我就行了。千万别拿我当外人,有任何事您都可以告诉我!”
    面对邱秘书的献殷勤,夏继成毫无反应。
    对方不识趣地继续套着近乎:“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当警察。听说您在上海警察局的时候,也收过不是警察学校出身的人,好像还是学法律的。您看我有希望吗?我也是学法的,我是从日本法政大学毕业的,警局也许也需要我这样的人吧?”
    夏继成忽然停下脚步,笑盈盈地看着他:“邱秘书,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因为都知道警局挣钱容易啊!监察局是个清水衙门,在这儿一个月的薪水,可能还抵不上警察一次从小摊贩那儿收的管理费。”说话时,邱秘书依然稚气满满地笑着,可惜这次刻意了些,以至于露出了藏在少年皮囊里的小聪明和俗气的世故。
    夏继成笑而不语地看着他,邱秘书被他看得发怵,只能尴尬地替自己圆场:“我是开玩笑的。为什么想当警察……是为了匡扶正义,保护百姓?”
    “哎呀,那你当不了警察。能喊出这种口号还能做到的,都是傻子。你是傻子吗?”
    邱秘书干笑两声,接不上话了。
    杨一学的取保候审没遇到什么大麻烦,除了一个字——钱。保释金一共要一千万,顾耀东从抽屉里翻出存折——还差八百万。
    顾悦西正趴在床边专心看小说,顾耀东敲门进来。
    “姐,借我点钱。”
    “多少?”
    “四百万。”
    顾悦西头也不抬:“去去去,没见我看小说吗?没心思跟你开玩笑。到底多少?”
    “八百万。”
    “嘭”的一声,顾悦西栽到床下去了,她手忙脚乱爬起来就狮吼:“你在外面惹事了?还是去炒股了?轧金子了?你是不是去赌钱了?不想活啦顾耀东!没钱!一分都没有!”
    等她一通狮吼完了,顾耀东才找到说话的空档:“是杨会计的保释金。要交一千万,我存折上只有两百万。”
    一听是为了赎人,顾悦西不吭气了,嘀嘀咕咕去衣柜里翻东西:“钱我倒是有一点,就是不多。你把头转过去!”顾耀东只得赶紧背过身子。顾悦西这才从衣柜里很秘密的角落拿出一个小木盒,遮遮掩掩取出一沓钱,“一共就攒了五十万私房钱,本来打算买支新口红的。”
    顾悦西数着钱,顾耀东贼兮兮地朝小木盒里张望:“不是还有存折吗?”
    顾悦西赶紧捂住盒子:“那个不能动!……不是不能动,是动不了!存折是你姐夫的名字。再说存折上一共就一百万,都给你了,我喝西北风去啊!反正就这五十万,要不要?”
    顾耀东拿了钱就走,顾悦西跟在后面嚷嚷:“下个月发了薪水就还我!利息是一支口红!要最近流行的杜鹃红!别买错了!”
    顾邦才也把家里的存折和现金都拿出来了,他坐在饭桌边一边剥着花生米吃,一边看顾耀东和顾悦西算账。
    耀东母亲拎着一个布口袋从外面回来:“弄堂能出钱的都出钱了,一共凑到两百万。”
    顾耀东:“现在一共六百万,还差四百万。”
    耀东母亲一听,转头看向顾邦才:“那你去卖两只股票好了呀!”
    顾邦才手里的花生米“啪嗒”掉桌上,一家人都看着他。
    “卖股票……也不是不行,就是现在行情不好,卖了要亏钱的。”
    顾耀东:“要不我还是再问问别人吧。”
    耀东母亲一把按住他:“家里又不是没有钱,干吗要出去欠债?让你爸爸明天就去卖股票,与其放在股市里打水漂,还不如拿出来帮杨会计。”
    “哎你这个人!我也没说不把钱取出来……”
    “早就该取出来了!一天到晚又是轧金子又是炒股,忙得来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每天几千万进出的资本家!结果每次都是一百万进去剩个铜板出来。”
    “妇人之见!《观察》周刊都讲了,现在的通货膨胀就是政府在变魔术,今天一百万明天就给你变成一万!我不拿去折腾,还不是照样贬值!”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顾悦西赶紧喊道:“爸,妈,不是在说杨会计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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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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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1 07:27: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家人吵吵嚷嚷的大混战,顾耀东趴在桌上抱着一堆钞票来来回回地数,还差四百万,卖股票大概需要两三天时间,也就是说福朵只要再等两三天,就能等到她爸爸回家了。一想到这个,顾耀东手里的钞票也开始闪闪发光。
    齐升平晚上有私人饭局,出门前,他接到段局长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很长,重点就是催促他尽快为绑架案善后。
    段局长叮嘱他尽快走个过场,然后宣布破案,这就是一起社会盗匪为勒索五十万美金而策划的绑架案。最后拿警局准备好的五个人顶包,悄悄执行枪决,这件事就算了结了。一来给外界一个交代,二来案子破了,尚荣生才会再露面。“太平计划”不能因为这个小插曲就此停滞。
    齐升平当然明白,向尚荣生索取财力支持,是因为蒋经国要来上海整顿经济。段局长口中的高层,除了警察总署田副署长,还有警备司令部的袁副司令,以及上海市政府财政局的丁局长。他们利用内部消息操纵股票,官商勾结中饱私囊,而市政府的金库却被蛀出了一个大窟窿。想到这里,齐升平倒是觉得一身轻松,和他们比起来,自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琴一鹤,两袖清风了。
    打完电话,齐升平便出门上了车。夫人一身精心打扮,已经在车上等了他好半天。
    齐升平:“到底什么朋友?请客吃饭还这么神神秘秘。”
    “下午麻将桌上吕行长介绍的,说对方千托万托,一定要他牵线,今晚就跟你见面。”副局长太太从脖子上摘下一串项链,“这是人家给我的见面礼。红玛瑙的,和总统夫人戴的那条一模一样。”
    齐升平迎着车外的灯光端详玛瑙珠子,朦胧透光,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车子开到了金门饭店。在包间里候了多时的,是大东船运公司的黄董事长,五十来岁,脑满肠肥。一见齐升平来了,立刻赔着笑端茶倒酒。
    原来是前段时间,他弟弟因为一桩强奸杀人案进了警察局。没想到今天下午,他听到消息,他弟弟成了尚荣生绑架案的绑匪,要判死刑。
    齐升平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我记得绑匪名单上没有姓黄的犯人。”
    “他是因为强奸杀人的罪名被抓的,怕事情传出去给家门抹黑,所以用了假证件,假名字,警局的人才以为他是个无业游民。”
    “哦……这就难怪了。”
    “说起来也冤枉,哪有什么强奸杀人。”姓黄的开始一脸愤慨地声讨,“那个女老师家境贫寒,舍弟一直好心资助她,她反倒恩将仇报,勒索钱财。最后勒索不成,自己从楼上跳下去摔死了,结果有人报案说是我弟弟强奸杀人。现在好了,成了死刑犯,这才想起找我救命。”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手下将一只皮箱放到齐升平面前,打开来,左边是金条,右边是美金,“只要您能帮忙从中松动,什么都好说。除了这些,我还已经派人把一辆别克世纪轿车开到您府上了,六缸发动机,市面上已经绝版的。”
    齐升平克制着心里的喜悦,淡淡说道:“为人兄长,这份苦心还是要体谅的。”然后又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现在真是乱套啦,像这种为了攀附权贵以死相逼的事情,已经不足为奇了。”
    副局长夫人对于自己牵线促成这顿饭局颇为得意。回家路上,她想起饭桌上说的案子,有些好奇:“那个女老师,当真跳楼自杀啦?”
    “那女人被扔下楼之前,已经被人勒死了,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你说呢?”齐升平把玩着箱子里的金条,说得轻描淡写。
    夫人恍然大悟,感叹了一句“真够狠啊”,然后便接着欣赏她的红玛瑙项链了。仿佛只是茶余饭后听了一则有些惊悚的桃色新闻,与她没有任何相干,顶多是明天和太太们逛街打牌时,多几句猎奇的谈资。
    第二天,齐升平把王科达叫到办公室,将一个信封放到了他面前。王科达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美金。
    齐升平:“一个穷酸老师命也不值钱,死就死了吧。他弟弟确实和绑架案无关,但也不是清白人,花钱买命,不算白收他的钱。”
    王科达看起来对美金没太大兴趣,不过他还是收下了:“那我马上给他办手续。”
    “不用手续了,悄悄弄出去了事。不过太子换出去了,还得再找只狸猫。现在这个人顶替的是谁?”
    “是那边的洪队长。”
    “尚荣生虽然没见到稽查处五个人的样貌,但身高体型是有印象的。一定要找接近的,模样不重要,反正戴上头套也没人看得见。人找好了,马上办发布会。等死刑一执行,事情就结束了,没有人会去翻尸体。”
    洪队长身高一百七十二公分,偏瘦。从看守所在押犯人的档案来看,不是太矮就是太胖,直到王科达翻到其中一人,上面写着身高正好是一百七十公分。
    王科达在看守所见到了这名身高身形都符合要求的盗窃犯。上海本地人,摆了个小菜摊,无权无势无背景,唯一的小毛病就是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女儿。但是也不算什么大麻烦,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闹不出大事。
    王科达转身去了登记室,值班警员徐三赶紧迎上来:“王处长,那个叫杨一学的,是您要找的犯人吗?”
    王科达:“对。一会儿把他头发剃了。”
    徐三一愣:“不过……那是刑二处的犯人,要不,我先请示一下刑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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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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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1 07:27:37 | 显示全部楼层
    王科达看了眼登记簿,最近提审杨一学的签名栏上,写的是“顾耀东”和“赵志勇”。他不屑地笑了笑:“刑二处的犯人,刑一处从来都是随便用。这件事我说了算。”
    等事情办妥,绑架案就要结案了。局里就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案件告破。作为专案组组长,王科达知道自己肯定是要上台发言的。现在该操心的是发言稿如何写漂亮,至于这最后一只替罪羊,反正执行完枪决就要埋土里,是谁都无所谓。
    但是王科达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结案工作以及之后的发布会,居然转给了来警局才几个月的钟百鸣负责。一开始段局长提出这个建议时,齐升平也很犹豫。王科达心高气傲,这么一来肯定会伤他的面子,甚至凉他的心,更何况还是自己去当这个恶人。但是段局长点了一句田副署长,齐升平便明白了,让钟百鸣去台上露脸,上报纸,这份诚意不是为了钟百鸣,而是为了给远在南京的田副署长看。比起田副署长的面子,其他人似乎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很快,钟百鸣就接到了通知。他当然谦虚了几句,但是这一次没有推辞。他很乐于成为警局向田副署长献媚的工具,至少在现在,这是自己最大的价值所在。不过这一次被推到台前,钟百鸣就不打算再退下来了。要让自己具备更多价值,而不仅是田副署长伸到上海的触角,就要从现在开始筹谋。找一只听话又忠诚的小狗,是他要做的第一步。
    于是,就在顾耀东为杨一学筹措保释金的短短两天内,警局里从上到下,从明到暗,很多人和事都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钟百鸣把赵志勇叫到处长办公室,关上门,给他递了把椅子,然后告诉他,要让他来主管接下来的绑架案调查,这差点吓坏了赵志勇。
    “我不行的处长!虽然我在警局也干了几年了,但是从来没办过什么大案。这么重要的案子,我办不好的!”
    “有的人,一生平淡,自得其乐。还有的人,一生平淡,一生不甘。你是第二种。”钟百鸣笑着,直直地看着赵志勇的眼睛,仿佛要一直看进他心底,挖出他藏在心底最隐秘角落里的心事,“也许夏处长更欣赏顾耀东那样的人,但我更看好你。其实你是很聪明的,只要交给你的事情,你都能办妥帖,这就是我挑选自己人的唯一标准。”
    在这个警局里,很少会有人把重要的事交给赵志勇。偶尔一两件,他便会觉得受宠若惊。钟百鸣这番话让他觉得眼底和心底都有些潮湿。他想哭,可又觉得幸福。原来被当成自己人是这样的感觉。
    “您希望我怎么调查?只要您交代,我一定办妥。”说这些话时,赵志勇脑子里闪过很多他一知半解但又说不全的四字词语,比如两肋插刀,比如能堪重任,比如栋梁之才。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一点了不起。
    一天之后,警局在礼堂里召开了一场关于案件说明的新闻发布会。站在台上说话的是钟百鸣,台下坐满了记者和警员。
    “我们的警员仔细梳理了案件,整理了线索,所以调查进展得非常顺利。”钟百鸣将五张模糊不清的犯人照片贴到黑板上,看起来很是欣慰,“昨天晚上,我的外勤分队已将五名嫌犯抓捕归案。犯人对绑架罪行供认不讳。赎金已悉数追回,物归原主。尚荣生绑架案宣布结案。由于尚荣生身份特殊,案件影响极其恶劣,法院连夜审理此案,并已判处五人死刑。五日后执行。特在此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各界做一个案情交代。”
    台下所有人都很意外,赵志勇倒是很惊喜:“这么快就抓到了!连审都审完了!”
    “绑匪一共五人,都是本地无业游民,不学无术,常年以行窃为生。作案动机是为了敲诈五十万美金的赎金。”
    顾耀东有些纳闷,小声问赵志勇:“你报告里不是提到有一个人不是本地口音吗?处长怎么说都是本地游民?”
    赵志勇似乎也觉得奇怪:“是跟我写的有点不一样……”
    就在这时,钟百鸣喊道:“赵警官?”
    赵志勇赶紧起立:“到!”
    “在本次案件中,赵志勇警官做了非常详尽的调查。我们能这么快破案并抓捕嫌犯,也是得益于他全面准确的调查报告。”
    钟百鸣一说完,记者的镜头纷纷对准赵志勇,闪光灯不断。赵志勇激动得一个立正,敬礼。
    “赵警官,请到台上来。”
    “是!”
    上台前,赵志勇小声对顾耀东说:“案子破了,人也救了,别计较几个文字。”
    说完,他便上台站到钟百鸣身边,朝大家敬礼。钟百鸣将一面写着“匡扶正义”的锦旗交到了他手中。
    现场掌声雷动,闪光灯此起彼伏。顾耀东似乎也认可了赵志勇的说法,长舒口气,真心替他高兴。
    王科达看着风光无限的钟百鸣和赵志勇,也没跟谁打招呼,起身便离开了礼堂。
    刘队长赶紧跟出来:“处长,后面的不听啦?”
    “有什么好听的?案子怎么破的你心里没点数吗?”王科达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被他再一问火“噌”地就蹿了上来。做事的是自己,台上风光的是他们。给稽查处收烂摊子就够窝火了,现在居然还成了给刑二处张罗跑腿的!“让我做嫁衣?他们在警局里还排不上号!”王科达一脚踹翻了礼堂门口的花篮,黑着脸离开了。他当然不会去找齐副局长婆婆妈妈地吵吵,那只会让自己更难堪,但是这口气他也不打算咽下去。
    晚饭时间,顾家饭桌上没有饭,反倒是堆满了存折和现金。顾家一家四口人围着一桌子钱,愁容满面。
    顾邦才也从纸袋里拿出几捆钞票放在桌上:“这两天股市行情不好。两百万的股票,卖了只拿出来一百万。”
    耀东母亲:“我们家就算还过得去的,弄堂里的人都不宽裕,能出力的人也都出力了,也就只能凑这么多。”
    顾耀东:“要不我去警局问问,看能不能预支点薪水。”
    顾悦西犹豫片刻,从兜里拿出存折放在桌上:“我去银行问了。存折是多多爸爸的名字,但是我也可以取。”
    “姐……”
    “行了行了,这里面也就一百万。我也尽力了。还差两百万,怎么办?”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顾悦西一开门,看见丁放站在门口:“丁作家?”
    丁放笑盈盈地问:“悦西姐,顾耀东在家吗?”
    “在啊。”
    “我有点事情找他。”
    说着丁放就往里走。顾悦西忽然反应过来,赶紧大喊着追进去,“但是现在不方便!”
    顾悦西追进来时,丁放已经站在客堂间。顾耀东和父母齐刷刷地趴在满桌子大捆大捆的钞票上,一边护着钱,一边和丁放大眼瞪小眼。
    丁放很茫然:“你们在干什么?”
    顾悦西:“还能干什么,数钱啊。这是我们家所有人的全部财产,万一真闯进来一个小偷强盗,我们家就彻底完蛋了。”
    丁放:“出什么事了吗?”
    顾耀东:“是弄堂里的杨会计,遇到点麻烦,进警察局了。我们想凑钱把他保释出来。”
    “哦。要多少钱?”
    “一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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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1 07:28:10 | 显示全部楼层
    顾耀东刚说完,顾邦才就嚷嚷起来:“我看警局真是穷疯了!哪个平民百姓家里一下子凑得出来这么多钱!又不是个个家里都开银行,想拿多少拿多少!”
    “没关系,一千万我有啊。”丁放从坤包里拿出支票本和笔,随手写了一张交给顾耀东。
    顾家四个人都愣住了,好像他们刚刚为之殚精竭虑、心力交瘁不是一千万而只是十块钱,接着他们又开始怀疑丁放根本不懂什么叫作一千万。
    丁放仍然一脸迷茫:“不够吗?那我再写一千万。”
    四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够了够了!”
    “我们只差两百万,这太多了!”
    丁放:“钱多点不是更好办事吗?”
    一家人竟然反驳不了。
    顾耀东:“你看这样行吗,我跟你借两百万,还款期限你……”
    丁放特别认真:“两百万能干什么?再说你们把钱全拿出去了,吃饭怎么办?一千万多了,那我就写五百万吧。”说着她就兴冲冲地重新写了一张支票,“唰”地撕下来塞给顾耀东。
    耀东父母和顾悦西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活了几十年,生平第一次遇见有人这么兴高采烈地借钱出去。顾耀东还真是命中不缺贵人啊!
    自从杨会计出事后,福朵一直是顾家在照顾。顾耀东去杨一学家给福朵送饭,丁放也赶紧跟着他出去了。
    顾耀东刚说了个“谢谢”,丁放就打断了他:“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丁放从坤包里拿出一张报纸,上面是赵志勇从钟百鸣手里接过锦旗的照片,“‘匡扶正义’不是你的理想吗?怎么现在成赵志勇的口号了?”
    “能这么快抓到绑匪,赵警官确实有功劳。”
    “那你呢?”
    “钟处长给我安排了其他任务,我没有参与这个案子。”
    “尚荣生的案子满城轰动,你真的甘心被打去冷宫,做那些默默无闻的小事?”
    “上中学时,我的老师说过一句话,如果我手上在剥一个橘子,那剥好这个橘子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杨会计保释出来,然后再把盗窃案查清楚,如果他真是被冤枉的,我要还他清白。”
    丁放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他会有点失落。看样子自己想错了,他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小警察。
    福朵一听爸爸明天就能回家,惊喜地大口大口吃完了顾耀东和丁放送来的饭菜,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吃成个胖子,好让爸爸不用担心她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听顾耀东说明天还要给杨一学摆一顿接风宴,福朵包着满满一嘴饭一脸傻笑。丁放看着她,也跟着一脸傻笑。
    “丁小姐?”
    丁放依然呵呵笑着。
    “丁小姐?”顾耀东无奈又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明天晚上用我去接你吗?”
    丁放:“我?我还是不来了吧,你们邻居聚会,我一个外人在这里不方便。”
    顾耀东半开玩笑:“你现在是债主,不算外人。”
    虽说是以“债主”的由头邀请丁放,但丁放还是很开心,更何况顾耀东还说自己不是外人:“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天我负责买肉!”
    三个人兴高采烈地商量着明天的接风宴,又是咸肉豆腐,又是红烧菜心,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大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白米饭。三个人七嘴八舌,说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杨一学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温馨了,福朵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王科达把车停在警局院子里,单独叫来了赵志勇。赵志勇忐忑不安地坐上车后,王科达塞了一个信封给他,正是齐升平让自己给强奸犯找替死鬼时塞的好处费,信封连同里面的钱,原封不动。其实王科达拿回去以后连打都没打开过,他从来就不在意这种钱,现在看着觉得更窝火。
    赵志勇打开一看,一沓美金,顿时愣住了。
    王科达:“给你的。”
    “给我?”赵志勇想了想问道,“这是尚荣生绑架案的奖金吗?”
    “算是吧。”
    赵志勇天真地笑着:“其实我就是帮钟处长整理了一下调查报告,也算不上多大的功劳,这些奖金太多了。”
    “杨一学是你们处的犯人吧?”王科达忽然话锋一转,“我开门见山地说了。你给他做一份口供,也是认罪书,证明他是尚荣生绑架案的五名绑匪之一。”
    “不不不,王处长您搞错了,他被抓进来是因为被怀疑偷了一双小孩的皮鞋,而且好像还是被冤枉的,他只是买了赃物。杨一学跟绑架案没有关系!”
    “所以是让你给他‘做’一份口供。”
    “可是记者会上,钟处长说五名绑匪已经抓到了啊。”
    王科达冷笑:“你真当他这么神通广大?他公布的五个人,就是我从看守所里随便给他找的。杨一学就是其中一个。”
    赵志勇终于反应了过来,恐惧得浑身发冷:“王处长……这五名犯人,是判了……判了死刑,要被枪毙的。”
    “真正的绑匪没抓到,那只能选几个替死鬼。”
    赵志勇鼓起勇气:“能不能让杨一学留下?他是个老实人,家里还有个十多岁的女儿。”
    “他是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要怪只能怪他命不好。”王科达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空白文件纸和一支笔,递给赵志勇,“就在车上写吧。写完了,马上送这五个人去提篮桥监狱。赵警官你亲自护送,让他们好好记住你的脸。”
    赵志勇顿时慌了:“我?王处长,口供我可以写,求求你别让我去送!”
    “你和你的钟处长不是很风光吗?全上海都知道你们是破获绑架案的英雄。刑一处不跟你们抢风头,但是也不能给你打杂擦屁股。”
    说罢,王科达下了车,弯腰从车窗朝赵志勇笑着:“赵警官,你在警局混了这么些年都是个跑腿的,难得钟处长看得起你,关键时候要对得起伯乐的信任啊!有些难关,咬咬牙迈过去了,将来就是海阔天空。是上是下,自己选吧。”
    王科达关上了车门,靠在车头抽着烟。他在看守所看到过杨一学的提审人上有赵志勇的名字,赵志勇很清楚杨一学是无辜的。王科达曾经担心杨一学有家人,把他弄死了可能会出岔子。但是现在他不在乎了,谁都不如杨一学更合适,因为捏死这只蝼蚁不需要任何代价,却最能折磨赵志勇的良心,让钟百鸣难堪,而这让他觉得浑身舒坦。
    赵志勇一个人坐在车里。他看见横在自己面前的是千尺深渊,可又看见深渊旁就是万丈高峰,爬上去翻过去了,也许就真的是海阔天空。
    赵志勇去找了钟百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遇到难题时的第一反应已经变成了向钟处长求助,仿佛那不只是他的伯乐,更是他的人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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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1 07:28:45 | 显示全部楼层
    钟百鸣当然明白王科达的目的。在他看来,王科达犯了一个很多人都会犯的错误,就是在不重要的细节上过分计较高低胜负,这往往会让自己被突然画上句号。而钟百鸣只在乎是否能够顺利地持续地在警局里往前走,只要不影响这件事,那就是旁枝末节,可以略过。既然王科达觉得这么做能解气,那就让他解气好了。至于赵志勇,打发他不会比打发一只小狗更难。
    于是钟百鸣叹了口气说道:“王处长毕竟是处长,他开了口,志勇啊,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处长,我真的不是故意拆您的台,实在是……我从来没害过人,一下子这么大一件事情,我实在过不了心里这关啊。”
    “既然你实在办不下来,那我也不勉强了。王处长那边我也会跟他解释的。最近也比较辛苦,绑架案的事你就不用过问了,给你放两天假休息休息。事情我找别人去办。总会有合适的人嘛!”
    那个“合适的人”会是谁?赵志勇很失落,更觉得伤心,他好像辜负了处长,让他寒心了。
    “处长,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那倒也没有。只不过你跟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可能我看人还是不够准吧。”
    钟百鸣始终没有责怪赵志勇一句,甚至还充满了自责,这让赵志勇更难受了。他纠结着走到了门口,然而最终他还是关上门,回到了钟百鸣面前。
    他生平最怕辜负人,他想,也就是一次,就这么一次,再肮脏再糟心的事情做完这一次他就把它们全部揉成一个团,永远塞进心底最角落里的小盒子,永远锁上不再打开。也许要不了多久,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这些事了。
    顾耀东到财务室交完保释金,终于办完了取保候审的全部手续。他拿着盖了大红章的通知书,兴高采烈地跑去了看守所。
    看守所大院门口停着一辆高级轿车,黄董事长正坐在车上等他的弟弟。徐三按王科达的吩咐,直接把“吴连生”放出来了。
    顾耀东和“吴连生”擦肩而过时,对方忽然拽住了他,笑吟吟地说:“警官,又见面了。”
    过了好半天,顾耀东才认出来面前这是被他亲手逮捕的强奸杀人犯,他很是诧异:“你怎么会……”
    “还记得那天我说的话吗?你亲手把我抓进来,从这儿出去的时候,我要让你亲自来送我。”
    黄董事长站在车边,厉声喝道:“上车!”
    “吴连生”放开顾耀东,笑着上了车,扬长而去。
    顾耀东急着去保释杨一学,也来不及细想,朝看守所跑去。远远就看见院子里停了一辆囚车。几名警员正在押送五名犯人上车,每个犯人都戴着手铐和黑色头罩。顾耀东看了几眼,也没在意,进了登记室。
    他把通知书递给了徐三:“徐警官,我来领一名叫杨一学的犯人。这是取保候审的手续。”
    徐警官看了一眼通知书:“杨一学?刚刚押出去了啊,就在外面囚车上。”
    顾耀东一头雾水:“要押到哪儿去?”
    “提篮桥监狱。”徐三把通知书扔还给他,“绑架尚荣生,已经判了死刑啦。你交多少保释金都没用的。”
    顾耀东一怔,赶紧冲出去。
    五名囚犯已经全部被押上囚车后车厢了,两名警察刚刚关上车厢门,顾耀东就冲了过来大喊着:“你们搞错了!车上有一名犯人不是绑架犯!”
    另外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察立刻过来,用枪挡住顾耀东:“退后!马上退后!”
    顾耀东举着手里的通知书:“这是杨一学取保候审的手续!我已经交了钱办了手续!全部审核都通过了!都是合法的!他应该马上跟我回家!”
    “抱歉啊小警官,我们接到的命令是立刻押解提篮桥监狱。”
    “可他根本不是绑架犯!”
    一名警察翻开名册,看了两眼,举到顾耀东脸面前,上面赫然写着杨一学的名字,还有指印,“看清楚了吗?这是押送名单,名字,手印,一样不差。”说罢他收起名册,对同伴挥了挥:“锁门。”
    眼看犯人所在的后车厢门要被锁上了,顾耀东不管不顾地推开警察,冲上去拉开车厢门大喊:“杨先生!杨一学!!”
    一个蒙着黑色头套的人挣扎着扑过来,因为什么也看不见,他摔倒在了车厢里。
    顾耀东:“杨先生!是你吗?”
    两名警察过来拉扯顾耀东,顾耀东拼尽全力拽着车门。
    旁边警察吼道:“快把他拉开!”
    杨一学循着顾耀东的声音往这边爬:“顾警官?顾警官……”
    “是我!这是怎么回事?”
    两名警察用枪瞄准了顾耀东:“再不让开开枪了!”
    杨一学声音哆嗦了:“我没有绑架人……他们说按手印我就按了,我以为是要放我回家……”
    顾耀东最终还是被警察合力拽开了,他挣扎着大喊:“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一定救你出去!”
    门被关上的瞬间,顾耀东听到杨一学最后绝望的声音:“顾警官!耀东——”几名警察将他按倒在地,用枪托狠狠击中了他的头部:“哪儿冒出来的疯子!”视线在晕眩中逐渐变得模糊,天旋地转中,顾耀东看着囚车越开越远……
    囚车开出了警局后院。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缩成一团浑身哆嗦,咬着手小声哭泣的赵志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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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2 07:17:27 | 显示全部楼层
    23
    傍晚,顾耀东一走进福安弄,就看见远处的杨家灯火通明。邻居们正在张罗杨一学的接风宴,几个男人在门口拴鞭炮,还有送菜的,搬椅子的,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杨家的灶披间里热气腾腾,耀东母亲、顾悦西和另外两名女邻居拴着围裙忙得团团转。
    客堂间里,福安弄的邻居悉数到场,热闹喜庆。顾邦才和两名男邻居正合力将大桌子摆到屋子中间,顾悦西端着两盘热菜出来,刚好摆上桌。
    丁放也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了,水果、红酒、蛋糕、奶酪……她不断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好多都是福安弄居民没见过的洋玩意儿。
    福朵举着一红一黄两朵头花从屋里跑出来:“悦西姐姐,你看我戴哪个头花好看?”
    “红色吧!红色喜庆!”
    耀东母亲从灶披间探出半个身子,大声问道:“还没有回来呀?咸肉烧豆腐都要炖糊掉啦!”
    这时,门口挂鞭炮的男人看见顾耀东走回来了,赶紧朝屋里喊:“回来了回来了——!耀东回来了!”
    顾悦西朝灶披间喊着传话:“妈——!回来了!咸肉烧豆腐能端出来了!”
    很快,耀东母亲就在众人夹道欢迎的阵势下,小心翼翼端着一大锅咸肉烧豆腐出来了。福朵说爸爸最爱吃这道菜,所以大家凑齐材料炖了一大锅。
    耀东母亲:“吃一碗出一身大汗,什么晦气都去得干干净净!”
    压轴大菜上了桌,顾耀东也走了进来,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可等了半天不见今天的主角。
    顾邦才:“哎?快叫杨会计进来呀!”
    福朵自己跑到门口张望,弄堂里没有人,“耀东哥哥,我爸爸呢?”
    “对不起,他今天……暂时还要留在警局。”顾耀东埋着头,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屋里的气氛一时陷入冰点,大家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吴太太躲在人群里小声说:“我就知道要空欢喜一场的。”
    丁放:“是保释金不够吗?”
    顾耀东:“钱已经交了。”

    耀东母亲:“给了钱,那警察为什么还不放人呀?”
    福朵有些害怕了:“他们不同意爸爸回家吗?”
    顾耀东勉强朝她笑笑:“没有。昨天是我没了解清楚,取保候审的手续比较复杂,不是当天就能放人的。”
    顾悦西:“那要几天?”
    “警局让我等消息。对不起福朵,我第一次办这种事,什么都不了解就跟你许愿了。对不起大家,让你们白忙一场。”顾耀东眼神有些惨淡,丁放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疼。
    门口的男人朝屋里喊:“里面的给句话呀!鞭炮还点不点啦——”
    吴太太喊了回去:“人都没回来,点给谁听呀?”整条福安弄,就属她对顾耀东最看不顺眼。一年前学生游行时,她儿子被警察打伤,至今背上还留着伤疤,她便恨屋及乌怨上了顾耀东。
    吴先生拿着刚打开的红酒傻眼了:“哎呀,我一听外面喊‘回来了’,就把红酒开了。”
    又是吴太太埋怨道:“这酒是给杨会计接风的。回来的又不是杨会计,瞎开浪费钱!”
    丁放一听,立刻冷着脸说:“酒是我花钱买的,一瓶给杨会计,一瓶给顾警官。不浪费。”吴太太被她噎得不说话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安慰的,有失望的,也有质疑的。只有顾耀东一直没说话,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一样站在那里,既没分辩也没解释。
    邻居们三三两两散去,杨家便冷清了下来。刚刚还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屋子,此刻显得格外空荡。
    顾耀东送丁放离开福安弄,一路上都闷着没说话。等周围都没人了,丁放才小声问他:“是不是出意外了?”
    “我今天去看守所接他,他突然成了尚荣生绑架案的绑匪。现在人已经押到提篮桥监狱了。”他说得有些无力。
    丁放惊讶:“他不是因为盗窃案被抓的吗?”
    “我也不明白。回来一路上我都在想,还是想不明白。”
    丁放不假思索地说:“明天我就回我父母家去。我爸爸认识一些有权有势的朋友,只要他开口,那些人肯定会帮忙。顾耀东,别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
    顾耀东只能朝她笑笑,说了句谢谢。他并不知道,对丁放来说回父母家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更不会知道,这个决定将会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送走丁放以后,顾耀东在沈青禾的亭子间里站了很久。屋子空着,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处长走了,沈青禾也走了。忽然之间要一个人面对这种事,顾耀东觉得自己好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茫然,不安,甚至有些恐惧,但他必须学会自己摸索。
    松江郊区的联络点,沈青禾躺在床上醒了过来。她腹部动了手术,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但是伤口还在发炎。
    这几天迷迷糊糊躺在床上,沈青禾总有个不好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怕自己突然消失给顾耀东惹麻烦,也许是担心那天救人时留下了破绽,也许只是因为身体太虚弱,容易胡思乱想,她总感觉福安弄好像出事了。沈青禾很想回上海看看,但老董走之前下过命令,她有枪伤,又在绑匪面前露过面,在确认安全之前,不得返回。
    就这样不安地等了几天,终于等来了老董派来的联络员。他给沈青禾看了报上登出的五名绑匪的全身照,让她辨认这是否是那晚交赎金时看见的绑匪。照片很模糊,那晚绑匪又都戴着黑色面罩,沈青禾只能看出他们身形是接近的。
    从绑匪被抓到法院宣判死刑,这一切都快到令人生疑。审判过程没有公开,更蹊跷的是警局对外宣称已将犯人押往提篮桥监狱,但是在监狱的同志根本没找到这五个人的踪迹。除了警委,上级也已经指示包括保密局、警备司令和市政府在内的其他情报线参与调查。现在一切都只能等消息。
    联络员临走时,沈青禾给了他一封信,然后又从脖子上取下一把挂在项链上的钥匙,托他回上海后一并交给顾耀东。
    顾耀东想了一夜,忽然想明白了,杨一学被栽赃恰好说明那五名绑匪有问题。
    第二天一到警局,他就把赵志勇拉到了院子里没人的地方:“你知道杨一学被转到提篮桥监狱去了吗?”
    赵志勇心慌了一夜,被他一问顿时更慌了:“不知道啊。他不是就偷了一双皮鞋吗?怎么会去提篮桥……”
    “我昨天办好取保候审的手续,去看守所领人,可他们说杨一学是尚荣生绑架案的绑匪,要马上转去监狱。他怎么突然就变成绑匪了呢?”顾耀东说得很认真,丝毫没发现赵志勇的异常。
    “那可能是……可能是那五个人里有人抓错了,后来发现杨一学才是绑匪。”
    “这不可能。”
    “耀东啊,连尚荣生自己都不知道绑匪是什么人,你又怎么知道杨一学是不是绑匪呢?他本来就穷,去做这种事也不奇怪。”赵志勇只想尽快敷衍过去,结束这场谈话。但这大概是他说过的最让自己难受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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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2 07: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别人可能,他不可能。”
    “可你证明不了啊!就算你去找尚荣生,他也不能给你作证。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有看见过绑匪的脸。”
    “那证明杨一学是绑匪的证据是什么?钟处长让你负责这个案子,抓错人这么大的事他应该会告诉你吧?”
    赵志勇一下慌了手脚:“不不不!我从头到尾只是帮忙整理了调查报告,其他根本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
    “那份报告我帮你整理过,里面提到的好几个细节,钟处长在记者会上都说错了。他为什么篡改报告?”
    顾耀东说得特别笃定,也特别倔强。赵志勇怔住了,他最害怕的就是看见顾耀东这样的眼神,让他有种被一口咬住了的恐惧感。
    顾耀东还以为他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有问题,于是更认真地说道:“警局里有人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他们在掩盖一些东西,所以才会这么快抓人,这么快定罪,判死刑!赵警官,我们还有机会翻案,你的那份报告就是证据,我们可以给南京政府写信,向行政院警察总署检举!”
    “没有什么证据!”赵志勇忽然情绪失控了,他怕极了自己真的会被咬住不放,“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处长在记者会上念的报告没问题,我就是这么写的,一字不差!”
    顾耀东愣住了,“你说有人不是本地口音,你还说绑匪用了汉奸逮捕证……”
    “你到底想干什么?顾耀东,你一定要把我拖下水才甘心吗?我从来没写过你说的那些东西!还南京政府,一个拉车的,我凭什么要为了他去和上层作对?我根本不认识杨一学,他绑没绑架尚荣生跟我有什么关系?”
    “绑匪已经判了死刑,那是要被枪决的!”顾耀东总觉得是不是赵志勇没听明白或者忘记了,这样下去杨一学是会死的,否则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要当齐天大圣去闹天宫我不拦你,别把我拉上。我是个老实人,但是我不傻!你也别总当傻子了行吗?”
    二人沉默地对峙着。顾耀东明白了,赵志勇什么都明白,是自己忘记了刚进警局时他教的“生存法则”——长官没点头的案子,不听,不理,不办,耳聋眼瞎才能活得长久。他当然不是坏人,也并不冷酷凉薄,只是不想当傻子而已。
    顾耀东笑了笑:“可是这世界上怎么可能都是聪明人,总是要有傻子存在的。”
    顾耀东转身要走,赵志勇忽然冲上去拉住他:“你忘了匿名信了?钟处长对你还有疑心!就算你不替我考虑,总得为自己想想吧?现在你去就是往枪口上撞!”
    “那也要试一试。”
    “你就这么自信?上次其实是我没告诉你,钟处长根本不是对你不放心这么简单,他是怀疑你通共!通共啊!他觉得警局里有鬼,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就是一遍一遍提醒他你就是那个鬼!知道一旦被他认定通共会是什么后果吗?值得吗?”
    顾耀东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拿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警局大楼走去。赵志勇没有再追,刚刚说那些话似乎已经用光了他全部力气。
    顾耀东径直去了刑二处处长办公室。面对他的质问,钟百鸣一脸坦然:“我看过认罪书,他交代得很清楚,也按了手印。”
    “杨一学被押走前我见过他,我听得很清楚他说自己是被骗的。”
    “你是东吴大学法学院的高才生。学法律的人不该说出这么外行的话啊。给一个人定罪,是依据警察的感觉和犯人的一面之词吗?杨一学伙同另外四名无业游民,绑架勒索尚荣生。这些他在认罪书里都供认不讳。”钟百鸣说得语重心长,但是今天,顾耀东并不吃这一套。
    “关于绑匪的好几个细节,不是本地口音,逮捕证,还有怀疑绑匪根本不是无业游民,这些赵警官的报告里都有,为什么记者会上你说得不一样?”
    钟百鸣往后靠了靠,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我记得,你不是专案组成员。你怎么知道这些细节?”
    顾耀东没有回答。
    “顾警官,你在警察局一直是这么做事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钟百鸣意味深长地说:“你现在的态度,很容易让人怀疑你有被赤化的倾向啊。”
    “这和政治立场没有关系。我只站在警察的立场。”
    “毕竟专案组组长是王处长,我只不过在台上说了几句漂亮话。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总要信任王处长吧?他在你们警局这么多年,你现在这样岂不是在质疑他办的案子有问题?”
    “作为警察,调查案件不是应该只对真相负责吗?”
    “作为警察,别忘了你现在的任务是整理档案啊!”钟百鸣叹了口气,一副为顾耀东操碎了心的老好人样子。
    顾耀东并不感恩,他很冷淡地说:“已经全部整理完,放到您的书柜里了。”他转身离开,走到门边时,回头对钟百鸣说:“钟处长,你那天在我家看到席勒的书,问我有没有信仰。其实我有,我信仰良心。”
    离开刑二处后,顾耀东直接去了刑一处,并且不知好歹地推开拦路警员,硬闯进了王科达的办公室。
    王科达不仅不生气,反倒还笑容满面,似乎早就等着顾耀东来找自己了:“你说杨一学?我知道啊,你们二处的盗窃犯嘛,偷了一双小孩的鞋子。”
    顾耀东克制着情绪:“他以前是个会计,现在在街上摆了个小摊卖菜,从来不跟人结仇,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我知道没有人会去故意害他。可能只是不小心,有什么东西搞错了。”
    “不会搞错的。”王科达呵呵笑了两声,“人是你们二处的赵志勇赵警官亲自审的,口供也是他写的,他办事那么认真,怎么可能搞错呢?”
    顾耀东愣住了。
    “人还是他亲自押送到提篮桥监狱的。这件事他应该最清楚的啊!”王科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恨不得下一秒就想看他去和赵志勇斗个你死我活。
    顾耀东想过这件事是钟百鸣做的,想过是王科达,也想过如果他们都不承认,他就去找齐副局长甚至段局长举报,他还可以去报社曝光,去南京警察总署投诉,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赵志勇。
    李队长在一张大纸板上刷了胶水,然后把刚才从报上剪下的几张照片贴上去,全都是赵志勇在记者会上讲话和领锦旗的照片。墙上挂着那面“匡扶正义”的锦旗,李队长把纸板挂到锦旗旁边。
    肖大头:“队长,至于吗?”
    李队长:“处长吩咐了,我照办。赵警官立功,也是我们二处的荣耀。可喜可贺。”
    赵志勇只觉得那副锦旗刺眼,跟队长请了病假,精神恍惚地离开了警局。
    赵家小面摊上,两个男人在喝酒吃小菜,两个人都喝醉了,吵吵嚷嚷弄得一片狼藉。赵母一个人收拾了残羹剩饭,又去炉灶边煮面。
    一名男客人不耐烦地催促:“老板娘!面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赵母赶紧去端面,赵志勇忽然过来把碗接了过去:“我来。”
    赵母有些高兴:“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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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2 07:18:45 | 显示全部楼层
    “嗯。处里没什么事。”一抬头,他看见母亲居然和李队长一样,把报纸上领锦旗的照片剪下来挂在伞下面了。他赶紧面红耳赤地要把照片取下来。
    “怎么了?”
    “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太招摇了。”
    “现在治安不好,经常有小混混来找麻烦,妈妈把你的照片挂在这儿,心里也踏实一些。”不过赵母还是笑着把照片取了下来,“我们志勇一向是个老实孩子,不喜欢炫耀。不想挂就不挂吧。”
    “没关系,你喜欢就挂着。”
    赵志勇默默把照片挂了回去,转身去洗碗,却看见了站在远处望着他的顾耀东。他依旧穿着制服,背着挎包,和离开警局时一样,只是看起来低落而疲惫。赵志勇怔了怔,但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刻,五味杂陈地朝他笑了笑。
    今天是赵志勇亲自煮的面。顾耀东看他熟练地在锅里滚面条,在碗里调作料,又看着蹲在地上一边洗碗一边擦汗的赵母,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很快,赵志勇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过来,连同筷子,一并放到顾耀东面前。
    顾耀东沉默片刻,大口吃起来。
    “没想到我还会煮阳春面吧?”
    “嗯。”
    “味道怎么样?”
    “比伯母的手艺还是差一点。”顾耀东竭力显得轻松一些。
    赵志勇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七岁的时候,她就开始卖阳春面了。最早是在老家淮安,后来我们一家人来了上海。每天放学以后我就来她的小面摊,看她一碗一碗地煮面,饿了我就吃一碗,困了就拿两把椅子拼在一起睡一觉。这个小面摊,对我来说就是大上海的全部。”
    “你父亲呢?”
    “来上海的第二年他就走了,大概是觉得这种日子太难熬,突然就离开了,再没回来。”
    顾耀东看着他,想说点安慰的话,可今天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关系,其实我不怎么难过。我是很幸福地长大的。本来我想接着把小面摊经营下去,但是我妈不肯教我煮阳春面。她说卖面条什么都好就是太辛苦。后来我当了警察,她特别高兴。”
    “赵警官,你想听听福朵的故事吗?”说这话时,顾耀东依然大口吃着面,好像只是在闲聊。

    赵志勇沉默了片刻,平静地问:“跟我很像吗?”
    “很像。她在福安弄出生,她妈妈因为难产去世了。福朵出生的时候我十岁出头,我看着她在弄堂里长大。她和你一样身边只有一个亲人,也和你一样幸运,虽然只有一个亲人但还是很幸福地长大了。一直到今年年初,杨一学上班的公司破产了。他去码头扛过沙子,拉过黄包车,卖过菜,每次有邻居去买菜他都会多给几把。大家都说他不会做生意,一个当过会计的人,怎么会不会算账呢?”
    “是啊,总是做亏本买卖。他和我妈妈也很像。”
    “福朵马上要上中学了,脚上穿的还是前两年买的鞋,脚趾都从鞋子前面伸出来了。杨一学不想让她进中学被人家笑话,攒了很久的钱想给她买一双新鞋,但是攒钱的速度永远赶不上涨价的速度。他不抱怨官员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也不抱怨政府的不作为让这个国家千疮百孔濒临崩溃,只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努力。所以他没日没夜地干活,赚钱,只为了给女儿买一双像样的新皮鞋。赵警官,也许杨一学对别人来说什么都不是,但是对他女儿来说,他就是全世界。”
    赵志勇看起来有些漠然:“可是已经晚了。认罪书是他亲手按的手印。人也关进死刑犯的房间了,两天后就执行枪决。晚了,谁也没有办法了。”
    顾耀东大口吃面,一直没有抬头,他努力控制着情绪,以至于声音有些颤抖:“到底还缺什么?不是说只要凑够钱,事情很容易解决吗?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是钱不够吗?我可以再去借。多少钱我都可以去借。求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赵志勇默默地看着顾耀东,过了片刻,他遮遮掩掩地从裤兜里摸出王科达给他的信封,从里面抽了几张美元,放到顾耀东的面碗旁:“耀东啊,他们给我这些美金的时候,我手都在发抖,这辈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美金。”
    顾耀东吃着面,看着美金,筷子顿了顿。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埋头吃面,越来越大口,似乎想用满嘴的面条堵住什么:“是王科达,还是钟百鸣?”
    “都是,又都不是。我不知道这些钱背后到底是什么。算是帮我一个忙,收下这些钱,别再管这件事了。”
    “可我是个警察。”
    赵志勇苦笑:“你有时候就是太像一个警察了。”
    顾耀东包着满嘴的面,终于还是停下了筷子。这几张美金除了让他为失去警局里唯一一个朋友感到痛心,更觉得羞耻。
    另一边,一个乞丐步履蹒跚地过来向赵母讨饭。

    “你怎么又来啦?昨天不是跟你讲过了吗,最近面粉涨价涨得厉害,我做点小本生意不容易,别再来啦。”赵母一边抱怨着,一边给乞丐煮面,“最后一次了,真的最后一次了啊,以后别再来啦。”
    两名醉汉拿酒瓶敲着桌子:“老板娘!结账!收钱!”
    赵母:“来了来了!”
    “这么慢!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赵母慌慌张张过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刚站稳,就看见赵志勇戴上警帽,走到两名醉汉面前。
    一名醉汉嬉皮笑脸道:“警官,你也来吃面?”
    “先生,一共五万块钱。”赵志勇面无表情地说。
    两名醉汉赶紧老实下来,付清了钱,匆匆离开了。
    再回头时,顾耀东已经不见了人影。桌上放着阳春面的钱,还有那几张美金。赵志勇坐了下来,盯着那几张美金,眼神空洞。其实那个信封从王科达塞给他那天开始,就没从裤兜里拿出来过。今天是第一次打开。他不知道应该把这些美金放到哪里,用来做什么。这笔钱和他的良心一样无处安放。但是他想,如果重新选择一次他还是会这样,他宁肯当懦夫也不能从警局滚蛋,因为对妈妈来说,他也是她的全世界。
    顾耀东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周围很热闹,他努力看着,看人来人往,看卖花男孩缠着一对恋人买红玫瑰;看一身灰蓝西服的职员拼命追赶开走的电车;黑色小轿车在烦躁地朝挡路的小贩按喇叭;主妇拎着两把小青菜专注地和菜贩讨价还价。这个盛夏的夜晚如此多姿多彩,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一个人在大街上泪流满面。
    宁华弄3号的亭子间,是何祖兴的家。屋里阴暗杂乱,墙上贴满了女明星的照片。桌上放着一张登有五名绑匪全身照的报纸,还有一摞刚冲洗出来的照片。何祖兴正拿着放大镜仔细对比。这个叫何祖兴的男人,正是那天从楼顶拍下了尚荣生绑架案全过程的记者。
    绑架案发生前,五名绑匪曾在下车抽烟时摘掉过面罩,而何祖兴刚好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虽然报纸上的五个人很模糊,但在反复对比后,何祖兴还是很高兴地确定了一件事,警局公布的五名绑匪是假的。原本想把绑匪照片高价卖给尚家,又怕惹麻烦遭绑匪报复,还在犹豫的时候警局就破了案。现在老天爷赏饭吃,他不打算找尚家要钱了,他要换个目标,而且还要把价格提高一倍。
    于胖子从外面回来,顺便把刑二处的信都带回来了。赵志勇去领信的时候,于胖子顺嘴说了一句,信封上怎么只写了收件人“赵志勇”,没有寄件地址。顾耀东在一旁听着,有些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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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8-12 07: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赵志勇也没在意,以为是老家亲戚来信了。他拆开信,看见里面有一张从高楼顶拍下的五个男人的照片,心里还嘀咕着这是什么东西。再一看信纸,上面用报纸上剪下的字块拼成了一句话——“绑匪并非警局公布之人,若想此事不被曝光,于收信翌日上午十一时携两万美金到复兴公园假山区凉亭。”最后,信封里还附上了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赵志勇举着“匡扶正义”锦旗的照片。
    赵志勇面如死灰。他好像听见那根被他抓在手里拉着他往山顶爬的绳子“啪”地断了,他掉进了下面的深潭,越沉越深,深不见底。
    小喇叭和于胖子在旁边打闹,于胖子非要看越剧女演员写给小喇叭的信,一边嚷嚷着这两人肯定偷偷好上了,一边去抢。小喇叭躲他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赵志勇身上。赵志勇如惊弓之鸟猛地一推,把小喇叭推在地上摔蒙了。
    于胖子赶紧去扶他:“赵志勇,你干什么呀?”
    赵志勇死死攥着信纸,瞪着二人。
    李队长:“赵志勇?你怎么了?”
    “离我远点!”
    肖大头一下子火了:“真当自己上过报纸就了不得了!”
    赵志勇仓皇地将信纸和信封塞到衣兜里,跌跌撞撞地离开。
    小喇叭揉着屁股爬起来:“他撞鬼了呀?”
    顾耀东走到刑二处门边,看见赵志勇跑到楼梯口边时,遇到王科达。他慌慌张张说了什么,然后就被王科达拉走了。
    王科达把赵志勇拉到了楼梯口的僻静角落。
    赵志勇慌了:“为什么是我?警局那么多人,参加绑架案调查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为什么这封信要寄给我?”
    王科达看完了信:“恭喜你呀,赵警官。终于也有树大招风的这一天了!你是这起案子的头号功臣,人家当然要找你。”
    赵志勇更慌张了:“王处长,您就别开玩笑了。这个人拍了照,只要把照片一捅出去,我们就完蛋了!”
    王科达把照片和信收进了自己兜里:“按他约的时间地点去,直截了当解决了就行。小事一桩。”
    “两万美金呀!我哪里凑得出来两万美金?”
    “谁让你凑钱?让你去把人解决了。”
    赵志勇怔怔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第一天进警局吗?别在我面前装天真。”
    “我没干过那种事……王处长,我当警察五年,连枪都没摸过几回。这一下就两条人命!一个杨一学,一个写这封信的人。我不行的!我干不了!赶紧把那五个人从死牢里放出来吧!我们再开一个记者会,承认错误说抓错了人,一切还来得及!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去抓真正的绑匪啊!”赵志勇已经语无伦次了。
    “这不可能。”
    “要不……对,我可以告他,他敲诈勒索警察!正大光明地给他判刑!”
    “你想让杨一学顶包的事见光?”
    赵志勇哑然,只能惶恐地看着他。
    “这件事没别的办法。杨一学的口供是你伪造的,五名囚犯的押解手续也是你亲自办的,每一份移交手续上都写着‘赵志勇’三个字,你不想干也得干。明天你必须去见这个人,如果他真的有照片,照片和底片都要拿到手,最后把人也处理干净。”王科达轻描淡写地说完,转身就走了,好像刚刚只是交代他去见个朋友那么简单。
    赵志勇一个人站了很久。他仿佛看见了一只摇着尾巴想进屋的看门狗,主人心情好时,也许会让它站在门口朝富丽堂皇的屋里看两眼,但是狼群袭来,狗便被扔出去当挡箭牌,而身后那扇门也就关上了。
    匿名信虽然看不出对方身份,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共党,否则早就跳出来大做文章了。只要不是共党,这件事就好办,这是齐副局长和两位处长的共识。
    齐升平在烟灰缸里烧掉照片,然后把那一页信纸给了钟百鸣:“把信还给赵志勇。明天让他按信上说的去。”他特地又强调了一句:“记住,是他一个人。”
    钟百鸣立刻明白了:“这件事就是他和寄信人之间的私人恩怨,如果将来出了问题,赵警官会一个人顶在前面,和警局没有任何关系。”
    午餐时间,钟百鸣把赵志勇带去了一家高级西餐厅,给他点了一份最贵的牛排,然后把那封匿名信还给了赵志勇。赵志勇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木然地坐着,等着他替王科达下命令。但是钟百鸣并没有下任何命令,而是向他诉起了苦衷。
    “这件事说起来背后复杂。也就是对你,我才透露一点。绑匪是政府的人。我们不可能把自己人抓起来,承认绑架案是我们自导自演的吧?”
    赵志勇一脸诧异。
    “背后牵扯诸多,一旦曝光,恐怕会是地动山摇。所以王处长说的也有道理,写匿名信的人和他手里的照片必须消失。”
    “那……那我们就说暂时没有抓到绑匪,悄悄把那五个人放了,这样也不行吗?”
    “那只会让人质疑警察局的办事能力,局长和副局长不会同意的。王处长的办法虽然极端,但是保险。再说你也知道,我来警局时间不长,就算我反对也未必能管用。”
    “可我觉得灭口实在不是个好办法,一步错,步步错,我会越陷越深的。王处长只想把事情解决干净,他不会管我的死活。”
    “勒索信是个意外。这种时候只能选择顾全大局,切忌妇人之仁,因小失大。毕竟,党国的利益是高于一切的。更何况我根本不关心什么绑匪,什么杨一学,还有这个写匿名信的人,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你,我不想你的下半辈子都被人勒着脖子度过啊!”
    钟百鸣说得很诚恳,赵志勇一时忘了恐惧,竟有些感动。他想了很久,最后问道:“处长,如果将来有一天出了事,我知道自己会是被推到前面去顶罪的人。我只想问一句,到那个时候会有人救我吗?”
    “我当然会救你!”钟百鸣说得不假思索,“以我的身份,有些不该说的秘密我也对你说了。我真心待你是自己人,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赵志勇总算找到一丝安慰:“我明白,警局里也只有您是真心为我好。”
    “放心吧,你不会越陷越深。过了这一关,你今后的路只会越走越顺利。”
    赵志勇只觉得钟处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这件事钟处长并没有做错什么,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不该答应王科达。现在能不能过这一关,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前途,还关系到钟处长的前途。赵志勇最怕自己辜负人,这让他活得畏缩拘谨,但在某些情况下,他又会矛盾地、莫名地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孤胆侠气。
    一下午,顾耀东都暗暗盯着赵志勇的一举一动。赵志勇没再有任何可疑的举动,只是闷头坐在座位上,手里一直拿着一把小铁锁,反复地打开,锁上,打开,又锁上。
    快下班了,他也终于做出决定了。其实已经没有选择,只是那封匿名信揣在兜里随时都让他心惊肉跳,他不想把这个肮脏可怖的东西带回家。于是他把信封放进了抽屉,然后又把桌上印泥印章一类的私人物品也收了进去,最后,用那把纠结了一下午的小铁锁锁上了。
    赵志勇的锁挂在抽屉上晃来晃去,顾耀东的目光也跟着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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