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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隐秘而伟大》特殊年代地下工作者传奇(完结),作者:黄琛 蒲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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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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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8-16 07:32:4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离开前,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和顾耀东搭档。这个任务我完成了,但不是仅仅当作任务来完成的。我想我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故事了。”
    曾经的恋人牺牲后,沈青禾是唯一一个走进过夏继成心里的人。但他最终选择了将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现在听到这番话,仿佛是兄长听到妹妹说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真心替她高兴。
    “不管这个故事平平淡淡还是轰轰烈烈,也不管最后结局如何,对我而言都是无可替代的。所以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你的那个已经结束的故事,对你而言有什么样的意义。今天站在这里,我也终于可以诚实地、坦坦荡荡地说一句,我一直很担心你,一直很想你。但这些担心和惦念是作为同志、战友和亲人。”
    “从上海到南京,又从南京到上海,这么长时间,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汇报。”
    “希望这个汇报能让你放心。当年你拼命救下来的那个女孩,现在总算不用你操心了。”
    “我现在也可以很坦诚地说,当年救你,对我而言也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故事。”
    沈青禾笑了,这一次,她大大方方地握住了夏继成的手:“老搭档,欢迎回上海。”
    福安弄的路灯已经灭了,远远望去,沈青禾看见整条弄堂只有顾耀东家透出灯光。她走到家门口抬头望去,依然是顾耀东在房间的窗口放了一盏台灯,灯光刚好照亮家门口。沈青禾会心一笑,头顶的一片灯光让她备感踏实和温暖。
    顾耀东坐在床边,沈青禾替他扣上了睡衣扣子:“暂时已经止血了。这段时间你不能去医院和诊所,换药的事就交给我。”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能演好这场戏。对了,今天处长夸我有长进了。”
    “他也夸我终于不用让人操心了。”
    二人相视一笑。
    “顾耀东,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
    “很多很多。比如……这盏灯,很亮,很温暖。”沈青禾望着他,眼睛里映着小台灯橘黄的光,看起来有着动人的暖意。
    从明天开始,他们将要共同接受一场巨大的考验。但此刻他们没有丝毫畏惧,因为现在他们不仅有已经变强大的彼此,还有夏继成。三个原本天各一方的人,命运却奇妙地交汇在了一起。
    第二天,技术员按照郑新的描述画出了那名发报员的画像,警局很快下达了秘密搜捕令。但这并没有结束,天不亮的时候,钟百鸣就接到消息,那辆被遗弃的黑色轿车在一条僻静的小路里被找到了。驾驶座椅背上发现了弹孔和血迹,按位置和弹道推测,开车的人应该是左侧身体中枪,肩部或者上臂都有可能。郑新没有看见开车的是什么人,不过这个人带着枪伤,要找出来应该不困难。
    但是钟百鸣心里还有另一团疑云,郑新曾抱怨当时有警察用手电筒乱晃,否则他第一枪就打中发报员了。真的只是乱晃吗?还是有人混在昨晚的队伍里,故意暴露狙击手?
    就在满腹疑问时,钟百鸣站在刑二处的办公室门口,看见顾耀东的位置空着。
    “李队长,顾耀东呢?”
    “早上打电话来,说生病了,请一天假。”
    钟百鸣警觉起来:“顾警官什么病?”
    “昨天刮大风,那糊涂孩子晚上睡觉没关好窗户,发烧了。”
    昨天晚上有人中枪,今天他就请病假,事情会这么巧?回办公室后,钟百鸣立刻叫来赵志勇,让他带人和自己一起去“探望”顾耀东。刚穿上外套准备出门,方秘书忽然敲门进来了:“钟副局长,齐副局长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现在?”
    方秘书赔笑:“是。他说想介绍您认识一位客人。”
    钟百鸣也笑着:“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回来再说吧。”
    “是位贵客。您还是去一趟吧。”
    钟百鸣有些憋火:“齐副局长的贵客,我见不见应该不重要吧?”
    “这个……您还是去吧,齐副局长说您会很感兴趣的。”
    再推辞就显得不识抬举了,钟百鸣只得把外套一扔,恼火地去了齐升平办公室。
    门口站了两名穿军装的警卫,里面传出阵阵笑声。他心下纳闷,莫非军队来人了?自己好像和军队没什么瓜葛。敲门进去,只见齐升平和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谈笑风生,茶几上摆着茶壶和两只杯子。两个人看见他,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齐副局长,您叫我?”钟百鸣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挺阔的军用呢子大衣,皮鞋铮亮,整个人很随意地靠着沙发,跷着二郎腿,手也很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一看就和齐升平关系匪浅。
    齐升平:“给二位介绍一下吧。这位是钟百鸣,钟副局长。”
    夏继成瞄了钟百鸣一眼,接着喝茶。
    齐升平:“这位和你可是有渊源的啊!你当初调来警局刑二处,就是接他的班。”
    钟百鸣很是意外,他见过夏继成的照片,一时竟没认出眼前这个军官就是本人。他和警察时期的神态、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夏处长,久仰大名。”钟百鸣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以为初次见面总是要握个手,但夏继成丝毫没有起身握手的意思。他只能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
    夏继成一脸客套地笑着:“我已经不是警局的人了,还是按规矩称呼吧。别介意啊钟副局长,怕乱套。”
    “怎么会呢。久仰大名了,夏监察官。”钟百鸣脸上一直挂着和平常一样的笑容,但心里极不是滋味。
    齐升平招呼他坐下了。钟百鸣看着夏继成给齐升平的杯子里倒茶,但并没有人要给他加一只杯子的意思,只觉得更别扭了。两人甚至根本不在意他的存在,自顾自地聊着警局往事。那些都是钟百鸣来警局之前的事,他一无所知,于是也插不进嘴。两人越是热络,便显得杵在旁边的钟百鸣越发难堪。
    齐升平:“真没想到你这一趟去南京,再回来就已经是少将了。这可是和段局长平级了啊。”
    “晚辈始终是晚辈,在您面前就不提这些了。”夏继成一脸谦卑,给足了齐升平面子。
    齐升平很满意地笑了,似乎这才想起钟百鸣的存在:“在南京,应该经常能见到田副署长吧?我们钟副局长当初就是他钦点调来警局的。他可是田副署长的得意弟子。”
    钟百鸣隐隐有些自豪:“承蒙田副署长信任,只希望在警局有所作为,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夏继成一脸淡漠,“哦……我跟田副署长来往不多,跟唐总署长倒是经常一起吃饭打牌。”敷衍了两句,他便转回脸看向了齐升平,“说起当初的王科达通共案,总署长还记忆犹新,夸您办案严谨不苟,堪为典范。”
    钟百鸣脸色更难堪了。他总算明白齐升平为什么要让自己来这一趟,什么贵客,什么新老刑二处处长见面,不过是想炫耀他的人脉关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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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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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21-8-16 07:3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想借故起身告辞的时候,齐升平笑着拍了拍夏继成的左肩膀:“那件事,我知道你在南京也没少出力。”只见夏继成身子微微一斜,脸上有些抽搐,似乎被人拍到了痛处。钟百鸣的神经猛然一跳。夏继成换了个坐姿,看起来更像是为了掩饰肩上的疼痛。
    钟百鸣:“夏监察官……您不舒服吗?”
    夏继成装傻:“什么?”
    “我看您好像肩膀有点……”
    “哦。关节痛。上海这天气,一到秋冬交替就湿冷得受不了……钟副局长很细心啊。”
    “我刚来上海的时候也是这样。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中医,让他给您做做针灸,立竿见影。”
    夏继成笑着:“好意心领了。我没有这个空闲时间。”
    钟百鸣盯着他,半开玩笑道:“您这可有讳疾忌医的嫌疑啊。”
    齐升平挥挥手示意钟百鸣不用再劝了:“你是不了解我这位老弟。他随性惯了,谁劝也没用,等到哪天他自己痛得受不了,自然就知道去找大夫了。”
    夏继成哈哈笑着,钟百鸣脸上也堆着笑,眼睛却像鹰一样盯着夏继成,渴望从他的笑容里看出点什么破绽。
    齐升平:“言归正传。夏监察官这次来上海,是奉国防部监察局之命,参加市政府行政大会督办禁舞案。白天都在市政府,只有晚上得闲,想约警局的各位聚一聚。”
    夏继成:“我在金门饭店订了包间,钟副局长晚上也赏脸来吃饭吧?”
    钟百鸣:“钟某的荣幸,一定来为您接风洗尘。”
    夏继成回警局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刑二处。二处警员推推挤挤地站在走廊尽头,朝齐副局长办公室张望着。每个人都在手忙脚乱地整理警服,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赵志勇一个人站在远处,他很想过去站在刑二处的队伍里,可是走了几步又犹豫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刑一处当了这么久队长,潜意识里他还是拿自己当二处的人。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悲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并且再也不会是刑二处的人了。他黯然地转过身,朝远处走开了。
    等了十多分钟,齐升平的办公室开了门。众人赶紧齐刷刷地站直,刑二处这帮警员很少会集体展现出如此飒爽抖擞的精神风貌。
    夏继成披着呢子大衣,戴着军帽,身后跟着两名警卫员,意气风发地朝刑二处一帮警员走过来,脸上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很清楚,钟百鸣已经上钩了,这会儿他正像一只垂涎猎物的猎犬一样跟在自己后面。
    李队长:“立正!敬礼!”
    “处长好!”
    夏继成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各位,好久不见。”
    李队长:“处长,欢迎您回警局!去二处坐坐吧!您回来大家都特别高兴,都盼着跟您说说话。”
    夏继成:“我在市政府还有个会,时间上不允许了。另外,我现在也不是警局的人,这方面还是要注意分寸的。”
    刚刚还雀跃的众人,刹那间冷了下来。他们都很茫然地看着昔日最亲密的处长,完全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像打官腔一样的话。
    钟百鸣笑呵呵地安慰道:“夏监察官有公务在身,大家多理解。聊私事,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各位,不打扰你们办案了。”夏继成最后笑着客气了两句,便带着两名警卫离开了。
    二处一帮人沉默地站了很久。
    钟百鸣正送夏继成朝停车的地方过去,李队长一路小跑从后面追了过来。
    “处长……钟副局长。”李队长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那个……他们几个年轻人,非要让我来问问您,晚上有没有时间,想请您去老地方吃个饭。”
    “晚上我约了警局几位副局长吃饭。”夏继成态度很冷淡。
    “那……那明天呢?反正总是要吃饭的,大家就是想给您接个风,说说话。看能不能抽一顿饭的时间,或者今天晚点也行,我们等您,反正我们吃饭都晚……”
    “抱歉啊李队长,公务缠身,诸多不便。我尽量吧。”
    李队长望着他生分的面孔,最终只能笑了笑:“没关系。大家都理解,不能耽误正事。”说完,他失落地回了楼里。
    钟百鸣:“看得出来,二处这些警员对您感情很深啊。”
    “毕竟上下级一场,这些场面上的功夫,谁都是要做的。”这话听着已经不是冷淡,而是冷漠了。
    但是钟百鸣依然没死心:“那倒未必。我代管过二处一段时间,虽然您人调走了,可他们一直视您为处长啊,尤其是顾警官……”
    夏继成半开玩笑地打断了他:“你这么说,让别人听见可要对我有意见了。我离开这么久,除了跟齐副局长有交情,跟局里其他人早没有关系了。要说还占着这个处长位置,那是得陇望蜀啊。”
    二人说着话,到了吉普车边。一名警卫跳下车开了车门。
    见夏继成上了车,钟百鸣忽然问道:“夏监察官,您有段时间没回来,上海变化很大啊。晚上就没有到处走走逛逛?”
    “我倒是有心,就是市政府那帮官员不肯给我时间啊。”
    “也好,现在治安乱,昨晚在同德医院还有交火。就离您住的金门饭店不远,您……肯定听见了吧?”
    夏继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脱掉警服以后,我好像没那么敏感了。治安的事就交给你们操心吧。钟副局长,晚上见。”
    警卫一脚油门,车子开走了。
    钟百鸣觉得自己找到些头绪了。住在同德医院附近,左边肩膀有痛感……这位夏监察官恐怕不只是来上海开大会这么简单。也许他就是昨晚在同德医院中枪的共党,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另一个人,那就是顾耀东。夏继成和顾耀东的关系之深,他早就有所察觉。一个左边肩膀疼,一个突然请病假,究竟是凑巧,还是他们在唱双簧想要掩饰什么?
    如果是唱双簧,那么……是谁在掩护谁?
    钟百鸣回办公室后,再次叫来了赵志勇:“你现在去一趟顾耀东家,但是别说是我让你去的,就以你个人的名义。去以后想办法看看,他的左肩或者左臂有没有枪伤。”
    赵志勇很诧异:“您怀疑他是同德医院那个人?”
    “我也希望他真的只是发烧了而已啊!”
    “可是,局里已经查出来通共的人是王科达……”
    “王科达被定罪,是真的通共,还是因为需要拿他应付总署,你我心里应该都有数。再说,谁能判定局里只有一只老鼠呢?也许还有人,他不是通共,而是就是共党。”他和颜悦色地拍了拍赵志勇的肩膀,“我现在当然是希望排除他的嫌疑,万一有事,也避免你被拖下水。这不算为难吧?”
    赵志勇心情复杂地朝他笑笑:“那我去买点吃的。看病人,总不好空着手。”
    钟百鸣掏出钱夹,抽出两张美金给他。
    赵志勇推了回去:“不用了副局长,耀东是我朋友,他生病,我自己掏钱买点营养品是应该的。”
    “行了,你母亲还等着你攒够钱接她来上海动手术。跟我就不要客气了。再说这算办公事。”说着,他很体贴地把钱塞到了赵志勇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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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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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6 07:34:06 | 显示全部楼层
    赵志勇只能收下了钱,可是没有丝毫感动。自从上次在杂货铺听见钟百鸣下令抓那对夫妻的儿子做人质,他心里就像梗了一块什么东西。钟百鸣依然是那副和善的笑脸,对他也依然照顾有加,可赵志勇再也找不到那种亲近的感觉了。
    赵志勇在食品公司买营养品时,顾耀东和沈青禾正在家里商量重新找发报员的事。沈青禾刚刚从米店回来,她和顾耀东提议的人选,跟老董想到的人选是同一个——周明佩。沈青禾前几天已经送她到城外安顿了下来,按规矩,明香裁缝铺暴露,她应该暂避一段时间再重新工作,但夏继成的情报非同寻常,而周明佩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发报员。沈青禾只能再去郊外和她见一面,是否冒这个险,要由周明佩自己决定。
    临走前,沈青禾给顾耀东的伤口换了纱布。伤口有炎症,他一直在发烧,好在吃了药,好好休息应该没有大碍。沈青禾见时间不早了,只能咬牙匆匆离开。
    沈青禾走后,赵志勇抱着一纸袋罐头敲开了顾家门。
    耀东母亲热情地领他进了屋:“哦,赵警官呀,知道的知道的,经常听耀东提起你!”
    “听说耀东病了,我来看看他。”
    顾耀东正收拾那堆带血的纱布,就听见楼下有说话的声音,他赶紧将带血的纱布藏到衣柜下面。刚躺回床上,母亲就领着赵志勇推门进来了。
    “耀东,赵警官来看你了。”
    顾耀东从被窝里探头出来,一脸憔悴。
    耀东母亲过去摸了摸他额头:“还是这么烫。你好好躺着,我下去给你煮点吃的。唉,这孩子。”她转头朝赵志勇说道:“让你们警局长官担心了吧?”
    赵志勇支吾:“钟副局长……让他安心休息。没事。”
    寒暄了两句,耀东母亲下楼熬粥去了。赵志勇有些拘谨地找了个地方坐下。
    “我……我来看看你。”
    “没事,就是着凉了有点发烧。”
    赵志勇犹豫半天,过去很生硬地摸了摸顾耀东的额头,“烫手了!”他脱口而出,但是没有半点替病人着急的意思,反倒是满心高兴。
    顾耀东纳闷地看着他。赵志勇赶紧掩饰着自己不合时宜的高兴,他从纸袋里拿出两个马口铁罐头,在身上蹭干净:“我的意思是,烧出一身汗很快就好了。吃个水果罐头吧。来看你也不知道买什么合适,看店里写的这是好东西,就买了几个。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他一边说话,一边开罐头,怎么也打不开。
    顾耀东躺在床上,忽然发现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衣柜下面露出来的绷带。趁赵志勇不注意,他赶紧起身假装在柜子里找衣服,将绷带又往里塞了塞。
    赵志勇依然在絮絮叨叨,笨手笨脚地撬着罐头,当他回头看见顾耀东蹲在衣柜前的背影时,才猛然想起自己并不是真的来探病。他怔怔地盯着顾耀东的左肩,只觉得那地方灼得自己眼睛生疼,于是机械地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在他要伸手去拍那只肩膀时,顾耀东拿着外套站了起来。赵志勇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赶紧收回手。
    顾耀东朝他笑笑:“有点冷,拿件外套。”
    “让我拿就行了。你发着烧,再有什么事就叫我。”说完,他心虚地继续埋头开罐头去了。
    “这个时候来,得专门请假吧?”
    “处里也没什么事,钟副局长……他刚好有事也不在,我就偷溜出来了。”
    “其实就是有点低烧,睡一觉就好了。赶紧回去吧。”
    赵志勇只顾着撬罐头,“从我认识你到现在,就没见你生过病。你是不知道发烧有多磨人,整个人都要脱层皮。一会儿你尝尝水果罐头,听人家说酸酸甜甜,应该还不错。”说这话时,赵志勇似乎又忘了自己不是来探病的。他到底是个善良的人,一不小心就会忘记那些被人硬塞在脑子里的恶意。
    顾耀东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感动。
    罐头依然打不开。顾耀东拿过去也研究了半天,用了各种办法,还是打不开。
    “早知道不买这洋玩意儿了。”赵志勇抓耳挠腮。
    顾耀东忽然笑了出来。
    赵志勇很茫然:“你笑什么?”
    “那年在游行现场维持秩序,我们两个被打得一起住院。我衣服掉了颗扣子,谁也不会缝。你跟我只能大眼瞪小眼,就像现在一样。”
    赵志勇也笑了:“是啊。那时候躺在一个病房里,有说不完的话。”
    “你还教我怎么去检验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
    “都是跟杂志瞎学的,不过起码检验出来你喜欢沈小姐了,当年你还嘴硬不承认!”赵志勇蓦然有些感慨,“现在你们都订婚了。”
    时间过得真快,很多事情都变了,但留在过去的那些真挚和开心变不了。一时间,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从前,可以无所顾忌地说笑。
    “这些东西,我知道你平时也舍不得买来吃。谢谢。”顾耀东很真心地说。
    然而他的话却无心地提醒了赵志勇来顾家的使命,于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伸出手,迟疑地捏了捏顾耀东的左肩,“跟我就不用客气了。”他生硬地笑着,又顺着往下捏了捏左上臂。
    顾耀东一怔,抬头望着他。
    赵志勇见他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反应,终于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真的,没事就好。”
    这一瞬间,顾耀东忽然明白了赵志勇来的真正原因。刚刚的感动全然变成了笑话。
    赵志勇还在自顾自地开着玩笑:“当年被一颗扣子难倒,现在被一个罐头难倒,我们两个还真是一点没变。”
    “也不算是完全没变吧。”顾耀东说得很失落。
    冷场了片刻,赵志勇努力找着话题,他忽然想起什么,兴奋地说道:“对了!有个好消息!你猜今天谁来警局了?”见顾耀东不说话,他又自问自答道:“夏继成,夏处长!现在是夏监察官!”
    顾耀东很冷淡地“哦”了一声。
    “你的夏处长啊!不激动吗?等你病好了,回警局肯定还能见到他!”
    “在南京的时候就见过,夏监察官高升,我就不去高攀了。”
    赵志勇哑然。两个人尴尬地坐着,赵志勇偷偷看了看顾耀东,两人目光对碰时,赵志勇赶紧笑笑,顾耀东回应了一个生硬的笑容,也不知还能再如何面对,他沉默地别开了脸。
    送赵志勇离开福安弄时,不知为什么,顾耀东想起了赵志勇的妈妈。
    “赵警官——”他朝赵志勇的背影喊道。
    赵志勇赶紧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你妈妈的病好点了吗?”
    “半个多月没收到信了,至少没有坏消息吧。”
    “还是打算接她来上海动手术吗?”
    “我还在攒钱。快了。”
    “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这是真心话。”
    赵志勇感动地看了他片刻:“谢谢。也是真心的。”
    赵志勇转身走了。顾耀东望着他消失在弄堂口,只觉得心里特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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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6 07:34: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天晚上,在金门饭店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钟百鸣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夏继成。席上坐着警局几位副局长以及各处的长官。大家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夏继成不论做什么,始终都是用右手,左手要么放在桌上要么揣在衣兜里,似乎有什么不方便之处。钟百鸣喝着酒,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同样是在这个晚上,刑二处一帮警员还是去了以前总和夏处长吃饭的那家小饭馆。桌上摆着酒菜,他们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没有人动筷子,抱着一丝执拗的期待,一直等到夜色浓了,街上没有行人了,店里也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连老板都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桌上摆着几盘凉透的菜,四人沉闷地坐着,脸上尽是失落。
    “处长可能真的分不开身吧。”于胖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小喇叭:“处长说尽量,‘尽量’的意思,应该就是不来了。”
    李队长叹了口气:“散了吧。我去付钱。”
    四人各自埋头戴警帽。就在这时,一个装烤鸡的纸袋子“啪”地放在桌上。四人抬头一看,夏继成穿着军装风尘仆仆地戳在他们面前,一脸不高兴:“我还没来,付什么钱?”
    夏继成脱掉军装,把衬衣袖子一撸,一副准备开干的架势:“老板!来壶热酒!”
    于是四人也争相雀跃着脱掉了警察制服,刚刚还是几条死气沉沉的咸鱼,这会儿全都活了过来,饿成一张皮的肚子也肆无忌惮地叫唤了起来。他们撸起袖子,准备拉开架势大吃一顿,狠狠宰一宰他们亲爱的处长。
    夜晚的小饭馆里,一桌人热热闹闹,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曾经的旧时光。
    一辆马车停在郊外一处民居门口,周明佩一身村妇打扮,拎着行李箱从屋里出来,她锁了院门,将行李箱放上马车,正要上去,只听见有人喊道:“周太太?”
    周明佩回头一看,认出是沈青禾。这么晚了赶来,她立刻意识到可能有事。
    “不好意思,有个姐妹来送我,说两句话就走。”她笑着跟车夫解释了两句,便去了沈青禾的卡车旁。
    沈青禾:“你要离开这里?”
    “我接到命令,这段时间要保持静默。所以我打算回老家去陪陪孩子,大半年没见他了。出什么事了吗?”
    “有点突发情况,我们的一名发报员暴露了……”
    “现在需要发报员?”
    “对。您考虑一下,如果可以……”
    周明佩淡然地笑了笑:“不用考虑了。”她转身到车夫跟前,给了他一些钱,“老伯,不好意思,我今天不走了。”
    周明佩回到沈青禾面前:“我随时准备恢复工作。”
    沈青禾松了口气:“发报时间定在下周星期三。这周末,您到永福路的米亚咖啡馆,警委的同志会提前到那里。您去吧台就说取留给白小姐的东西,一个周福记的点心盒子。他听见就会跟您接头了。住处和发报机都由他来安排……周太太,谢谢。”
    赵志勇夜里去见了钟百鸣。他坐在钟百鸣的车里汇报,看起来情绪不太好:“我摸过他的左肩和手臂,里面没有绷带。人也确实在发烧,烧得都烫手了。”
    “这就算肯定了?起码要亲眼看见才能说肯定。”
    “我很用力摸的,他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反应。”
    钟百鸣冷笑道:“他要真是共党,你就是把骨头给他打碎了,他也不会哼一声。假作真时真亦假,听过这句话吗?”
    “没听过。”赵志勇垂着头脱口而出,“其实我也听不懂。但是以后我真的不想再做这种打探朋友的事了。”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尽管依然是一副软塌的样子,但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反抗了。
    钟百鸣显然很不满:“那就多做做你能做好的事。比如杂货铺那对夫妇,你问过了吗?打电话的人找到了吗?”
    “老板娘一直在找,她说肯定是附近买东西的时候见过,但是暂时还没找到。”赵志勇想起那个男孩,又难受起来,“孩子在您手上,他们不会耍滑头的。”
    “在警局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没长进。看见新来的郑新了吗?这样的人往刑一处一放,你说以后我怎么摆你的位置?你做事不是为了我。说得难听一点,你现在是要拿钱替你母亲多续几年命。以后别再跟我讨价还价。懂了吗?”
    赵志勇下了车,看着轿车绝尘而去,只觉得背上和心底都凉透了。
    按照计划,顾耀东第二天回了警局。不出所料,钟百鸣亲自带他去了医务室,显然他跟医生也已经事先打过招呼了。
    那名医生装模作样地量了下体温,便对顾耀东说道:“上衣解开,我要给你打一针。”
    “不用了大夫,我已经好多了。”
    “你现在还有低烧,不压下去会再烧起来。赶紧,把左边肩膀胳膊都露出来。”
    “其实我回家吃点药就行。”顾耀东说着就要起身,结果被医生一把按着坐下。
    “你是不是害怕打针?那不行呀!有病一定要及时治疗。你要是病严重了,上面会怪我看病不认真的!”
    顾耀东再次起身要走:“真的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哎哎哎,到了医务室就得听我的!再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怕打针呀!”说着话,他竟拉住顾耀东的领口猛地一拽,从领口到胸前的几颗扣子被一顺溜地拽开了。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门口的钟百鸣适时地走了进来:“怎么回事?”说话时他打量着顾耀东。
    顾耀东的衬衣从肩膀上滑了下去,整个左肩、左胸和手臂都露了个精光。能够清清楚楚看见,那上面没有任何伤口。钟百鸣冷冷地看着,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释怀。顾耀东心里很清楚对方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委屈地拉上衣服:“我说了句不想打针,大夫就拉我衣服!”
    钟百鸣挤出笑容:“该打的针,还是得打。”
    说完悻悻地离开了。既然顾耀东没有枪伤,那夏继成的嫌疑就又多了几分。夏继成不是顾耀东,他该好好想想,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位监察官的皮扒下来了。
    夜里,沈青禾把消毒药和纱布藏在衣服里去了顾耀东的房间。
    “事情都在按处长的计划进行。钟百鸣应该暂时打消对我的怀疑了。”顾耀东一边说话一边解衬衣扣子。
    “新的中转点也建起来了,是一家照相馆。老董专门托人弄了些磺胺粉,给你伤口消炎用的,已经放在店里了,明天我就去取。另外,米店伙计明天就会跟周明佩接头,负责在城里把她安顿下来。”
    “希望顺利吧。终于感觉一切要回归正轨了。”
    顾耀东脱掉了衬衣。就在他背部的中央位置,盖着一块纱布。沈青禾一点一点揭开纱布,赫然露出一道斜长的伤口。
    那天在同德医院中枪的人的确是顾耀东,但并不是左肩位置。在郑新枪响的一瞬间,坐在副驾驶座的夏继成一把将顾耀东按在了方向盘上趴着,但还是没能完全躲过去。子弹从左前射进来,擦过顾耀东的背部射入了椅背。
    沈青禾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抹药,伤口又红又肿,发炎得很厉害,这些普通消毒药品已经不起作用了。他在医院打的是退烧针,也只能治标不治本。沈青禾看着伤口心疼不已,更多的则是深深的忧虑:“要是子弹再偏一点,或者再深一点,被打中的就是脊柱了。”
    顾耀东故作轻松地问道:“担心我了?”
    “我才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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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6 07:35:3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说一句你担心我吗?”
    沈青禾小声嘀咕:“我不是担心。我是后怕。”
    顾耀东怔了怔,感动又甜蜜地笑了。
    沈青禾蹲在他身后,一边贴纱布,一边轻声说:“以前我说过,如果我能走五十步,你能走一百步。其实我希望你能一直走下去,但不用像我们一样,仰面深海。希望你这条路有阳光,有温度,就像这条弄堂一样。你从福安弄走出去,将来有一天,你也要平平安安走回来,还是那个福安弄的顾耀东。”
    顾耀东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她说:“如果我能走一百步,那你也一定能走一百步。我从福安弄走出去,就一定会带着你走回来。不管路有多远,要走多久,今后的路我们都一起走。”
    沈青禾望着他笑了。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深深地亲了一下。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危机也似乎快要过去了。等到星期三夏继成发完最后一份电报,任务就完成了。那时候再来应对钟百鸣,会从容得多。
    总之,这个夜晚是美好的,此时此刻他们也相信,明天后天未来,都会是美好的。谁也不会预料到,这份美好在天亮以后便戛然而止了。
    杂货铺老板夫妇一直在找那晚打电话的人,老板娘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直到这天,当她从铺子一直找到两条街外的鸿丰米店时,终于想起来,她前段时间来这里买过米,那个年轻人就是店里的伙计。
    钟百鸣接到消息后,立刻带人去了米店附近。远远望去,米店外掛着“长期收购大米”的牌子,一切正常。
    这时候,伙计从米店里出来了。
    钟百鸣低声说道:“留三个人在这儿,别惊动里面,也许还会有鱼上钩。剩下的跟着伙计。”
    这天是警委约定和周明佩见面的日子。伙计去了米亚咖啡,一路上总觉得不对劲,似乎有人跟着,他朝后面张望了几次,但又看不出什么可疑。那晚他去杂货铺打电话的事,回米店后没来得及向老董汇报就出去了。后来见裁缝铺脱险,也没出什么其他问题,他也就没再提这件事。莫非是有人因为那个电话盯上自己了?
    伙计站在咖啡馆门口越想越不安,当即决定取消接头。他匆匆上了门口一辆黄包车,拉起了雨棚挡住自己。黄包车刚要离开就被人拦了下来,只见雨棚被掀开,外面是钟百鸣的一张笑脸。
    在米亚咖啡馆对面的客栈房间里,伙计被打得血肉模糊,依然什么都不肯招。于是钟百鸣又叫人押来了杂货铺的夫妇。拳头打在自己身上固然痛,但钟百鸣深知对某些人来说,打在别人身上才是真正的不能承受之痛。
    钟百鸣笑盈盈地说:“既然你不愿意讲,那就换他们讲吧。另外,去个人通知赵队长,把那个可爱的小朋友也带来。”
    几名便衣将吓瘫了的老板夫妇绑在椅子上开始用刑,伙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顾耀东躺在床上,高烧导致他大汗淋漓,昏昏欲睡。伤口炎症越发严重了,再这样下去,即便钟百鸣不查他,他自己的身体也会扛不住。
    “顾耀东?……顾耀东?”沈青禾蹲在床边,轻声喊着,“我马上去取药,再坚持一下。”
    “你要去哪儿?”
    “就在新的中转点。老董专门托人给你带的磺胺粉,我取了马上回来。”
    顾耀东点了点头,沈青禾摸了摸他的额头,匆匆离开了。
    老董坐在柜台后算账,余光瞥见外面的菜摊旁有三个人形迹可疑。他假装到门口扫地。三名便衣装作在菜摊上挑挑选选,其中一人无意中和老董对视了一眼,老董立刻意识到对方有问题。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摘下“长期收购大米”的牌子,用门口的水桶冲刷了一下,放在地上晾晒,这代表米店不再安全了,看到信号的同志便会自动避开。
    老董从容地回了店里,然后迅速从暗处拿出手枪。
    沈青禾去了警委新的联络点——雨田照相馆。
    照相馆里透着阳光,一切都很平静。墙上密密麻麻挂着上百张照片展示品,都是沈青禾没见过的人和风景。她经历过很多,但其实看过的风景很少。墙上的每一张照片,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她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想着今后自己和顾耀东又会是怎样的人生。
    负责人岳老板从内屋出来,把磺胺粉交给了沈青禾。
    这时,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铃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刺耳。
    “喂,这里是雨田照相馆……她已经来了。”岳老板听着电话脸色一变,把电话递向沈青禾,“是老董,出事了。”
    沈青禾一怔,赶紧接过电话。
    老董在电话里声音低沉地说道:“米店暴露,伙计可能被跟踪了,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米亚咖啡馆的接头!”
    “你怎么样?”
    “我能脱身,不用担心,你马上去咖啡馆!”
    电话断了。
    沈青禾匆匆挂了电话,将坤包藏到货车驾驶座下,迅速朝米亚咖啡馆开去。
    杂货铺的男老板被打得满脸是血,女老板瘫在一边已经哭不出来。就在这时,赵志勇领着他们十岁的儿子来了。男孩跑进来高兴地喊着“妈妈”,老板娘赶紧扑过去抱住儿子,用他头上的圆帽遮住他的眼睛。
    老板娘哭着哀求道:“求求你,我儿子才十岁……”
    赵志勇在一旁呆若木鸡。钟百鸣通知让他把孩子带来,他以为是要让这家人团圆,却没想到是这样凄惨的一幕。
    钟百鸣笑着走过去,慢慢地,用力地,从老板娘手里抽掉帽子,让男孩直面这残忍的一幕。伙计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
    于是钟百鸣笑着拿掉了他嘴里的抹布。
    “明香裁缝铺的电话,是我打的。”伙计痛哭流涕,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你来咖啡馆干什么?”
    “接头。”
    “暗号?”
    “去吧台取留给白小姐的东西,一个周福记的点心盒子。”
    货车一个急刹车停在小路边,沈青禾跳下车就朝米亚咖啡馆赶去。当她冲进咖啡馆时,周明佩正朝吧台走去。
    沈青禾扫了一眼,立刻认出喝咖啡的客人里有刑一处的便衣。既然来的是刑一处,那说明躲在暗处指挥行动的人就是钟百鸣。自己出现在米亚咖啡馆,必然会成为他的怀疑对象。并且但凡跟自己有接触的,都会被连带调查。如果她现在告诉周明佩撤离,哪怕只是一个手势或者一个眼神,都会让她被钟百鸣盯上。要想让她安全走出咖啡馆,只有一个办法。
    沈青禾抢先一步到了吧台,经过周明佩时没有丝毫停留,似乎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服务生:“小姐,您喝点什么?”
    “你好,我来取留给白小姐的东西,一个周福记的点心盒子。”这句接头暗号是沈青禾亲口告诉周明佩的,她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也许就意味着牺牲,但此时此刻她没有任何犹豫。
    沈青禾的举动让周明佩明白了一切。她不动声色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切都那么自然。
    就在吧台旁边的小房间里,钟百鸣清清楚楚听到了沈青禾说的话。米店伙计猛地起身朝外冲去,期望用最后的努力向沈青禾发出警示。两名便衣立刻冲上去将他按在了地上。
    看着他的反应,钟百鸣一切都明了了。他从吧台旁的小房间走了出来,笑盈盈地站到沈青禾面前。
    “沈小姐,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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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7 07:10:55 | 显示全部楼层
    33
    沈青禾很从容地看着钟百鸣:“钟副局长,这么巧。”
    钟百鸣笑盈盈地看了她片刻,兴奋,却又不慌不忙,“不巧。我是专门来等白小姐的。”他笑着拿过吧台上的点心盒子,“周福记,很有名啊。介意我打开看看吗?”
    “无所谓。”
    钟百鸣瞄着她,慢慢打开盒子,里面确实是满满的点心。
    “沈小姐,哦,不对,是白小姐。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吗?”
    说话时,钟百鸣始终是温和而春风洋溢的,仿佛只是在和一个朋友聊天。而沈青禾也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钟百鸣“请”沈青禾和自己同桌坐下了。周围还零星有几桌客人。就在沈青禾身后那张桌子,周明佩独自坐着,喝了口咖啡,镇定地翻着报纸。
    钟百鸣很绅士地问道:“沈小姐,想喝点什么?咖啡?汽水?还是果汁?”
    “白水就行。”
    钟百鸣笑了笑,对服务生说道:“两杯美式咖啡。”然后他打开了点心盒子,自己拿了一块美滋滋地吃起来,“别客气啊。”他指了指盒子。
    “谢谢。我现在不饿。”
    钟百鸣直接拿了一块点心放到她面前,直直地盯着她:“在咖啡馆,就做在咖啡馆该做的事。”
    沈青禾看了他片刻,拿起点心咬了一口,正要放下,钟百鸣忽然又说道:“不不不!都吃了!”沈青禾的手下意识抖了一下,“你现在有点紧张,不多吃点一会儿怎么扛得住?”
    沈青禾尽力保持着平静,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点心。
    服务生送来了两杯咖啡。钟百鸣很绅士地道了谢,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沈小姐一个人来喝咖啡?”
    “对。”
    “哎呀,周福记的点心确实不错!”钟百鸣忽东忽西,似乎对这场谈话漫不经心。又吃了两口点心,他才又问道:“什么人给你留在吧台的?”
    “钟副局长要是喜欢,下次我亲自帮你买一盒。”
    “我是问,什么人给你留在吧台的。”

    “这是审问吗?我不知道现在连一个人喝咖啡也算犯法了。”
    钟百鸣不紧不慢喝了口咖啡:“顾耀东应该知道你来这里吧?”
    “我习惯一个人出门,不用每件事都跟他汇报。”
    “他是你的未婚夫,就不想约他来喝个咖啡,聊聊天?”
    “顾警官从来不喝咖啡,他这个人生活很无趣。”
    钟百鸣笑了:“知道什么样的人最有趣吗?明明很复杂,但看起来却比其他人都简单,甚至简单到像一张白纸,这样的人,才是最有趣的。”
    沈青禾也笑了:“我一定转告您对他的评价。”
    “这不完全是对顾警官。或者说,此时此刻,这是对沈小姐你的评价。”
    “谢谢。”沈青禾无所畏惧地直视着钟百鸣。
    一名便衣匆匆跑进咖啡馆,手里拿着沈青禾藏在卡车驾驶座下的坤包。他在钟百鸣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那一瞬间,沈青禾便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安然无恙走出去了。
    钟百鸣笑着慢慢打开坤包,忽然又停了手,把包放到了沈青禾面前:“这样好像不太礼貌。沈小姐,还是你自己来吧。”
    沉默片刻。沈青禾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整整齐齐摆在桌上,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宣判。最后,是一盒磺胺粉。
    钟百鸣笑了:“磺胺粉。哦……有人受伤了。那让我来猜一猜。”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肩,“这里,枪伤。对不对?”
    沉默。
    钟百鸣招手叫来服务生,从钱夹里抽了几张美金给他:“多余的不用找了,算是小费吧。”
    “谢谢先生。外面下雨了,需要给二位叫黄包车吗?”
    “不用。我来负责送这位小姐。”
    周明佩喝着咖啡,红了眼眶。
    暮色下的上海,阴雨沉沉,悲戚而静默。
    一间废弃的工厂厂房里,沈青禾被反绑在刑具上。赵志勇畏畏缩缩地站在角落,甚至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沈青禾已经受过了重刑,在咖啡馆时还漂亮整洁的衣服此时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在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是干净的,眼里的光依然是明亮而倔强的。
    钟百鸣:“磺胺粉是送给谁的?”

    沈青禾:“我没那么大方。药是拿去黑市卖的。”
    钟百鸣冷笑着从衣兜里拿出那盒磺胺粉。“既然没有谁等着这盒药救命,那就扔掉也无所谓了。”他打开盒子,将药粉撒了一地,然后将空盒子扔在了地上。
    沈青禾咬紧了牙关,忍着没说话。
    钟百鸣快步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在同德医院中枪的人是谁?药是送给谁的?”
    “我说过了,药是拿去卖的。”
    “是不是顾耀东?”
    “顾耀东受伤了吗?”沈青禾挑衅地看着他。
    钟百鸣沉默片刻,松开了她,喃喃道:“果然是夏继成。”
    “我只是个跑单帮的,你要污蔑夏监察官,别拖我下水。”
    沉默片刻,钟百鸣示意一旁的警员开了门,米店伙计被人架着进来了。沈青禾和伙计默默看着对方,一个依然倔强,一个已然绝望。
    伙计被推到角落站着,钟百鸣用枪指着沈青禾,转头问他:“你的这位沈青禾同志,今天因为你暴露了。多漂亮的小姑娘,不内疚吗?”
    伙计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脸上除了绝望,什么也没有了。
    “随便说点什么吧。比如今天为什么接头?药是给谁的?你开口,她就少受点罪。”
    忽然,伙计用力一咬,嘴里有血流了出来。
    “他把舌头咬了!”两名警员惊呼着跑上前用力掰开他的嘴。
    “怎么不看着点?”
    “副局长,送医院吗?”
    “人都废了,送去也是徒劳。”钟百鸣恼火地示意两名警员让开,然后转头问沈青禾,“他是你的同志?”
    沈青禾一声冷笑:“就是个米店伙……”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钟百鸣头也没转就一枪打中了伙计。沈青禾愣住了。又是两枪,伙计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赵志勇跑上去摸了摸脉搏,吓得一缩手:“他死了!”
    钟百鸣:“后院找个地方埋了。”
    赵志勇看着尸体像麻袋一样被人拖走,恐慌地问道:“副局长,要是被人知道我们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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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7 07: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志勇啊,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时候的上海吗?就是现在。夜晚和白天是不一样的。夜晚的城市不需要警察,因为它不需要规则和秩序,这才是最真实的样子。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来,所有的罪恶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着笑容满面的钟百鸣,赵志勇只觉得毛骨悚然。
    “把她弄过去。”钟百鸣指了指满是血迹的角落,对赵志勇说道。
    赵志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后咽了回去。他颤抖着手解开反绑着沈青禾的绳子,扶她到墙边。青禾站在伙计被打死的地方,背靠着沾满鲜血的墙壁。钟百鸣用枪对准了她。
    青禾看起来很平静。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可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几岁有血有肉的女孩。当死亡真实来临时,她依然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沈青禾将微微颤抖的手藏在了身后。她眼里有泪光,但眼神没有一丝退缩。能做的,只是努力不眨眼,不让眼泪流出来。
    如果就要牺牲了,至少要站得像棵白桦树,永不动摇,永不妥协。
    “沈小姐,我再问一遍。药是送给夏继成的,对吗?”
    沉默。
    钟百鸣朝她脸侧开枪,子弹擦破沈青禾的脸射入墙内。
    “对吗?”
    依然是沉默。
    钟百鸣用枪瞄准了她的眉心。
    顾耀东躺在床上,高烧,虚弱,一阵一阵莫名的心慌和恐惧。他昏昏沉沉地醒来,看见坐在面前的人是父母。
    耀东母亲摸着他的额头:“还是烧得厉害。”
    顾邦才:“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一直不见好。”
    顾耀东无力地说:“就是着凉了,没事。”
    耀东母亲:“我觉得不像。吃了这么多药,要是着凉早就好了。还是去医院吧!”
    顾耀东正要说什么,楼下响起了敲门声。
    “可能沈小姐回来了吧?”顾邦才嘀咕着下楼开门去了。
    顾耀东一听,赶紧看了眼床头放的钟,已经晚上八点了,他记得青禾出门时还是白天。
    很快,顾邦才高兴地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耀东的朋友托大夫来送药,正好帮他看看病。”

    朋友?顾耀东望向门口,当看见从父亲身后走进来的人是一身郎中打扮的老董时,他愣住了。一颗心猛然沉入了无底深渊。
    老董:“我现在就给顾先生把脉。就是……要劳烦二位回避一下。”
    耀东母亲:“我就在旁边看看,不说话的。”
    顾邦才拉着她往外走:“人家大夫看病,不习惯有人在的。”
    耀东父母叽叽喳喳地下了楼。
    门关上了。屋里恢复了安静。
    老董低声说道:“我只能留五分钟。”
    “沈青禾出事了?”顾耀东死死盯着他。
    老董摸了摸他的额头,迅速从包里拿出针管和药剂:“她暴露了。为了救周明佩。”
    顾耀东压抑着情绪,声音有些发抖:“被捕了?牺牲了?”
    “周明佩看到她被钟百鸣带走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顾耀东死死盯着他,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董一边给他打针,一边快速交代着:“我现在给你打的是退烧针,然后帮你处理伤口,至少保证你能够自由行动。米店暴露了,警局马上会调查你。现在两条路。第一是你马上撤离。第二是……”
    “我留下来。”
    “第二是留下来,但这条路的终点可能是牺牲。”
    “我要留下来,不管终点是什么。”
    老董沉默片刻:“好。现在我说营救计划。来之前我见了夏继成,从现在开始需要我们互相配合。”
    顾家的敲门声响起时,正在灶披间熬药的耀东父母赶紧出来开门。
    “这回应该是沈小姐回来了。”
    一开门,站在门口的是赵志勇。顾邦才正要说话,只听见顾耀东也从楼上下来了。耀东母亲赶紧过去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你发着烧,怎么穿个睡衣就跑下来了!”
    顾耀东看起来很平静:“我以为青禾回来了。赵队长啊。这么晚了有事吗?”
    “沈小姐托我来取点东西。”赵志勇目光闪躲,不敢看他。
    “哦,那辛苦你了。她房间在楼上。”
    两名便衣去了亭子间,在屋里翻箱倒柜。

    赵志勇有些不忍,低声说道:“手轻点。”说着他又偷偷看了眼顾耀东,顾耀东只是在旁边站着,脸色苍白,一直没说话。赵志勇原本还在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件事,现在看来顾耀东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亭子间在老董来之后就已经收拾过了,老董带走了重要的东西,顾耀东把藏在床底的小木箱带回了自己房间。最终两名便衣一无所获。
    下楼时,耀东父母仍旧等在客堂间。
    耀东母亲不安地问道:“耀东啊,青禾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顾耀东:“没事,她临时有点生意要去外地,忘了带通行证。正好遇到赵队长,过来帮她取一下。”
    耀东父母期待地望向赵志勇。赵志勇迟疑了一下:“……沈小姐在火车站守着一堆货,走不开。我们检查正好遇上,我就来帮她取了送过去。”
    “顾警官,”赵志勇终于还是开了口,“局里有点急事,钟副局长请你去一趟。”
    警车里的顾耀东已经换上了警服,坐在赵志勇和另一名警员中间,像是被押送的犯人。除了赵志勇,其他人手里都拿着枪。
    长久的沉默之后,顾耀东问道:“有证据吗?”
    赵志勇:“证据确凿。”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夜色已经深了。警车停在了一处偏僻而荒凉的院子里。旁边就是那间废弃的工厂,窗户和门缝里透着灯光。
    顾耀东下了车,看起来很虚弱。他望着亮灯的地方,僵硬地走了过去。
    旁边两名警员一下车就抽起烟来,赵志勇从一名警员手里抽走了刚点燃的烟,“借一根!”他快步追上顾耀东,把烟塞到他手里,“抽根烟再进去吧。”
    顾耀东看着手里燃着的烟,有些失神。
    “知道你不会。听别人说,抽两口心里能好过点。”
    顾耀东颤抖着拿起烟,拿到半空中,还是放下了。他朝工厂走去,每一步都沉重而艰难。
    警员将顾耀东带去了工厂值班室。钟百鸣已经坐在这里等着了,他笑着朝顾耀东指了指椅子:“顾警官,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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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7 07: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顾耀东默默和他对视片刻,坐在了椅子上。在他侧面有一扇窗户,透过虚掩的窗户,顾耀东余光瞥见工厂厂房里趴着一个人。他知道那就是沈青禾。来之前,他明明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安危,可此时此刻,却不敢转头去看。他像个学生一样端正地坐着,竭力保持着镇定,可全身的血液都在朝头上涌。
    钟百鸣笑着走过去,一把推开了虚掩的窗户:“没关系,看看吧。”
    顾耀东怔怔地转过头去,赫然可见浑身是血的沈青禾躺在地上。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做好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幕真真实实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彻底呆住了。
    “你的未婚妻是共党,我也很抱歉。想替她说点什么吗?”
    顾耀东仿佛没有听见,失魂落魄地坐着。
    “那么,你自己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依然是沉默。
    “好吧,理解你的心情。那就我来问。就从……沈青禾搬进顾家亭子间说起。”
    钟百鸣已经胜券在握了。他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着顾耀东,期待着他崩溃的那一刻到来:“沈青禾租住亭子间,是民国三十五年初夏,那时候你刚进警察局不久……”
    顾耀东怔怔地望着沈青禾,民国三十五年初夏,他仿佛又闻见那时满街的法桐清香。恍惚中,钟百鸣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起来。
    沈青禾趴在地上几近昏迷,鲜血将额前的头发糊成了一片,挡住了眼睛。她模糊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撒了一地的磺胺粉上,她艰难地转头望向另一边,那里扔着装磺胺粉的空药盒。终于,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仿佛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努力朝空药盒爬去。
    旁边两名警员正在抽烟休息,其中一人见有动静,赶紧用胳膊碰了碰同伴:“快看。”
    对方瞄了一眼,讪笑道:“随她吧,再不活动活动,过会儿骨头断了就没机会了。”
    沈青禾用尽了全身力气爬过去,捡起空药盒,又努力朝一地粉末爬去。顾耀东怔怔地望着她,望着她用被打得血肿的手,颤抖着一点一点将撒了一地的磺胺粉末装进盒子。对她来说,此时此刻全身的碎骨之痛,或是即将来临的死亡,似乎都不如这一地看上去微不足道的粉末重要。
    一帮警员在旁边窃窃私语。
    “这女的疯了吧!皮都打烂了还惦记那些药。”
    “人家以为自己还能从这儿出去呢,还想着去黑市卖了赚钱呗。”
    “要么死硬分子,要么真是想钱想疯了。”
    顾耀东湿了眼睛。只有他知道,沈青禾心里的执念是自己。这个在旁人眼里或可笑或不可理喻或嗤之以鼻的举动,对他来说却是震撼。
    钟百鸣轻蔑地看着沈青禾,意味深长地说道:“顾警官,上海有那么多房子。以你对沈青禾的了解,两年前,她为什么偏偏要搬进顾家的亭子间?”
    “你喜欢看电影吗?”顾耀东转回头直直地看着钟百鸣,不再逃避,目光与他硬碰硬地对峙着。钟百鸣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过一部叫《卡萨布兰卡》的电影吗?‘世界上有那么城镇,镇上有那么多酒馆,她却偏偏走进了我的。’我很喜欢这句台词。”
    “我对虚构的故事不感兴趣。”
    “其实生活里多一点艺术,会很美好的。”
    钟百鸣冷冷地看了他片刻:“那我来告诉你所谓的艺术背后的真相。两年前的你,还是一张白纸。沈青禾之所以搬进顾家亭子间,全都是夏继成的安排。因为他想让沈青禾策反你。”
    赵志勇很诧异地看向顾耀东。
    顾耀东面不改色:“所以您认为我被策反了。”
    “还记得明香裁缝铺吧?那天我之所以扑空,是因为有人打电话报了信。这个人就是鸿丰米店的伙计。他是沈青禾的同党,而沈青禾当天曾到刑一处和刑二处吃饭的酒楼找你。环环相扣,所以我不得不怀疑,消息就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
    “刘队长当天泄露过行动信息,也许还有张警官李警官在您不知道的地方也泄露过信息,甚至直接联系过伙计。”
    二人直视对方,气氛有些紧张。
    钟百鸣忽然笑了,态度缓和下来:“你说的我也不是没想过。刚刚这些,都是我的推测。随口一说,别介意。作为个人来讲,我是很愿意相信你的。其实我也不愿意做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啊。但是今天,从沈青禾在咖啡馆说出接头暗号那一刻起,谁都无力回天了。她就是共党,否则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会让她主动宣判自己死刑。”
    沉默片刻,顾耀东也笑着说道:“副局长,您根本不了解我的未婚妻。”
    “今后会了解的。去见见她吧,我这个人还是很讲人情的。”
    两名警员将沈青禾架起来扔到受刑的椅子上。她几乎全身都失去知觉了,只有手还一直紧紧攥着那盒磺胺粉。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自己走来,她怔怔地抬头望去,逆着光,恍惚中看见顾耀东走到了自己面前。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埋下头慌乱地用袖子擦着脸,遮掩着那并不美丽的血污,那一瞬间她仿佛是个不小心弄花了脸的小女孩,不愿意让心爱的男孩看到自己这般脏乱。顾耀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沈青禾愣住了。她清楚地看见钟百鸣、赵志勇和几名警员就站在周围。傻子吗?这样只会让他也被怀疑!她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手,顾耀东却死死攥着不肯松手。沈青禾最终放弃了。二人默默看着对方。
    顾耀东:“青禾,我从福安弄走出来,就一定会带着你走回去。一起走回去。”
    沈青禾朝他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两名警员推搡着带走了顾耀东,他被钟百鸣软禁到了另一个房间,理由是需要隔离调查,尤其是要查清楚他和沈青禾之间的关系。
    沈青禾被警员推倒在刑具上躺着。磺胺粉盒子“啪”地落在地上,药粉再次撒了一地。警员们开始卖力地绑绳子。沈青禾一直望着工厂的天窗,努力透过天窗望向遥远的夜空,望向那些隐秘在黑夜中忽明忽暗的星星。她知道接下来又会是一场暴风骤雨,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工厂一间小房间门口,守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顾耀东坐在地上,面前摆着的是钟百鸣差人送来的纸和笔。他让顾耀东写一份自查报告,交代清楚他和沈青禾认识的前后始末,并检举她住进顾家后的可疑之处。写文字对顾耀东来说不是难事,但他久久没有动笔。
    老董刚刚来顾家时,曾经说过一句话——以青禾的能力,如果当时只是走进咖啡馆,她是完全有办法脱身的。选择说出暗号,是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钟百鸣才不会再继续调查咖啡馆里的其他人,包括周明佩。
    到此刻,顾耀东真正明白了“白桦”这个代号的意义。
    警局档案室里拉着窗帘,亮着灯。桌上堆着大摞的旧报纸和档案。钟百鸣在这里翻了一个通宵,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天一亮,他就拨通了金门饭店的电话。
    “请转接国防部监察局夏监察官的房间。”
    夏继成穿着睡衣,站在窗边。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慌不忙接起来,懒洋洋说道:“喂……钟副局长啊。见面?我们前两天才一起吃过饭,刚见过啊。有什么事吗?”
    钟百鸣看着桌上的档案,谦虚地说:“我知道您在警局的时候,也很关注共党分子白桦的动向。这两天共党很活跃,我发现了一些线索,怀疑是白桦重新出现了。所以我想面见您,请教几个关于白桦的问题。”
    “你也知道刑二处过去的情况,这么多年,我对白桦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找我恐怕就找错人了。”
    “不管怎么说,您在警局这么多年,至少比我更熟悉白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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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7 07: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懂。这件事,你还是另寻高参吧。”
    钟百鸣脸上已经有了笑意,夏继成越是推辞,他就越是断定夏继成心里有鬼:“那……我想单独约您吃个饭,不谈公事,不知道您有时间吗?”
    “抱歉,行政会议事务繁杂,实在分身乏术。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安排专门的时间接待。”
    电话“咔哒”一声断了。钟百鸣放下了电话,禁不住扬扬自得起来。
    夏继成走到沙发边坐下,沙发上还坐着另一个人——依然一身郎中打扮的老董。
    老董:“他这是要耐不住性子了。”
    夏继成:“应该是从警局查到了什么,再加上青禾那盒磺胺粉,他现在是踌躇满志。既然给了他这么大希望,我们也不好让他失望,索性陪他把戏演到底。”
    和夏继成通完电话后,钟百鸣立刻叫来了赵志勇。
    “有件事要你去办。”
    赵志勇一听便明白了,有些厌倦地问道:“还是和顾耀东有关吗?”
    钟百鸣心情很好,所以他并不在乎赵志勇这点小情绪:“对,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搬进顾家,借口我已经帮你想好了。住进去以后,你要盯着他警局以外的行踪,尤其是他和夏继成之间的来往。顾耀东信任你,所以这件事只能你去办。”
    “副局长,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您觉得顾耀东是共党,为什么不逮捕他?”
    钟百鸣笑了,只觉得眼前的赵志勇单纯得令人怜悯。他搂住赵志勇的肩膀,亲切地说:“对我来说,他已经出局了,但我需要他继续坐在这张牌桌上。”
    齐升平一路阴沉着脸,去了钟百鸣办公室。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听说,昨天夜里上演了一出大戏啊。”
    钟百鸣故作谦逊:“确实抓了一名共党。顾耀东的未婚妻,沈青禾。”
    “为什么到现在,我既没有收到任何报告,也没有看到任何犯人?”
    对于齐升平的突然到来,钟百鸣并不像往常一样反感,反倒表现得很无所谓:“正要跟您申请一件事。沈青禾在警局里人脉很广,牵扯的人多。好在我调来得晚,不在那个圈子里。所以我考虑这件案子由我单独调查。如果得罪什么人,也不用牵连警局。”
    “你所谓的圈子,也包括我,对吗?”
    “齐副局长说笑了,我指的是顾耀东。您比较信任他,所以不想让您为难。”
    “在这件事面前,我从来只有一个立场,党国事业高于一切。”
    钟百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个我当然相信。但顾耀东未必和您一样。我刚刚查到一些新的线索,打算重审他的未婚妻。您要是感兴趣,我很欢迎您加入审问。”
    齐升平琢磨着他的笑容,翻了翻桌上的几张旧报纸和档案,有些不敢相信。
    一名警卫打开工厂小房间的门,钟百鸣和齐升平走了进来。顾耀东依然坐在地上,一夜未眠。钟百鸣拿起那张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钟百鸣:“行了,让你检举未婚妻确实有些残忍,我就不为难你了。走吧,邀请你一起去听听沈青禾的故事。”
    顾耀东:“我不需要从别人口中了解她。”
    “你应该感谢齐副局长特批你参加审讯。今天的内容,你会感兴趣的。”
    齐升平冷冷地看着顾耀东:“希望你听完以后,也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耀东看着二人,隐隐有些不安。
    顾耀东被单独带去了值班室,从这里能看到沈青禾受刑的地方,但沈青禾看不见他。
    钟百鸣:“你就在这里吧。让沈小姐看见你,恐怕有的话她会有顾虑。”
    说完,他和齐升平去了工厂空地。方秘书坐在旁边记录。沈青禾被警员从刑具上架着下来,放到椅子上。
    钟百鸣:“沈小姐,又见面了。”
    沈青禾虚弱地说:“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还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吗?”
    “昨天见面以后,我去了档案室,坐了一整夜。最后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所以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抱歉,你的问题,我想我没有答案。”
    “但是这个,你一定有。”钟百鸣起身将旧报纸和照片放到青禾面前,“不知道我应该称呼你,米亚咖啡的白小姐?跑单帮的沈小姐?还是……曾经沪上名商的千金,蔚青未蔚小姐呢?”
    沈青禾一怔,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档案里有一张学生合影,是她初中时的毕业照。
    “昨天在咖啡馆见到你以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来警局负责的第一桩案子,是尚荣生绑架案。而你曾经提到过,你和尚荣生的女儿是圣玛利亚女中同学。所以我查了那一年的学生名册。最后找到了你,蔚青未。”
    “对,十多年前我叫蔚青未。这不是什么秘密。”
    “为什么要改名?”
    “既然你对我这么好奇,那应该也查到当年关于蔚家灭门惨案的新闻了。我父母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剩我一个人侥幸活下来,改名字,当然是为了活下去。”
    “你父母因为抗日而遇害,我很同情,也很敬佩。不过在我看来你改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父母通共。而你在蔚家出事后不久,就从上海消失了。其实你是去了苏联。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你加入了共党。”钟百鸣将另一张发黄的旧照片放到沈青禾面前,“这是你在苏联学习野战特训医务时的照片。照片上这个叫陈婷的女人,就是你。”
    沈青禾看着照片上的自己,沉默了。
    “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蔚家灭门那年,你只有十三岁,根本不可能逃脱日本人的追捕。你能活下来,真的只是因为改了一个名字吗?”
    一直平静的沈青禾,似乎被什么触动了。钟百鸣更加胸有成竹。
    “我查了民国二十六年的重大刑事案件,其中一件,一名二十多岁的男性青年被指控在法租界枪杀三名日本官员,一共三颗子弹,颗颗直击要害。你能活下来,就是因为那个人救了你,甚至说是他把你从死神那儿拉了回来。案发后,工部局警务处有一名年轻警察消失了,而且他的所有档案都被抹掉了。我又查了你在苏联受训期间,莫斯科东方大学军事学院的学员档案,和那名警察年龄、特征相仿的男人不在少数。我想做个大胆的猜测……那个救了你,并且在苏联带你加入共党的人,就是夏继成,对不对?”
    值班室里没有开灯,也没有任何光线。顾耀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呆若木鸡。
    片刻的沉默之后,沈青禾微微一笑:“我和夏处长是三年前在上海认识的。他是齐副局长介绍给我的生意伙伴。仅此而已。”
    齐升平隐隐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顾耀东望着沈青禾,陷入了无以复加的震撼中,久久无法平静。
    警车送顾耀东到了福安弄弄口,他假装没看见弄口多了几名便衣假扮的补鞋匠和菜贩,道了声谢,便朝弄堂里走去。他其实也猜到了,钟百鸣之所以放自己出来,是想利用自己套出夏继成,这反倒有利于他们实施营救计划。既然弄口有眼线,那就好好利用眼线演这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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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7 07: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进家门,欢声笑语就扑面而来。多多戴着不知谁的警帽横冲直撞,撞翻了放在屋子中间的一只行李箱。
    顾悦西顶着发卷咚咚咚跑下来:“臭小子,一分钟都安静不了!”
    顾耀东:“爸,家里来客人了?”
    顾邦才正要张口,耀东母亲一边跟什么人说着话,一边从灶披间走了出来:“灶披间就是这里了,家里随时烧得有热水,要喝水或者洗脸就自己来倒好了,不要拿自己当外人。”跟着她从灶披间出来的人是赵志勇。
    顾耀东愣住了。
    耀东母亲见他回来,赶紧热情地拉着赵志勇的胳膊说道:“看看,谁要搬来我们家!”
    顾耀东更诧异了:“你要搬来我家?”
    “本来是想等你回来,跟你商量的。我……”
    耀东母亲:“行了行了,我来讲吧。赵警官的妈妈不是在老家养病嘛,看病吃药需要用钱,他只好把原来租的房子退掉,省下来的钱寄回去看病。但是一时又租不到更便宜的房子,所以来暂住几天。”
    顾悦西:“赵警官真是个孝子啊。”
    耀东母亲:“所以我说,这种事不用商量耀东也会同意的。”
    赵志勇赶紧说道:“该交的租金我都会交的。”
    顾邦才:“交什么租金?我们怎么可能收你的租金?安安心心住着,这点事情我们顾家还是帮得上忙的。”
    一家人七嘴八舌,热情而热闹。顾耀东看着赵志勇,赵志勇无地自容地躲开了他的目光。顾耀东便明白了,这又是钟百鸣的主意。
    赵志勇将行李拿进了顾耀东的房间,顾耀东则收拾书本和衣服,准备搬去亭子间。两人在房间里各自收拾东西,总感觉隔了些什么。
    “伯母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一个月没收到信了。我想回家看看,只是……刚好遇到沈小姐的案子。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就打算请假回淮安。”赵志勇偷偷瞄了他两眼,“沈小姐的事,你打算瞒多久?”
    “至少不是现在。等时间长了,家里人慢慢淡忘了,那时候再告诉他们,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二人沉默片刻。
    “耀东,我今天也是刚刚听说蔚青未的事。另外那个人,真的是夏处长吗?”

    顾耀东笑了笑,“如果有人告诉我,他们曾经是叱咤风云的英雄,我一点都不意外。不过我认识的只有跑单帮的沈青禾和刑二处的夏处长。其他一无所知。”他从衣柜里拿了套睡衣放在床上,“我的睡衣,你穿吧,大小应该正好。”
    顾耀东抱着东西去了亭子间,赵志勇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
    第二天一早,顾家的炉灶就生起火来了,整个灶披间热气腾腾,米香四溢。顾邦才和顾耀东正在摆碗筷,耀东母亲端了一锅菜粥从灶披间出来。
    多多拿着筷子敲楼梯扶手,朝楼上喊着:“妈妈——快下来呀!今天有大米粥!白的大米——”
    顾悦西穿着拖鞋就冲了下来:“发财啦!半个月没见过大米了!”
    耀东母亲:“人家赵警官难得来一次,总要拿点好东西招待客人呀!”
    赵志勇也下楼了,看到顾家一家人热热闹闹围成一桌吃饭,既羡慕,又心酸。他埋着头就要往外走。
    “哎?赵警官下来啦。来吃饭。”说着耀东母亲就把他拉了过来。
    赵志勇看到饭桌上留了一个空位,筷子已经摆好了。顾耀东盛了一碗热腾腾的菜粥放到他面前。
    赵志勇很意外:“我也有?”
    耀东母亲理所当然地:“我们有,你当然有了!一人一碗呀。”
    顾邦才:“现在这个天气,一出门就冻得缩手缩脚。不吃暖和了再出门哪里行的?”
    赵志勇抱着碗喝了一口,看着身边的顾家人说着话,喝着粥,热闹而温暖。他没有顾耀东的好命,没能生在这样的家庭,但哪怕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也觉得幸福。听着他们七嘴八舌,赵志勇不禁跟着傻笑起来,然而人在幸福时总是容易患得患失。笑着笑着他便笑不出来了。他蓦然想起自己只是个过客,而且是一名心怀鬼胎的过客。于是他脸上开始火辣辣地生疼,仿佛看见自己是一把被人藏在暗处的刀,随时可能龌龊地捅出去,让这满屋的幸福支离破碎。
    几名警员站在刑一处门口说话,一看赵志勇和顾耀东前后脚走过来,赶紧把赵志勇拉了过去。
    “怎么和他一起来?他未婚妻是共党,当心被牵连啊!”
    顾耀东只当没听见,进了刑二处。
    二处警员坐在屋子里,都听见了外面说话的声音。顾耀东刚坐下,肖大头“噌”地就起身出去了。

    “陈大警官,你娶着老婆啦?”肖大头朝那名讪笑的警员问道。
    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
    “快三十了还娶不着老婆,你怎么不着急呢?有时间在这儿碎嘴不如先给自己想想办法。”
    顾耀东正要劝肖大头,肖大头朝他摆了摆手:“行了顾耀东,说句心里话,你要是共党,我救不了你。我有老婆孩子,不想被人拖下水。但现在没有证据,我也听不得别人说风凉话。”
    赵志勇站在一处望了顾耀东片刻,默默回了座位。那之后他一直闷头坐在座位上,坐了很久。
    两名警员从外面执勤回来,一人拎了个小布袋,里面是一点大米。
    一人凑过来问道:“又是从鸿丰米店拿的?”
    “反正那个窝点都被端了,天天在那儿守着不能白守啊。有机会就拿点。”
    “下回换我去捞点。现在能买着米简直就要烧高香了。报上天天说‘全力遏制抢米风潮’,都瘪着肚子,神仙也拦不住啊。”
    赵志勇想着自己的心事,似乎听不见旁人说话。像是忽然之间决定了什么,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写了起来。刚回来的警员笑嘻嘻地放了一小布袋米在赵志勇桌上,“赵队长,这是给您的那份。钟副局长面前,您就当不知道这事吧。”
    “哎?赵队长,要不你跟局里申请申请,下个月的薪水也直接发大米算了。”
    赵志勇仿佛没听见,拿着那张纸去了钟百鸣办公室。
    “副局长,这是我的请假申请。您看……顾耀东家能不能另外派个人去。不管他是不是共党,我实在不想再夹在中间了。”
    钟百鸣瞄了一眼申请:“他怀疑你了?”
    “没有。他以为我是真的找不到地方住。”
    “那是他们一家人不欢迎你?”
    “不是不欢迎,是对我太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住在他家里,我特别想我妈妈。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收到她的信了,所以也想请假回老家看看。”
    钟百鸣看了他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正好,这是早上刚收到的信,我顺便帮你拿上来了。”
    赵志勇赶紧拆开看信,神色渐渐变得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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