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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隐僧》与早期佛教有关的传奇经历,作者:马鸣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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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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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09: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37

    环球剧院饭店。顶楼一间窗帘紧闭的客房里,直子和宋汉城盘腿坐在地上,面前铺满了到此为止找到的所有线索资料。两人作了分工:直子负责阅读那叠信件合集,而宋汉城开始细读那本《东方圣教隐修法门》的每个章节,同时继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做摘要笔记。很遗憾,这回可没发现中村新的留言。
    对直子来说,阅读这些信件具有特别的意义,她可以从更多侧面来认识祖父,高木繁护似乎就隐身在那些学术讨论、那些资料查找的请求和回复,以及娓娓道来的文字之间。
    有一阵,她甚至出现了幻听,当读到高木繁护一九三八年十月写给卡罗琳·阿古斯塔的那封短信时:

    亲爱的卡罗琳:
    每次提笔给您写信,总令人备感亲切,仿佛我们还坐在炉火前,而对话还在进行。美好的记忆,如同东京校园的林阴道下迎面拂来的秋日微风。这是否也是您所信奉的通灵的一种呢?
    感谢寄来的圣典会新刊,您新近发表的关于“无我”教义的论文很有启发性,因为论证的逻辑简洁而清晰。根据您的解读,“无我”的本义并非超脱尘世的羁绊,而是“出离后再入世”的“慈悲”,这在我是非常认同的。若非如此,佛教的真谛对于亿万生命又有何真切的意义呢。我相信,佛陀教义真正打动人心的部分正在于这包容天地万物的“慈悲”。然而,很多时候,真理被包裹在了众多愚见中。若要追溯其源头的话,愚见甚至就始自佛陀圆寂的那一刻。

    永远定格在那张三口之家合影里的高木繁护的形象在字里行间复活了,直子仿佛看到了青年时代的祖父。写这封信时,他二十八岁。直子的眼眶不由湿润了起来。
    “直子,怎么了?”宋汉城抬起了头,他注意到了。
    “你看这一段。”直子将那封信递给了宋汉城。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直子。这封信的精神主旨和一九三九年驹泽大学的那篇论文,和我在看的这本《东方圣教隐修法门》,以及《早期佛教正伪辨》,都非常吻合。看来,J博士所说的秘密教团或者隐修者信仰确实存在,至少他们曾经存在过。如此推断,中村的发现也定然与这一秘密信仰有关。”
    “可我是另一个意思。”直子笑了出来,她是被其中的语调打动了。
    “看来那个信仰具有穿透时空的能量。”
    “我们要寻找的东西越来越近了。”
    “今晚会是个不眠之夜。”宋汉城继续埋头看他的书。

    凌晨三点。直子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宋汉城放下了书。
    他俯身看着直子安详的睡容,睫毛在动,似乎正做着梦。她会有怎样的梦境呢?这十多天来,他们两人共同经历了如此多的事。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子似乎秉承了祖父高木的某种执著。这一切,是机缘巧合,还是某种神秘不可知的必然?宋汉城取了条毯子盖在了直子身上,又开始看那些信件。
    这里可能藏有更多与秘密教团有关的内容,中村的提示也许就在其中。
    突然,他发现了什么。在摊在地板上的那些纸页中,有一张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高木繁护与戴维斯的助手史梯德的通信。
    时间是一九四一年,领取泰国政府颁发的奖章后不久,高木繁护在给史梯德的信中有这样一段:

    获颁奖章,我个人当然视其为一种荣耀以及小小的激励。多年来,圣典会也一直承蒙王室在经济方面的支持……眼下,东京的空气充满了紧张甚至是亢奋的情绪。这场战争让全体国民躁动不安,但却令我如此困惑。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个奖章似乎无足轻重了。我惟有默默地工作,以忘却这些人间烦恼,惟愿英国与日本之间不会发生让人遗憾的状况……宇井伯寿师这几天正在中国内地,希望他能安全返回……我不日将启程前往泰国,然后打算轻装简行,前往尼泊尔访问隐修会的大德。返程时,计划在北印度瓦拉那西停留,再度寻访佛陀初转法轮之地……

    高木繁护第一次确切无疑地提到了“隐修会”,这是西方学人参考了基督教秘密教团而借用的一个名称。
    顺着这个线索,宋汉城将五十多封信件按照书写人和收信人一一进行分类。在高木繁护名下的就有近四十余封。宇井伯寿的略少。在一九四一年前后几年,高木繁护与史梯德的通信较为频密。最晚一封于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初自曼谷发出:

    我所忧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不知战事将如何发展。幸好目前曼谷到伦敦的邮路仍然畅通。在本地的英文报纸上看到了伦敦遭轰炸的情形,不知先生是否安全,是否已去默克夏姆暂避?我不日也将离开曼谷,即将加入“日暹协会”组建的一支远征考察队。据说大使坪上贞二特别委托南方军司令部安排安全人员随队护卫,但具体的考察目标仍待明确。此行令我备感忧虑,坪上大使是我故友,我无法推辞……刚刚传来消息说,日军已进入了印度支那……惟愿值此乱世之际,在英诸位友人和所有修持者各自平安。
    另:我前年带到英国准备出版的手稿存放在默克夏姆应无大碍。现在,只能等战事停歇,英日恢复友好之日了……

    不断打转的历史旋涡,终于将这个虔诚学者深深地卷入。书信中高木繁护的急切与忧虑溢于言表。而且,这封信里提到的远征考察队有可能正是披蓬所说的那支“不存在的部队”。
    在默克夏姆存放有高木繁护的手稿?
    既然战后高木被确认为失踪,应该无人取走这些手稿吧。它们今天还存放在默克夏姆?如此,圣典会的荷默不可能不知情。又是谁在负责保管它们呢?中村提示我们去默克夏姆,是否还暗示了这些文稿的存在?
    宋汉城揣测着这个逻辑链环的可能性。
    直子从瞌睡中醒了过来,她恍惚间有些纳闷,自己竟然在一个不久前还全然陌生的男性面前就这样睡着了。
    “直子,找到线索了。”宋汉城将那两封信递给了她。
    窗外,伦敦也在朦胧的曙光中苏醒了。泰晤士河对岸,薄薄的雾气低垂在城市的天际线上。环球剧院饭店客房里这个奇怪的组合,各自经历了奇异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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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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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09: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38

    任何罪案现场,哪怕是最专业的罪犯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而真相往往就隐藏其中。那些疑难案件,或者按照行话所说的“死案”,若要找到突破点,就需要去重新梳理之前遗漏的细节点。这个细节甚至有可能并非在现场,而在与案件有关联的某个地方。
    正如那天,虽已相信了高木直子和宋汉城早稻田之行的动机和目的,清水警官在直子他们走后的第二天仍旧不放心地又去查访了一次。不过,他倒并非是对直子所说的还有存疑,而是一个职业性的反应。如果这本神秘的书里确实暗藏了什么线索,而这条线索经过辗转复杂的关系,又与谷垣受袭和饭沼之死有关的话,就不能轻易忽略。也许其他人也在这个节点上留下了痕迹。
    为了不惊扰馆方,清水警官只得向馆长婉转说明了来意:由于与目前发生的一桩罪案牵涉,他需要查找特别资料室戈登文库最近一年的阅览记录。
    馆长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挺配合,马上让助手调出了记录。
    清水费力地在一大沓资料里翻找着。他从昨天上午的最新阅览记录中找到了直子所说的那本书,于是又让助理按照这个书名倒推时间查找近五年内的记录存档。
    出来了一份查阅过此书的人的名单:宋汉城、中村佑行、筱田十三(正是J博士,他的日文名为Juzo Shinoda,于是熟悉他的欧美学者便如此用首字母简便称呼他,博士的日本同事们也照用不误)和高木圆仁。
    中村佑行就是那个失踪的日本学者吧?看来筱田十三、高木圆仁定然也与这个扑朔迷离的案件有着某种联系。
    “这两位是?”清水指着那份名单问馆长。
    “哦,这位筱田十三,我们叫他J博士,是早稻田的知名宗教学者。高木圆仁嘛,您难道没从电视新闻上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东京地区的常任议员,在政坛有着不倒翁的称号,因为自接任丈人的选区到现在,他就没有失手过。您的调查和他们有关?”
    清水只得推脱是听从上级安排前来查询的,并不十分清楚其中的原委云云。
    等走出图书馆大楼,清水突然想到,高木圆仁会不会与高木直子有某种关系,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回到办公室后,清水警官从高木直子的户籍记录里查询到的结果,证实了他的猜测。
    误打误撞的清水又查到了高木繁护:战前也是佛教学者,任教于驹泽大学,战后失踪下落不明。这个偶然发现让他皱起了眉头。又一个失踪。不过,年代实在太久远了。这时,助手也送来了从外务省拿到的第一手资料,是有关中村的:柬埔寨坠机事件的报告书、法医鉴定书和死亡确认书。
    在他面前的案情分析板上,他随手写下了到目前为止调查所牵涉的所有人的名字。中村佑行出现在所有线索的连接点上。中村可能就是目前事件的关键。

    整个下午和晚上,他都在仔细研读外务省的那份中村报告。
    更多的细节和人物浮现了出来:与宋汉城一同去往现场的五十岚泷川、参与失踪者调查的日本驻曼谷使馆官员、兼任亚洲研究学会曼谷事务所顾问的J博士(他又出现了一次)、柬埔寨当地安全部门的警官、坠毁飞机在当地机场留下的飞行日志,等等。
    翻到那份鉴定书时,他发现了一个疑点。
    由于中村佑行属于海外意外死亡人员,没有牵涉到任何刑事诉讼,因此按照常规,警察内部的技术部门即东京科学警察研究所并未参与此次法医鉴定。这类常规性的鉴定工作,政府机构一般直接委托日本各大学法医学教室进行。自一九九九年开始实行认定医制度以来,“日本法医学会”对东京地区有权进行司法解剖的机构采用了事前核准授权的方式,东京地区就由东京大学、庆应大学、东京女子医科大学和东京慈惠会医科大学执行具体鉴定。但出具中村鉴定报告的新宿圣母医院并不在名单之内。这家前教会医院现在属于一家私人财团。从合法性上来追究的话,其鉴定资格和能力是值得怀疑的。
    清水警官在鉴定报告书出具机构圣母医院的名字下用红笔画了一条杠。这个疑点又和案情分析板上的中村联系了起来。经验老到的警探通常都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疑点。
    他决定派人去圣母医院探查,要找到出具遗体报告的当值医生。
    然而,与案件有关的直接线索又藏在哪里呢?清水警官站在案情分析板前苦苦思索着。“这本书牵涉到我们正在调查的宗教文物的流向。”清水的耳边回响起高木直子所说的话。直子所言虽然无法解释所有问题,但至少也是清水勾画案情的一个重要背景和底色。也许,这才是将所有人牵涉在内的动机所在。
    那么,为何不调查一下饭沼偎吾与文物走私集团的关联呢?近几年,东京的犯罪社团介入艺术品和文物走私的重大案件也不在少数了,这些案件多为盗抢案。而眼下饭沼偎吾的坠楼事件,并没有出现具体的目标物。
    依照上述判断,饭沼的离奇死亡几乎可以肯定不是黑帮仇杀,似乎可以定义为“某种必要的扫尾工作”:一个刚刚袭击过一位年过七旬老人的嫌疑犯离奇死亡,没人会觉得很正常。

    直子和宋汉城飞抵伦敦的同时,清水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了办公室,他召集了所在部门的所有同事开了个案情分析会,重点就在搜集饭沼与文物走私黑市的各种关联线索上。
    他们迅速排出了需要初步过滤的询问者名单。
    饭沼坠楼发生后,起初人员摸查的方向是社团仇杀。在确认饭沼就是袭击谷垣律师的犯罪嫌疑人之后,参考高木直子所提供的案件背景描述,调查方向应该及时调整过来。
    重点盘查对象依序排列就是饭沼的父母、同居女友、道友或手下(也可称其为同事),以及邻居。确认了分工后,清水他们立即分头行动了。

    这天晚上,出去调查的同事一一回到了办公室,清水也从饭沼父母家所在的福岗市刚刚回到东京。
    清水的同事一一汇报着调查的结果。被访人都没有提到饭沼涉及文物走私的情况。圣母医院那边也没有什么结果,院方是接获外务省的临时委托进行尸检的,院方提供了委托书和对尸检程序的正式声明。清水坐在办公室角落里的一张长椅上,紧锁眉头,眼睛瞅着写满关系人名字的案情分析板。
    难道谋害饭沼的人是从地底冒出来的?难道之前的判断都不成立,这是一条死胡同?
    不过,调查倒是复原了一个东京小混混的生活史:童年丧父,少年叛逆期因殴打继父而被拘押,十七岁时加入了黑道,然后摸打滚爬在东京地头站住了脚。他爱吃什么食物,平常去哪里消遣,历年的旅行记录,甚至与众多女性交往的风流韵事,也全都给抖了出来。
    有同事一边感叹着,一边在发表着评论:“饭沼这小子可比我们活得还滋润啊。和他同居了五年的女友居然不知道他还在外边包养了好几个女人。这都是他的手下透露的。真是个‘能力’超强的家伙,就算是横死,也不枉此生了。”
    清水竖起了耳朵,他打断了同事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等等,你们说他私底下还有其他来往的女人?”
    “大多是些酒廊吧女。”那个议论得最热烈的同事说道。
    “问清具体名字了么?”
    “有。不过这小子实在太滥情了,有过正式交往的就有四五个。哦,这是名单。”他将写有名字的笔记本递给了清水。
    “今天还没完。再过两个小时,到九点整,我们分头出去找这些新冒出来的被调查人。我们要把饭沼翻个底朝天!”
    清水的手下诡秘地笑了起来,不过很快又收起了笑容,他们发现自己上司的神情异常严肃,不死心的清水总是不让人喘息。

    清水他们走到第六家酒廊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
    这家叫做“Moon Face”的酒吧是间开放式的西式酒廊,也有带日本特色的包间。清水叫来了老板本人。
    他们要找的那位名叫茉莉代的女子还在“外出工作中”。几个人索性分头去附近各处酒廊,就地寻访熟悉饭沼的可能人物。偌大的包间里就剩下清水一个人耐心地等着。十二点半,人还没有出现。清水的手指头敲着玻璃台面,看得出,他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服务生推门进来,托盘上放着冰镇啤酒和饮料,这是酒廊老板特地送来的。在东京,这些夜生活经营者通常需要与警察通融好关系,有时也会充当业余线人。清水打开了一瓶啤酒,不过还是照规矩付了服务生小费。冰凉的酒液一下让他紧绷的神经重又振奋了起来。
    一点不到的时候,一个前额染了几缕黄发的年轻女子推门进来,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到了清水旁边,头往他肩头靠了过来:“您是特意找我的么,亲爱的?”
    清水有些困窘地避开了突如其来的亲昵,她把他当成了慕名而来的客人了。“我是为调查饭沼一事来找你的,茉莉代小姐。”清水说。
    “您是警察?”茉莉代立即换了副神气,似乎谁把她给糊弄了似的。
    清水掏出了证件,放在了桌子上。
    “饭沼又惹事了?”她从随身提包里掏出了香烟,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下倒有几许动人。她约莫十七八岁,稚气未脱。虽然过着不同于常人的生活,却还保留着某种单纯的表情,仿佛一头误入歧途的鹿儿,因为好奇而陷入了这个烟花之地。
    “饭沼死了。”清水平静地说。
    茉莉代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正欲点着香烟,僵在了半途。然后,“啪”地一下又点着了。她猛吸了几口,才缓过了神:“他,怎么死的?”
    “坠楼。在这之前,他还卷入了另一起袭击案。”
    “我早知道他有这么一天,我早就知道。”女孩的手略微有些发抖。清水想,也许这个茉莉代和饭沼的关系已经超出了一般露水情人的界限了。
    “你们一起共同生活过?”清水问。
    “是的,我们同居了有半年。”她轻叹了一口气,“上个月他忽然就不知去向了,他常去的几家店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几天前,我听说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对我来说,他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死了倒好。”
    “茉莉代小姐,我们怀疑饭沼是被人谋杀的,我们正在调查此事。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不是一次单纯的失足意外,饭沼有可能惹上了其他麻烦。因此,如果可以,我需要询问你几个问题。”
    清水看着茉莉代,女孩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她和饭沼这个小混混,这个东京地面上的帮派分子动了真感情?
    “您想知道什么?”刚才风尘女子的做派不见了。一定另有隐情。
    “和你一起的那段时间里,饭沼平时都和什么人交往?我这里有一份名单,都是熟悉他或者他也熟悉的人,你看看是否有你知道的人不在名单里面。”清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茉莉代,“请仔细回忆一下,也许你可以帮助我们找到杀害饭沼的凶手。”
    这份名单上,当然还有和饭沼有过瓜葛的其他女人的名字。让一个人看清自己曾一度爱过的人的全部隐私,这确实有些残酷。
    茉莉代看着名单,微微皱着眉头,她的内心剧烈地起伏着。
    这份名单上的人,除了经常与饭沼一同出入的几个最亲密的手下,她只认识饭沼在福岗的母亲。今年春天,饭沼曾把她带回家给父母过目,当着老人的面还说过两人结婚后就洗手不干的事。
    “饭沼很信任你吧?”清水问道。他纯粹是猜测。有些时候,去呼应当事人的切身感受,比较容易让他们打开心扉,不再掩饰。但如果碰到意志坚定圆滑世故的人,这可没什么用。
    “是的,我们还一度商量着去什么地方度假来着,过后就和他一起回福岗乡下去了。”
    “在一起的时候,你有碰到过什么人吗?让你感觉有些奇怪的人,或者以前从未出现在饭沼身边的人?”
    “福岗老家那个小镇上可是怪人多多呢。”
    “照常理推断,杀害他的凶手应该和他的家乡没有什么关联。”
    “我们同居那段时间,饭沼一度想脱离社团。有段时间,我真以为他痛改前非了。只要离开东京,远离了这个地方,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更好的人。他大多数时候都假装有病,待在家里,或是去福岗老家。”
    “什么人也没接触过?”
    茉莉代想起了一件事:“和我不告而别前,有一天他喝醉了酒,回来就往床上一倒。我帮他脱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一大沓钞票,约有一万多美金,都是大票面的。我问他钱是从哪儿来的?他那时已喝得神志不清了,嘴巴里咕哝着对我说,他接了一个活,完了之后就可以带着我远走高飞离开日本,可以随便去哪个国家。”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他可能从黑市生意中赚了笔钱。”
    “他口袋里还有一张到曼谷的机票。他第二天就离开了福岗。”
    “然后就失踪了?”
    “不,他一个礼拜后又回来了。我记得过后曾有一个人来福岗找过他。他们站在院子里说话,我从窗户里刚好可以看见。这个男人出现的第二天,饭沼就不辞而别了,什么话也没留,就像蒸发了一样。”
    “那人大概有什么特征?”
    “三十岁上下,皮肤黝黑。他塞给饭沼一个牛皮纸袋。”
    “你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当时我可不认识。他们一直没进屋,我给他们准备好的茶都凉掉了。”
    “为什么说当时不认识,那是……”
    “说来也巧,前几天我在店里看见他了,他没认出我来,因为当初他和饭沼谈话时根本没和我照面。”
    茉莉代手上夹的烟不小心烧烫了她的手,她“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清水连忙追问:“你可以确定是他吗?”
    “是的,因为他耳朵下面有块白癍。还有他的眼睛,有一只眼睛的眼皮耷拉着。总之很怪异。”
    “你知道他的名字,或者其他什么情况吗?”
    “那要去问另一个女孩了,那天是她负责招待的。”茉莉代拿起电话,发了一个短信,“您稍等会,她在换衣服,一会就过来。”

    清水的同事陆续从外边回来了。茉莉代看见这阵势有些不安。清水让她放心,他们都是他的同事。
    十分钟后,另一个女孩进了房间。她告诉清水,那个黑皮肤男子是个泰日混血儿,自称原田真之,不过东京地面上的人都不认识此人。
    这个名字有可能是个化名。而且酒廊这类场所通常都不装监视探头,只能做个模拟画像了。
    “啊,对了,他们在喝酒的时候,我用手机拍了一段视频。”女孩突然叫道。
    虽然因为光线昏暗,影像画面比较模糊,但还是可以大致看清此人的长相。
    今晚,清水警官连续两次见证了“蝴蝶效应”的实证。如果不是这两次偶然,这个神秘男子完全不会这么快浮出水面。甚至,根本就会无声无息,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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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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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09: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39

    环球剧院饭店,高木直子客房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直到凌晨四点直子才回自己房间睡下,这时还睡眼惺忪。因为这天上午与贝尔律师有约,所以提前预约了“晨铃唤醒”服务:“您好,高木小姐。现在是上午八点。祝您今日愉快。您今天打算退房么?”
    “是的。”
    “哦,您的朋友在大堂留了封信给您,是给您送上来,还是在退房时领取?”
    “送上来吧,过半小时。送信人是?”
    “一位先生,但他要求不透露其姓名。”
    “谢谢。”

    半小时后,梳洗完毕的直子手里拿到了服务生送来的便条,是临时用饭店的便笺写的,寥寥几行,没有落款:

    直子小姐:
    无论要寻找的是什么,事实的本来才是我们立身的根本。答案在默克夏姆温泉公寓。

    有人在提示她到默克夏姆所要寻访的地点。其中一句话,也曾出现在中村的那页笔记和《早期佛教正伪辨》的空白页中。
    是谁留下的信息?是圣典会的荷默博士?还是尚未现身的未知者?询问饭店总台,对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昨天刚去过牛津,今天这个便条就及时出现了,对方好像很清楚他们的行踪和下一步的目的地。无论如何,提供线索的神秘人物必然与当前事件有关。如果是荷默博士,他的行为就惟有一种解释了:他试图让圣典会保持超然中立,避免牵涉进当前事件之中,但另一方面又出手相助。如此行事,真可谓用心良苦。
    除了他,还有谁可能暗中相助?
    宋汉城的第一直觉是牛津“东方研究所”。不会是本特利教授,今天他开始休假,这会儿应该已经离开牛津了。“不管是谁,有人已经知道我们找到了你祖父的信件和那本《东方圣教隐修法门》。他也知道我们去默克夏姆是为了寻找你祖父遗留的手稿。”
    直子同意他的判断。这又带出了下一个问题:“我们怎么去找到祖父的遗稿呢?难道要搜遍整个默克夏姆温泉公寓?”
    “中村已经设计好了一个自动程序,我们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在我知道中村为何要找上你和我了。你没发现我们中任何一人都无法独力解开谜底么?”
    “照目前来看,我们这个组合还算不辱使命。”

    贝尔律师已如约守候在那里了。不过,他已没有必要随同直子他们一起去默克夏姆了,他似乎有些失望。那么原先所谈好的委托呢?
    “我们的约定依旧,贝尔律师,请按照我给您的纸条上的意思,与那个神秘委托人联系吧。希望您可以成功地约到他见面。”直子将提前写好的行动指示交给了他。
    直子计划让贝尔假托圣典会的名义,转告神秘捐款人一个替代方案:圣典会将会同牛津大学和其他英国佛教学术机构,近期在伦敦举办关于日本佛教学者高木繁护学术思想的研讨会,宋汉城代为草拟了研讨范畴和拟邀请学者名单。高木繁护那本不为人知的《东方圣教隐修法门》,就巧妙地隐藏在众多关于早期佛教的学术议题中。这个诱饵的效力究竟如何仍未可知。不过,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我只需发出这个邮件?”
    “是的。但您至少得帮助我们联系上那个捐助人。如果可以和对方见面,再支付剩下的一半费用。预付费用我会转到您的账户上。”
    贝尔律师很满意这个安排。这个奇怪的委托让他感觉很特别,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如果没有任何费用,他也愿意相助。他很乐意掺和其中,看看究竟会有什么事发生。
    “我何时发出邮件?”
    “就今天。”
    “如果对方有意面谈此事,我如何答复?”
    “我和宋先生从威尔特郡的‘牛奶火腿’回伦敦后,就会马上动身离开英国。因此,您就随时与我联系吧,如果对方有动静的话。”直子在开默克夏姆这个地名的玩笑,在中古英语里,默克夏姆由“牛奶”和“火腿”两个词组合而成。
    贝尔律师领命而去。直子他们预订的“赫兹全球租赁”的汽车这时已等候在饭店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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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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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09: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40

    泰国乌汶府,晚间十时,当地一家名为Saphasit Prasong的医院。
    前几日,边防警察根据情报截获了装载在卡车里的走私文物,并在搜捕行动中抓获了三名嫌犯,其中一名走私犯因受伤正在该医院治疗。接到消息,这几天正在边境排查的披蓬立刻赶到了乌汶。值守的当地警察看到披蓬和几个助手进来,赶忙站起身行礼。
    “情况如何?”披蓬问道。
    “没有生命危险。这是讯问记录和嫌犯资料,是个跨境走私组织。”
    披蓬接过了卷宗。他就站在特护病房外的走廊里,快速翻阅着文件。这起走私案的特别之处,是没有从柬埔寨的海路直接出境,而是绕道进入泰国。如果未被截获,这批文物将通过地下文物拍卖市场寻找到最终买家,然后通过其他途径转运出境。也可能交易早已完成,他们只是在完成货物交接。显然,买家就在泰国境内。
    披蓬有时会放过那些小鱼小虾,利用这些小规模走私留下的痕迹布下饵线。当然,所有这些安排必须细致小心,你必须等到大鱼咬钩后才能出手。今天,凭着多年的经验,披蓬已经嗅到了什么。受伤的嫌犯发出了一个信号:他愿意主动提供额外的情报,以期争取减刑,甚至赦免。
    披蓬推门走进了护理病房。他站在病人的床前,目光凌厉,不怒自威:“文物走私,暴力拒捕,单凭这项罪行,就够你在监狱里待上十年以上了。你是司机?”
    病人点了点头。他脸部的淤伤犹未愈合,肿大的眼睛露出惊惶之色。一般而言,走私集团的司机都是可靠心腹,负责整个走私押运,其他随员都得听从其号令。
    “你想作交易?”
    “是的。”病人嗫嚅着说。
    “可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除非我们知道你所卖的东西值多少钱。而且,我不用作交易也可以同样得到。”
    病人闭起了眼睛,他开始大口喘着气。披蓬示意手下退出房间,只留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如果五分钟后,我得不到我要的,可有你遭罪的时候。”他的目光游离在病人身上的两处伤口:一处在肩膀处,一处在右侧的胁肋附近。
    你必须向猎物施加绝对性的力量,将他逼至退无可退的境地。不然,就只有被他耍弄的份儿。至于病人提出的要求,披蓬已有打算。
    沉默。只听见病人急促不安的呼气声。他似乎困守在自己的躯壳里面,根本动弹不得。披蓬拖过一张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他不发一言,耐心等待着。老到的钓鱼能手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握好收线的时机。
    “我只有一个请求。”病人终于开口了,他知道自己碰到了一个强硬对手,“如果您能保护我的家人、确保他们安全的话。”
    “我可以做到。而且马上就安排。”披蓬回答。通常,投诚的走私分子都会提出这个要求。这些走私团伙成员一旦被捕,其家人往往也会被“自动清除”,以免后患。
    “真正的头儿我没见过,我是从暹粒机场直接取货的。那架转运的飞机属于一家私人贸易公司所有,名叫‘亚洲曙光’。我能告诉您的就是这些了。”
    披蓬还是面无表情,仿佛一座大理石雕塑,他继续逼视着那个仍不顺服的告密者。一段更长时间的沉默。鱼嘴开始冒上了水面。现在,只需慢慢地拉紧线绳就可以了——咬了一半钩的鱼儿若猛地挣扎,只会把钩咬得更紧。
    “你知道,如果你不肯合作,我会马上向报纸公布这起走私大案,你的家人更难以获得安全保证。而且,你在这里也待不了多长时间。”披蓬暗示他随时可以将他直接调往监狱医院,那里可是什么风声都会传出去。
    那个家伙挺不住了,他不得不彻底投降:“最近会有桩大买卖。我听说,他们在柬泰边境附近一带勘察,正待最后确定遗址所在的地点。他们还软禁了一个日本人。如果在本周内他还不合作,拒绝说出藏宝地点的话,他们就会把他处理掉。”
    “关押在哪儿?”
    “我离开时,他和‘猎象队’在一起,在柬埔寨北部丛林前沿,听说这几天已把他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猎象队”是文物走私链条的第一环节,他们负责直接挖掘或盗取。那个被拘禁的日本人非常可能就是中村本人。眼下,需要确认这个情报的真实程度。
    告密者可怜巴巴地望着披蓬。
    “有一点我想和你说明,鉴于你的合作态度,你还是难逃一死。”披蓬的语调非常冷酷,他俯低身体,再度逼视着对方,那是兀鹰即将扑击的姿势。
    告密者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不知道披蓬还会施加以何种手段。
    “你得告诉我泰国的上家情况,你们本来打算开去什么地方?”
    “乌塔保港,明天有另一批货会在那里出港。我们本来要在明天上午赶到那儿,等候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披蓬已经得到了他所要的东西,幕后人物的尾巴已经露了出来。他恢复了正常神态:“听着,我们得让你彻底消失,明天会发布你正式死亡的消息,这是个保护措施。此外,作为泰国公民,你还得接受正式审判。如果情报得到核实,我会建议法官酌情缩短刑期。你的家人也会得到保护。”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最好的办法是在乌汶当地报纸上发布一个假消息:一辆卡车在山间公路发生了车祸,翻下了悬崖,现场发现三具不明身份的尸体。那辆被截获的卡车得装上些假古董原封不动地开回公路上,伪造一个坠崖焚毁的事故现场。
    告密者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此安排的必要性。
    披蓬走出了病房,他必须立即赶回曼谷,马上进行相关的部署准备——乌塔保港和“亚洲曙光公司”就是突破口。与此同时,需要尽快联络那个匿名线人。如果可能,他要直接与线人见面,尽快锁定“猎象队”和中村的具体方位。

    此时,东京的清水警官正试图锁定那个与饭沼发生过交涉的原田真之。在过滤了所有入境人员资料后,当天下午,清水拿到了原田的报告。
    原田真之出生在泰国,父亲是日本人,幼年时一直与母亲居住在泰国,高中时转入东京就读,升入东京大学第二年就提前卒业,返回了曼谷。他曾供职于一家名为“安永贸易”的日本商行的驻曼谷办事处,频繁往来于日本和东南亚地区。近年行踪飘忽不定,从入境记录上看,他现在应该不在国内。此人目前仍持有日本护照。
    原田虽然有可疑之处,却还不能列为犯罪嫌疑人,一定有什么地方漏掉了。清水警官再次翻阅起饭沼坠楼时的现场询问笔录,试图有所发现。
    他还是发现了遗漏之处,这是随着调查推进而暴露出来的新的疑点。
    停车场出入口和电梯出入口,为防止偷盗案都装有公共监视装置。在前面所作的调查中,并未发现与饭沼有关的片段。当时他心里就存了个疑问,饭沼怎么可能躲过监视器,人却出现在天台上呢?这个疑问现在或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解读:既然原田真之已进入视线,那就有必要重新过滤当天的录像,说不定可以找到他的图像。
    他立刻派出人手去现场再次搜集线索。同时,对夜店人员展开了第二轮的询问,用原田真之的照片寻找可能的目击者。
    另一队人马已开始调查那家名为“安永贸易”的商行了。
    清水警官与国际刑警组织东京分部已经取得了联系,双方开始分享各自掌握的情报。国际刑警组织已关注这家贸易商行多年了,但到目前为止,并未发现它直接从事非法活动的任何有力证据。但是,它貌似合法的商业活动似乎与日本国内的文物黑市交易有着某种可疑的联系。通过拍卖公司的内线,人们发现“安永贸易”是多宗来源不明的文物拍卖交易中的匿名委托人。
    所有情报显示,这家商行输入的主要货物大多为东南亚各国生产的玩具、工艺品和服装,这些货物都通过了海关的检查和检疫程序,没有任何破绽。
    清水一个手下在对照了其历年的进口报关单据后,跑进办公室向清水汇报:“所有输入的货物都有着正常的入关手续,但提货地点却不是在神户、大阪或东京港,而是在北海道。这是不是有些可疑?”
    会议室里,清水和协同行动的国际刑警调查员不约而同地说道:“那是因为北海道有大量出入公海的渔船!”
    如果这个推理成立的话,那么,走私者必定利用了进出北海道的出海渔船。他们有可能在公海完成货物转移,然后隐藏在渔船货舱的水产货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日本。由于每天进出港口的小型渔船数量实在太多,根本无法进行频繁的临时抽检。
    实在是个偷梁换柱的巧妙办法。
    以此为切入点,就有可能发现原田真之的踪迹。
    清水警官与国际刑警调查员会商的结果是,清水本人立即派人着手调查北海道渔港的情况,同时进一步调查“安永贸易”的业务运作是否有可疑之处。而调查员将为清水提供实时的动态情报分析,并与披蓬和高木直子随时保持联系。
    看来,直子所说的“可能的宗教文物走私案件”已经不再是个猜测了,出现了疑似非法的走私文物输入网络。这定然是多年经营编织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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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09: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41

    泰国湾,乌塔保港。
    港口管理当局通知披蓬,今天“亚洲曙光公司”正好有一批货物会从这里通关。
    这家公司舍近求远,所有出口物资不是就近通过曼谷港,却绕道一百五十多公里,转从乌塔保出港。而在以往的例行检查中,海关稽查部门并没有发现这个公司有过问题。
    如果告密者所说无误的话,从乌塔保离港的货轮一定另有蹊跷之处。走私物如果不是直接从乌塔保出港的话,那么,又是从哪里运出的呢?
    正午的阳光照进了港口警署办公室,披蓬看着地图。
    当地的海事警察署长显然熟谙本地的情形,破获的很多案件,逮到的多是当地的渔船,不过它们通常都是为逃避关税而走私普通商品。邻近乌塔保港的罗勇是个著名的大渔港。问题是,要在那么多渔船中辨别出那艘可疑船只出来,不啻于大海捞针。
    “有办法跟踪那艘货轮么?”
    “您是说在海上截住他们?”
    “不,监控他们。如果渔船和货轮在公海进行交易,那一定是桩大买卖。”这是个数学推理,渔船的载货量有限,如果确实转移了什么,必定货值不低。
    “我马上安排。”
    “让你的警备船随时候命,在公海附近的海域提前准备好。我也向海军方面事先发出通报,如果发现情况,我和你坐直升机直接飞到现场。”
    围捕方案已经安排就绪了。

    那艘装有“亚洲曙光公司”货物的巴拿马籍货轮于晚间七点左右驶出了港口。警署办公室里,披蓬来回踱着步,他在同时等待两个方面的反馈。按照约定,已经潜入泰柬边境丛林地区的情报员今晚也会与他联络。此刻的他犹如一头饥饿的狮子埋伏于草丛中,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一抹晚霞还停留在远方的海平线上。朦胧夜色中,港口已灯火通明。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港口气象部门报告说目前海面能见度很好,不过稍晚可能会有风暴来袭。
    此时,伦敦那里会有什么进展呢?
    披蓬也在等待宋汉城和高木直子解开中村设下的那个谜团:如果石板经文确实存在,并且能提示任何具体方位的话,这会让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全部联系起来。而今晚,他在这里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披蓬坐不住了,他吩咐手下马上联络海军方面,他要亲自在海面堵截这些家伙。军方的舰载直升机比海事警察的飞机要更可靠。
    半个小时后,军方的直升机降落在港口海事警署的楼顶,披蓬和他的两个助手以及一帮缉私特警马上登机飞向了外海。

    九点左右,担任警哨的渔轮在距巴拿马籍货轮约一海里的地方发现了情况:货轮在阁昌岛附近海域停了下来,有一艘不明渔船正向它靠拢。货轮已放下了缆梯,显然即将交接货物。
    所有人都在等待披蓬的命令。
    “等他们完成交接。”
    机舱里的披蓬看着手表,看来这是走私者约定的交接时间。
    “让我们一起去捕一条大鱼。如果对方没有武装抵抗的动作,就尽量避免直接交火,我要活的。屏蔽这一带海面的所有通讯。”
    披蓬的直升机立即从舰艇甲板上腾空而起,机身下的红色信号灯闪烁着,左右两支探照灯照亮了前方的海面。
    十分钟后,披蓬的飞机已接近了货轮上空,那艘渔船已与货轮拉开了一段距离。三艘海事警察的稽查艇已对它形成了合围。另外两艘,正迫近货轮。
    披蓬在无线电里发出了指令:“动手吧。”
    海事警署直升机此时也已赶到现场。
    波涛起伏的海面上,瞬间,所有的探照灯全部打开了,那一大一小两艘船被突如其来的强光震慑住了。稽查艇上的高音喇叭发出了正式通告:泰国执法当局将执行例行检查,请所有人员聚集在甲板上,任何武装抵抗都将受到严厉打击。
    两架直升机已降到合适高度。特警们身手敏捷地顺着缆索向甲板滑降,留守的特警手持冲锋枪警惕地看着下面。甲板上,惊慌失措的船员正抬头向上张望着。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发布着警告。那三只木条箱还在甲板上,水手们还没来得及将它们移走。
    天空开始飘下了雨星。很快,瓢泼大雨没有任何预兆地落了下来。
    “把他们带到船舱里,一个个单独审问,威胁他们每个人都会被关上几年,找出他们的头儿。”当披蓬命令手下打开板条箱,检查了里面的货物后,立即对身边的特警下达了命令,“检查这艘船的每个角落,找出可能躲藏起来的人。”
    他所看到的东西实在是无比丰富,足够开出一份长长的清单:四五尊被硬生生砍断的石雕佛像的头,几十件装在方形大木匣里的古高棉陶罐、青铜手镯、青铜釜,雕刻精美的象牙饰品和金质耳环,其中一个箱子里发现的青铜梳、项链和长矛,显然是近日刚告失窃的泰国班清出土的史前青铜文物。所有这些文物都被贴上了“泰国制造”的标签,大部分物品被涂了一层伪装的易洗染料。如果不是出现在这里,这些文物看起来完全属于可以合法出口的艺术复制品。
    在板条箱的内部,底部填充保护的泡沫塑料下面,披蓬意外发现了一个夹层。撬开后,赫然出现了如砖块般累叠起来的高纯度海洛因。
    渔船与海事警察对峙了不大会儿,就缴械投降了。这是艘武装押运船,除了船长和水手是当地渔民外,其他人员几乎全都配备了精良的自动武器。只是,力量对比过于悬殊了,他们被迫放弃了抵抗。军方直升机的母舰已巡弋到附近海面。这是大象与蝼蚁的对决,未战就胜负已定。
    披蓬不得不暗自佩服地下走私组织的高明手段。如果不是他多年布设的情报网络,要识破如此狡猾的犯罪图谋几乎没有可能。看来,这是他们的惯用手法:用渔船充当暗度陈仓的关键运送“人”。日前在柬泰边境截获的那批文物如果没有被他拦下,极有可能也会通过陆路运输直接运往罗勇,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港口装船。
    今夜看来要彻夜不眠了,他要连夜侦讯为首者。
    泰柬边境的情报员这时来电报告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那个匿名线人没有在约定的时间联络,他们得继续等待。

    午夜,港口警署的侦讯室。
    披蓬将一沓证物照片丢到了桌上。那艘货轮的丹麦籍船长彼德森,仍故作镇静地看着披蓬,仿佛在他船上出现的这些东西与他毫无干系。按他的说法,那是船员擅自违反规定的行为,他对于这些东西的来处去向并不十分清楚。
    “你是在浪费时间,彼德森。不要奢望丹麦大使馆会把你保释出去,你是在泰国海域被捕的。按照我国法律,你得坐上五年牢,吊销国际执业牌照。而且,你的手下已经把你供了出来。因此,你只有一个选择,坦白多少的选择。”
    丹麦人仍然无动于衷。
    “你还有六个小时,不多不少,刚好留给你时间好好考虑。如果你仍不愿意配合,明天一早,本地法庭将以最快速度审理你的案子,你得在泰国待上好一阵了。我敢保证,丹麦驻曼谷使馆将没有时间来作出反应,他们只能要求给予你人道对待。”
    同样的手法:迅疾出击,在最短时间内彻底击垮对方的意志。当然,必要时披蓬会作些交易,如果后面能捉到更大的鱼的话。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补充了一句:“哦,对了,上述声明代表泰国国家情报局,不是乌塔保港地方警察部门。”

    丹麦人开始招了,比预期说得更多。一个跨国文物走私(包括毒品走私)的非法网络浮出了水面。
    这个网络是若干独立链条的联结体。在文物所在国负责挖掘偷盗的被称为“猎象队”,他们从现场盗取的文物被叫做“原料”,负责陆地转移的叫“车夫”,港口渔船的绰号叫“鱼贩”,而远洋货轮被叫做“麦哲伦”。此次这艘“麦哲伦”将驶往的地点包括新加坡、日本和美国。在新加坡停留,为的是完成表面上的伪装性任务,他们卸下那些集装箱里的玩具就立即出港,目的地是北海道根室渔港。但货轮并不会进港,而是会驻泊在港口外,用同样的手法进行静悄悄的货物交接。结束后,轮船将横穿北太平洋直达阿拉斯加库克湾的安克雷奇,在那里,同样会有“鱼贩”前来接应。
    任何一个独立链条中的人,相互间从不打探对方的底细,他们只管将货物送达。而控制和安排整个“货物转移”过程的人极其神秘地隐身幕后,从不露面。
    “你们是如何联络的?”披蓬两手撑在桌子边上,看着对方。
    “电子邮件。不过,并不是经常会有这样油水好的活儿。”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年。”
    披蓬继续盯视着对方。
    “‘亚洲曙光公司’在给了我几单正常生意后,就提出要在外海搭载些‘特别货物’。我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他们开出的价码非常诱人。”
    “彼德森先生,我愿意和你作笔交易,我需要知道所有你接触过的人。”
    彼德森在等着听条件。披蓬示意助手取来了文件,摊在丹麦人面前。那是一份海关例行检查查扣非法物资的正式通告书,但上面所列的是普通商品,理由是漏报关税。那意味着彼德森将被赦免,他将逃脱刑事处罚,只会被课以罚款。
    彼德森疑惑地看着披蓬,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告诉我在泰国、日本和美国与你完成交接的人的名字、特征和联络方式。一经核实,这份文件就归你了。”披蓬微笑着,那是胜券在握的坦然的笑容。
    这可是彼德森所能求得的最好结果了。做个污点证人,帮助挖出其他的涉案者。“是个日本人,名叫原田真之。这家伙是个泰日混血儿。两年前,和我开始洽谈生意的就是他。这次将在根室渔港的公海附近进行移交。在美国的交接人叫列文·奥尔森,是个艺术品经纪商。这是他们两人的联络号码。”彼德森在桌上的记录稿纸上写下了号码。
    “你是说在泰国和日本,你只和原田一个人单线联系?”
    “是的。”
    这是个操盘手。披蓬站了起来。
    “正式通告书已经生效了。不过你得交上一笔不小的罚款,我保证港务当局不会正式公布。还有,你还要继续你的航程。到日本需要几天来着?”
    “补给充足,中途不停的话,到北海道一周即可。”
    “你需要继续扮演你的‘麦哲伦’角色,国际刑警会随船。你还要通知他们已安全交货。”
    “我们约定每天通报一次,接货后已经通报过了,下一次联系是在明天中午。”
    “那就照常通报。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过,我要预先警告你,刚刚赦免你的是走私逃税处罚。你必须履行你的诺言,直到我们抓捕到那两个人为止。到时候,我自会撤销对你参与文物走私犯罪的指控。”
    彼德森只能认可这样的安排了。赦免会在一周后生效,这总比在泰国坐大牢好。

    白天,警方对位于曼谷商业中心Silom区的“亚洲曙光公司”曼谷办事处采取了监视行动。和大楼里其他公司相比,“亚洲曙光公司”从外表看来并没什么异常之处。最佳的伪装就是毫无破绽的真实,这家公司一定雇用了懵懂不知的职业经理人和职员,这是一个外表安全无比的壳。
    原田真之借助这个壳还会做些什么呢?他在其中又是什么身份?
    眼下,在总收网前,披蓬仍然需要耐心等待。然后,在出现关键性突破后,他将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出击。
    他连夜赶回地堡,组建了后方通讯中心。与此同时,他也将和国际刑警组织以及日本和美国的相关执法部门统一协调后续行动。
    线人在时限之内并没有与他联络。如果第二天仍没有消息,那说明情况有变。他必须打破常规,直接与线人取得联系。此外,他要亲自去暹粒机场调查“亚洲曙光公司”的秘密转运线路。

    东京的清水警官却没这么顺利。
    在监视录像里确实找到了原田真之的片段,他出现在了电梯口,却没有进电梯,而是走向了通往室外的一道侧门。停车场和夜场本来就毗连一体,调查人员在夜场找到了直通停车场的户外梯道。饭沼没有出现在停车场监视录像里就找到合理解释了。令人遗憾的是没有捕捉到原田和饭沼两人同时出现的画面,也无法甄别原田的车牌号,对相关人员的第二轮询问也没有任何进展。
    出入境机关、派出所和酒店登记中都没找到原田真之的记录,他很可能用了化名的假护照入境。而对“安永贸易”的调查结果,倒是显示它和曼谷的“亚洲曙光公司”建立了联系,这两家公司确实存在着“正常”的贸易往来,而原田真之与它们都存有关联。看来,走私组织在日本也采用了同样的障眼法。
    从泰国同行那里传来了最新情报,根室渔港会是本次货物交接的地点。原田真之也会在那儿露面吗?
    那么,他现在又藏身在哪里呢?如果不提前锁定他的去向,清水即使提前得到了交易情报也无法采取有效行动。
    他调来了“安永贸易”历年货物进口入关的记录,摆了一桌。他要重新仔细分析案情,试图再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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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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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09: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42

    高木直子和宋汉城两人刚从M4高速公路转入A350国道干线,就接到了来自披蓬的电话,乌塔保港的意外收获令形势出现了转机。此外还有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中村佑行还活着,现被拘禁在泰柬边境的高山密林里!
    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披蓬已与东京的清水警官和美国阿拉斯加的执法部门建立了情报协调机制,日本和美国方面将共同完成此次跨国诱捕行动。此时,披蓬、清水已从各自不同的方向接近了目标。而他们的默克夏姆之行却仍然捉摸不定,甚至有些盲目。
    他们在加油站停下休息,顺便在隔壁的乡村小饭店吃午饭。直子坐在宋汉城对面,在笔记本上看着东京分部同事发来的情报汇总。一个跨国文物走私组织已经呼之欲出了。
    从他们到伦敦的那晚算起,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从种种情况看,英国也非常可能会出现那个神秘组织的身影,直子不由加倍地小心起来。这是个关键时刻。眼下静悄悄的较量中,似乎正义一方获得了微妙的领先优势,但局面随时可能翻转。她和宋汉城的默克夏姆之行,将是决定性的一步。
    中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破解他预先设下的谜局。
    一路上,宋汉城埋头读着高木繁护那本《东方圣教隐修法门》,浑然不觉直子内心的焦虑。

    若打个比方的话,这本论证隐修教派的著作堪称探索石板经文的导言或序曲:中村将他带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学术领域,仿佛是特意安排的一个预习课程——在解读默克夏姆可能寻获的高木手稿之前。
    在这本不为人知的著作中,高木繁护通过缜密的学术论证,从部派佛经编集的年代分析、语言学比较、历史记载与文物发现的参照研究,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他直指早在王合城第一次结集,佛陀的原始教义就出现了变体。而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是号称“头陀第一”、被尊为教团上首的摩诃迦叶在传承教法的权力斗争中占得了上风。
    佛陀圆寂后,教团中的须跋陀比丘言语轻薄,认为佛陀死后可不用持守他所制定的僧团戒律。迦叶将此言行视为僧团内部潜藏的最大危机。为保存佛陀的精神遗产,避免今后僧团的离散和佛法的衰微,迦叶于是提出召集长老会议来诵出经律。而在佛陀遗体火化后,他又将自己分得的舍利奉献给了摩揭陀国的国王阿阇世王(而根据多种佛典文本记载,这个国王从前竟曾加害过释迦牟尼),由此获得了世俗力量的支持。迦叶一心护法的诚心无可置疑,但无可否认,他确实具备清晰的形势判断力和娴熟的政治手腕。佛陀在入灭前,并未亲自指定他为僧团的继承者。迦叶审时度势,经过一番运作,最终取得了控制僧团的实际权力,并挑选了五百比丘于合城外的七叶窟进行了初次经律结集。
    王舍城结集完全由迦叶一手主持,难免会留下他的烙印。在诵定经律的过程中,他事实上成了佛陀教义的最后裁定者。后世佛法的流布相传,与这次结集有极大的关系。但在结集之初,他以修行程度不够为由将佛陀侍者阿难排除在集会比丘之外就十分可疑。要知道阿难随侍佛陀二十五年,对佛陀教义的原貌最为精熟,他博学多闻,人称“佛法宝库”,后来经部的诵出就是由他独立完成的。迦叶严谨保守,重行戒律,性情刚愎自用,这在各类部派佛经的记载中所见多是。而佛陀在世时,他对阿难就非常倨傲不敬。阿难似乎是迦叶性格的反面,他个性温和宽忍,善于贯彻变通。阿难曾成功劝服佛陀让女性出家,迦叶当时就持极端反对的态度。后来,迦叶终于允准阿难参与结集,但阿难诵出的“微细戒可舍”的佛陀遗训却被他当场予以否决——理由是释迦牟尼没有具体指出哪些戒律属于“微细戒”。
    迦叶的专断还表现在他与富楼那长老产生的教义分歧上。佛陀去世时,富楼那正在外地布教,未及赶回。当他率领弟子到达时,结集已近尾声。迦叶将结集情况向富楼那作了通报,希望他能认可同意。富楼那对律中有关禁止食法八事提出了异议,认为不合佛陀的本意。被誉为“说法第一”的富楼那是第一个公开对迦叶主持的结集持不同意见的人。相传他与佛陀最初五弟子之一的跋波率领未入选窟内结集的一千名比丘进行了窟外结集,此事在后期部派的律藏(南传《善见律》、北传《四分律》、《五分律》)中都有记载。
    对佛陀教义的持守分歧,预示着后世僧团中保守与变通的两大潮流。
    高木繁护在书中大量引用了宇井伯寿那篇气度恢弘、论述精到的《关于阿含经成立之考察》中的内容。两人在学说上互为引证与支持,这足以解释何以两人当初会一起结伴到英国访问。
    在甄别原始佛典的方法上,高木繁护继承并深入演绎了宇井伯寿提出的理论方法,认为现今所传的经藏与律藏,绝不可看成是佛陀亲说的传承原型,提出了“应向佛陀的根本思想上去求”与“文本的比对印证相辅而行”的两个重要观点。而比对印证的基础就是现存最早期的巴利文文本和汉译文本。南传巴利文五部尼柯耶(意为“经集”)都出自后期上座部某一支系,因所用语文接近佛陀在世时的印度俗语,较之北传佛教根据梵文译出的四阿含(与“尼柯耶”同义)更富于原始色彩,因此近世欧美学者多通过巴利文圣典的校勘来采证原始资料。但高木繁护并没有忽视北传四阿含的价值,四阿含分别译自后期不同部派,按年代先后次序,以《杂阿含》最先,其次是《中阿含》,再次是《长阿含》及《增一阿含》。从《杂阿含》的成文年代和行文简略的特点来推断,正可与南传巴利文佛典互为参照,成为探索原始佛法的共同指引。自南条文雄、高楠顺次郎以降,及至宇井伯寿等后代学者,日本学者在研究方法上及时采纳了西方学人的方法体系,本身又兼有北传佛学的根底,这是日本近世以来数代佛教学者获得重要进展的根本原因。
    在此基础上,高木繁护进入了对后期部派的比较研究。《东方圣教隐修法门》关于这个部分的解说引用了大量当时的研究成果。比较特别的一点是提到了一个隐修教派的存在。在阿育王时期,上座部曾有一支僧团深入了印度西北和现今尼泊尔地区,世称雪山部。这个隐修教派极有可能与雪山部有关。此派认为阿难和富楼那才是正法结集者,奉释迦牟尼所说经为根本归依,视历次结集的佛典为旁出。同时,还糅合吸纳了被历代僧团极力打击的提婆达多学说。
    而这个提婆达多,在佛教中的地位犹如基督教体系中的犹大。按照所有现存佛教文献的记载,他在释迦牟尼在世传法时就与佛陀产生了教义分歧。作为佛陀的对立面,提婆达多被归入了佛典中的“破僧”。
    产生冲突的焦点,是提婆达多“谤毁圣说,决生邪见,定断善根。‘但有此生,更无后世。’作是知己,于其徒众别立五法”。此五法主张生活起居应彻底戒除凡俗羁绊,其实是佛陀悟道前早已放弃的苦行道。须知迦叶本人在僧团中也以苦修著称,若因此行为而产生争端分歧,似乎并没有说服力。此外,提婆达多还否认消极的轮回观念。他与另一佛陀弟子富楼那的见解相似,不承认有今世、后世,极力反对对教理的世俗化歪曲。
    高木繁护认为,后世佛教的种种弊端流俗皆因之而起。即使在现存正统佛典的文本中,佛陀也从未正面阐述过简易直观的“轮回”说,他所概说的只是寓言化的“十二缘起”。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佛陀的“因缘说”本义反而与提婆达多倡导的“教理的非世俗性”更为贴近。在初次结集时,佛陀的很多原初教义在迦叶的权威下被消解或过滤了。迦叶逝世后,阿难继承了法钵,但此时迦叶的“修正教理”已成正统。
    至于提婆达多的公案,迦叶正是始作俑者。在隐修教义中,提氏只是佛陀大弟子中较为偏重头陀苦行的一位,却因公然挑战迦叶而被竭力攻击贬低。根据正统派佛典所载,提婆达多这个阿难的亲兄弟、佛陀的堂兄弟曾与阿阇世王联手加害佛陀,犯下破僧、伤佛、杀比丘尼三种恶行,因而被打入了地狱,而“共犯”阿阇世王后来却觉悟逆转成为护法王,这完全不合逻辑。联想到阿阇世王对初次结集的赞助支持,就不能排除迦叶及正统派僧人党同伐异的嫌疑。
    奇怪的是,在后世的《增一阿含经》中,提婆达多因为加害佛祖,“堕入地狱,受大苦难。便发悔心,称‘南无佛!’”。而身处地狱的提婆达多竟被佛陀授记为了辟支佛,名曰南无。根据这部经所说,佛陀弟子目犍连和阿难分别前去地狱探望过他。这显然是后世僧人为弥合正统教派和隐修教派的巨大分歧而作的巧妙妥协。
    梁僧祐《释迦从弟调达出家缘记》中曾就此谈论道:“拾检调达之历缘也,亟为戚属恒结仇雠,岂以标明善恶影响秘教乎?是故经言:若言提婆达多造逆罪堕阿鼻者,无有是处。斯乃诸佛境界,非二乘所测也。”连僧祐也觉得不可思议。
    高木诘问道,如若提婆达多确是与佛陀势不两立的恶人,怎可能被接纳成为辟支佛呢?
    读到此处,宋汉城不由联想起中国学者季羡林。关于提婆达多教案,季氏也写过一篇分析精到的专题论文,与高木繁护书中的论见可谓是不谋而合。

    而事实上,奉持提婆达多学说的教派僧团在印度本土绵绵流传未绝。由于印度不重历史记载,中国古代求法僧的实地记录倒为我们提供了该教派存在与衍变的确切证据。
    在《高僧法显传》中,五世纪初中国求法僧法显即在印度合卫城见到此番景象:“调达亦有众在,常供养过去三佛,唯不供养释迦文佛。”
    玄奘于七世纪到印度,在其《大唐西域记》卷十中,记有他在羯罗拿苏伐剌那国的所见:“天祠五十余所,异道实多。别有三伽蓝,不食乳酪,遵提婆达多遗训也。”
    在玄奘访印几十年以后的同一世纪,义净随后又到印度。他在《根本说一切有部百一羯磨》卷九的一条夹注中曾详细论及他所见到的这个异端教派,并说“在处皆有天授种族出家之流”。这里的“天授”即是“提婆达多”的别译。
    至于隐修教派、雪山部及提婆达多僧团三者之间的渊源联系,高木繁护在《东方圣教隐修法门》中并未进一步展开叙述,却已勾勒出了一个明确的探索方向。

    从历史的缝隙中透出了一线微光。
    须知中国求法僧到访印度之时,距佛陀和提婆达多的时代已有一千多年。他们的见闻记载,证明了秘密教派确有存在且绵延有继。其教派信众在当时人数众多,传布区域极广。在佛教此后的发展过程中,它们与经院化的正统部派相对立,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潜在力量。
    这是异常复杂艰深的学术课题。在众多佛教徒看来,甚至是离经叛道之说。可是,在视“真理为惟一正途”的学者和真正的信仰者看来,却是拨开历史迷雾、洞见真知的一个回归旅程。站在承续佛教这个东亚文明根脉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份共同的遗产。
    这一刻,循着当年高木繁护探索的足迹,宋汉城逐渐进入了这个少有人涉足的领域。而更多的未知即将一一呈现。

    高木直子没有去打扰宋汉城。下午三点左右,他们抵达了默克夏姆这个英国中部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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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09:20:57 | 显示全部楼层
    43

    无论从哪方面看,默克夏姆都是个很不起眼的小镇,甚至有些荒凉。
    正是午后,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几辆花花绿绿的汽车停在银行外,都是十多年前的款型。白天,银行是镇上还算颇有人气的地方,老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里面,一边晒太阳一边聊着天。银行工作人员并不以为意,老人们就像他们坐着的凳子一样安全无害。
    如同英国很多地方的情形一样,年轻人纷纷离开了默克夏姆。从童年时起,大都市就已成为他们的梦想之地。一等成年,他们就忙不迭地离开此地,如蜕皮般将自己的童年生活剥离。这里成了空巢,老年人占了绝大比例。随着镇郊工业区的兴建,新的劳工阶级靠近工业区建立了自己的聚居地,却从不跟镇里人来往,你只会在镇上的超市和银行遇到他们。那一带的工厂、仓库仿佛是现代世界安插到这里的一个飞地。
    镇上的建筑多带有典型的乔治王朝风格,低低矮矮的,仿佛是三一学院的微缩版本。此地的房子多以本地出产的石料建成,很多房屋看不出有人居住的样子,屋顶上那标志性的左右对称的烟囱再不会升起炊烟了。默克夏姆的一半还停留在过去。

    镇公所的门半掩着,走进去,只看到两个工作人员:一个是戴着宽边玳瑁眼镜的头发花白的老年妇女。另一个是腰板有些佝偻的主事的中年男子,穿着苏格兰斜纹呢上装,头发梳得很是齐整,正神情严肃地看着手头文件。办公室里静得就像老人院的阅览室。
    高木直子和宋汉城这两个东方人走进了门里——他们要来查询高木繁护当年是否曾短期在此居住,以及是否有在当地登记的佛教社团。
    主事男子看着这两个闯入者,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默克夏姆很少有非白人居民,只有一两个在附近工厂做事的印度人。这两人是偶然来到默克夏姆的游客?
    直子说明了来意,但要解释得清楚明白还挺不容易:她来英国是为了寻访自己祖父当年在英国留下的足迹。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高木繁护曾多次来到这里,他在默克夏姆市政当局可有留下什么记录?如果在此居住,当时又是在什么地方落脚?当地现在是否还有佛教团体?
    “你们是中国人?”
    “不是,我是日本人。”
    “那么这位也是?”他看着另一位问道。宋汉城长时间沉浸在高木繁护那本书里,此刻还有些恍惚呢。
    “不,他是中国人。”
    主事扬了扬眉毛,那神气仿佛在说:反正长得都一样。
    很遗憾,他这里只有英国民政部门正式认可的本地居民的花名册。那得翻出以往历年的档案来查看了。不过得稍等会儿,他要先完成手头的一件工作。
    高木直子和宋汉城在靠窗的长条椅上坐下。西斜的日光,在铺着石质方砖的地面上投下了他俩的影子。直子眼睛看着前面,问起了宋汉城:“祖父这本书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一个埋藏了两千五百多年的秘密。”
    “那就不是秘密了。”
    “对,是另一段历史。”
    “如果存在另一段历史,那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
    “不是真实问题,是权力问题。”
    “权力?”
    “对。不是君王、帝国、政府、政党、商业组织或舆论媒体的空间性权力,是时间的权力。”
    “时间的权力?”
    “宗教、哲学、艺术都是时间的权力。”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时间的权力虚妄而实在,就像是透明的空气,你看不到它,却在呼吸它。”
    “今天下午你的言语很像个哲学家。”
    “那是你祖父高木繁护的观点啊。他没有单纯站在宗教的角度来研究佛教。”

    半小时后,镇公所的主事招呼他们过去。他们沿着一条光线昏暗的甬道走到了储藏档案的后间。
    主事打开了沿墙一溜排开的文件橱的一扇橱门,用手指点数着年份。他抽出了其中一沓文件。那文件夹在皮质封面里,用线绳捆扎起来,外边还套了个透明的档案袋,口袋上贴着标签:一九三五年。
    “您要看哪些年份?”主事摘下了眼镜,回头问道。
    “一九三五年到一九四〇年。”
    “绥靖时期的?”
    对,那是基督教文明岌岌可危的年代,一个极端的年代。
    主事将各个年份的卷宗都拿了出来。文件铺满了一桌子,连他自己都很惊讶。看来,这个英国小镇很重视记载和保存其历史。文件里还夹了几本发黄的相册。当时的记录者细心地编制了内容目录,因此可以按照每月前的提要目录来检索其内容。
    七十年前的光影片段从故纸堆里渐渐浮现出来。
    大部分与圣典会有关的记载都在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〇年之间;显然,为避免被可能的战争祸及,圣典会当时将全部的研究资料、书籍、手稿和贝叶经转移到了默克夏姆。
    一九三九年十月的栏目下有如下一段记载,是从当地报纸上剪下的一则报道,其时德国已攻占了波兰,英国对德宣战了:

    本镇荣幸地成为巴利圣典会学术年会的主办地。镇长莅临出席于本镇图书馆举行的学会特刊发行仪式。卡罗琳·阿古斯塔夫人在致辞时特别感谢镇议会及镇长本人的援助……值此危乱之际,惟愿默克夏姆可以安然度过无可避免之战争……出席者包括来自泰国、日本、新西兰及美国的学者……镇长先生为赞助英国学术研究,特无偿提供本镇图书馆之许可场所,以供学会不应之需。

    这段文字,让高木繁护的默克夏姆之行得到了印证。除了那张剪报,里面还附有一张当时活动的合影。发黄的照片上,第一排靠右首站着一个东方人。直子认出了祖父。高木繁护那时的样貌很清瘦。
    可惜,在六个卷宗里,关于圣典会的记载仅此一则。
    直子又请主事拿出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五年的卷宗。此后就再也没有与圣典会相关的记载了。两人都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请主事复印了那份剪报。
    “圣典会的情况,您是否了解?”
    主事摇摇头。那时他还没出生哩。不过,他可以问问夏洛特夫人,哦,就是进门时戴玳瑁眼镜的那位,她父亲担任过本镇的图书管理员。一九三九年时她也才六岁,但不妨问问。本地目前没有佛教僧人,没有佛教徒,也没有东方的寺院。只有一户巴基斯坦人,不过本镇并没有清真寺,他们那家人每个星期五得跑到巴思市去做周礼拜。
    主事凑在夏洛特夫人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夏洛特夫人似乎有些耳背。
    “哦,那些教授,我还记得。”
    她唠唠叨叨地回忆起来。不过,说了一大通,都在讲她自己战时的童年往事。直子将剪报递给她,还有那张合影照片。她指着照片上的高木繁护,问老太太:“您认识这个人么?”
    夏洛特夫人仔细看起照片来,半晌才肯定地回答:“这个东方人,我见过,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日本人的名字在英语里很拗口,不是么?他是您祖父?”
    “是的。您刚才说我祖父曾住在默克夏姆?”
    “您祖父在镇里住过一段时间。我在家父的书房里就曾看见他们聊天来着。”
    更多的情况,夏洛特夫人也没有印象了。
    临别前他们问主事要了一张镇区地图,也许会派上用场。然后,又顺便打听了一下温泉公寓的具体方位。

    从镇公所前的小广场往东南方向走不多远,就可看见一排常绿灌木。沿着灌木间的一条砾石小径,再往里走,就是温泉公寓了。现时,那里由“摄政连锁饭店”经营。
    入住后,他们在镇区内又逛了一圈。镇子很小,一会儿就兜完了。往下该怎么办两人谁都没什么主意。宋汉城一点没有心急的样子,他似乎已经有所预感。晚饭前,他们各自回房休息了一会儿,一边研究手头资料,一边耐心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到了晚饭时间。温泉公寓的小餐厅里,只有五六位客人在用餐。这里的家具陈设都有些年头了,尽管稍显寒酸,却也别有意趣。
    刚落座,穿着本地传统服装的侍者捎来了口信,令人意外,却又在预期中:若他们两位晚上没有其他安排的话,夏洛特夫人邀请他们参加本地的一个私人聚会。侍者画了张前去赴约地点的路线图,那是小镇西面的一处私人牧场。
    直子和宋汉城相视一笑,夏洛特夫人也许回忆起了什么,或者找着了什么旧照片要与他们分享吧。他们在这里已然受到了某种关注。
    饭毕,两人回房间换上了稍正式的衣服后就出发了。直子穿的是上次去贝尔律师办公室的那件大红色风衣。
    暮色柔和地铺洒在四周平缓起伏的山坡草场之上,天穹暗沉处,一弯新月正缓缓升起。
    直子一开始并没按地图指引的方向开,而是朝着相反方向,往前开出很长一段路,才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四周静谧无声,远处镇里居民家中已亮起了灯火。他们黑着灯在车里待了好一阵。
    车子继续发动了起来,直子向右拐上了一条岔道,开出很久过后又向右拐,这回,他们已经上了镇外的巴斯道。按照侍者的提示,在一个十字路口的小教堂处要拐上一条向北的小道,小道两旁遍植泡桐。直子让汽车缓缓而行,车轮碾压着路面上的落叶,那簌簌声如此的悦耳而宁静。
    笔直的乡村道路上一路不见行人和车辆。这是条上坡路,两边都是开阔的农庄。到坡顶处,直子再次查看前行路线。坡下约两百米处有两条岔道,一条仍向西行,一条则拐向了东北方的另一条上坡路。
    开到岔道口,一块不起眼的路牌标出了方位:

    罗斯金牧场
    私人领地,切勿擅自进入
    默克夏姆,威尔特郡。

    按照箭头所指,汽车开入了东北方向的坡道。等过了这斜坡,前方约五十米处就是牧场入口的金属网格大门。围绕整片牧场的白色围栏就从这里开始,一直延伸向两边的旷野和林地。此时,暮色已浓,依稀看得到牧场内星星点点的灯火。
    宋汉城下了车,大门虚掩着,并没有锁死。他刚把门推开,大门上方和围栏上的红色警示灯就亮了起来。
    汽车通过大门后,警示灯熄灭了,他们继续向里开去。
    前方,一幢古朴的乡村别墅出现在视野里,连带着还有附近的马房、牛奶场和草垛,典型英国牧场的布置。空气里弥散着草料和牲畜的气味。他们将车停在了别墅前的空地上。
    这时,夏洛特夫人已经站在别墅门口迎候他们了。她在向他们招手:“欢迎来到罗斯金牧场。把这里当做你们自己的家吧。客人已经等着你们了。”
    等着我们?直子和宋汉城非常好奇马上看到的会是何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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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09: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44

    进到门里,一个仆役模样的老年男子替他们收好了外衣。他是个南亚人,皮肤微黑,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露出善意喜悦的表情。
    “您好,直子小姐。您好,宋先生。”他竟然早已知悉他们的名字,仿佛接待的是两个重访故地的朋友。
    而眼中所见的陈列布置,一下子让他们有些错愕:除了英国式样的日常家具,入口门厅的中央建有一个标准形制的莲池,莲池中央的石质基座上放着三块独立的正方形碑石。与寻常所见佛教造像不同,三块砂岩碑石上分别刻有佛足、法轮、手印。这是印度早期佛教的造像雕塑风格,质朴粗拙,甚至有些僵直生硬。
    虽不是真品,但这几件仿作的艺术风格也可推及巽伽王朝与安达罗王朝的年代。
    夏洛特夫人引领着这两位诧异不已的客人走向旁边的一条回廊。
    这栋别墅,走到内里才发现并非英国乡村别墅的常见格局,而是一个围合式的院落。走廊向着院子的部分是落地玻璃。院子里,草坪和铺石间立有石造经幢和灯龛,从造型看又是仿唐的形制。
    走廊另一侧的墙上,挂有十数个正方形镜框。宋汉城走近一看,正是著名的帕鲁德围栏浮雕,那些原始素朴的法轮、足印、莲花、卧狮、菩提树、台座的雕刻,贯穿了整条走廊。在印度早期佛教雕刻中,这些图形符号暗示了佛陀的存在。那是佛教尚未进入偶像崇拜前的质朴时期。一八七三年,正是英国考古学家亚历山大·坎宁安发现了这个佛塔遗址——宋汉城在最后一幅镜框中惊奇地发现了坎宁安与圣典会创始人里斯·戴维斯的几张合影!

    夏洛特夫人似乎很谅解两个客人的好奇和迟疑,她一直默默站在他们身后,仿佛是一个好脾气的博物馆馆长:“任谁看到这些都会惊奇万分的。不过,还是先去见见我们的朋友吧。稍等片刻,你们好奇的一切都会有个答案。”
    夏洛特夫人一点不像在镇公所里的样子,她耳聪目明,精神矍铄。直子和宋汉城赶忙跟紧几步,随着主人往前走去。夏洛特夫人将他们带到了一间茶室里。
    这是间带有日本和式风格的房间,没有铺设榻榻米竹席,不用席地而坐。围着一个西式壁炉,有几张舒适的藤靠椅和沙发。
    他们刚一踏进房间,正聊着天的几个人立即礼貌地站起了身。
    夏洛特夫人一一给新到的客人介绍:
    “洛威·夏洛特,本镇图书馆管理人,我的哥哥。”
    “小亚历山大?坎宁安,我的儿子,剑桥考古学家,亚历山大·坎宁安的曾孙。”夏洛特夫人朝宋汉城眨了眨眼睛,刚才看到的与里斯·戴维斯的合影有了个合理解释了。
    “凯伦?钱德勒夫人,圣典会的书籍印刷与发行合作伙伴,安东尼?罗威公司默克夏姆代表处的负责人。”
    说话间,又有两个人从茶室的内间走了出来。
    “还有这两位,想必你们之前已经非常熟悉了吧。”
    直子和宋汉城一看,却是荷默教授和本特利教授!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荷默脸上带着歉意,趋步上前,伸出了手:“真是很抱歉,让两位费了那么多周折,跑了大半个英国,才终于到了这里。”
    本特利站在荷默身后,朝宋汉城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不是去度假了吗?”宋汉城向他打趣道。
    “这里是英国最宜人的度假地。对一个宗教学者来说,难道它还不够理想吗?”
    “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们带到这里?”
    “哦,发生了一些事情,为了安全起见。您知道,圣典会和社团做事一向谨慎小心的。”
    夏洛特夫人站在直子身旁,看着直子说:“高木直子小姐,对于您的特殊身份而言,这里真的不应该陌生呢。您祖父高木繁护先生也曾在这里短期工作过。真是很奇妙的会见啊。当初这间茶室和庭院建造时就参考了他的意见。不过,是不是过于英国化了?”
    “不,这里令我感到非常亲切,也很激动,夏洛特夫人。”
    寒暄结束,众人纷纷落座。那个脸带笑意的仆人送进了茶水、酒和点心。

    荷默教授在茶饮安排停当后,自斟了一杯酒。他呷了一口,开始娓娓道来:
    “那么,两位客人,且容我用最简洁的方式道出原委。
    “若追溯起源头,还得从坎宁安爵士和里斯·戴维斯说起。众所周知,戴维斯于一八六三年被委派至斯里兰卡海港城市加勒出任法庭推事,在处理一宗诉讼时他偶然发现了作为证据呈上的巴利文手稿,由此引发了学习巴利文以及研究早期佛教的兴趣。在此期间,按照其上司赫丘利斯·罗宾逊的嘱托,他也开始着手在当地展开考古文物发掘,并协助创立了斯里兰卡考古委员会。
    “这段时间,戴维斯开始与印度考古调查学会的创办人亚历山大?坎宁安爵士——这位退役的少将军官,退伍后成为考古学家——频繁通信,后者非常赞赏这个年轻人的勇气和志向,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但在殖民地服务期间,两人很少碰面,直到返回英国后,他们才开始真正深入地交往。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是一种呼应——戴维斯立志从残存的巴利语佛典来探究原始佛教的教义,另一位则通过考古发掘间接复兴了近代佛教。
    “坎宁安爵士主持印度考古调查学会期间,展开了对鹿野苑、摩诃菩提寺、桑吉佛塔和诸多佛教石窟的考古发掘,这些成果极大地鼓舞了戴维斯。同时,对佛教的探究也渐渐转变为真挚的信仰,一种与母国的新教传统并生的信仰。
    “戴维斯返回英国后,于一八八一年创立巴利圣典会,致力于巴利文佛典的英译以及遗存贝叶经的搜集和保护。诞生于印度的原始佛教,因为大英帝国在东方的殖民官员的译介而获得了广泛传播,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未始不是佛教成为普世化宗教的又一个契机。
    “原始佛教专注于人类的有情解脱,以众生平等的慈悲智慧,导引其信徒在当下世界中确立自身的信仰皈依,其本身蕴涵的包容性的和平力量深深吸引了戴维斯。‘在整个佛教史上,佛教徒在许多世纪中长期占有优势,我不知道它有过迫害其他宗教的记载。’戴维斯教授在与友人的通信中就有过这样的评判。
    “他曾试图争取英国当局的财政支持,以进一步在西方世界传播深邃的东方佛法,并试图在雅利安人和印度佛教之间建立某种种族的亲近性。但十九世纪后期的大英帝国,国力开始衰颓,远东地区包括印度在内的殖民地独立运动风起云涌,此时已无暇他顾。
    “慢慢地,在佛教学者之间,在佛教学者与考古学家之间,开始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团体。坎宁安爵士去世前一直运用其影响力,以《皇家亚洲文化协会》杂志的名义,创办了一个跨界的佛教学术团体,成员包括了马克斯?缪勒、戴维斯、缪勒的弟子日本学者高楠顺次郎、美国学者奥尔高特以及鼎力支持圣典会英译三藏出版的斯里兰卡学僧,如创办了印度摩诃菩提协会的达摩波罗、几位当时英国顶尖级的考古学家等。你也可以称之为‘隐修会’。
    “这个团体除了赞助巴利文佛典的英译,推动西方各国的佛教学术研究,还致力于在广阔的佛教传播区域内开展实地考察,试图勘察和发掘年代更为久远的佛教历史遗存,寻访那些在偏远地区仍可能信奉原始教义的僧团。他们很少结社聚会,更多地是通过学术通信、《皇家亚洲文化协会》杂志特刊以及单独的考察项目进行,彼此交流新的学术发现,解读辨析原始佛教的基本教义。而戴维斯在世时,巴利圣典会一直公开避免直接参与相关的文物考察工作。
    “坎宁安爵士和戴维斯去世后,这个学术团体并未就此解散,卡罗琳·阿古斯塔夫人接手了圣典会的工作,而她对于原初佛教显然怀有更激越的探索精神。要知道,卡罗琳·阿古斯塔夫人可是个唯灵论者,正是她启发鼓舞威廉·史梯德走出了书斋。史梯德曾多次进入南亚次大陆的腹地,寻访各处的佛教隐修者,有时也会同其他学者和考古学家一同进行实地调查。”

    荷默教授站起身来,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正是中村传递信号的那本《早期佛教正伪辨》。
    “宋先生,高木直子小姐,髻智尊者正是威廉·史梯德。他和另一个英国人,那个在斯里兰卡出家、写了佛陀传略的髻智比丘很容易混淆起来是不是?这只是一个巧合。此书出版于一九二〇年,‘一战’结束不久。史梯德在尼泊尔的一个雪山寺院写成了此部书稿。史梯德这本匿名著作,开启了对佛陀本初教义的真正探索。此书写成之后,戴维斯就将他召回了英国,他们两个合作出版了那本著名的《巴英字典》。”
    但荷默还没有说到最关键的部分,也就是与高木繁护、中村佑行有关的段落。
    本特利教授插话道:“您这些背景叙述实在太过冗长了,我们的客人已经不耐烦了。”
    “我们一路追寻而来,正想要听到这些。”直子丝毫不觉得厌烦。
    荷默继续往下铺陈:
    “史梯德遍访斯里兰卡和尼泊尔雪山大寺的高僧大德,很快就找到了更多的志同道合者。一九三五年,在去印度内地的旅行途中,他与您祖父,才二十五岁的高木繁护会合了。
    “此时,经过几代人的精进努力,日本学者在佛教史研究、佛典整理和部派教义比较研究等方面已成果斐然。一九二四年由高楠顺次郎和渡边海旭发起组织了大正一切经刊行会,并于一九三四年印行了汉文大正藏;自一九三五年至一九四一年,由宇井伯寿等知名学者发起的高楠博士功绩纪念会又将巴利圣典协会出版的巴利文三藏翻成日文出版,名为南传大藏经,北传佛教因现代学术的进步第一次全面引入了南传上座部佛典。由是开始,对各部派佛经的比较研究在日本获得了认可。在二十世纪前期,日本俨然已经成为一支重要的学术力量。而且,他们非常支持进行文物考察和实地寻访,这一点,也许是因为怀有一股虔诚奋勇的精神力量的缘故吧。在史梯德和高木繁护两人碰面前,宇井伯寿在与卡罗琳夫人的通信中提到了他的弟子前去南亚巡游访学的事情,替他们提前安排了这次会面。
    “高木繁护与史梯德此行收获颇丰,他们通过苦行僧式的近一年的寻访踏勘,初步完成了南亚地区寺院及教派流布的调查和史料搜集。高木随后又获圣典会邀请,前往英国访问参学。居留英国期间,高木繁护完成了《南传佛教正朔勘名》,并于翌年出版,在宇井伯寿与卡罗琳夫人的共同推荐下,他也成为了这个秘密学术团体的成员。
    “三年后,高木繁护小范围出版了《东方圣教隐修法门》,引起圈内众多学者的激赏。此时史梯德因罹患疾病,身体已大不如前,他一如既往地支持着高木繁护的学术探索,高木繁护也尊他为师,默默地接受着教诲和指引。
    “《东方圣教隐修法门》显然引起了当时日本当局的关注,此书还是不小心流传到了外部世界。高木繁护在日本的命运发生了逆转,当时的情况我想你们也略知一二了吧。”

    直子和宋汉城已从J博士那里了解了这个情况,关于驹泽大学校长登门谢罪趣闻,“日暹协会”的关注,等等。
    “那段时期,圣典会从日本有关方面获得了固定的赞助,除了泰国王室,这是极为有力的襄助支持。但麻烦就此而来了。‘日暹协会’开始提出由他们提供资金与装备,展开大规模的研究项目,包括实地调查。由于当时英国尚未与日本宣战,整个南亚和东南亚地区还是所谓的和平区域,于是,双方开始了第一个较大的合作项目,残存的贝叶经文的修复,以及部分佛教遗址的保护与重修。但高木繁护仍然坚持一个人单独进行实地调查,他的各地访学基本没有受到影响。这让‘日暹协会’很难堪。日本驻泰国大使亲自致信圣典会表明了诚挚合作的意愿,日本国内有关人士又转请宇井伯寿给高木繁护写了一封措辞婉转的信,他和圣典会都陷入了一种左右为难的困境。
    “一九四〇年,由‘日暹协会’出面组织了日、英、泰、印等多名知名学者和考古学家组成的联合调查队,正式开始了在南亚和东南亚地区的实地考察项目。此时,珍珠港事件尚未爆发,英国与日本处于某种默契的媾和中,这样的纯学术项目也许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吧。
    “一九四一年年初,高木繁护获颁泰国王室的奖章,其著作在国内出版时,连亲王也派代表到场祝贺。荣誉似乎淹没了他。在此期间,他却痛苦至极,因为他所看到的世象让他满怀疑虑——欧洲的一半已陷入战火,东亚地区日本征服中国的战争进入了胶着状态。
    “这期间,史梯德与高木繁护之间的通信,开始集中探讨他们在此前调查寻访中所发现的隐修佛典。如被掩盖了光芒的珍珠,默默传承了两千多年的原始教义,在历史的夹缝中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在十二世纪突厥入侵印度所导致的佛难中,这支教派却因势小力微、地处偏僻而躲过了劫难。他们考证的结果是这支教派分成了两支,一支进入了尼泊尔山区,另一支离开了印度,辗转到了东南亚的热带丛林中。
    “与公元前三世纪阿育王之子摩哂陀的僧团渡海传入斯里兰卡的南传上座部不同的是,这一教派的教义简洁而清晰,没有经过后期部派的伪饰和增删,严格遵循阿难尊者所听闻的佛所说法,也并未排拒提婆达多的论说,或将之打入魔道之列。他们将其与南传上座部佛典进行了对照研究,发现了非常多的一致之处。从发现的经文片段来判断,可以确定这个秘密教派的诞生至少不会晚于南传上座部,因此,足可成为世人探究佛陀根本教义的重要途径。
    “这个秘密教派的特点是在固定的家族部落内传承,基本上不进行传教活动。因此,寺庙都靠着附近的部族村庄而建,家族繁衍而生,佛法因此绵绵不绝。到了今天,这些早已落地归化的部族因为与世隔绝,已不知其教义的源流。
    “这些烦琐的学术考证,我们还是略过了吧。”

    荷默的额头微微出汗了,如同作了一次公开学术演讲。
    夏洛特夫人在一旁插话:“说了那么多,我们该喝点酒才是。”所有在场者都斟上了酒,向荷默致意。今天的荷默与直子他们初到伦敦时见到的那个矜持内敛的荷默完全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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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默教授又继续讲述:“但是,这些研究成果都在一九四一年戛然而止。史梯德先生备受打击,直到去世前他一直对此缄口不言,回避谈及与此有关的一切话题。在他去世后公开的与高木繁护的通信中,也没有明确提到隐修教派的现存地点。而高木繁护存放在圣典会的手稿,依照圣典会的制度规定,我们也无法私自取出。我们离真正的发现只有一步之遥。”
    “是因为祖父的失踪?”
    “是的。近年来,我们重又燃起了希望,因为中村显然继承了高木繁护的探索方向。”
    “荷默先生,在谈到中村以前,还有一个问题不得不提。此地,我们所在的这个罗斯金牧场,和您刚才所谈的又有什么关联呢?还有,为何我们必须经过重重关口,才被带到这里?”宋汉城问道。
    现在,所有这些环节需要得到一个明确完整的解释。
    大伙都笑了起来。
    夏洛特夫人解释说:“夏洛特·坎宁安·罗斯金,这是我的全名,这座牧场是老坎宁安先生的祖业。”
    “您是说,从老坎宁安先生在世的时候起,这里就是早期佛教的一个研究中心?”
    “谈不上什么中心,不过有志于早期佛教研究的学者们通常会来这里度假。说是度假,更多是沉下心来工作。在一九四一年时,为安全起见,圣典会把重要的手稿资料和参考书籍都搬到了这里。这里安静,除了从附近森林里溜进农场的松鼠或是野兔,可没人打扰您。家父就是当时的图书馆馆长。按照惯例,本镇图书馆馆长就兼任你所说的这个中心的保管人。”
    总算把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给理顺了。
    荷默看着直子,说道:“直子小姐,我们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高木繁护卷入世俗事务的前例发生后,卡罗琳·阿古斯塔夫人深刻理解了高木先生的用心。一九四二年她去世的那一年,欧洲已陷入一片战火,圣典会的各项工作都陷入了停顿。她临终前正式订立了隐修会的仪轨,让圣典会与原先那个早期佛教的隐修会正式分离了。史梯德先生作为后备役军官当时加入了战时宣传部门,一九五〇年他接任圣典会的会长之职后,始终严格坚持了圣典会的独立性,以避免再度与世俗势力发生牵涉。一九五八年他去世后,巴利圣典会历任会长都尊奉这个行事规则,而隐修会就此彻底退出了公众视线。”
    中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加入了隐修会的呢?
    荷默教授从本特利手里拿过一个文件夹,递给了直子。直子和宋汉城打开一看,是两封信。一封是高木繁护写给圣典会同仁的,写于一九四五年八月高木繁护失踪以前,由留守曼谷的中村增造通过一个熟识的斯里兰卡僧人转交。这封信只有寥寥数行:

    圣典会诸君:
    世界业已堕阿鼻地狱中。真法出世,必入魔障。我今决心与真法同归丛林。惟愿他日,不复暗冥,智慧现于世间,我等皆可获解脱。

    祖父的失踪看来并非原因不明,而是主动抉择的结果,这让高木直子非常意外。
    “最近事件的波澜,却都是因为下面第二封信而起。”荷默说道。
    第二封是写给中村增造的,但行文口气却并非针对中村增造一人。

    中村增造君:
    我已将一部分手稿与日记存于鹿儿岛的泰平寺,此寺曾是我静修之处。如后辈学人本性纯正,研习精进,方可示之。此手稿与寄往圣典会的手稿为上下篇。经此万劫不复之难,尔等如能苟全,自应勤奋志业,秉持众生平等之道,再造日本之佛学。此稿我以性命相托,切勿转交无知无明者。

    至此,高木繁护守护的秘密已经隐然可见。中村增造父子间奇怪的约定,看来是为了启发和验证中村佑行的品行和学力。
    可以想像,当中村佑行拿着这封数十年前的信函和一半手稿前来圣典会时,荷默等人是何等的感慨。
    此后,如同当年的史梯德和高木繁护,小亚历山大·坎宁安先生与中村佑行成为重新启动的探索路程的合作者。当年史梯德和高木繁护所考察的很多地区已被商业和旅游业所侵蚀,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他们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合作机构“国际古遗址理事会”下属的国际考察队进行合作,在阿富汗中部的“巴米扬遗迹”发现了大量佛经抄本,其中有一份是公元二世纪到三世纪之间所抄写的大乘佛教经典之一的《贤劫经》。
    二〇〇一年,阿富汗塔利班政权无视“国际古遗址理事会”和国际社会的反对,用炸药和坦克炮火摧毁了其中两尊佛像。世间的愚行仍在继续。
    沿着高木繁护当年的行走路线,中村佑行常常孤身远行。高木繁护的手搞成为他惟一的指引。
    直子大体介绍了日前在泰国和日本所发生的一切。在座其他几个人听到中村佑行没有坠机的意外消息非常惊讶,也异常惊喜。
    中村佑行失踪前,小亚历山大·坎宁安先生与他一同在曼谷。
    “他失踪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直子问道。
    坎宁安先生四十岁左右,有和他曾祖父同样尖削的鹰钩鼻,一副典型英国知识分子的做派,严谨而不失幽默:“你们都知道中村这个人,当初在阿富汗,我们被塔利班武装包围起来时,他照样嬉笑打趣。他在曼谷待了两天就急不可耐地要去柬埔寨,而我当时也有事要赶回伦敦。”
    “您知道他去柬埔寨的行程方向吗?”
    “我们历来的约定是,由他进行初次实地考察和资料分析,等基本确认后,我和国际考察队才进入。在此之前,我们一般不过问他的研究进展。洛威·夏洛特先生负责保存他的学术遗嘱,不过,鉴于目前的特殊情况,两位既已来到默克夏姆,我想是时候打开它了。”
    关于圣典会的特殊遗嘱机制,J博士说得没错。中村指定了宋汉城和高木直子来接手这些文件。荷默、本特利以及所有知情者严格遵循了这个规则,并没有擅自启封。这当然是为了维护圣典会与隐修会的安全,使之超然于目前所发生的异常事件之外。再说,这些远在英国的学者一时也无从着手。
    坎宁安先生转过头,对洛威·夏洛特先生说:“现在,您就取出那份文件吧。”
    一直听着众人谈话的洛威·夏洛特先生神情庄重地站起身来:“请跟我来,诸位。但愿这份文件不是真正的遗嘱,而是活着的中村留下的一个指引。”
    夏洛特先生领头,其余六人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茶室。

    宋汉城和直子跟着大伙儿走出别墅后门,来到牧场平缓的坡地上。
    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坡顶的一座石砌建筑。从外观看,犹如英国乡村常见的小教堂,但没有十字架或任何宗教饰物。夏洛特先生打开了锁闸,示意大家在大门外稍作等候。他合上大门旁边的电源开关,顿时,整座建筑内部通体透亮了。
    开阔的铺石地面上放着十多个蒲团。如同别墅门厅一样,这里也立有佛足、法轮、手印的砂岩浮雕,不过尺寸要比门厅里的大许多。此外别无他物。这里看上去并不是一个佛堂,而是按照古制而设的一个辩论道场。荷默告诉两位客人,隐修会接纳新成员的仪式以及一年一度的年会都在此举行。有时,也会就艰深的教义问题进行辩论。
    待大家都进入后,夏洛特先生关上了大门,然后走向里边的一个楼梯。众人来到了二楼的藏书室。
    与通常的私人藏书室不同,这里安装了先进的温度、湿度控制设备,以及安全警报自动反应系统。圣典会所藏和借来的古贝叶经全部妥善地存放在此。
    夏洛特先生掏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抽屉柜的一格,里面是一个深色木匣。他很小心地抽去了匣盖,取出了中村留下的“遗嘱”:这是一封短信,写在印有圣典会PTS字母缩写的便笺上。展开后,只见中村用英、日、中文分别写了如下内容:

    宋汉城君、高木直子小姐:
    来到默克夏姆,你们一定经历了很多诡异之事吧。然而,这些都是人世的贪痴嗔使然——高木繁护先生当初就预料到了所有可能的变故。本原佛教召唤来了真诚的信仰者,也引发了魔道。我已将高木先生的完整手稿和近年的考察日志存放在此,由此可找到石板经文的发现地点。望善加保护,远避恶人。正法的保存和维系,端赖你们两人的智慧。不要被他们吓倒,不要作任何交易。

    待看完后,夏洛特先生打开了抽屉柜旁嵌在墙壁内的壁板,那里是一个保险柜。他输入了密码,保险柜无声地打开了。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纸箱,交给了宋汉城。
    大家都无声地看着,屏住了呼吸。
    这是个奇怪的场景,大家都很关心纸箱里的东西。但在此刻,它却仿佛是一个不可触碰的圣物。箱子很小,和普通打印纸的包装箱差不多大。
    “亚历山大会开车送你们回伦敦。”夏洛特夫人很果决地说。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必须尽快离开默克夏姆。
    温泉旅馆还有两本书和资料,两人的随身衣服还在那儿呢。
    “你们这就动身。”

    宋汉城和直子带着纸箱离开了石屋。这会儿,小亚历山大·坎宁安先生从车房里开出了一辆一九三七年出厂的“布加迪”。这款57S亚特兰大型号,全.球只有十七辆,是非常稀罕昂贵的古董车。
    “我父亲,又一位坎宁安先生,是第三任英国赛车手俱乐部主席。”小坎宁安在旁介绍着。
    荷默、本特利、夏洛特夫人、洛威·夏洛特和钱德勒夫人与两位客人就此在门厅里握手道别,他们相约等事情结束后再聚默克夏姆。
    荷默教授凑在宋汉城耳边说:“欢迎加入隐修会,这里随时欢迎您。”
    “我得通过入会答辩吧?”
    “当然,这是必要的程序。明年开春,会员按惯例将在这儿举行春季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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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20:51: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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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坎宁安开着那辆“布加迪”在前打头,宋汉城和直子的“赫兹”车紧随其后,两辆车一路开回了镇上。洛威·夏洛特和钱德勒夫人中途下了车。
    他们三人没有直接回温泉公寓,“赫兹”车停在了街口拐角的暗影里。坎宁安先生按照预先的安排去旅馆取宋汉城和直子的衣物和物品。当侍应打开宋汉城所在的房间门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吓了一跳:所有的衣物都被翻乱了,《东方圣教隐修法门》和《早期佛教正伪辨》的纸页散落了一地。有人在白床单上用红色喷笔写了几个字:

    请勿插手此事,中村就在我们手上。

    坎宁安先生问侍应在直子他们走后可有什么异样人物到过旅馆。侍应摇摇头,这里一向治安良好,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坎宁安先回到停在街角的车子里,把情况告诉了宋汉城和直子:中村成了人质!“他们”竟然一路跟踪到了默克夏姆!
    三个人在车里沉默了好一阵。
    “看来有人一直盯着你们。需要报警吗?”
    “我们这两个当事人不在现场,警察也帮不上什么忙。侍应怎么说来着?”直子问坎宁安。
    “没有新的住客,也没有谁踏进旅馆的门。”
    “去问侍应要入住登记簿来,我们得找出点什么来。不过,您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坎宁安先生又跑回了旅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车子里。
    “侍应说今天下午有个亚洲人住了进来,就在你们刚到温泉公寓后。我用手机拍下了旅馆的监控录像,有一个背影,看起来像个鬼魂。”
    手机屏幕上,一个戴着帽兜的家伙的背影,正从电梯口向客房走去。没有白天的录像。
    “他们习惯在晚上才打开。镇里住的都是老年人,连痞子混混都很少见。接下来怎么办?”
    “您能想办法让‘他们’继续相信我们还留在默克夏姆吗?”直子问坎宁安先生。
    “我倒有个主意。”坎宁安又回到了旅馆。
    半个小时后,直子和宋汉城走出了汽车。直子挽着宋汉城的手臂走进了温泉旅馆。侍应看到他们,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手指指着过道尽头,那里是后门。坎宁安先生和侍应打过招呼了,行李箱已放在了门厅里。
    打开后门,坎宁安先生已经站在院子里了,旁边还有个女孩。
    “那么就此告别了,坎宁安先生。这样的告别倒是很特别呢。”
    “一路小心。”
    “坎宁安先生,请先不要进宋先生的房间。您得尽可能拖延时间,也许可以待到明天傍晚过后。”
    “好的,反正也只需要一个房间。”坎宁安先生做了个鬼脸。
    宋汉城把“赫兹”的钥匙交给了坎宁安,他们换了辆车。握手告别后,直子和宋汉城开着那辆“布加迪”驶出了院子。

    默克夏姆夜晚的街道如此安静,“布加迪”的发动机“嗡嗡”轰鸣着,两人的心里无法平静。眼下,宋汉城需要时间来破解中村留下的最后线索,一个即将直抵目标的路线图。
    “如果我们不妥协,中村就可能会遭遇真正的不测了,我们该怎么办?”
    “只要让‘他们’相信我们还没有掌握确实线索,或者还没离开英格兰,中村就还安全。”
    宋汉城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坎宁安先生为我们争取了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过后,我们差不多已经在我们该在的地方了。不过,你可得在我们赶到机场前,找出下一步的方向来。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在哪里降落呢。”
    “遵命,高木小姐。”从现在开始,倒计时开始了,他们还有二十四小时彻底扭转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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