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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隐僧》与早期佛教有关的传奇经历,作者:马鸣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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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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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20:52:33 | 显示全部楼层
    47

    高木直子和宋汉城两人刚开出默克夏姆半小时,贝尔律师就来了电话。
    神秘赞助人收到邮件后,于今天晚间发出了回复,他希望可以和会议主办者面谈此事。如果可以,希望明天上午在伦敦一晤。贝尔问下一步如何安排。
    直子把车停在了路边。她让贝尔律师稍等一会儿,她过会儿再与他联络。
    宋汉城这会儿正入神地埋头看资料,没注意到车已停下:“怎么了,直子?”
    “贝尔约到那个神秘人物了。”
    “好啊。”宋汉城随口应道,还在埋头看资料。
    直子陷入了两难。此时他们将赶晚班飞机直飞曼谷,已无法亲自去核实对方的身份了。她得和宋汉城商定对策。她伸手关掉了车内的阅读灯,宋汉城只得跟着她下了车,嗖嗖的冷风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直子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回曼谷再说,我要去沙地的大学里查些资料。”他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话,倒让直子觉得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不是说在从伦敦起飞前,就要破解疑团的吗?”
    “是的,差不多解决了,可我必须马上去朱拉隆功大学。”
    直子疑惑地看着宋汉城。
    宋汉城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发现中,兴奋而激动,眼睛里闪着光:“直子,高木繁护先生的全部手稿,还有中村这些年来的考察笔记,已经提示了石板经文可能的地点。你知道,你祖父启发中村找到了一个非常有效的方法,一方面对各部派佛典进行文本和语言学的辨析,同时对各部派宗门的地理分布进行再次确认,用专业术语来说,他采用的是比较宗教学领域最为前沿的跨界研究方法,这种方法往往会援引语言学、考古学甚至人类学的实证性资料来进行对比分析。中村在高木繁护的成果基础上,去除了现有佛典中的神通、传说和出世年代较晚的经文,业已勾勒出了早期原初佛典的雏形。多年来,他沿着高木先生的足迹,再次实地考察了南亚与东南亚佛教寺院的宗派源流,找到了最吻合这个原初教义的隐修僧团,一处在尼泊尔雪山,另一处在柬泰边境的丛林,这两支僧团同出一源,其教义既非南传,也非北传,因为地处偏僻,幸而保持了隐修教义的原貌。阿难尊者在迦叶第一次结集的同时曾留下一部纯正原典,后世所传富楼那长老率千名比丘完成的窟外结集,以及印度大乘学者龙树在《大智度论》中所说文殊弥勒请阿难于铁围山结集三藏的传说,都源于这个最早的平行佛典。龙树出家后也曾到北方雪山修学,这可并非巧合,大乘佛教的衍生某种程度上就是与原初佛教的再次相遇。这是真正的大发现,这部原典将可证明南北传或大小乘的本源归依!”
    “可你为什么要去朱拉隆功大学?”
    “高木繁护先生当年在‘日暹协会’赞助下曾对东南亚地区的佛教宗派和寺庙进行过广泛调查,这份调查报告现在就保存在朱拉隆功大学。长久以来,它一直深锁在档案库里。中村找到了它,他的考察路线遵循了这份报告所提示的方向。”
    “那石板经文在东南亚的热带丛林,还是在尼泊尔?”
    “目前还无法确证。还记得中村发出的邮件吗?照片中的寺庙可能正是中村在丛林中发现的隐修地。他在提示我们石板经文的最终地点。循着高木繁护先生手稿里提供的线索,他曾去柬埔寨金边摩哈尼加派圣寺乌那隆寺拜访了僧王宋巴迪长老,向他请教隐修教义。看来,我们得带着朱拉隆功的文件,去求教这位长老了。”
    所有的因果链条,在西半球英国中部的A350国道上串联了起来。这是个奇妙的顿悟时刻。
    直子想,原来你已找到线索了啊。她现在才明白为何中村会安排她和眼前这个中国学者一起破解这个谜。只有宋汉城,中村所信任的这个中国学者,才有足够的学识根底和客观立场来重新追寻祖父当年的发现。对于其他日本学者,中村似乎抱有某种疑虑,原因还不得其详。
    不过,还得回到眼前的迫切问题上来。
    “这事得和荷默商量。”
    “让荷默出面引出那个神秘赞助人?圣典会一直避免直接卷入此事的。”
    “我觉得他会有办法。”

    直子马上联络了教授。出乎他们两人的意外,荷默提议可以让本特利来完成这次“钓鱼”。他是考古学家,又是英国文化委员会的顾问,公开身份与隐修会毫不相干,而且乐于冒险。
    不过,又得额外付费给这位贝尔律师了。
    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如果出现在默克夏姆的“神秘客”就是那个神秘赞助人,至少也能打乱他的计划,为直子他们争取点时间。于是,直子在回电贝尔时,向他提出了新的委托,一个有吸引力的委托——他得设法拍下与本特利会面的神秘赞助人的照片。
    “我,现在可以回车上去了吗?”十一月初的英国,夜间温度已经很低,宋汉城只穿着衬衫。看到他瑟瑟发抖的样子,直子不由笑出了声。
    国道上,偶尔驶过的汽车犹如某种迅速移动的夜行动物。车灯划过了乡村田野,他们重新上路了。前方薄雾已起,不知何处的远方的天空响起了低沉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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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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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20:56:21 | 显示全部楼层
    48

    亚洲研究学会曼谷事务所,“大象使馆”内J博士的工作室。正是午后,博士正半躺在一张藤榻上小睡。房间内异常静谧,几案上,名家须贺月芳的六瓢铜器香炉里,正袅袅飘出线香的烟缕。
    有人在敲门。博士醒了过来。
    助手推门进来,为打扰了老师的休息很是不安。他身后是学会的佐藤弥间,他才从外面的烈日下进来,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这是个溽热的雨后的下午。
    “您好,J博士,真是很唐突。不过,我必须马上见您。”
    博士手头的这个研究项目,正是由财团法人亚洲研究学会提供资金赞助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称得上是事务上的同僚。他从卧榻上直起了身,示意佐藤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下。这时,助手端来了冰水。
    佐藤大咧咧地一口饮尽。冰水让他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又变回了那个公务员似的做派。
    “佐藤先生曼谷此行,有何贵干?”博士问道。
    “哦,是关于中村的。”
    J博士不由直起了耳朵。中村?东京的葬礼才刚结束啊。
    “是的,非常让人意外。昨天,东京的学会本部收到了这样一份传真。”佐藤弥间从公事包里拿出了一页纸,递给了博士。
    博士拿过一看,不由一惊。

    J博士:
    有关中村先生石板经文的研究工作,我们期待着能与您和学会共同合作,我们亟待您来解答一些学术问题。目前,我们已大致确定石板经文的可能埋藏地点。考察队已准备就绪,不日就可展开工作。请您务必尽快成行。

    落款是高棉文物协会。
    J博士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个机构,他满腹疑虑地看着佐藤弥间。除了身在英国的高木直子和宋汉城,石板经文的知情者只有他一个人。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高棉文物协会怎么会知道石板经文?太不可思议了。而且,他对中村的研究进展也才了解个大概,对于他的考察成果以及石板经文的确切地点,他同样不甚了了。仿佛有人在挑战他的智力,J博士流露出质疑的神色。
    佐藤观察到了J博士的不安:“高棉文物协会还有学会,一直在资助中村近几年的野外调查和学术研究。在中村出事前,这个项目也在正常进行中。我想,这是您需要了解的一个背景。”
    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中村也从未对他说起过。
    “您不感兴趣?”
    正相反。但是……这个传真实在太突兀了。
    J博士从酒柜里挑了一瓶酒,做了个手势,问佐藤是否也来上一杯。佐藤摇了摇手。博士的言语中似乎对这个情况有所抱怨:“我可一直被蒙在鼓里,佐藤先生。”
    “这是学会的惯例,您是知道的。我们赞助的都是独立项目,在没有获得具体成果前,我们和所委托的学者本人都共同保持缄默。”
    “需要我做什么?”
    “目前已圈定了一个大致的搜索范围,那是一片狭长区域,靠近柬泰边境。”
    “你们怎么知道那一带可能存在石板经文?”
    “中村失踪前,他在提交给学会的项目报告里指明了这个区域,虽然他也没确切指定地点。”佐藤给他看了一份学会的内部文件,那是中村今年五月初提交学会的研究进展说明。
    “可是,关于石板经文的确切地点,我并不比您知道得更多。”
    “您是早期佛教的权威学者,只有您可以继续完成中村的研究。”
    这点倒说出了一个事实。
    “我们向您保证,您可以获得所有必要的资源,包括学术自由权。您将领导那个考察队。”
    J博士想,如此说来,直子和宋汉城在伦敦岂非徒劳一场,他们现在究竟进展如何呢?
    潜藏在他内心多年的心结,此时正纠缠着他。他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他仍有很多疑惑。在中村意外死亡后,高木直子和宋汉城经历了一连串变故,所发生的暴力事件让人觉得另有内情,似乎并不像佐藤所说的那么单纯。尽管如此,被老师中村增造强压下的那颗好奇的种子仍在,眼前的邀请似乎难以拒绝。他希望高木直子和宋汉城能一起加入考察队。
    这个设想马上被佐藤否定了。公务员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希望只有您一个人参与此事,包括您的助手也应回避,请您体谅这一点。”
    佐藤的口气是断然的,但非常有礼貌。
    看来,他只有一个选择了:“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当然,您可能需要时间作些准备。”
    十一月初的东南亚仍处在雨季,在热带丛林里进行如此大范围的实地勘察,实在耗费体力。
    由他来完成中村未完成的事业,这也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吧。时隔近四十年,J博士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热情探索的青年时代。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下午五点,飞机直接将他载往了暹粒机场,然后他将连夜进入丛林。

    此时,高木直子和宋汉城正在飞回曼谷的飞机上。他们连着好几夜没有好好休息了。直子在起飞后很快沉入了睡乡。
    宋汉城仍然辗转难眠。他的内心,已经燃起了与高木繁护和中村佑行同样热烈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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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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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20:58:07 | 显示全部楼层
    49

    J博士和佐藤弥间到达的当晚,就遭遇了雨季结束前的一场暴雨。
    从曼谷直飞,到达柬埔寨的暹粒机场时已是晚间八点左右。一下飞机,学会驻柬机构的同事就前来迎接,机场候机大厅的外边已停了一辆丰田“陆地巡洋舰”。此时,大雨瓢泼而下,天空中雷电交加。
    两个撑着雨伞、身穿黑色雨衣的人站在汽车旁。其中一个看见J博士一行,立刻跑上前来:“您好,J博士,欢迎来到暹粒。这雨下得可不是时候,不过我敢保证再过半小时天气就会好转。”
    同事向J博士介绍:“莫尼旺博士,高棉文物协会的负责人,他将陪同您一同前往前哨营地。”
    莫尼旺博士的相貌有些奇特,五十岁上下,一头东南亚人特有的微卷的头发,鬓角修得很高,洁白的牙齿和突出的眼白显出一种奇怪的神气,黝黑的皮肤仿佛上了一层适应本地气候的保护色,“请您到机场附近的酒店暂时休息一下。等雨一停,我们立即出发。”
    “去哪儿?”
    “甘多松朗。”
    “可我在甘多松朗能干什么?”J博士严肃地问道。这个柬埔寨边境小城几乎与世隔绝。
    “您会拥有您所需要的一切,博士。一个移动研究室,最先进的通讯手段,您可以使用全球所有的学术资源。”
    “我们怎么去?”
    “已经准备了一架小型飞机。不过我们得看气象预报,如果雨势还是这么大,恐怕我们得等到明天早晨了。”
    J博士想,这个丛林密布的国家为何老是要借助飞机这个不太安全的交通工具?也许,能够飞行意味着某种特权,凌驾于它千年璀璨文明和现今的贫困与混乱之上的特权。“陆地巡洋舰”的侧门已打开,他头一低,钻进了车厢。

    吴哥莱佛士酒店的私人休息室里,身穿当地民族服饰的侍应送来了饮料点心。
    J博士在闭目养神,但他内心却起了波澜:这次应承学会的邀请实在有些欠缺考虑。
    中村在进行这个研究考察计划的中途就遭遇了意外。中村的律师、WASE-DA会所管理人谷垣先生因为传递中村的口信遭遇了不明人物的袭击。而后,直子与宋汉城在东京更是一路惊险地追寻着中村留下的线索,此时,他们的英国之行仍没有任何消息。按照和佐藤的约定,他必须保守秘密,更无法向他们透露他柬埔寨之行的具体目的。而在这里,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佐藤弥间似乎掌控着整个事情的进程。那起暴力事件让博士隐隐有些担心,他不得不将它与中村的发现联系起来。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
    而另一方面,佐藤弥间又再次证实了博士的判断,隐修部派的存在第一次由传闻变成了现实。如果这次找到经文石窟的话,很可能将是继印度阿旃陀石窟和斯里兰卡丹布拉石窟之后有关早期佛教遗存的又一惊人发现。从中村之前透露的情况看,石板经文有可能揭示出原始佛教的原貌。两千多年来历经岁月洗礼、人世变迁的佛教将可以返回它最初灵光乍现的一刻。至少,我们对原始佛教的探索会大大地向前推进。
    J博士深知这个发现的重要。二十世纪后期冷战结束后,亨廷顿所预言的文明冲突的背后都有宗教的影子,这个仍然混沌不明的未来将决定我们这个星球的命运。而在他看来,佛教因注重个人解脱的觉悟之道,在这个日益技术化和商业化的世界里,有着特殊的启示意义。并且,过度经院化和世俗化的佛教或许也会因这个偶然发现得到重构和复兴。
    窗外,雨继续下着,枝形吊灯在这个僻静小室投下了柔和的光线。这内部的平静,与外部自然界的狂野喧嚣如此地不合拍。
    佐藤弥间和莫尼旺博士在等候的这段时间,要去参加在此地举行的一个招待酒会,一家日本财团刚刚与本地政府签订了一份投资开发协议。他们走前,客气地建议J博士可以去宾馆酒吧喝上一杯。J博士婉言谢绝了,他需要好好理清思路,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所有情况。在潜意识里,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立即赶到甘多松朗的考察队营地。在那里,他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无所事事。

    此时,觥筹交错的宾馆三楼宴会厅里,佐藤弥间和莫尼旺博士并非单纯是去找消遣的。他们才到宴会厅,就有个本地官员找到了他们,传递了一个口信。他们走出大厅,直接来到了宾馆顶楼的总统套房。门口,两个警卫人员按惯例执行了安检程序,动作倒是很麻利。
    “两位稍等片刻。”警卫吩咐他们坐在门厅等候。显然,他们要见的这个人事务极其繁忙。
    过了许久,在上一拨客人从另一道侧门走出后,守卫才接到了让客人进去的命令。
    两扇装饰华丽的金色大门打开了。
    一个矮胖、神情严肃的男子正对着门口站着,他穿着用料考究的丝质衬衫,头发梳得很齐整。他见到了佐藤弥间和莫尼旺博士后,虽然按照东南亚风俗合十致礼,却没有躬身,仍然站在原地:“哦,欢迎两位大驾光临。你们等了有一会儿了吧?”
    莫尼旺博士合十还礼。佐藤弥间很有分寸地鞠躬致意,既不谦恭,也不倨傲,仍然是那副冷静而又保守的公务员姿态。
    大门关上后,那位要人请他们入座,然后伸手从茶几上取过了酒瓶:“先生们,在话归正题前,我们先喝上一杯,今天可是忙得够呛。”
    他亲自为两人斟上了酒。莫尼旺博士不胜惶恐地接过了酒杯。
    “祝各位此行顺利。来,我们干了它。”他仰头一饮而尽。
    佐藤弥间和莫尼旺博士的杯中酒却几乎都没怎么喝,他们等着他发话。
    似乎酝酿好了情绪,要人放下了酒杯,臃肿的身体倒在了沙发靠背上,眼神慵懒地看着他的两个客人:“那么,眼下还有什么麻烦没有?”
    那阴冷的目光似乎凝结住了豪华套房里的空气。
    “J博士已到暹粒,只待天气转好,我们就连夜动身去甘多松朗,瓦立先生。”莫尼旺博士回答道。

    雨势开始减弱了,到九点时已是淅淅沥沥了,原先暗红色的天空渐渐笼罩上了浓郁的夜色。又过了半小时,雨终于停了,所有的阴霾和乌云已被来自海洋的季风吹走,机场的空气一下变得清新起来。
    J博士和莫尼旺走向那架早已等候多时的“超级空中之王”,机翼两侧的螺旋桨已“呜呜”旋转了起来。
    佐藤弥间没有上飞机,他将在暹粒再留上一天。明天,日柬双方将举行项目奠基仪式,他将作为亚洲研究学会的代表出席此次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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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21:00:32 | 显示全部楼层
    50

    清水警官的调查遇到了瓶颈。
    为“安永贸易”商行运输货物的商船,每次都泊靠在北海道最大的贸易港苫小牧市,有时也会在东岸一带的港口停留。因此,清水的注意力就落在了东海岸从钏路到根室半岛一线,但这条海岸沿途密布着很多小渔港,让人一时无从着手。
    要在这些渔港中间找出原田真之的踪影,看来几乎毫无可能性。
    清水于是将原田真之的图像和资料发往了北海道首府札幌的警察部门,请求协查此人的情况,或许能找到知情者。
    对“安永贸易”商行的调查也没什么进展。助理回来说,贸易行的经理并不认识原田,他刚刚接手这家公司,此前的人员情况他也不是非常了解。但是东京公司的人事档案里并没有原田这个人。

    眼下,清水手头惟一可以寻找突破点的只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泰国方面提供的原田的移动电话号码。另一个就是目前惟一见过原田本人的证人,饭沼的女友茉莉代。
    他抬手去拿放在桌上的咖啡,杯子失手滑脱了,水渍弄湿了桌上的材料,原田和茉莉代的两张照片也弄脏了。
    一闪念间,清水想到了一个主意。
    是不是有些冒险?他有点怀疑。但何妨一试?!如果确实可以把那个原田引出来的话。他吩咐助手立即去联系茉莉代,告诉她有关饭沼案件有了些进展,她也许会有兴趣到清水办公室来一趟。
    此刻,清水正等着茉莉代的到来。

    敲门声。
    “请进。”清水警官站了起来。
    在推开的办公室房门前,准时前来的茉莉代几乎让他认不出来:她穿着学生的校服,和之前在夜总会时见到的她判若两人。看到清水惊异的表情,女孩有些羞涩。
    清水让助手暂时回避,他要单独与证人谈话。
    “你还是学生?”
    “是的,我回学校了。”
    “之前为什么会离开?”
    “因为饭沼。现在,既然他已经死了,我就重新回去上学。”
    “你很爱他?”
    “我不知道。我从来不去想。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快乐。”
    “我们发现了嫌犯的一些线索,茉莉代。”
    “可我感觉你还全无头绪。”茉莉代嘴角露出了嘲笑的神气。她从书包里拿出了香烟,点上了,老练地猛吸了一口。
    确实如此。清水警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难道和这个高中生来讨论在北海道展开的搜索行动,而到现在他仍然毫无进展?
    “我们掌握了证据,原田是一个跨国犯罪集团在日本的头目。他雇了饭沼,来充当他的‘杀手’。”
    “饭沼没有杀人!”
    清水警官很是惊愕:“为何这么说?”
    茉莉代紧咬着嘴唇。一定另有隐情。
    清水警官等待着。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他必须保持足够的耐心。此时施加压力只会使证人犹豫和退缩,他要做的就是倾听。
    茉莉代慢慢抬起了头。她看着清水警官,目光变得柔和了:“您会抓到杀害饭沼的凶手,并且还饭沼清白吗?”
    “茉莉代,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答应你定将罪犯绳之以法。”
    茉莉代低下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清水警官,上次,我向你说了谎,饭沼在出事前一直在我那儿,他和我在一起。”
    “你是说,在他袭击谷垣之后?”
    “他是去了王子饭店,但没有伤害谷垣律师……他只是将谷垣律师打晕后逃跑了。”
    “你是说饭沼没有开枪击伤谷垣先生?”
    “是的。过后,他曾想自首来着,但事后听到电视新闻中枪击事件的报道他又改了主意。”
    如此说来,开枪的是在现场的第二个蒙面人。
    “你们躲在哪里?”
    “我在东京的住处。”
    “那么真正的凶手是谁,饭沼和你谈起过吗?”
    “是那个原田真之。当时原田就在会所门外,他跟在饭沼后面一同去了饭店。饭沼拿着谷垣先生委托人的亲笔信,要求谷垣律师说出那个遗嘱,谷垣先生拒绝了,他说除非中村在场,否则他不会随便交代给任何一个人。饭沼可能对他进行言语威胁了,之后谷垣先生就准备打电话报警。饭沼情急之下把他给打晕了,他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于是在慌乱中跑出了会所,原田真之吩咐他先下楼。原田进去后,饭沼好像听到了枪声。他吓得连忙跑掉了。”
    “为什么饭沼会到那个夜店天台上去?他是去见原田?”
    “是的。几天后,原田打了他的电话,通知他去拿他的酬金,告诉他已安全。饭沼犹豫了好久。但为了彻底摆脱社团,他需要那笔钱。他答应我过后就去旅行。”
    说到这里,茉莉代从提包里拿出了一张纸,那是饭沼临走前为预防不测留给茉莉代的。

    茉莉代:
    如果我遭遇意外,你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可以把我对你所说的情况如实告诉警方。关于原田,警方可以在SpeeDEX运输公司在东京品川港区的仓库找到他,他的本名叫南部织也。

    对清水来说,这可真是个意外收获:“茉莉代小姐,之前你为何没有提起此事?”
    “如果你们可以自己抓到原田,我想关于饭沼的事就这样让它过去吧。但显然,您现在也正为此烦恼吧。”
    “你确保饭沼从未向原田透露过你的情况?我可以派警员保护你的安全,在我逮到原田以前。”
    “是的。但原田那天来夜总会,显然是想找到我,他一个劲地打听饭沼曾和谁交往过。幸好我才到那个店第二天,那里的人还不熟悉我。不然,我今天就来不了这里了。而且,我在夜总会里用的是假名,这是行里的规矩。”
    “不过,还是请小心为妙。我建议你搬离原来和饭沼的住处。”
    “您到夜总会来找我的第二天,我就搬走了,我回家了。”
    茉莉代站了起来:“您还需要我做什么?”
    清水本来计划让茉莉代假扮一个讹诈钱财的拜金女,来引出化名原田的南部织也,不过,暂时还不用这样做,如果根据茉莉代提供的线索,可以确定南部织也行踪的话。
    这个意外进展,让清水可以和泰国方面采取同步行动了。“非常感谢,茉莉代小姐。”清水说到名字时有些迟疑,他向茉莉代伸出了手。
    “河本仓代子,清水警官,”她调皮地对清水说,“为了让我的学业和家人不受打扰,我接受您的保护措施了。”
    清水立即布置了值守保护河本小姐的警力。安排好之后,他亲自将女孩送到了电梯口。好运似乎总是有些眷顾他。

    清水立即召集了本室的所有探员。
    “大家听着,原田真之的真名叫南部织也,他可能藏身在SpeeDEX运输公司的品川仓库。我们马上行动,如果可以确认嫌犯,暂时不用逮捕他,我们要对他实施全天二十四小时监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行动。”
    清水这边的突破,经由国际刑警组织东京分部的情报协调,迅速通报给了泰国的披蓬。与此同时,美国执法当局也对美国的列文·奥尔森实施了监控。
    五分钟后,清水带着手下分乘两辆汽车,开出了东京都警视厅的地下车库,一路向品川港区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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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21:04:39 | 显示全部楼层
    51

    在直子和宋汉城从伦敦起飞后的十六个小时里,整个事件似乎突然开始加速,各方都加快了行动。此时,准确和速度似乎决定了谁将笑到最后。
    彼德森船长那艘货轮驶出了新加坡港,这时已通过了马六甲海峡。
    此时的局面,犹如丛林中两头猛兽同时发现了猎物目标,彼此也嗅到了对方的气味。它们默默对峙着,谨慎地探步向前,任何错误的判断都会导致彻底的失败。对手将拖着猎物潜入森林中,再也难寻踪迹,它会失去所有的目标。
    暂时的平和之下,预示着一场尚未到来的决斗。

    暹粒机场。暴雨后的中午,烈日高照下建筑物的阴影底下仍有片片水洼。跑道上只有几架待检修的飞机,因此而显得空空落落的。
    披蓬出现在了航管大楼素坡先生的办公室里。不过,他采用了最有效率的方式来获得他所需要的情报:扮成武装匪徒。
    一杆装着消音器的枪顶在了素坡先生的脑门上。披蓬站在办公室中间,戴着面罩。两个保镖守在了办公室门口,屋里还有三个。
    “你们,你们想要什么?”素坡惊惶失措地问。
    “要你的授权。我们要调看‘亚洲曙光公司’所有货运班机的飞行记录。您还得告诉我们这家公司的背景。”披蓬说。
    “可是我不能说。”
    “那就得脑门上挨一枪了。”
    “他会杀了我全家。”
    “谁?”
    “我不能说。”
    披蓬将一沓照片甩在素坡面前,照片拍的是素坡在暹粒市区的住宅。
    “那我们会先杀了他们。要不要试上一试?”披蓬掏出电话,按下了通话键,然后放在素坡先生的耳朵边。“请小心说话。”
    电话很快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是素坡的妻子。
    “喂,是谁?”
    “是我。”
    “这是谁的电话?你不在办公室?”
    “哦,我电话没电了,是同事的电话。哦,我打电话过来看你在不在。哦,今天我可能会晚回家……是的,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我没事,是的,喉咙有点不舒服,没事的。那么就这样,不用等我回家吃饭了。”
    被枪管抵在脑门上的感觉可不好受,素坡觉得那里随时会喷射出点什么来:“我答应你们,我给你们,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哀求。
    披蓬示意放开他。素坡的手颤颤巍巍地去够桌上的电话。枪管又贴着他了。
    “我让他们把文件送过来。”
    枪管移开了。
    素坡在电话中吩咐他的秘书马上把“亚洲曙光公司”的所有飞行记录拿到办公室来。是的,立刻。
    几分钟后,当素坡的女秘书捧着一大摞日志文件走到办公室门前时,她被两个彪形大汉给拦住了。不过,对方很客气地跟她说,素坡先生让她不用进去了,他有客人。
    “那么,素坡先生,接下来您得回答我几个问题了。”披蓬拖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他对面。披蓬的助手在旁边开始翻阅起那叠资料。
    “谁是‘亚洲曙光公司’的幕后老板?如实回答我,如果我判断你在撒谎,那就……”披蓬对着素坡做了个扣下扳机的动作。
    “我说出来,我和我家人,会没命的。”
    “至少你还有时间逃跑。”
    素坡先生这个计算题很快就做好了,应付掉眼前的危险才是最关键的。
    “是,是瓦立先生。”
    “哪个瓦立?”
    “瓦立议员,他在本地拥有很多产业。”
    “据我所知,有一架飞机在本月由暹粒机场起飞后坠毁了,有这回事吗?”
    素坡想,是不是要告诉他们瓦立先生的“特殊”安排呢?不过,既然已经被迫“出卖”了瓦立先生,那么还是全部抖出来为好,这些凶狠的家伙说不定已经风闻了什么。
    “瓦立议员吩咐我伪造了飞行记录。”
    “伪造记录?”
    “是的,他通知我在泰柬边境发生了坠机事件,然后让我按照他所说的伪造了飞行记录。”
    助手将那页伪造记录抽出来。递给了披蓬。
    “‘亚洲曙光公司’一共有多少架飞机,只要是能飞的?”
    “合法注册的有三架,还有两架用于人员运送。”
    “够开个小型航空公司了啊。”
    “是的,瓦立先生差不多垄断了本地大多数商业航空生意。”
    “哦,最后,你还得帮个小忙。”
    “愿意效劳,只要您高抬贵手。”
    披蓬的助手根据送来的飞行日志已经勾画出了十月份“亚洲曙光公司”所有的飞行航次。他们这时摊开了一张柬埔寨与泰国接壤地带的地形图,然后,从桌上的文具盒里抽出了几支彩色记号笔,放在了素坡面前。
    “请你根据本月的飞行日志,把‘亚洲曙光公司’的飞机在柬埔寨国内的飞行路线给勾勒出来,特别是边境地区适宜降落的地点,或是简易机场,要标出明确方位。如果有任何一个出了错,我们照样会找到你。运用你的专业知识吧,素坡先生。”
    枪管又一次抵了上来。
    素坡很诧异,这些人似乎对瓦立先生的生意很感兴趣。这些家伙到底是谁?这么想着时,他有些走神了。
    那个用枪指着他的人拉了一下枪栓,子弹这次可真的上了膛。

    十分钟后,素坡交了作业。
    那幅地图上,“亚洲曙光公司”的秘密活动显示了出来。除了正常的商务货运飞行外,两架用于载客的小飞机近期频繁地往来于泰柬边境地区。昨天晚间,就有一架飞机飞往甘多松朗的前哨简易机场,预定今天上午返回。
    在地图上出现了一个狭长的丛林地带。大致在泰国乌汶府以南,柬埔寨境内的安隆汶、甘多松朗和君克汕以北。素坡标出了丛林边缘的几个着陆点。当初,正是他在瓦立先生吩咐下,亲自勘察确定的着陆位置。
    素坡非常合作,他给了陌生客人所要的东西。因此,他自由了。披蓬临走前,特意关照素坡管紧嘴巴,如果有任何泄露,那么对于他家人的追杀令将永远有效。
    他们这帮人走出办公室后,素坡已是满头大汗。他瘫倒在座位里,既惊且疑,该怎么办?是报告瓦立先生,还是就此卷铺盖跑路?
    左思右想之后,他还是决定马上打电话通知自己的妻子。他撒了个谎,说是被当地几个地痞恶棍勒索钱财,因此让她先去亲戚家暂避一阵,而他会暂时待在机场,摆平手头这个麻烦。

    东京这边,清水警官已对SpeeDEX运输公司的品川仓库布置了二十四小时的监视网。同时,他要求本区派出所以调查外籍劳工为由对区内企业的用工人员进行统计核对。
    为了不造成太大惊扰,他们特地提前发出了调查通知。清水和几个同事混在几个户籍警中,进入了港区。
    当他们从邻近SpeeDEX运输公司的另一家公司走出来时,清水特地关照与他共同行动的当地警察切勿流露出任何明显的举动,形式化地礼貌拜访一下即可。他们只需拿到企业人事部门提交的花名册就可。
    他们走进了SpeeDEX运输公司的仓库地界,这里并非港区最热闹繁忙的所在,偶尔才有几辆涂有SpeeDEX标志的车辆进进出出。
    SpeeDEX在当地只是一家小规模的国内货物运输企业,但它的仓储区和车辆泊场却很整饬,大门口设置了先进的地坪微重检测装置,可以发现任何与货单载重量不符的异常情况。从港口码头完成海关检查和关税交付后,集装箱所载的货物就在这里被卸下。在正式发运前,品川仓库是所有这些待分配货物的中转站。
    他们走到了仓库附属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十来个职员正在不停地忙碌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户籍警和SpeeDEX公司品川港区的主管打着招呼,他们彼此都很熟悉了:“例行公事,久石先生,打扰您了。”
    “请稍等片刻。”主管跑到人事专员那里,拿来了外籍人员雇用名册。这家运输公司雇用了不少外籍搬运工。
    从外表看,这里与日本任何一家运输公司没什么分别。清水接过名册,开始翻阅起来。不过,他尽量少说话,因为一直待在刑事侦察部门的他显然并不熟悉户籍警的业务。
    他在外籍员工名单里搜索着南部织也的名字。名册里没什么发现。他凑近一个户籍警的耳朵,告诉他说:“我需要查看本籍员工名册。”
    主管很诧异,但被带头的警员以上级要求严格执行用工普查为由糊弄了过去,主管于是又拿来了另一本名册。
    翻到第三页时,清水看到了南部的名字,他是SpeeDEX东京公司分管北部地区的主管。照片上的人正是南部织也!
    清水扫视着这个办公室,南部织也显然并不在这里。
    “请问,该名册上的所有员工都是在品川本所的吗?”清水终于忍不住亲自开口询问了。
    “哦,我们在苫小牧市还有间仓库,但雇用人员还是由东京所来管理。”
    如此说来,南部织也的落脚点是在苫小牧市。
    “苫小牧的人员定期也要来这里的吧?”
    “是的。通常家在东京的员工会定期回来,周五晚上他们会跟随公司的车队回东京。”
    公事已毕,警察们和SpeeDEX的主管道别后就离开了。清水留了两个助手在品川,以监视可能的动向。余下的人将和他一起立即赶往北海道苫小牧市。

    捕鱼的网已张开了。在最后时刻到来前,清水会让这张网悄悄展开,覆盖嫌犯可能出现的所有地方。只要在苫小牧市锁定南部织也,他就可以慢慢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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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直子和宋汉城到达曼谷已是晚上六点了。

    旅程的十六个小时内,宋汉城一直专注阅读着高木繁护的手稿和中村的笔记。
    若要寻找一个恰当比喻的话,早期佛教的教派流变如同两株同根而生的植物般相伴生长,时而分离,时而糅合,在长达两千五百年的历史长河中,共同衍生出了一个最为复杂奇异的教义系统。
    从高木繁护和中村的研究来看,隐修派所传承的教义直接源自第一次的窟外结集:佛陀的侍者、多闻第一的阿难尊者、被迦叶排除在初次结集之外的富楼那长老和其他证得阿罗汉果的佛陀亲炙弟子,秘密保留了佛陀教说。相比迦叶窟内结集的正统教义,它们更为纯粹、简洁,并且充满了启示意味。
    在窟外结集的佛典中,佛陀并未如后世正统教义所说的对提婆达多加以贬低毁谤。富楼那长老、提婆达多两人见解相近,反对庸俗化的轮回果报说,以免堕入轻忽本世修为的消极观念,同时又提倡谨守适当戒律以避开世俗的染污。释迦牟尼虽不赞同刻意拘泥律条,但也并没有彻底否定通过苦修获得解脱的可能。毕竟,他本人就在菩陀迦耶历经几重苦行而最终获得了觉悟。
    在正统部派的演绎下,释迦牟尼为破除种姓樊篱、倡导人性平等而创立,的“十二缘起”的譬喻教说,被简化为替代现实的“轮回果报”,成了党同伐异的一个方便工具。被佛陀赞誉为“说法第一”的富楼那长老被排斥在迦叶结集之外。而提婆达多成了公然与佛陀为敌的邪恶之徒。阿难尊者所传“微细戒可弃”的佛陀遗言也被弃之不顾。微细戒在隐修派佛典中特指那些拘泥陈规而轻忽个人修行的枝节戒律。
    由窟外结集肇始,遂起后世众多纷争和分裂。一方面出于对佛陀的景仰,另一方面也为了加强其权威性,正统部派对佛陀进行了神化,在佛典中渐次掺入了许多佛陀的神通传说和轮回本生故事。换言之,今日之流行佛教典籍,是自大迦叶以下的正统派维护自身法统的修正版本。
    从佛教后期部派的分裂演变中,似可窥见这个隐修派的踪影。
    佛陀入灭后约一百零三年,因为对劝募并接受信众金钱供养产生争议,耶合尊者召集了七百位长老比丘在毘舍离城举行了第二次结集,厘清了“比丘收取金钱”等十件事为“非法非律”的行为(称为“十事非法”),再度确认了佛陀所制定的正法。此后,因为产生了歧见,僧团内部分裂为两支:严谨持戒的上座部和方便随缘的大众部,正统派自身开始了分裂。在这个时间分际点,佛教与世俗权力达成了妥协,个人解脱的真义进一步弱化了。
    此后大乘佛教兴起,进一步强化了佛教的世俗化倾向。但大乘学说在其发源时期却大量借用了窟外结集的史实与隐修派教义。在大乘佛典《妙法莲华经·提婆达多品第十二》中,提婆达多在堕入地狱后,被佛陀接纳成为辟支佛(自觉自证而成佛者),他且对诸比丘言道:

    尔时王者,则我身是。时仙人者,今是。由提婆达多善知识故,令我具足六波罗蜜,慈悲喜舍,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紫磨金色,十力、四无所畏、四摄法、十八不共、神通道力,成等正觉,广度众生,皆因提婆达多善知识故。

    这段经文,以及关于窟外结集很多版本的传闻故事,间接暗示了隐修派并没有彻底消亡,而是以另一种面貌,顽强而艰难地存在了很多世代。
    高木繁护和中村发现的隐修派佛典,与斯里兰卡大寺派(南传上座部)第四次结集的本母(基本教义)文本非常接近,其中最显著的差异即在是否污名化“外道六师和提婆达多”,并较为完整地保留了出自佛陀本人的“亲闻教法”。阿难尊者同时出现在迦叶主持的七叶窟结集和窟外结集里,但在迦叶结集的三藏中,阿难成了一个屡次被迦叶训斥和教导的后知后觉者。而在隐修派佛典中,阿难尊者恢复了“佛法宝库”这一神圣称号的尊严,并且一直是除佛陀上首弟子合利弗、目犍连以外最重要的传道者与觉悟者。隐修派佛典提示了一个被掩盖了两千多年的历史事实:在迦叶结集之后,阿难尊者为确保佛陀教义不被扭曲,与非迦叶派的其他佛陀弟子们共同完成了窟外结集。
    高木繁护从隐修派佛典中找到了明确文字化的记载:公元前一世纪左右,正统派和隐修派分别开始将其教义整理成文字性的佛典。秉承印度本土正统派的斯里兰卡大寺派将代代传诵的经律,以针刺书(巴利语)写成了贝叶经三藏,成为最早期的佛典文本之一。隐修派也于同一时期开始将其秘传教义镌刻为文字,高木与中村两人所发现的石板经文,正是这个教派最早形之于文字的早期佛典。
    佛教是惟一一个没有一部统一教典的宗教。两千多年来,历经了在不同语言、文化、部派间的译述传承之后,圣典的篇章结构和内容呈现了世所罕见的多样性。如将隐修派教义与现存巴利文佛典和梵文汉译典籍进行对比研究,将提供一种新的观照角度。循此路径,我们或有可能再次回溯原始佛教的历史流变,探究正法的原初真相。
    要确认石板经文的最终地点,就必须再度寻访那些仍然奉持隐修教义的僧团、寺庙和信徒群落。朱拉隆功大学馆藏的“日暹协会”的调查报告,将帮助宋汉城勾勒出一幅隐修派寺庙的分布图。

    刚下飞机,直子就接到了披蓬的电话。他嘱咐直子切勿擅自行动,先回“地堡”去,他在从柬埔寨返回曼谷的途中。此时,伦敦的本特利已和“捐款人”见了面。贝尔律师拍到了他的照片,四十岁左右,前额微秃,衣着得体。对方自称是一个泰国商人,常年往来于欧洲和日本,因笃信佛教而希望长期捐助佛教学术团体。本特利转交了会议安排文件,他们约定在近期再碰头具体磋商此事。初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破绽。
    直子将信将疑,此人可能只是个幌子或者代理人。但照目前情形看,她已无暇分心再去调查对方底细了。
    为安全起见,披蓬派出了一队特勤人员,直接从停机坪接走直子和宋汉城。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三辆黑色防弹车随即开出了机场。在通往市区的快速路上,这三辆车呼啸而去,路边的交警也不以为意,因为事前已发出了快速通行的许可。
    下了快速路,三辆车拐进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子,这里早停了另一辆专程开往地堡的车辆。直子和宋汉城在随扈人员的安排下,换乘了这辆车。原先的三辆车掉转头,重又开出了巷子,整个过程可以以秒来计算。
    宋汉城与直子相视一笑。
    至少,在他们拿到“日暹协会”的文件前,大可以放心了。如此周全的安全措施,他们是断不会受到什么意外事件的滋扰了。

    地堡会议室里,披蓬在直子他们到达后一小时也返回了曼谷的指挥中心。
    这十多天来,虽遭遇了诡谲万变的波折事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次特殊的有关早期佛教的学术探索之旅。
    重新回到这里,就回归了真实的现实世界。现在他们所要应对的,是利欲熏心的走私者、别有居心的阴谋家,其间渗透着错综复杂的利益争夺。世间的种种贪婪势力纠结在了一起,书写着历史偶然性的一页。
    这样,加上与披蓬一同到达的沙地,地堡会议室里又是同样的四个人。曾几何时,他们就是在这里苦苦思索着中村留下的线索暗示。
    “先生们,高木小姐,我们必须推想所有的可能性。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可并非一个单纯的文物走私集团所为。”
    “您为何有此推断?”直子问道。
    “根据情报,我们的对手已组织了一个考察队,考察队由这一领域最资深的专家组成,他们正准备从柬埔寨甘多松朗进入边境丛林。显然,他们已大致锁定了方位。虽然我们在泰国和日本已获得了进展,但对于真正的幕后人物,我们并未掌握什么有力证控。我们落在了后面。”
    “能够找到隐修派经文石窟的专家几乎屈指可数。”宋汉城说。
    “宋先生是说我们可以确定有可能加入考察队的学者名单?”
    直子这时将书面报告递给了披蓬,大致描述了她和宋汉城从日本到伦敦的一路经历。了解秘密教派的学者除了高木繁护和中村佑行以外,不外乎J博士、荷默教授、本特利教授,以及在座的宋汉城与沙地。
    直子答道:“的确如此,有能力破解这一秘密的学者大部分都出现在这份报告里。我想,J博士现在一定已被说服进入了柬埔寨。如果确认J博士加入了考察队,那么,该考察队的一方很可能会有亚洲研究学会的人员介入。这是个复杂化了的因素。众所周知,J博士在曼谷的研究项目就是由亚洲研究学会出资赞助的。”
    “如此看来,这支考察队已具有了某种合法的官方性质,甚至具有某种严肃的学术色彩了?至少从表面看来是这样。”沙地问道。
    披蓬紧锁眉头,回应道:“我们看来不得不同柬埔寨官方直接打交道了。如果确认是在柬埔寨境内,我们只能施加压力,确保此次考察活动要在国际机构的监督下进行。但目前该国的文物走私活动非常猖獗,很多官员都卷入了文物黑市交易,我们只能相当被动地去堵截文物可能的流向。但是,诸位,除非对手仍然使用我们目前业已监控的运输通道,不然,我们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披蓬所说的是柬埔寨的现实情况,你在互联网上甚至都能买到从吴哥窟偷来的佛像。
    “那么,关于石板经文,两位自伦敦归来,找到答案了吗?”披蓬问道。
    宋汉城简略回顾了与隐修派和石板经文有关事件的来龙去脉,又在会议室的白板上用图示说明了中村一路设下的线索提示。这些线索都指向了丛林中的隐修派寺庙,石板经文的谜底极有可能就隐藏其中:

    1.神秘邮件,合影照片中的寺庙;
    2.谷垣的口信;
    3.戈登文库的《早期佛教正伪辨》中的中村留言;
    4.高木繁护与友人的通信,与武装考察队关系的确认;
    5.《东方圣教隐修法门》,隐修教派的研究;
    6.高木繁护一九四五年的两封信;
    7.中村的“学术遗嘱”;
    8.高木手稿和中村的考察笔记;
    9.朱拉隆功大学的“日暹协会”档案文件;
    10.乌那隆寺宋巴迪长老,可能的隐修者;
    11.Ravanna仍然未知的寓意。

    若果真如此,那么“二战”中那支日本武装考察队、Ravanna的另一半宝藏、高木繁护的失踪、中村的意外,以及目前的整个事态状况,就全都可以联系在一起了。
    披蓬吩咐助手拿来了一张泰国与柬埔寨交界地带的详细地图。披蓬将乌汶府以南至柬埔寨境内的安隆汶、甘多松朗和君克汕以北的丛林地区用红笔圈了出来:“诸位,目前所知的是,一支和我们有着共同目的的考察队已进入了该地区。如果直子小姐推断无误,那么,你们所说的J博士也已到了甘多松朗。看来,那里正是他们的基地。遗憾的是,我们对对方的进展状况几乎一无所知,与那个匿名线人也暂时失去了联系,而中村仍然下落不明。在此期间,我们不得不和对手进行一场几乎是盲目的竞赛。”
    他看着宋汉城和直子,指出了一个现实问题:“我们必须尽早确定那个寺庙的位置。这一带是泰国和柬埔寨两国的边境地带,历史上就曾存在纷争。如果在泰国境内,事情的解决就方便多了。如果是在柬埔寨境内,我将不得不通报柬埔寨陆军情报局,争取他们的合作。”
    “拿到朱拉隆功大学保存的‘日暹协会’文件,得由沙地先生来想办法了。”直子对沙地说。
    “什么时候去?”
    披蓬觉得事不宜迟:“马上。”
    此时是晚上九点。
    “沙地有档案室管理人的住宅地址和电话吧?如果有问题,那把校长大人也请到。”
    沙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说:“我们就直接去拜访校长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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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21:07:18 | 显示全部楼层
    53

    朱拉隆功大学的校园里空无一人。管理人将宋汉城、高木直子和沙地带到了亚洲研究所档案室。
    穿过档案室的资料架,他们来到了阁楼上的一间储藏室,“日暹协会”当年的档案卷宗如今就锁在这个房间里。“二战”结束前一年,随着亲日军人政府的倒台,这段与日本结盟的历史记录就被转移到了这所泰国第一学府。原先只是暂时存放,最终却因无人问津,永久存放在了这里。
    灯打开了,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霉变的特有气味。因为有人走动,扬起的细微粉尘在灯光下飞舞着。
    这间七八十平方米的房间没有窗户,靠墙而设的抽屉式资料柜让室内空间更显逼仄促狭。当年,这些资料定然连同柜子一起被转移到了这里。
    “您有这里所藏卷宗的目录索引吗?”沙地问管理人。
    “目录在左边第一个书橱的抽屉里。不过,这份清单只是一个很粗略的目录,当初接手时只是大致作了个归类。”
    如此看来,他们今晚得在这里好好翻箱倒柜一番了。

    那份目录只是按照年份、月份大致作了分类,加上在搬运过程中打乱了顺序,因此,文件档案的放置并无规律可循。这些文件大多采用泰日双语写成。
    在房间中央的书桌上,宋汉城、直子和沙地开始翻检起这些陈年旧物。
    “日暹协会”的这些文件大多涉及当时的非官方往来活动。一九四一年泰日两国签订了“日泰同盟条约”,一九四二年十月双方在东京签署了文化条约,其中包括把日语定为泰国第二国语,日本试图在文化上向泰国渗透,以使泰国满洲化。“日暹协会”正是从这一时刻开始具备了某种战略意义。宋汉城判断,高木繁护主导的这个调查项目可能就是在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二年之间完成的,在他即将加入远征考察队、给史梯德寄出最后一封信的日期之前。
    文书往来、备忘录、双方互访安排、演讲稿,甚至有在泰国学校推行日语教学课程的规划,足见日本当时在东南亚的用心之细。
    而泰国在二十世纪的两次大战中都实施了巧妙的骑墙策略,每次都选择了一个阵营投靠,依靠柔韧甚至不失为狡诈的外交手腕,竭力避免卷入战争。
    管理人不解地看着这三个古怪的人。但校长指示他要全力配合,因此此时也在旁边帮着整理这些文件。
    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找到那份报告。
    沙地问管理人当年“日暹协会”的档案文件是否都在此处,答案是肯定的,除了那些当时已经销毁了的。
    “是否临时借出去了,或作为研究资料被复印过?”
    平时很少有学者到这里来,有些作“二战”历史研究的研究生会来这里翻查资料。管理人去他的办公室取来了近三年的工作日志,厚厚三本账册。沙地拿过日志,仔细翻看过去三年的使用记载。
    宋汉城和直子继续在文件柜里翻找着,大约一半的文件已被翻过,已检查过的部分就按照年份放在了地板上。

    半个小时又过去了,他们仍然一无所获。
    找不到那份报告,意味着根本无法展开后续行动。中村佑行在笔记里提示的这份文件,难道已被人取走,或已丢失了么?
    直子放下了文件册页,扫视着这个房间。
    这个三角形尖顶的阁楼,两面斜向的天花板在房间中央形成了一个拱顶,而两侧的天花板在高大的档案柜上面形成了两个内凹的壁龛,一处壁龛里放着一尊落满灰尘的小佛像,和佛像相对的另一个壁龛里放着一些杂物箱。
    直子请管理人取来书梯,她爬到了梯子上。梯子有些摇晃,宋汉城也停下了手中活计,帮助扶稳。直子站在上面把那些箱子传递给了宋汉城。
    打开的第一只纸箱里多是些奖章、纪念章、印有合影的烤瓷工艺品,估计是当年“日暹协会”撤销后一起清理出的旧物。第二只纸箱里有四五个大铁盒,盒盖上有用泰日文写的标签:“日暹协会历年活动纪念照”。
    直子想,这个盒子里会不会有祖父的照片呢?她让宋汉城把盒子先放到中间的桌子上。
    另外几个箱子里都是些账册、簿记等当时协会的内部管理资料。直子翻着这些发黄的纸页,鼻子被灰尘呛得打起了喷嚏。
    当翻到最后一个箱子时,直子差不多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那个箱子的标签上有一处很不起眼的“佛教风土特别考察”的字样。直子的心“嗵嗵”地跳了起来。宋汉城和直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箱盖。管理人诧异地看着他们。
    这只不起眼的箱子里所存放的,正是当时宇井伯寿、高木繁护、中村增造等日本学者发起的田野调查的原始记录资料。
    直子、宋汉城和沙地三人一同确认了这些资料,包括那份用油纸紧紧捆扎好,已在这里默默存放了六十多年的调查报告和资料照片。
    沙地这时已看完了日志,在近三年的使用人记录里,分别出现了中村佑行和J博士的名字。而此次返回曼谷之后,J博士又曾到过这里!
    可想而知,J博士在被其老师制止后,仍在暗中进行与中村同样的研究。难怪两人对圣典会和隐修派的内幕有如此多的了解和掌握。这是两个人在学术上的默默角力和竞争。J博士成了一个未知数,他是否看到过这份报告呢?
    如果他已加入甘多松朗的考察队,那就意味着对手可能与他们正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甚至可能已经比他们领先一步了。幸运的是,这些资料还在。而且这一摞箱子积满了灰尘,看来不像近来有人翻动过。J博士可能没有查到这些资料。

    披蓬在校园里已等候许久了,得知消息后,立刻走进了研究所。他向管理人宣布这箱资料将由军方临时征用,等事情结束后会原封不动地交还。但是,他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校方的任何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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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21: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54

    柬泰边境扁担山一带的丛林,被称为“寺庙丛林”实不为过。
    公元二、三世纪,印度本土的婆罗门教和大乘佛教即通过这里开始传入了柬埔寨。公元九世纪阇耶跋摩二世建立吴哥王朝后,婆罗门教统治地位确立,历代国王纷纷兴建神殿寺庙,吴哥、小吴哥、崩密列的宗教寺庙建筑辉煌一时。此后,吴哥城渐被废弃。至十四世纪中叶,柬埔寨沦为暹罗属国,上座部佛教随之传入并成为国教,以小乘佛教为主的暹罗佛教艺术开始占据了统治地位。在柬埔寨首都金边及各主要城市,无论是王宫还是佛寺,处处所见皆是斗拱飞檐、金碧辉煌的泰国式样的建筑。
    而那些丛林寺庙,依托了附近村落虔诚信徒的供养以及自然环境的保护,却并没有彻底消失,至今仍保留了婆罗门与大乘佛教融合后的建筑形式。
    披蓬在地图上圈出的这片地区内,就密集分布了数百个婆罗门、大乘、小乘等多个宗教部派的寺庙。
    高木繁护当年主持进行“佛教风土特别考察”,详细调查了这一带寺庙的地理分布、所属部派、教义传承,以及僧侣状况。
    从朱拉隆功带回的资料显示,圣典会的史梯德和高木繁护早在这个项目启动前就已着手进行了广泛的实地调查。史梯德自“一战”起就开始在尼泊尔和印度本土进行田野调查。“二战”前,两人曾结伴在印度境内探访各地佛教遗迹。日本对英美宣战前,高木繁护在“日暹协会”的支持下,基本完成了对东南亚各国的调查工作。若从史梯德的尼泊尔调查开始计算,这一工作前后持续了近二十年。
    在报告附录中,宋汉城找到了当年高木繁护的考察队特别绘制的一张柬泰边境寺庙分布图。
    但是,中村提示的那个隐修派寺庙究竟在哪里呢?调查报告和地图也没有明确提到石板经文。宋汉城的判断是:出于某种顾虑,当时高木繁护并没有将这一发现正式写入报告中。而默克夏姆的高木繁护手稿也未提到资料的来源和取得方式。
    在当时动乱频仍的国际形势下,高木有意遮蔽了他的这一发现。
    让人惊喜的是,他们带回的“日暹协会历年活动纪念照”中,有一部分正是“佛教风土特别考察”实地拍摄的珍贵资料照片。
    地堡指挥中心里,披蓬已经在准备相应的人手、设备和后勤补给。如果目标地点确认是在柬埔寨境内,Ravanna小组将担负起国际机构的监督职能,有效保护遗迹现场,并与柬埔寨方面的人员共同组成联合考察队。
    宋汉城和直子将与披蓬一起连夜赶到金边,明天一早就去拜访乌那隆寺的宋巴迪长老。在前方人员确认地点之后,沙地将带领这支车队后续赶到。
    对手在柬埔寨国内拥有诸多势力,而柬埔寨政府也可能以发现地点在柬国境内而拒绝第三方插手此事,甚至有可能阻挠国际考察队进入,这都是可能的变数。
    披蓬的策略,当然是抢占先手,争取先机提前介入,取得与柬埔寨官方的谈判优势。
    “如果宋巴迪长老无法提供最终线索,那么,我们惟有依靠您的判断力了。”披蓬对宋汉城说。
    “我去地堡那个佛堂再看一下,也许会有什么新发现。”
    他说的是他初进地堡那天误闯进的那个秘密陈列室。这些佛像雕塑可能与隐修教派有所联系,它们当初的发掘地点可能正是石板经文的所在地。
    当然,这都是推测。
    直子和宋汉城两人又回到了那座地下佛堂,他们将所有佛像、浮雕都拍了下来,包括那块刻有“轮回解脱者惟一之所”铭文的契石。这段铭文,和中村邮件照片里寺庙门楣上的完全一致。它们是出自同一个地点吗?还是来自两座不同的隐修派寺庙?
    在下落不明的中村的提示下,宋汉城顺着前辈学者的探索路程一路追寻至此。这时,手头已经有了能够到手的全部研究资料。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来找出最后的到达路径。
    宋巴迪长老会带来什么决定性的启示呢?他能否帮助宋汉城最后破解那个神秘莫测的Ravanna之谜?

    凌晨两点,车队开出了地堡所在的街区。此次,宋汉城他们将从曼谷一路向东,经过泰国边境小城亚兰,直接过境进入柬埔寨的诗梳风。此后,再开上约六小时,他们将在这天上午十时左右到达柬埔寨首都金边。
    一日确定方位,他们将与沙地的后续车队会合,立即驶往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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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3 21: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55

    甘多松朗简易机场,靠近丛林边缘的一处开阔地。
    雨季行将结束,从午夜到清晨,此地的天空晴朗澄澈,气温也非常宜人舒爽,草木植物的青涩气息顺着柔和的风吹进了帐篷。
    考察队已在空地上搭起了数顶露营帐篷。后勤通讯中心也已搭设完毕,这里的设备一应俱全:卫星电话、卫星宽频网络、电脑终端和其他电子设备,在这里,你可以访问到全球每一所知名大学的网络数据库。车辆都停靠在机场铁丝网一侧,警卫们隔着铁丝网正警惕地观察着附近镇区的道路。昨晚搭乘的飞机一早已飞回了暹粒。
    J博士躺在一张帆布靠椅里,看着自己的笔记。
    这本软皮面的笔记伴随了他多年,记录着秘密研究的分析资料和学术线索。他总是一刻不离身地带着它,如今它将引导他进入眼前这片原始热带雨林,重新找到中村一度到达的隐修派寺庙。
    但他仍未破解最后一个难题。早年在朱拉隆功大学看到“日暹协会”的调查报告后,他就能大致确定中村所探索的地理范围了。但报告中所提到的柬泰边境的数百座寺庙中,究竟哪个才是石板经文的埋藏地点呢?
    他苦苦思索着。目标已离他如此之近。在中村增造死后,他自己重新启动了隐修教派的研究,至此,将迎来最后的考验。当年找到那批档案时,他曾特地翻拍了所有资料照片,几百张“佛教风土特别考察”留存的照片就是最好的分析素材。此时,他只需要片刻的休息,让自己彻底静下心来。他一定要在这些资料中找到答案。

    莫尼旺博士走进了帐篷,告诉他佐藤弥间刚刚到达了营地。此外,还带来了柬埔寨的一些政府官员。显然,考察队的举动引起了官方的兴趣。
    J博士告诉莫尼旺博士,他需要着手考察行动前的各项准备,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他请莫尼旺转告佐藤,他将回避一切迎接招待活动。莫尼旺博士耸耸肩,退了出去。
    他从旁边圆桌上的LARSEN1864烟盒里抓了点烟丝,塞在了烟斗里。这是他多年的习惯,烟草将让他彻底松弛。
    帐篷外已是人声喧嚷。那群人终究没有闯到他这里来。
    他开始低头审视手头的照片,此刻需要全神贯注,不能遗漏掉任何细节。
    正做着资料卡片时,佐藤弥间出现在了帐篷口。不过,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生怕打扰博士工作似的。J博士抬头看到他时,佐藤极有风度地向他鞠躬致意。
    “我是否搅扰了您的工作,J博士?”
    “请进吧。”
    佐藤弥间走进了帐篷,仔细看了看帐篷内的安排布置,他显然很满意为J博士所创造的这个小环境。
    “您还有什么需要?”
    “强力驱蚊灯。”J博士将在夜间工作,因此,驱蚊灯必不可少。
    “好的,我这就吩咐人去弄来。另外,J博士,如果您需要助手的话,莫尼旺博士可以随时替您安排。”
    佐藤弥间说话的腔调,仿佛他管理的是一座欧洲的古老城堡庄园,而他对这里的一切运转已成竹在胸了。
    “谢谢。不过,我现在更需要一个人静下心来。”
    “那么,不打搅您了。”佐藤一边退出帐篷,一边回头对J博士说,“到了这里,我们有的是时间。”

    此刻,时间已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而另一边,在到达诗梳风后,披蓬命令车队的其他三辆车由此直接开往暹粒和甘多松朗方向。他和直子与宋汉城带着两个助手,开着那辆加长型的越野车继续沿公路南下。由于柬埔寨中部横亘着洞里萨湖,金边也没有直通北部边境的公路,因此他们在金边访问完宋巴迪长老后,将沿原路返回诗梳风。
    一路黄沙漫天,年久失修的主干公路坑坑洼洼,在颠簸不堪的状态中,车里的人却仍然很忙碌。
    披蓬正安排前哨人员途经暹粒时尽快落实线人的情况。另一拨人则直接去甘多松朗,摸清对方营地方位后伺机打探消息。而宋汉城正在车厢后部的临时办公间里继续解读分析着那堆资料。
    他再次仔细研读着高木繁护的手稿。
    在高木手稿下篇的附录里,他找到了这么一段,如果不是仔细阅读,很容易就忽略过去:

    有关隐修派的教义解释,乌那隆寺的帕素农长老给了我深湛精微的指导。在此还要感谢长老所指派的宋巴迪比丘。在艰辛的考察路途中,他不但是我不可或缺的助手与同伴,他澄明的智慧也时时引导启发我。这部手稿,可视为我们共同求证佛陀真义的结晶。

    看来,中村就是循着高木繁护的这段文字,寻访到了宋巴迪长老。如果长老与高木繁护年纪相仿,今天也该是近百岁高龄了吧?而且,从高木手稿的记录来看,宋巴迪长老曾参与了当时的考察活动,并担任了高木的助手。
    这段尘封已久的历史,竟还有亲历者在世?
    直子看到那段文字时,也很是吃惊。几个小时过后,她所见到的人曾与她祖父一同工作过!
    那么,能够指认邮件照片、地堡佛像照片和“佛教风土考察”照片的人,就非宋巴迪长老莫属了。长老是破解整个谜团的最后一把钥匙。

    为防止出现意外,作好接应准备,披蓬已通知他在金边工作站的同事提前进入乌那隆寺周边地区。而直子也与国际刑警组织保持着密切联络。一旦锁定了走私集团头目,他们将立即发出全球通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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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4 20: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56

    与曼谷不同,金边是个仿佛还停留在十九世纪的城市。
    宋汉城他们到达时是上午十时左右,街上已是熙熙攘攘,喧哗一片了,汽车、摩托车和人力三轮车拥挤在马路上,摩托车不时载着四五个人呼啸而过,令人瞠目结舌,头顶食品篮的妇女穿梭在这奇异的混合车流中,顽皮的孩子们在她们身边钻来钻去,一会儿又缠着路过的游人,惟有街上穿着橘红色僧衣的僧侣三三两两地走过,维持着你对这个城市的神秘印象。
    汽车驶过了一段又一段的红土路,阳光已开始烘烤着地面,车窗前腾起了袅袅的热气。街道两旁殖民时期的建筑残破不堪,却仍然散发着浓郁的法兰西风情。底层是各式各样的店铺,而它的二楼和三楼,油漆剥落的百叶窗为了驱赶中午的炎热,已早早地关闭。
    这里的另一奇特之处是其街道的名字,除了主要干道以国王或伟人的名字命名,所有街道皆冠以数字,东西向的街道为奇数,自东向西数字从小到大,而南北向的街道则为偶数,从北到南数字从小到大。他们的汽车经过了金碧辉煌的王宫和国家博物馆,沿十三街继续往北走,前面就是一五四街,你差不多可以判断出在城里的大致方位来。

    他们在一五四街街口的一家旅行社前停了车,从这里已可看见乌那隆寺大佛塔的塔尖了。建于十五世纪的乌那隆寺意为“圣眉寺”,传说有一位高僧将眉毛埋在了佛塔内。这里也是柬埔寨佛教组织的总部。
    披蓬在金边工作站的同事已在此等候多时。宋汉城和高木直子将装扮成游客,由熟悉乌那隆寺内部情况的旅行社经理带领,直接进入寺内。宋巴迪长老是摩哈尼加派圣寺乌那隆寺的住持,也是柬埔寨国王册封的两个僧王之一,享有极高的声望。一般情况下,他是不接见任何游客来宾的。
    披蓬让众人先到旅行社的办公室,稍事休息。

    五分钟后,披蓬身穿当地服饰走出了旅行社。宋汉城和直子过了一会儿也走了出来,宋汉城穿着绿色的丝绸衬衫,直子则穿着绿色的纱裙。按当地风俗,这天是星期三,身着绿色有吉祥如意之意。
    他们各自向一五四街走去。从十三街的路口往右拐,前方两百米处就是乌那隆寺门前的小广场,高大的拱门里,游客正进进出出,上午参观这个金边第一大寺的人很多。
    寺内的气氛仿佛完全隔离了外面的那个喧嚷世界,所有游客都安静地跟着导游缓步前行。
    披蓬走进了一个贩卖工艺品的店铺里,他会在那里观察情况,如有意外,他会调动预先埋伏好的人手。可是,眼前这派祥和安宁,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变故吧。
    宋汉城和直子跟着旅行社的人一直往寺内走去。他们绕过大佛塔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僧舍前,这里游客不多,花木繁盛,偶尔有年轻的学僧从里面走出来。
    向导示意他们在此等候,他走进了僧舍,去找可以将客人引荐给宋巴迪长老的值事僧。

    约莫十分钟过后,向导和一位神态和蔼的中年僧人走了出来。值事僧能说英语,宋汉城他们简略说明了来意:他们是以宋巴迪长老故友后代的身份来觐见长老的。当然,他们递上的拜帖里用柬、英、日三种文字写了高木繁护和高木直子的名字,这应该能唤起长老半个多世纪前的回忆吧。
    因为长老身体近来微有小恙,且老人听力不佳,因此见面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值事僧在前引路,领着客人穿过了学僧僧舍的院子和廊道,来到了一个内花园。这里比前面的僧舍更安静,池塘里植着菖蒲和睡莲。绕过池塘,在花园的深处,摇曳着一大片婆娑生姿的竹林。
    值事僧站在那儿和向导耳语了一番。他让众人在此等候,再往里,就是僧王的禅房了。
    “请容我禀告长老。”值事僧带着那份名帖走进了竹林。
    过了许久,还没见他出来。
    两人不由得心里忐忑起来。像这样的突然造访,有可能会被礼貌地拒绝。
    宋汉城看着斑驳竹影里身着绿衫绿裙的直子,这身衣服似乎很适合今天的场合呢。
    直子注意到宋汉城正打量自己,再一看宋汉城,那件衬衫穿在他身上大得有些不合身。他的随身背包里放着两人整理出来准备让长老辨认的资料照片。一想到那些记录了祖父生活与工作片段的照片,她就有些恍惚失神。
    “今天如果见不到长老,怎么办?”直子问道。
    “我倒担心他什么表示也没有。”
    “你会说柬埔寨语吗?你倒可以和长老说巴利语。”
    “那可麻烦了。巴利语是非常古老的印度方言,无法表述我们今天的很多事情。它现在是南传佛教经典的专用语言。”
    “如果宋巴迪长老确实做过祖父的助手,那他或许能说日语呢。”
    完全可能。当然,也可能说法语或英语。在“二战”前,柬埔寨是法国殖民地。
    两人正在猜测着和长老对话时说何种语言,值事僧出来了。他的态度与之前完全不同了,他神情严肃地请向导退出这个院子,他可以在僧舍等两位客人出来。看着向导走回刚才进入花园的廊道,他才转过了身。
    他看着宋汉城,问直子道:“这位先生是?”
    “宋汉城先生,宗教学教授,我的朋友。”
    值事僧恢复了刚刚迎接他们时的平静仪容。他在前引路,带着两位客人走入了竹林。林中高起的一座缓坡上有一间外表普通的禅房,这里应该就是长老的静修之所吧。

    当值事僧匍匐在地,谦恭地礼拜僧王的时候,宋汉城与直子也按照礼节,将脱下的鞋整齐地放在门外,然后向长老鞠躬致意。他们随后跪坐在值事僧指引他们落座的蒲团上。
    值事僧已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长老面貌清瘦矍铄,前额宽阔,眼睑低垂着,似开似闭。他虽是团坐在蒲团之上,却屈身低首,仿佛已入禅定。
    禅房里安静之极,连呼吸声也几乎低微不可听闻。但这出离世间的平静却让人心神安稳。宋汉城和直子耐心等待着。
    作为僧王之一,长老的静修之所却非常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粗陋。墙壁只是三面用粗竹捆扎起的隔墙。室内陈设也极简单,除了正对着两位客人的一尊小小的佛像和室内四五张蒲团,别无其他。石像后用竹帘隔出了一个小间,估计就是长老睡卧休息的地方。
    此情此景令人肃然起敬。
    在等待的这会儿,直子又有些出神。这个空间,还有她所看到的长老本人,似乎并非那么陌生,她好像曾经来到过这里。有一阵,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就是祖父的某个附身。这是一种难以言传的感觉。
    远处的僧堂传来了学僧们低回的诵经声。
    经历了多日来的奔波、迷乱、困惑之后,这突然而来的平静是一个不期而至的停顿。与长老如此默然相对,他们却没有感到任何尴尬或局促。真是奇妙的时刻。
    原先准备的提问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任何言语都成了多余的举动,直觉告诉他们此时绝不能贸然打破这无言的默契。
    闭目凝神的长老似乎洞察了一切,他的面庞上浮现出某种淡然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人走动的声音,是值事僧。他在直子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会见时间已到,僧王今天下午将主持寺内的重要法事。
    宋汉城和直子站起了身,向长老躬身致意后,悄悄退出了禅房。
    竹林道上,他们面面相觑,心下未免有些失望和疑惑。但现在,两人都发现了对长老有似曾相识之感的原因:在邮件照片中,与中村一起合影的就是宋巴迪长老本人。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自然,对方并没有任何怠慢或拒绝的表示。可是,如果这回空手而归,他们就只能凭靠自己的力量来破解最终的谜底了。披蓬定然会很失望,他大费周章地陪同他们两个来到金边,此时正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呢。
    走出了竹林静修处,值事僧仍不发一言地走在前面。他们绕过花园,走进了来时路过的回廊。
    快要走回学僧僧舍时,值事僧改变了导引路线:若不是很匆忙的话,他想请两位客人到他的禅房小坐片刻。
    宋汉城和直子于是跟着他走到了另一个院子里,此后一路曲曲折折地来到了一座佛塔下。乌那隆寺除了中央大佛塔外,在寺院角落里还建有其他四个较小的佛塔。值事僧打开了佛塔下的一个小门,示意宋汉城他们随他进入。
    将近正午,室外的日光分外耀眼炽热,眼睛一时完全适应不过来。气氛似乎有些诡异。过了好一会儿,宋汉城和直子才看清了这个房间的陈设。

    塔身内其实是一座藏经阁。由于东南亚地区多雨潮湿,而佛经多为贝叶制作,保存就相当不易,故而选高出地面的佛塔来储藏经卷。塔内各层都开有小窗,保持着良好的通风。这里明显比寺内其他地方要阴凉得多。
    “这里是我的禅房。”值事僧对客人说。自然,他也是这座藏经阁的管理人。
    这里的布置和宋巴迪长老的房间几乎同样简朴,只是要更开阔些,光线也更暗一些。房间角落靠着一架木梯。值事僧将梯子架到了楼梯口,梯子的底部正好嵌在地面的一个凹坑里。
    “请两位随我来。”
    宋汉城和直子跟在他后边登上了二楼。为了照明方便,值事僧开启了二楼的所有照明,然后又推开了四面的窗户。二楼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这里所有的空间几乎都被木架占满了,储藏贝叶经的楠木盒整齐地陈列在木架上。僧人们对于佛典是如此珍视,你仿佛能看到他们在这个佛塔藏经阁里敬奉专注的身影。而它的守护者也必然拥有巨大的热忱和决心。
    除了这些用上好木料制作的经函外,这里再无什么奢华之物。
    值事僧来到一个木架前,取下了其中的一个长方形木匣。他手中托着木匣,问道:“现在,两位知道僧王的用意了吗?”
    宋汉城和直子当然不能领会。
    他抽去了木匣上的盒盖,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黄布包裹着的东西,和书本差不多大小。
    “僧王委托我转告您,直子小姐,这个相册是特意赠送给你的礼物。”
    “可他并未开口问我任何问题。”
    “僧王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态了,他也很关心中村的下落。中村曾给他看过您的相片,因此,他的沉默不言,不是对您的身份仍有存疑,而是在衡量你的内心。如果你们两位中任何一个打破沉默,那么你们就不会这么快得到这个礼物。”
    可是,包裹里究竟装着什么呢?直子问值事僧是否现在就可以打开。
    “当然,这是您祖父委托宋巴迪长老交给您的旧物。”
    直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层裹布,里面是一本旧相册和高木繁护的日记。顺手翻到日记中的一页,写于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九日,口吻似在嘱咐自己的后人:

    此刻,陷于丛林中的人们正设法脱身,盼望着可以安全返国。
    在这不知生死的时刻,我没有万念俱灰,反而充满了平静的期待。而供奉佛法的心念已定。
    种种罪恶造业,皆因贪欲而起,也将因贪欲而灭。为了洞见贪欲的真相,众生经历的劫数也许是必然的。这支由皇室成员亲自遴选日本顶尖学者组成的特别考察队,也因战争结束而结束了它的使命。
    历经如此乱世,佛陀真法已隐没不见。因此,我早已将实地考察报告中有关隐修教派及石板经文的记载段落予以断然删除。惟此一本日记可留给后人。另有相簿一册,也一起委托宋巴迪长老带出丛林,望他能安全返回柬埔寨。佛法真义若能重见天日,有待“离魔自在之日”。
    日记终篇写成之时,也是我断绝尘缘、守护佛法之日。中村增造如能全身而退安全返国,自会替我安抚照料我的家人。圆仁今年也该有七八岁了吧。
    此日记和照片今后可转交圆仁、其他子嗣或任何后辈学者,交与前,应由宋巴迪长老及其所信认后继者考衡其心志。圆仁若无正思惟,亦不可轻易示之。

    最后一则日记的记录时间是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九日。从这天起,高木繁护消失了。从日记行文看,高木繁护失踪后,极可能就在隐修派寺庙剃度出家了。
    宋汉城正翻着那本相册,他已经发现了什么:相册里的照片所拍摄的对象是一座古老寺庙。地堡中的那些佛像与浮雕也在其中,拍下的都是它们未被劫掠前的姿态。还有十数张寺庙的外景照,其中几张是与当地向导的合影照片。高木繁护在照片后面一一写出了向导的姓名,包括来自附近哪个村落。合影中的向导都来自拉瓦纳村,拉瓦纳的柬语拼写与Ravanna非常相似!
    他们已接近最后终点了吗?拉瓦纳村就是高木繁护和中村所提示的具体地点?
    宋汉城拿出了那张随身携带的邮件中的合影,连忙请教值事僧:“中村先生与宋巴迪长老是什么时候拍摄这张照片的?宋巴迪长老一直知道石板经文的下落吧?”
    “长老每年雨安居期间,按惯例都会住到丛林隐修寺里。那张照片是中村第一次见到长老时所拍。当时他不辞辛苦,走遍了高木先生当年寻访的每座寺庙。”
    值事僧没有回答宋汉城的第二个问题。
    雨安居指的是早期僧团延续至今的特定修行方式:雨季到来后的三个月内,僧侣们会停止外出乞食或接受供养,就在阿兰若(僧舍)内独处静修。
    “祖父失踪后的情况,您是否有所了解?”直子当然也很好奇祖父此后的经历。
    值事僧笑而不语,他再没有提供进一步的情况说明。他已完成了他信使的使命。

    乌那隆寺门前的小广场上,此时发生了小小的骚动。
    街上突然出现了好几辆军警车辆,警察们开始在路口检查行人和游客的身份证或者护照。
    披蓬的嗅觉此时发挥了作用,他直觉他们此次金边的探访受到了“某种关注”。是谁走漏了消息?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内部情报系统出了问题。但此刻,他需要马上作出决定。
    他掉头向寺内走去。
    在僧舍前,他找到了担任向导的旅行社经理,吩咐他立即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向导回来说暂时找不到直子和宋汉城他们。披蓬不由焦虑起来。虽然在这里并没有什么违背柬埔寨本国法律的行动,但对手却有可能借题发挥,扣留携带了敏感材料的直子和宋汉城,如果他们此时已得手的话。如此岂非前功尽弃了?
    他正要和向导往里边闯,直子和宋汉城在值事僧的陪伴下正好从回廊拐进了学僧僧舍的院子。披蓬立即迎上前去。
    一直笑而不语的值事僧这次又出手相助了。他带着这一众人等重又回到了佛塔藏经阁的那个院子里。绕过佛塔,前面有一条竹林小道。他手指着竹林深处的一个出口,告诉他们可以走这个后门。从这里出去后,拐过一个弯,他们就可以到十三街了。他们和值事僧就此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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