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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麒麟》(上下集全文完):慢热的历史悬疑小说,从反清复明的瑞兽讲起,作者: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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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0 10: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4章 甲子羹
    大车折返,天黑前又出了西直门,走了一程,停在一座大寺前,昏暗中瞧见山门石匾上写着“敕建护国万寿寺”。陶铭心纳罕:万寿寺是有名的皇家寺庙,平头百姓不能进来的,带我们十八人来这里做什么?
    这时,一队士兵从里面出来,命众人下车,按照名册点人,唱姓名和户籍。刘瞎子的正名叫刘从周,是松江人,其他十六个都不认识,但故乡都是江南一带的。陶铭心越发糊涂了:照孙公公说的,如今天下与皇上八字相同的只有这十八个人,为何户籍都是江南一带?大清疆土辽阔,百姓万万,莫非与皇上生日碰巧的都出在江南?什么陕甘云贵、湖广四川、直隶山东,竟然一个也没有,这怎么可能呢?
    有个太监模样的出来,提着一盏暗红的灯笼,引众人进去。过山门,是天王殿,左右乃钟楼、鼓楼,又顺着幽深的回廊拐过大雄宝殿,四下漆黑如墨,只听见橐橐的脚步声,还有身后官兵的刀剑清脆的碰撞声。今晚十二,月亮圆了大半个,躲在浓浓的云彩里,死人眼一样,透出寒森森的光晕。
    刘瞎子紧张得直咽唾沫:“我怎么觉得不对劲……”陶铭心也浑身不舒服,懊悔自己来这一趟,青凤的事是一场误会,自己却深陷泥潭,走也走不得,为了那皇帝的生日,不得不忍受各种屈辱。
    来到一座宽敞的禅堂,四下空落,只中间有一座木雕的四面观音像,莲花座下点着一圈三五斤重的大红蜡,倒也明亮。那太监依然不说话,等众人都进来了,他又出去了,关上沉重的大门,几个官兵巨大的黑影盖在门窗上,像是用身子上了锁。
    十八个人在禅堂里不知所措,嘁嘁喳喳一阵,有人嚷了几声,要开门去问,被一柄长枪当头砸了一下,捂着脑门缩了回来。眼看出去无望,众人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席地而坐,纷纷杂杂地猜测。
    陶铭心全身打了个冷战,不是这里阴冷,而是他看到其他人,感到深深的恐惧——在亮堂的烛光下,这里仿若地狱,这些人,全都不是正常人的样子,简直是畸人的大聚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残疾,这个缺只耳朵,那个没有鼻子,要么少条胳膊少条腿,要么如刘瞎子一样瞎一只或一双眼,还有的半张脸都是烧伤疤,甚至有个人没有嘴唇,龇着两排参差不齐的大牙,不住地用袖子去擦哈喇子。
    刘瞎子也注意到了,拉拉陶铭心的袖子:“我的天,陶先生,这些人……”他眨着仅剩的那只大眼打量了一番陶铭心,“不对呀,先生,怎么就你是完好的?”陶铭心苦笑道:“我胯上受过伤,做跛子好些年了。”
    没一会儿,这十八人都发现彼此乃残疾的同类。一个荡着一条袖管儿的先开了口:“这怎么一回事?皇上要特别赏赐咱们这些残疾人么?”这话让几个人兴奋起来:“对,肯定是皇上开恩,看咱们缺胳膊少腿儿的,比其他来赴宴的都可怜,要另加照顾。”“咱不多指望,给五十两银子,回去修修房子,舒舒服服过两年。”“要不说么,皇上真是大圣人,又是免赋税,又是敬老,明天可要使劲多磕几个头。”
    众人放松下来,捉对儿闲聊。刘瞎子随口问一个盲了双目的:“爷们儿,你这眼是怎么弄的?”那瞎子道:“别提啦,提就伤心。我这就是命,俗话说得好,灾数到了呀,喝凉水也能噎死人。那年我们湖州城来了个苗子,在街上杂耍卖艺,耍的是一条大黑蛇,粗得很,那芯子一吐一吐的,吓死个人!那苗子却不怕,蹲在蛇前吹笛子。一吹,那蛇就跳舞,稀奇得很哪。咱们哪见过这玩意儿,围了不少人,我那会儿十五六岁,那个年纪谁不爱瞧热闹?我也往前挤着看,挤到最前头,也不知道是谁在后面踹了我一脚,我往前一扑,就栽到了那蛇跟前儿,那蛇箭一样朝我咬过来,那苗子厉害哪!一把就捞住了蛇,差点没咬到我。谁知道那蛇会喷毒水,不偏不倚,正喷到了我眼睛里,一顿饭的工夫,我俩眼就跟火烧一样,疼得死去活来。咱穷人家,哪请得起好大夫看?过了一晚上,就彻底瞎了。那苗子也跑了,踹我的那人也找不到,只能认命呗!”
    刘瞎子叹道:“确实够惨的。我这眼哪,也是个意外。那年我跟着我九叔进山里打野猪,追着跑了好久,不小心进了绿营兵的练兵场,正演练骑射呢。不知哪个小妇养的,一支箭偏了靶子,嗖的一下,正中我的左眼。后来打官司,拖了大半年,兵营赔了我十两银子、两石米,也就打发了。一只眼睛十两银子两石米,呵!他娘的。”
    有人听到了他们的聊天,渐渐围拢过来。一个齐根儿断了右腿的说:“我这条腿是被盐院的马车碾的,我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可不完了么?不过人家盐院是真有钱,也不磨叽,赔了我足足三百两银子!我在田里埋头干一辈子,能赚这么多银子么?所以我挺知足,还希望他们把我另一条腿也碾了。”
    众人大笑。另一个道:“我丢了这耳朵才冤哩!因为划田界的事,我和同村的董老贼打了一架,嘿,打得那叫一个解气!谁知他衙门里有人,把我关进了大牢,当天晚上,有个头上长癞的王八蛋,把我打了一顿,活活把我耳朵撕了下来,疼得我昏了过去。等醒来,那癞子也不见了,告状?没银子,牢里的人哪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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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0 10:07:17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纷纷说了自己致残的遭遇,连陶铭心也经不住大家追问,说了被打而跛足的事,大家都羡慕他运气好,残得有限,废得不重。终于,那个最瘆人的、没了嘴唇的汉子说话了,因为没唇,兜不住口水,气口儿拿不准,含混一通,大家也没听明白,安慰他:“还好啦,也不耽误你吃饭,就是没法儿和你老婆亲嘴儿。”
    说到半夜,大家都开始打瞌睡,又不满起来:“没铺盖可怎么睡?”“皇上要额外优待我们也不给几张床吗?”又有人推门去问,又被打了回来。众人开始慌了:“这到底要怎么着?不能就这么关着我们呀!”
    终于,门开了,还是那个接他们的太监,脸上阴森森的,冷冷念了个名字,是被盐院碾断腿的那个,高兴地用一条腿蹦起来:“在呢!是带咱睡觉去吗?”那太监勾勾手:“跟我走。”那汉子拄着拐,一跃一跃地跟去了。
    门又关上了。十七个人纳闷:“要是给咱们分屋子睡觉,怎么只叫了一个去?”很快,飘飘渺渺起了阵念经的声音,嗡嗡的如群蝇乱舞,接着,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这叫声洪亮,穿墙过院地传了过来,很是凄厉,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怎么回事!”
    门又开了,一个官兵念了个名字,那人不敢答应,喊了三次,才战战兢兢起身:“要做啥?”官兵不多说话,拖着他就走。没多久,也是一声惨叫。众人这下彻底乱了:“我日他娘,是要害咱们哪!”但没人敢冲出去,只是慢慢地缩到了角落,像一群受惊的鸡。
    再来叫,不走便打,质问也打,一声声惨叫陆续传来,殿内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开始对着四面观音像咚咚磕头,急急祈祷,菩萨并未显灵,他们接连被拖出去,接连传来惨叫。如此十六番,只剩下刘瞎子和陶铭心。
    “陶爷,凶多吉少哇!”刘瞎子眯着眼睛,右手大拇指飞快地按着其余四指,“怎么算都是凶多吉少哇!”陶铭心也害怕起来,那十六个人,莫非被拖出去杀了?他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腿脚不方便,膝盖还肿着,打打不过,跑跑不脱,真是束手待毙了。他从来不信佛的人,也对着观音像祝祷起来:青凤和保禄尚不知下落,珠儿、莲香和何姑还在家中等待,何姑还怀着身孕,不知是男是女,这个家已经岌岌可危了,自己可千万不能死。
    官兵进来,喊了“刘从周”,刘瞎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小蚂蚱还没娶媳妇呢,他还等我回去呢……”官兵上前拉他,陶铭心想拦着,被推翻在地。好一会儿,才听到刘瞎子一声惨叫,陶铭心心口猛地一颤,忽而,又听到刘瞎子啊呀啊呀叫了一串儿,陶铭心眼睛睁大了:“看来没有死!要一刀砍了脑袋,不可能再叫,刘瞎子是在给我传信,让我放心。”
    最后才将陶铭心召了出去,他拖着剧痛的腿,跟官兵左拐右拐走了一截,来到一个小庭院。四下都有火盆,照得如同白昼,廊下一大丛宦官和官兵,还有八个喇嘛,戴着窄长如船状的黄色僧帽,手里摇着转经轮,盘坐成一排,呜呜念着听不懂的经文。东北角处,蜷缩着那十七个同伴,一个个连声呻吟,衣服上都是血,两个大夫提着药箱在给他们包扎伤口。
    冷硬的初秋空气中浮着一股腥臭的血味儿,陶铭心没忍住,弯腰呕吐了起来,脑子里想着素云的遗言,真是万分不该来北京的。官兵也不催迫,等他吐无可吐时,轻轻推了他肩膀一下,来到庭院中间,有张矮桌,桌上一只大瓷盆,凑着光,看得清了,里面是一块块连皮带血的肉。也许是眼花,其中有两块似乎还在缓缓蠕动。陶铭心又干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了。
    这时,那八个喇嘛右手高高举起转经轮,转得愈发快了,左手齐齐指着陶铭心,念经的声调陡然高了起来,像在施展什么法术。陶铭心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惊恐,还是喇嘛的咒语起了效力。定了神,不知何时面前多了一位穿皮围裙的汉子,手里提着一把模样怪异的刀子,不过拃来长,刃口是卷的,使劲一甩,上面的血肉沫子砸在地上,发出噗噗的细微声。两个官兵叉住陶铭心,拿刀汉子捏了捏他的大腿,隔着裤子,用手里的刀大略比了比,找准了地方。
    陶铭心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发软,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问道:“你要做什么?”那汉子笑道:“做道菜。”陶铭心没有听清,腿上刚觉一点刺痛,就看到拿刀汉子往后栽倒,脸上多了一支还在剧烈震颤的箭。紧接着,空气中响起唰唰的声音,一丛箭射向廊下,登时大乱。官兵大喊:“有刺客!”陶铭心扭头一看,从墙头跳下来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拿着刀剑杀向官兵,瞬间打成一团。扭着自己的两个官兵转眼被杀,陶铭心正要跑,只觉双脚离了地,原来被人扛在了肩上,在一片混乱中辗转腾挪,上下跳跃,翻过墙时,他的脑袋撞在砖头上,失去了知觉。
    等醒来时,一片昏黄的光中悬着一张模糊的脸庞。陶铭心感觉额头有些疼,揉了揉,坐了起来,这下才看清楚了,面前这张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黑黪黪的胎记,极是骇人,不过陶铭心却开心起来:“啊,刘兄弟!”
    刘稻子微笑道:“陶先生,好久不见。”从他身后又转过来一个妇人,是孙兰仙,端来一碗凉茶,陶铭心渴坏了,一饮而尽,擦擦嘴:“我是在梦中么?”孙兰仙笑道:“陶先生,你没有做梦,半个时辰前,我们把你救出来了。”陶铭心奇道:“刘兄弟,你不是被押回山东等待斩刑么?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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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0 10: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刘稻子笑道:“本来要在苏州杀我的,教里的兄弟使了些银子,把我弄去山东受刑,这岂不是放虎归山?兄弟们在路上救了我。我为何出现在京城?陶兄,你忘了我是干吗的了?我来京城,是给皇帝庆祝六十大寿,我还准备了一份大礼呢——给他吃我一刀。”说着用手在空中砍了一下。
    陶铭心忽然想到什么,转问孙兰仙:“弟妹,青凤是不是和雨禾在一起呢?她在这里么?快带我见她!”孙兰仙摇摇头:“不瞒先生,青凤现在已经是我的徒弟了。她和雨禾在外地的亲戚家,没有跟我来北京。青凤很好,不必挂念。这孩子,脾气倔,气性也大,对先生有些怨言,等忙完这里的事,我回去再劝劝她。”
    陶铭心叹了口气:“好罢。”又问刘稻子,“刘兄怎么知道我被困住了?难道是偶然碰上了?”刘稻子嘻嘻笑了,似乎不好意思回答一般,孙兰仙解释说:“娄禹民给我们来信,说先生来北京参加皇帝宴会,你兄弟说先生必有大难,这几天一直暗地里跟着先生。今晚看你们去了万寿寺,那些人要对先生用刑,不得已便出手了——当年你救过他的命,他一心报答你。”
    陶铭心更加困惑了:“刘兄弟,你怎么知道我必有大难?你会算命不成?”刘稻子大笑道:“我哪里会算命!不过陶兄身上的事,实在是稀奇,我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走,我带陶兄见一个人。”
    陶铭心挣扎着起来,顺嘴道:“你俩和好了?”孙兰仙笑道:“他低三下四地求我,不然我理他呢!”刘稻子笑了笑,没言语。跟他夫妇出了屋子,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明显是贫民之家,来到西边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刚一进去,一大股酸臭味,黑压压挤满了人,个个相貌凶恶,手里提着兵器,在听一个光头和尚说话:“眼下万事俱备,离卦的郜兄弟,震卦的王兄弟,坎卦的张兄弟,还有艮卦、乾卦、兑卦的人马,都来了不少。可惜没个内应,若能先将官兵头儿放倒了,趁乱猛攻,这事就稳妥了。”
    刘稻子咳嗽了一声,那和尚立刻止了话头,拨开众人,上来对陶铭心深深一躬:“陶先生,你醒了!”陶铭心看了他半晌,终于认了出来:“月清长老!”月清爽朗地笑了:“几年不见,先生还认得老僧。”又有两个人上来相见,是薛神医和葛理天。
    一下子见到许多熟面孔,陶铭心又是激动又是惊奇:“诸位,都在呢!”着重问葛理天:“我不知道葛先生也是反清的好汉,这是怎么回事?”葛理天道:“说来话长。保禄就是知道了这个,才离开苏州的。”月清对众人道:“兄弟们去休息罢,养精蓄锐。我和这位陶爷有话要说。”众人齐齐喊了句“圣帝老爷早歇”,鱼贯而出。月清叫住薛神医和葛理天:“你俩认识陶先生,就留下罢。”
    余下的人都落座了。陶铭心正要开口,月清举手道:“我知道陶兄有一肚子的疑惑,不急,待我慢慢解释。”他深深叹了口气:“先生,狗皇帝对你的所作所为,真是神人共愤。今晚将你们十八人关进万寿寺,轮番动刑,你可知是为了什么?”陶铭心摇头:“看那架势,是要挖我的肉。”
    “没错。”月清点点头,“挖你们的肉,炖成甲子羹,给狗皇帝享用。”陶铭心疑道:“甲子羹?”月清缓缓道:“你们十八人和皇帝,明天都是六十大寿。乾隆信奉一种邪法,以为吃了你们的血肉,他的福寿就会绵延不尽,还能再活一甲子呢!”陶铭心很是震惊,忽而又笑了:“这也忒荒诞了,哪有这样的邪法?”
    月清苦笑道:“先生这就觉得荒诞了?我怕说出其他的,先生会觉得我得了疯病,在说胡话呢!”他往前探探身,“先生,想必你也知道了,今晚在万寿寺的十八人,不是一般百姓,你们的生辰八字和乾隆一模一样。同样的命,运却大不相同,他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你们只是一群残疾的畸人——你们所受的苦难,都是狗皇帝暗中害的,你们受苦,他就享福。”
    陶铭心愣住了,类似的话他多年前听老吴讲过,老吴说乔陈如暗中在控制他,“偷吸”他的福运,像是吸血的蚊子,又像是传说中的吃面虫,躲在肚里,你吃的所有东西都给它受用了,自己不过是个僵尸皮囊。老吴的话给他印象极深,他半信半疑,后来日久,渐渐忘了这件事。而今听月清如此说,陶铭心重新恐惧起来。
    “帮皇帝控制你们、迫害你们的,就是乔陈如。”月清似乎听到了陶铭心内心的疑问,主动说了出来,“天下所有和皇帝八字相同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乔陈如的掌控之下。你们这辈子所经历的事,不敢说全部,但很大一部分,都是乔陈如编排的。”
    刘稻子夫妇、薛神医、葛理天,都轻轻摇头叹气,葛理天还念了天主的神号。陶铭心发怔了好久,胃里又一阵恶心,往上顶了顶,紧闭着嘴巴才没哕出来,抓过茶碗喝了一口,冰凉彻骨:“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根据呢?八字相同,难道命数、福运就可以来回传递?简直玄而又玄。”
    月清笑道:“陶先生不相信也正常,一般人谁能相信呢?先生没听过这种夺人福运的法子,总听过诅咒压胜之术吧?那种用针扎小人儿的,写别人八字下咒的,全天下城里乡村都有这种邪术,并不稀罕。皇帝对你们的控制,和这种诅咒压胜术差不多,只是更复杂些,但他是皇帝,想做什么做不到呢?”
    薛神医插话道:“在古代医术中,也有禁咒之法。人的四柱八字是一生命数,命不可改,运可以改,要说偷取福运之法的根据,不能说没有——陶先生,我们知道了你的遭遇,都很难过。”陶铭心歪着脖子嚷起来:“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薛神医忙举手道:“先生别急,也是知道你来北京后,月清长老才告诉我们的。刘兄弟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定要将你救出火坑,所以你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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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0 10:08:17 | 显示全部楼层
    葛理天叹道:“贵国在怎么折磨人控制人上头,真可谓冠绝天下了。西洋也有邪恶的巫女,也害人,不过直来直去,至少不会暗中编排人家的生活,此事真是荒唐,无法理解。”
    陶铭心依旧不信:“这种荒诞的邪法,他们怎么就信呢?”月清微笑道:“云贵的人下蛊,江南的人叫魂,北方的人跳大神,天下的人拜神佛,哪一个不荒诞?哪一个真就有效应?不怕跟先生说,我们八卦教拜无生老母,怕也是虚妄。要紧的根本不是这些法术灵不灵,而是人信不信。很倒霉,皇帝就信了,你们就遭殃了。”
    “那么,”陶铭心的声音让人心生怜悯,“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月清脸色凝重了起来:“因为,我祖上就干过乔陈如的差事——当然不是为清廷干,而是为大明干。”他说,这套邪法,始于明太祖朱元璋,他出身卑微,做了皇帝后,担心和他八字相同的人会威胁朱家的江山,便命人秘密搜寻天下和他八字相同者,严加监视,并创了个极秘密的官职,叫“八字官”,此官不在文武之列,只有绝少的人知道。八字官的职责,就是用损人利己的邪法,控制那些人的命运。皇上遇到疾病、患难或任何不顺心的事,便折磨他们,轻者受些意外之伤,重者家破人亡,好将福运转到自己身上;若皇帝遇到了吉祥喜事,就发一发慈悲,让这些八字相同者也沾些运气,或发一笔横财,或平息一场官司等等。总之,好坏都由皇帝说了算。帮皇帝总理这一切的,就是八字官。大明亡后,崇祯皇帝的一个贴身太监将此秘密泄露给皇帝,沿用了这一邪法。月清的祖父,就是大明永历帝的八字官。说完,他念了声佛号:“罪过罪过。”
    陶铭心不言,众人也不语,彼此沉默了许久。忽然听到了一声鸡叫,“刺啦”,油灯的灯芯儿清脆地响了一下,火光跳了两跳,众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迅速闪了闪。陶铭心忽又想起素云的遗言,勿来京城那句应验了,来了只有种种苦果;第二句是提防月清,此刻不容他不信了,站起来道:“我不信!皇帝、乔陈如,怎么能编排我的生活?我活生生一个人,走去哪里,说什么,想什么,别人怎么编排?”他怒视着月清,“和尚,你不要危言耸听!”
    刘稻子看着月清,微微摇了摇头;葛理天紧张地来回看,生怕起什么冲突;薛神医则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孙兰仙端着茶壶给陶铭心续了茶,劝他坐下。月清对着陶铭心一抱拳:“先生恕罪!老僧唐突了。刚才说的,都是老僧打诳语,真是罪过!”
    陶铭心被他突然的请罪惊呆了:“这怎么说?”月清用袖子擦擦眼泪:“先生听我说。我拿这些话骗先生,是为了利用先生,惭愧!”陶铭心更困惑了:“利用我?我有什么可利用的?”月清道:“我们要做的事,先生肯定也料到了,能否恢复我汉人社稷,全在明天。我们在北京有数百兄弟,个个儿勇猛无敌,只可惜没有内应,无奈之下只好计划强攻,但强攻的胜算,我们都没底——刘兄弟救回先生后,趁先生还昏迷着,我想出了这个下策,想用八字邪法的话来激怒先生,让先生对皇帝恨之入骨,然后,可以在宴会上充当我们的内应,一举功成——”他说得激动,洒下一片泪,“老僧自私自利,让先生受惊了,实在惭愧!”
    陶铭心愣了片刻,大笑起来,全然将素云的叮嘱抛在脑后,双手扶起月清:“和尚请起。原来一片苦心为了这个。我虽是一介书生,但对抗清的好汉向来敬仰。若说对皇帝的恨,不需你们刺激,我心里的恨早满了,满得往外溢呢!这一路,我又见到、听到许多狗皇帝的恶行,想杀他,但我不会武功,也不懂谋略,若能和诸位联手,彼此支持,我在所不辞!”
    众人大喜,刘稻子跪拜在地上:“陶兄深明大义,受小弟一拜!”薛神医和葛理天也很兴奋:“陶先生做内应,再合适不过!”月清激动地拍手:“陶兄有古时荆轲、贯高之风也!”只有孙兰仙苦笑着,不知在可怜谁。
    陶铭心发愁道:“可是,我怎么杀狗皇帝呢?总不能携带暗器,上前击杀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实在做不来激烈的事。”月清笑道:“不消先生动武!”他对薛神医示意,薛神医从怀中拿出一只红色的小纸包来:“这是天下无解的毒药,我花了多少心思才配成的。不是我自夸,这毒的妙处也是空前绝后了——直接碰,直接吞,都安然无事,只有将这药泡进酒中,它的毒性才发作。”
    他伸出手掌:“借先生尊辫一用。”陶铭心狐疑地扯过辫子,递给他。薛神医提起辫子稍儿,将那包毒药全撒了上去,用力捏了捏,笑道:“明天宴会,先生这些和皇上八字相同的,要坐在最前面,皇上肯定赐酒给你们吃,先生回敬时,只消将辫子梢儿在酒里轻轻一浸,献上去,这事儿就成了!先生放心,这药毒性很慢,大约一刻钟之后才发作,那时候,我们已经打进来了。”
    陶铭心小心地将辫子放回背后:“恕我愚笨,不大明白,皇帝赐酒是肯定的,但我们回敬,怎么确保他会喝呢?而且,我什么时候下毒,你们什么时候动手,里外不通,如何配合?”
    葛理天笑道:“陶先生回敬,皇上肯定会喝的。晚宴是在畅春园,露天而开,先生要注意着东北方向,会出现一条巨大的火龙,直冲云霄。这条火龙就是信号,先生看到后,立刻倒酒,泡了辫子,出去跪献皇上,说这是罕见的祥瑞,昭示皇上万岁,江山永固云云,来回那些鬼话。若是寻常的祝寿酒,皇上也许不喝,但为出现祥瑞而敬酒,皇上肯定会喝,就是图个好兆头呀!埋伏在外面的兄弟,也是以火龙为信号,一刻钟后发起进攻。如此里外配合得天衣无缝,大事必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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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0 10:08:37 | 显示全部楼层
    陶铭心糊涂道:“听起来确实很妙,但那只冲天的火龙……葛先生就笃定天上会有一条龙?”葛理天笑道:“当然笃定,因为那条火龙就是我做的。我在宫里有几个传教士朋友,也要献寿礼,听了我的建议,用猪皮、竹条、火药箭,扎成一条五六丈长的大龙,点火冲天,作为祥瑞。这件寿礼是秘密做的,皇帝并不知道。明晚由我亲自来放,万无一失。”
    陶铭心赞叹道:“真是狡猾至极,巧妙至极!”月清再三确认:“葛先生,那条火龙至关重要,你们几个传教士,确保能顺利升空?就怕跟受了潮的烟火似的,飞不上去。”葛理天自信地笑了:“长老,咱们道不同也相谋。别看我是外国人,杀皇帝的决心不比你们弱半分。不信我的为人也罢了,但请务必相信我的技艺。哪怕明晚下雹子,这条火龙,也会顺利升天!”
    刘稻子解脱地长叹一声:“真是老母有灵,让陶兄帮助我们,这一切才能严丝合缝儿。诸位都出了力,明天冲杀,就看我老刘夫妇的罢!”陶铭心看着孙兰仙道:“弟妹瘦瘦弱弱的,明日也要冲锋?”众人大笑,月清道:“先生不知,我们这些人里,就数孙妹妹武功最高,我们加一块儿都比不过她的。”刘稻子憨笑:“打不过自己老婆,也不丢人。”
    这时,外面传来一串急促的、高昂的、抖擞的鸡鸣。陶铭心一拱手:“商议定了,我得回万寿寺。”月清道:“先生回去,怕要受些皮肉之苦了——不瞒先生,甲子羹的事是真的,我刚才也是顺着这件事,编造出那些八字邪术的谎话。”陶铭心坚定一笑:“挖块肉算什么!甲子羹,就当是他的断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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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1 09:4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5章 东北方有火龙
    陶铭心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的戏。安徽来的戏班子技艺卓绝,那身段儿、腔调儿、一颦一笑,整套的切末,光彩夺目,恨不得用金丝银线缠裹起来。稍微比得上的,还是小时候在南京看过的几次,父亲不爱看戏,是兄长带他去玄武湖上看赵敬亭家的中秋夜戏。看了会儿戏,陶铭心觉得身上不那么疼了——额头和膝盖都是肿的,右大腿少了块肉,刚才如厕揭开布条看了看,一个枣子大小的肉坑。敷了金疮药,凉丝丝的,那个麻子脸大夫说:“别担心,用了这药,你这伤口就像时时刻刻被狗舔着。”这话风趣,陶铭心当时竟然笑了。
    回到万寿寺后,那个一直冷面冷语的太监难得地客气,夸赞他“有信义,真君子,没有趁乱逃跑,事后还找了回来”,又解释说:“要你们的肉,是祭天,给圣上祈福,算是你们给圣上的寿礼。”
    从早上到下午,皇上一直没出现,都是他们这些受邀而来的老头子自娱自乐。在数百张小条案间,来回伺候的太监、宫女蜜蜂般繁忙。皇上和大臣入夜才来,白天就放任他们恣意欢笑,不少老头子喝得酩酊大醉,吐得狼藉,还有的调戏宫女,被太监拿鞭子教训。
    四周都是竹林花树,和畅的惠风缕缕拂来,令人清爽。陶铭心坐在一个蒲团上,将两腿叉开,古人所谓的“箕踞”便是如此了。他摸摸自己的辫子,发觉比前些年变得细了,今天他也六十岁了,圣人说:六十而耳顺。“耳顺”的意思很精微,他大概有些体会,不过他还做不到耳顺,别人说什么,还是能轻易地影响他的心境。可是,关于对错,他有自己的尺度,今晚要做的事,就是对的事。
    刘瞎子喝得半醉,拖着伤腿蹭过来:“陶兄,你发什么呆呢?昨晚我瞅见有人把你劫走了,你怎么又自己跑了回来?”陶铭心扯淡了几句,糊弄过去。刘瞎子道:“听公公说,晚上皇上要赏金元宝,咱们这十八个人,每人一个,另外还有一柄玉如意,啧啧,想想!”陶铭心推开刘瞎子递过来的一碗酒,他今晚只喝茶,保持清醒。
    黄昏时,无数太监在宴席中间来回呵斥,让众人整理衣冠,回到座位。戏班子也停了,将戏台的猩红绸大毯换成杏黄色蟠龙纹的,又摆上了一尊香檀木龙椅,一张高脚桌,以及脚踏、痰盂儿、花瓶等物,几个太监提着袅袅的香炉在台上转了几圈,喷鼻的香气烈烈四溢。而后,十六个妖娆宫女手持长柄摇扇上来,雁列两旁,又有几十个穿盛装甲胄的侍卫站在戏台之下,个个高大壮实,目光坚毅。
    四处的灯笼也挂了起来,戏台周围挂的是上等羊角大灯,如梦如幻。陶铭心等十八个人,左右各九张小案,九个蒲团,离戏台最近,能清楚地看到龙椅上面雕刻的花纹。十八人后面,空出来数百个座位,是文武大臣所在,最后面一大片星罗棋布的大桌长椅,则是近千名赴宴长者。
    十来个侍卫上来,恭敬地请陶铭心等十八人起身,以极利落的手法将他们从头到脚搜查了一遍,鞋袜全脱下,掏了掏胳肢窝和屁股沟,连辫子都握了握,仿佛辫子里能藏下匕首似的。进畅春园前,他们就被细细搜了一遍,连腿上的伤口也要看一看,那个将军说:“万一在肉坑里藏一包毒药呢?”陶铭心不由感叹,薛神医的法子真是妙绝,将剧毒的药粉撒在辫子梢儿上,任谁也查不出来。
    接着是默默地等待,满园鸦雀无声。不知打哪里传来一阵鼓吹之声,声音越来越近,陶铭心下意识地往后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数百文武大臣已经落座,一个个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如刚死的尸体。已看到宫廷乐队华丽的仪仗,一大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抬肩舆往这边徐徐而来,模模糊糊地,看到肩舆上面坐着一团黄色的身影,那就是乾隆皇帝了。有太监站在戏台子上挥舞了几下胳膊,大喊道:“接!驾!”底下十来个太监接连传话,“接驾”二字如青蛙般一跳一跳往后去了。
    窸窸窣窣一阵衣服响,夹杂着零星杯盘摔碎的声音,满园凡是两条腿的活物,都跪在地上。陶铭心感到右腿的伤口渗出了血,疼得冷汗淋漓,另十七人一个个都痛不欲生,匍匐着打哆嗦。台上宫女们垂下金光闪闪的摇扇,组成一面闪耀的金墙。等摇扇撤去时,乾隆已经端坐在龙椅上了。太监又高喊:“免——礼——”底下的众人这才缓缓起身,也不坐,垂头站着。太监又喊:“赐——座——”文武大臣那一片齐喊:“谢——主——隆——恩!”
    太监没有交代陶铭心等人要称谢,有两个缺鼻子少耳朵的乡下老汉一时紧张,想跟上大臣的声口,拖在后面喊:“谢主——”他们不懂“隆恩”这种文词儿,一时不知道接什么,一个没胳膊的接上去:“谢主子!”他嗓门大,场面又安静,远近都听见了,传来一阵偷笑。乾隆在上面也笑了:“行了,朕听到了。”
    像年轻时看美人一样,陶铭心贪婪地望着大清国的皇帝,他身上很瘦,脸有些浮肿,两个眼袋不情愿地往下垂着,眼神却很锐利,又足够温柔,看哪里,如一条鞭轻轻扫过,嘴角总是微微挑着,带着轻蔑的、自豪的、发自内心的笑意,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好像深深地笃信将来定是圆满吉祥的。奏乐声又响起来。陶铭心一望,宫廷乐工挪到了湖中的亭子里、假山上,飘飘摇摇的乐声有股子湿气,让他感到闷热。皇帝举杯,底下举杯;皇帝饮酒,底下饮酒。酒是好酒,有点花雕的意思,刘瞎子咂着嘴说:抿一点儿就知道年头儿不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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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1 09:49:21 | 显示全部楼层
    接连有大臣跪在台子底下敬酒祝寿,乾隆有的喝,大多不喝。菜肴一道道端上来,都是极新巧的菜品,陶铭心只能认出单个的食材,凑一起就蒙了,吃了两口,大概是心里有事,觉得恶心,只好不停地喝茶,不时望一眼东北方向的夜空,背上已经汗透了。
    两个太监抬着一尊古色古香的青铜小鼎走过,陶铭心往里面瞥了一眼,咕嘟咕嘟炖着肉羹。陶铭心大腿猛然一疼,这大概就是甲子羹了。小鼎摆在乾隆面前,太监用长勺舀了一勺,倾在一只水晶碗中,将一把纯金小匙用帕子托上去。乾隆接过小匙,在碗里搅了搅,凑下头喝了一口,咀嚼十八人里某一个腿上的、炖得稀烂的肉,吃了三口,摆摆手,太监将小鼎端了下去。乾隆看了眼身边的太监,那太监立刻上前俯身,用肩膀托住龙手,支撑他站了起来。咣啷啷一阵急响,整个园子的宾客都站了起来,奏乐的也缓缓停了,再次鸦雀无声。乾隆不满地摇摇头,太监会了意,高喊:“安——坐——”一连串传下去,众人才又纷纷坐下,喜庆的音乐继续吹奏。
    乾隆下了台子,来到陶铭心等人面前,笑道:“各位老先生,这几天在京城可开心?”几个人激动得涕泗横流:“开心!这辈子没这么开心过!”没鼻子的道:“做梦也不敢想,能这么近地见到皇上,我祖宗在天上乐开花了!”没腿的擦着眼泪说:“皇上保重龙体,一定要活一万岁,大清国永远好下去!”乾隆笑道:“活到六十,朕已经很知足了,你们瞧过去的帝王,有几个活到六十的?来,各位先生,朕敬你们一杯酒,也祝你们长寿。”
    众人乐不颠儿地抓来酒杯,一口吞尽,有几个颇有江湖气概地一擦嘴,将酒碗倒扣下来,表示一滴不剩:“万岁爷,草民干了!”乾隆忍着笑,也干了一杯,又有人来敬,乾隆想喝,太监抻着脖子在旁念叨:“太后交代了,主子少喝些。”乾隆竟像孩子一样不高兴地撇撇嘴,不情愿地放下酒杯。
    乾隆和几个人话了话家常:家乡何处,家里几口人,儿子娶媳妇没有,闺女嫁人没有,有几个孙儿,家里几间屋、几亩田,地方上的官好不好,每年交的赋税重不重……陶铭心在旁冷眼瞧着,乾隆确实亲切,而且很有魅力,他问出来的话,让人感觉是真心诚意的,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似乎并不重要。
    “这位老先生,一直没怎么说话呢。”乾隆笑眯眯地看着陶铭心。老太监在旁道:“这位是苏州的陶铭心,这十八个人里头唯一的秀才。”不得已,陶铭心上前跪拜了,乾隆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老先生请起,不用多礼。”乾隆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点头道:“果然是读书人,腹有诗书气自华也。陶先生,你写的那首贺寿诗极好,那两句‘桂花落处疑金屑,清风吹过共欢娱’意思很妙,不过格律不大对,可见先生平时不怎么写诗。”
    陶铭心道:“皇上明鉴,草民在诗赋上技艺可怜。”乾隆捋须道:“朕给你改一改:桂花落处疑金屑,这句尚可;第二句‘清风吹过’四字牵强了,改成‘明月圆时’吧,明月圆时共欢娱。”陶铭心微笑道:“皇上,‘清风’改‘明月’……”
    乾隆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笑道:“写诗而已,何必认真!不过陶先生能有这份顾虑,就足见一片赤心了。”态度也越发热情起来,“陶先生在科场上一直不如意么?为何六十岁了还是秀才?”陶铭心道:“草民自忖资质愚钝,不敢下场蒙羞。”乾隆背着手笑了:“先生这话有意思,其实是无心于仕途了。怎么,觉得我大清的官不值得做吗?”
    老太监在乾隆身后不住给陶铭心使眼色,陶铭心垂首道:“不敢,草民只不过有些自知之明,实在不是做官的料,在乡野之间读读书,教教村童,此生足矣。”乾隆微微一叹:“像先生这样不求功名的读书人,真是少之又少。以前的帝王得意天下太平,总说野无遗贤,觉得天下才士都为我所用才好,可朕觉得,有些遗贤也是好事,都往官场里钻,一片清净心也给弄成一团糨糊了。”
    乾隆又去大臣那边敷衍了一番,大臣敬酒,他只在唇边放一放,虚应一套。走累了,坐上肩舆,在几百个老人堆儿里转了一圈,受了跪拜,又回到戏台,宣布赏赐。陶铭心等十八人——宣旨的老太监称他们为“同福寿星”,每人二十两黄金,一只玉如意,一柄沉香拐杖,一把写着御制诗词的折扇;其余来赴宴的老者——老太监称为“同喜人瑞”,每人一百两银子,一把扇子,一块玉佩;没有赏文武大臣,刘瞎子说,他们是给皇上进贡的,不能反着来。
    陶铭心不住地望向东北方,心里越发紧张起来,他直觉那条火龙快出现了——乾隆已经面露疲态,再不出现,怕就要起驾回宫了。他偷偷拿起辫子梢儿看了看,白色粉末还有不少,他在脑中一遍遍练习将辫子稍儿在酒里迅速一涮,端着酒杯离席,跪在台下,高喊吉祥之语,恳请皇上饮酒,这一系列动作。
    夜色渐深,天气也凉了,太监给乾隆披上一件深紫色的披风,乾隆从怀里掏出一只金光闪闪的东西看了看——陶铭心知道,那是西洋的小钟表,乾隆喜欢这类洋玩意儿。这时,眼角簇簇地闪起来,扭头一看,东北方升起了一条火龙,如元宵节的火箭般迅猛地朝月亮飞去。火龙周身的火光如绸子一样软飘飘地飞舞,腰身处有几簇长长的花火,喷着往上蹿,远远看去犹如一条蠕动的、会发光的蚯蚓。很快,更多的人注意到了,指着东北方争先恐后地嚷起来,台上的太监也看到了,指着夜空给乾隆看。
    陶铭心深吸了一口气,机不可失,趁人都望着天上,立刻将辫子梢儿在酒杯里搅了搅,看着粉末迅速消融在酒中,忍痛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如端着给中毒的挚爱之人的解药,万分小心地来到台下,双腿跪地,大喊道:“人间龙寿,天龙现身!此乃万古罕见的祥瑞,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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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1 09:49:40 | 显示全部楼层
    乾隆没理会陶铭心,眼巴巴地望着那条火龙,看着它冲入月亮的光晕之中,留下一片片微小的火星,终于消失。他怔了一会儿,缓过神来,脸上还有震惊之色,看陶铭心在底下举着酒跪着,问道:“你说什么?”陶铭心忍着尴尬,大声又喊了一遍。乾隆笑了:“是,是,你很会说话。”陶铭心双腿不住地打摆子,举着酒,拼命克制住颤抖的嗓音:“请皇上满饮此杯,方不负上天眷顾!”
    乾隆站了起来:“好!”老太监下来接过酒,躬身递给乾隆。乾隆望着东北方,高高举起酒杯。陶铭心万分紧张地看着他,这一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风也停了,疼痛也停了,只看得到乾隆的两只手,还有那杯满满的酒。
    谁料,乾隆突然将那杯酒往地上一洒,自喊道:“天龙有灵,护我大清国祚永继!”陶铭心一瞬间委顿下去,差点失望地叫出声来,但随即又欣喜地发现,乾隆祭天龙只用了半杯酒,并未洒光,剩下的,一仰脖,全部灌入肚中。
    陶铭心激动得简直要晕厥过去,薛神医明明白白说了,这药剧毒,融在酒中,不拘多少,一口一舔都必死无疑。连日以来、连年以来对这个暴君的愤恨,如今终于报仇了,今晚说的谄媚话,做的谄媚事,丢人至极,令他面红耳赤,不过这些都是权宜之计,能杀这个狗皇帝,这一切都值得。
    陶铭心松弛许多,身上也爽快了,久违的喜悦之情鼓荡着他的全身,他笑盈盈地望着乾隆,没有一丝内疚和悔恨。今晚的事做得万死不悔——这样一个昏君,这样一个世道,早该要换一番面目了。他太高兴,以至于手抖,洒了些茶,顺着小案的边缘滴落,一下一下,如计时的滴漏。陶铭心在心里也念着数。按约定,火龙升天后一刻钟,刘稻子等人便动手,他们提早埋伏在畅春园的几个大门附近,快了,马上就要打进来了。
    看乾隆,面色红润,在吃一块点心,龙的出现让他兴致重燃。他知道那条龙是宫里的传教士造的么?他是不是以为世上真有龙这种祥瑞?就像上次南巡,在拙政园的树上见到了一只凤凰——阿难放上去的孔雀——他会不会相信大清真的受到上天的眷顾?他怎么想的,不重要了,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陶铭心重新紧张起来,一刻钟早过去了,菜肴里的油腥结了一层白色的脂膜,乾隆笑着和太监说话,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一切都是祥和喜庆的样子,听不到什么打斗的动静。再等等,也许薛神医的药发作得慢,也许刘稻子他们已经杀光了外面的侍卫,正悄悄潜进来,打算趁人不备偷袭。
    乾隆每隔一会儿就掏出怀表看一眼,似乎也在等待什么。忽而,有个穿黄马褂的大臣从侧面上了戏台,俯身在乾隆耳边说了些什么,乾隆用手捏了捏耳垂,仿佛那个人的话烫到了他,微微笑了,亲昵地拍了拍大臣的肩膀。大臣躬身退下,从宴席中间经过,那颗大脑袋闪着腻腻的油光,是罗光棍。从陶铭心案前走过时,还朝他笑了笑。
    冷不丁地,太监高声道:“起——驾——”一声声传下去,底下上千人波浪一般层层叠叠站了起来,陶铭心仔细盯着乾隆,只见他气定神闲,步履稳健,毒性依旧没有发作。乐声停了,四下沉寂,没有任何刀兵之声,也不见刘稻子他们的踪影。陶铭心原地愣了好久,直到刘瞎子催他动身:“别愣着了,咱们快去领赏。”
    抱着金子如意,拄着拐杖,从畅春园出去的时候,陶铭心闻到一股冲鼻子的血腥味儿,夜里看不清地面,灯笼闪耀处,隐约在街边看到一些摞得高高的死尸,但看不真。刘瞎子那只大眼却看得清,说确实看到好多死人,他跳下车,在地上抹了一把,又跳上车,凑在灯笼下给陶铭心看:“我就说吧!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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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1 09:49: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6章 人生戏
    回鲜鱼口胡同的住处,一路上,关于今晚畅春园外官兵血战反贼的传言已经炸了锅。有的说官兵只有三百人,反贼足有两万,最后动用了红衣大炮,将反贼炸成了粉末儿。有的不信:“要放炮,咱们在里头能听不见?可见没有放炮,是一个西藏的喇嘛念咒,咒得反贼不能动弹,官兵割庄稼一样收拾完了。”
    押车的孙太监忍不住骂道:“少闲言碎语!喝了几杯猫尿,上了天了!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是你们传闲话的地方么!”陶铭心一路无话,听着他们议论,五脏六腑都冻在了冰块里,又提着心吊着胆,不知那杯酒毒性发作没有。
    一夜未睡,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如墨一样,刷得这黑夜彻底地黑了。屋子里闷热无比,一丝风没有。陶铭心全身冒汗,大口喘着气,想起多年前在地下棺材中的时刻。
    隔天吃了早饭,孙太监拿了一沓公文,念着姓名发给众人:“昨晚也赏了你们了,盘缠足够了,这公文别丢了,拿回去给当地的官府,证明你们参加了寿宴,地方官儿多少还得赏你们几两银子。想在京城玩一玩的,随意,只是这宅子不能住了;想走的,也随意——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实话说吧,昨晚出了点事,这阵子城里会有很多兵,诸事不便。各位爷,这一趟也值了,回去多多保重,以后万岁爷七十大寿、八十大寿,保不准儿还请你们哩。”
    陶铭心领了公文,也不和众人打招呼,抱着行李就走,在胡同口租了辆驴车,连催车夫出了城,黄昏时赶到了通州。车夫抱怨把驴累伤了,要了双倍租钱。陶铭心依然在来时的客栈住下,心口还扑通扑通跳,实在疲累,洗了脚,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睡得深沉,直到有人摇了摇他,才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火把,一屋子拿刀的官兵,陶铭心以为刺杀皇帝的事破了,吓得够呛。官兵问他是否叫陶铭心,他也说不出话。官兵将他用绳子捆了,带出客栈,火急火燎地来到一处衙门,带进正堂。
    正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官兵让他不要走动,给他松了绑,便出去了。陶铭心忐忑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从屏风后面转过一个人来,穿着簇新的官服,戴着暖帽,走到灯下,看清楚了,忍不住“啊”了一声——是薛神医。
    薛神医在高处坐下了,指着一张圆凳:“陶先生请坐。”陶铭心瞬间明白了,昨晚事败,是薛神医在中间捣鬼,看他这打扮,明显是投靠了清廷,出卖了月清等人,而他给的毒药,不用说,也是假的,怪不得乾隆喝了毒酒并无反应。事已至此,自己必死无疑,也不再惊慌,反涌起一股正气,冷笑道:“薛先生,是不是该称你薛大人了?”
    薛神医微笑道:“陶兄聪明人,想必不用我解释了。”陶铭心怒道:“不,我想听你解释。到底为了什么?为了做官?为了荣华富贵?”薛神医摇摇头:“凭我的医术,不做官,我也活得衣食无忧。我这么干,不为别的,是为天下苍生——也是为我自己,陶兄大概也知道,刘稻子和我有冤仇,因为兰仙妹子,他一直忍着,这次起事,他本来要趁乱杀死我的,只不过差了我一手。”陶铭心怒喝道:“薛师佗!你这个卑鄙小人!狗!”
    “陶先生骂得好,我确实是卑鄙小人。”薛神医平静地看着他,“月清、刘稻子这种邪教狂徒,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做的却是伤天害理的事。反了大清,夺回汉人江山,又能怎样?如今天下太平,正逢盛世,皇上更是千古罕见的明君,他们一味兴兵起事,祸国殃民,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为了自己做皇帝。这种人,不值得效忠。”
    “好一个颠倒黑白!”陶铭心气得浑身发抖,“中了你的奸计,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任你处置!”薛神医摆摆手:“我不杀你,不光不杀你,我还会放了你——陶先生,你是我的亲家,想必你早知道了,雨禾,是我的亲骨肉。你的女儿青凤,是我的儿媳,我怎么会杀你呢?”听了这话,陶铭心更加生气,走上前,朝他喷了口唾沫:“天打雷劈的叛徒!谁是你亲家!我昨晚下定决心要杀狗皇帝,是我自己要杀,你想单单放了我,是故意羞辱我!”
    薛神医苦笑道:“陶兄,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外面怎么敲,你就怎么听。你不知道,你只是个傀儡而已,是我们绑着线摆弄玩的。你想杀皇上,真的是你想杀吗?”陶铭心被弄糊涂了:“你这话什么意思?”薛神医用力拍了拍手,外面的官兵齐齐“喳”了一声,很快押上来一对满身血污的男女,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裳破成一条条的,麻袋一般被官兵提着,瑟瑟发抖。
    薛神医问:“陶兄,认得这对夫妻吗?”陶铭心还以为是刘稻子夫妇,恨他明知故问,细细一看,并不是刘稻子和孙兰仙,而是两个陌生人,才二十出头:“他俩是谁?我并不认识。”薛神医笑了笑,又拍拍手,外面的官兵押上来一个年轻的汉子,同样衣衫褴褛,却还有意识,看了陶铭心一眼,立刻垂下头,发出令人心酸的哀叹声。薛神医微笑道:“陶兄,认得这个人吗?”官兵将那人的脑袋扳起来,陶铭心看到他脸颊上有一道粗大的伤疤,陡然想起,这是在曲阜孔庙遇到的圣人嫡孙孔昭炼,不由大惊,扑上前扶住他:“孔公子!你怎么在这里?”转头质问薛神医,“姓薛的,你疯了!怎么抓圣人的后人!”薛神医大笑道:“他是哪门子的圣人子孙?这个人本姓王,外号王疤瘌,是八卦教在曲阜的小头目,刘稻子的得力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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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1 09:50:23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陶铭心瞪大了眼睛,忙问孔昭炼:“孔公子,他说的是真的吗?”孔昭炼羞愧地低下头:“陶先生,唉……”陶铭心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耐心些,还有几个人要给你见见。”薛神医招呼道,“将那一家三口也带上来!”只见冯爷、冯爷妻子以及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被一条绳子穿蚂蚱一般连串儿捆了上来,一看,那姑娘正是在冯家误认的青凤,她瞪着薛神医不住咒骂,言辞不堪入耳。薛神医让官兵用绳子把她的嘴巴勒了一道儿。
    陶铭心简直要发了疯,往后退了几步:“薛师佗,这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抓他们?”薛神医指着他们道:“这个姑娘,是姓冯的女儿,冯家一家是八卦教在京城的眼线,和娄禹民一样,听从月清和刘稻子的号令。昨晚事发,这家人救下许多同党,今早假扮商客出城,被我在通州拿获。”
    “陶兄,你此番北上,一路所遇到的事,都是月清暗中安排好的,你每一步,都被算计了。”他指着最先押上来的那对夫妇,“你当然认不得这俩人,你只见过他们一面,在顺河镇渡口。这汉子叫许大眼,他老婆是个哑巴,你和乔阿难住在他们客栈,半夜有官兵将他俩抓走,说他们串通反贼,皇上下令一律斩首。你不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是官兵,都是八卦教的人——陶兄,这是演给你的一场大戏!”
    陶铭心摇摇晃晃地站立不住,歪在刑具架上,撞得咣当咣当响。薛神医一挥手,官兵将三拨人都带下去了,他也从上面下来,站在陶铭心跟前:“陶兄,月清城府极深,掌控八卦教,是山东、江南反清团伙的总头领。此次皇上寿宴,他想利用你来刺杀皇上。知道你受到邀请,又算准了你不屑参加,所以让娄禹民谎称青凤可能在北京,诓你北上。你北上一路,先遇到客栈许夫妇,目睹他们被抓走,而后在曲阜遇到假冒的孔昭炼,听他编了一段皇上侮辱圣人的故事——大家知道你最崇敬圣人,编出这段故事,就是为了激怒你,让你憎恨皇上。等到了京城,得知青凤的事乃是误会,你又难以脱身,那晚在万寿寺,皇上要取你们的肉做甲子羹,刘稻子将你救出,月清施展口才,让你自投罗网——这一系列的事,都是他们的圈套。”
    陶铭心急喘了几口气,皱眉想了想,摇头道:“不对!怎么可能所有事都是他们的安排!我从济宁绕路去曲阜,之后遇到孔昭炼,实在是偶然的事,他们怎么可能算得准呢?”薛神医微笑道:“陶兄,当日你为何要绕路去曲阜?”陶铭心道:“船夫说前面河道淤了,走陆路,又遇到逃难的流民,说前方有战事。”
    薛神医笑着摊摊手。陶铭心颤声道:“你是说……船夫,连那些逃难的,也是他们的人假扮?不对,就算用计把我骗到北京,就算路上安排人演戏来激怒我,那我到北京后,他们在万寿寺救下我,如何就确定我一定会答应刺杀皇上?就为了这个,兴师动众、费尽心机地安排这么多事?”
    薛神医道:“我们没有赌,我们一万个确信你会愿意。因为,我们知道你的过往,别忘了,娄禹民是我们的人——你原名张慕宗,乾隆二十二年,因为一首画上的题诗被定为反诗,惨遭抄家,你假死一场,躲过此劫。有这份旧怨,再加上月清告诉你的八字官秘密,新恨旧怨、一路积怒加在一起,给你杀皇上的机会,你一定不会推辞。陶兄,你不知道月清有多可怕。八卦教有五戒,戒杀、戒盗、戒淫、戒毁、戒欺——你数数他们犯了几戒了?”
    陶铭心震愕道:“月清不是说八字官的事都是假的吗?”
    “他是看你太过震惊,怕你会发疯,误了大事,所以改口安慰你。陶兄,不仅皇上一直在用八字邪法诅咒你,就是反清的这帮人,也在蚊子吸血一样利用你。”看陶铭心情绪平稳,他继续说,“当朝八字官,本是乔陈如,前阵子遭罗阳那个无赖告了一状,被皇上革了职。那罗阳的来历我也不知,这人极为阴险,以后,他将操控你的生活。陶兄,你是个好人,往后可要小心!”
    陶铭心努力想证明薛神医的话是假的:“可是,参加寿宴的十八个和皇上八字相同的,为何都出在江南?怎么可能有这样巧的事?难道其他地方没有这样的人了?”薛神医笑道:“陶兄,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们十八个人,自然是全国各地的,只是早年间因各种缘由定居在江南——都是八字官暗中安排的。集中在江南,就是为了好管控你们,设计陷害你们。”
    陶铭心还是不信:“既然想管控我们,为什么不圈在北京?在皇帝眼皮底下岂不更好管控?”薛神医耐心地解释:“这门邪术根子上是压胜之法。自从清兵入关,江南一带一直是反清的大本营,皇帝认为,在那边施展此术,可以压住乱党的气运。”陶铭心还想说什么,只感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醒来时,陶铭心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头昏如灌铅。坐起来,看到地上有两个官兵背靠背地打盹儿,吓了一跳。两个兵听见动静,清醒过来,极是殷勤:“您老醒啦?得嘞!”将一只包袱放在桌上,“您老的行李盘缠,分文不少。薛大人命我们守着,等您老醒了才能走。累死了,回家过中秋喽!”
    陶铭心问道:“前晚京城里出事,杀死多少反贼?”一个兵道:“听说杀了五六百,拿了二三百。”问有什么大角色,官兵道:“八卦教一个头领刘稻子重伤被俘,当晚就咬舌自尽了,此外还有些小头目也死了。据说带头的反贼,是一个和尚,不知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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