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奋斗 3 天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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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6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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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16 09:4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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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成了“末日之年”,全球共知。90年代晚期有一场大规模的公众讨论,议题是“发现治疗全球性不育方法的国家会不会与世界共享,以及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人们普遍认为不育是全球性的灾难,世界必须团结起来,共同应对。到90年代晚期,我们提起“末日”时还是把它当作一种疾病,一种功能障碍,早晚都可以找到病因得到治疗,就像人类找到治疗肺结核、白喉、骨髓灰质炎以及最终找到了艾滋病(尽管找到得太晚了)的治疗方法一样。一年一年过去了,在联合国的领导下共同付出的心血却毫无结果,于是完全的公开不复存在。研究进入地下,各国的奋战让人关注又止不住疑惑。欧共体共同行动,在研究设备和人力上投入颇多。巴黎郊外的欧洲人类生殖中心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研究中心之一。这些机构至少公开地轮番与美国合作。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后者更努力。不过还没有跨种族的合作——成功的回报太过丰厚。如果研究有了成果,在怎样高昂的条件下,它才会被允许共享?这个问题引发了热烈的猜测和讨论。人们普遍认为,治愈方法一经发现就应该共享;这是科学知识,没有哪个种族应该,或者说,可以据为己有。可是,在不同的大洲、国家和种族间,人们彼此不信任却着魔般地关注着对方,从小道消息和猜测中获取力量。古老的间谍活动重返江湖。老特工们一个个放弃舒适的退休生活,从惠桥[1]和切尔滕纳姆[2]走出来,传授他们的技艺。间谍活动从来没有停止过,即便是在1991年冷战正式结束以后也是如此。间谍活动集青少年的掠夺行为与成年人的背信弃义于一身,令人痴迷,很难完全弃绝。在90年代晚期,间谍机构活跃起来,造就了新的英雄、新的无赖和新的神话。冷战结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盛况。我们尤其关注日本,部分原因在于害怕这个拥有先进技术的民族已经快要找到治愈方法了。
10年过去了,我们依然观望,但再也不这么急切,也再也不抱希望。间谍活动依然在进行中,可是现在距离最后一个人类出生已经过去25年,在我们心中几乎不再相信这个星球上能再次听到新生儿的哭声。尽管英国总督百般努力,通过开放国家色情商店的方式刺激我们不断减弱的性欲,但收效甚微。浪漫的和理想的爱恋已经取代了原始的肉体满足。不过在肢体感受上我们有替代品,在国民医疗保健范围之内的人都可以享受。我们开始衰老的身体接受着轻轻敲打、拉伸、按抚、抚摸、涂油、增香。我们修指甲、修脚、测量身体、称体重。玛格丽特夫人学院成了牛津大学的按摩中心,每个星期二下午我都要躺在那里的小床上,看着外面依然有人照料的花园,享受着这份国家提供的、时间精打细算的感官放纵。尽管只是幻觉,我们却不辞辛苦,着魔一样想留住精力充沛的中年(青春的幻想已不大可能)。高尔夫成了全国性的运动。为了建成更具挑战性的球场,大片的乡村土地都被改造,重新整理,其中有些地方的景色在整个国家都排得上号。如果不是“末日”来临,环保组织者会对此进行抗议。一切都是免费的,这是总督承诺过的娱乐活动。有的场所已经开始排外,不受欢迎的人不能进去,不是通过明令禁止的方式(那是违法的),而是通过不假言传的暗号。在英国,从小耳濡目染,即便是再不识趣的人都能看懂。我们需要这样区别对待——平等是一种政治理论,不可能付诸实践,即便是在罕提倡平等主义的不列颠也不例外。我曾经尝试着打高尔夫球,可是找不到乐趣,或许是因为我能打飞草皮,却总是打不中球。现在我跑步,几乎每天我都会在波特草坪或者是人迹罕至的威萨姆森林的小路上跑步,我统计着公里数,之后还要测心跳、体重变化和耐力。我和其他人一样想活着,着魔似的关注自己身体的功能。
替代药品、芳香油、按摩、按抚法、涂油、致幻药、非插入性性行为的研究,很多都能追溯到90年代早期。电影、电视、书本以及生活中的色情场景和性暴力在增加,越来越不加掩饰,我们西方人却越来越少做爱和生孩子。可是在当时,地球人满为患,这种情况似乎备受欢迎。但作为一名历史学家,我知道这是终结的开始。
在90年代早期我们就应该有所警觉。早在1991年,一份欧共体报告表明欧洲儿童出生数量大幅减少——1990年为820万人,在罗马天主教国家减少的幅度更大。我们当时认为自己知道原因,这种减少是人为因素造成的,是因为生育控制和对流产的态度更加开明,职业女性为了事业推迟怀孕,以及家庭想进一步提高生活水平。而艾滋病的传播(尤其是在非洲)使人口减少的情况更为复杂化。有些欧洲国家开始发动声势浩大的运动,鼓励生育。不过多数人都相信这种人口减少是我们所期望的,甚至是必要的。人口过多会造成地球的污染,因此人口减少乃众望所归。多数人认为与其关注人口减少,不如希望国家维持好现有人口,保存好自己的文化和种族,养育足够的年轻人来维持经济发展。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一个人提出人类的生育能力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末日”降临如惊天霹雳,让人难以置信。似乎一夜之间,人类就失去了生育能力。1994年7月,人们发现甚至连用来做实验以及人工受精的冷冻精子都不再管用,这尤其让人惊恐,给“末日”蒙上了巫术、神灵干预的神秘面纱,让人心生迷信,充满敬畏。古老的神灵再次显形,大显神威。
直到1995年出生的这代人性发育成熟的时候,整个世界才彻底放弃了希望。当时的检查覆盖所有人,却没有一个人能产生有用的精子。于是我们知道智人的末日真的来临了。正是这一年,2008年,自杀率开始上升。主要不是老年人,而是我这一代人:人届中年,一天天老去,社会腐朽,检查让人备感羞辱,却是形势所迫,这一切我们都要承受。罕那个时候已经接任英国总督,试图阻止正在蔓延的自杀行为,于是对死者在世的近亲征收罚款。而现在那些丧失能力、需要照顾的老人自杀,国家议会则会给他们的近亲数量可观的抚恤金。两者的力度可有一比。罕的政策生效了,和世界其他地方庞大的自杀人数(尤其是在那些尊奉祖先崇拜、注重家族延续的地区)相比,自杀率是降下来了。可是那些活着的人却完全听命于几乎无处不在的消极论(法语里叫作“普遍的无聊感”)。它像一场隐伏的疾病,在我们身上突然发作——确实这是一种疾病,其症状很快被人们所熟知:身体疲乏,精神沮丧,原因不明的心神不定,容易感染,让人痛苦不堪的持续性头疼。和许多人一样,我与这种疾病展开搏斗。有的人——其中就包括罕——从来不会患上这种病,或许是由于缺乏想象力,或许(就罕来说)是因为自我意识太过强大,以致任何外来的灾难都不能畅行其道。我现在依然需要与这种病搏斗,不过对这种病的恐惧已经减少。我用以搏斗的武器是书籍、音乐、饮食、酒以及自然。这些同时也是我的慰藉。
而这些让人平息下来的慰藉同时也苦乐参半地提醒着我们,人的幸福时光是短暂的。那么,快乐时光什么时候是持久的呢?在牛津灿烂的春日里,在贝尔布兰顿大道上一年比一年可人的缤纷花朵里,在石头墙壁上挪动的阳光中,在迎风招展、花朵绽放的七叶树上,在豆花盛开、田野馨香的气氛中,在第一片飘下来的雪花中,在精巧柔美的郁金香花中,我依然可以找到快乐,只不过更多的在于心智而不是感官上。享乐不必有所吝啬,因为在未来几百年的春天里,花儿再无人赏看,墙壁会剥落,树木会死去、腐朽,花园会变成杂草园。因为所有的美丽都比人存在的时间更长久,尽管记录美丽,为之欢欣鼓舞,大肆庆祝的是我们人类。我这样告诉自己,可是现在快乐如此之少,即便是有,也与痛苦没什么区别。在这种情况下,我会相信吗?我能理解那些没有子嗣希望的望族和大地主把产业撂荒是怎样的心情。我们所能体验的只有当下,而不可能是别的时刻。理解了这点,我们就几乎获得了永生。为了我们人类(姑且不说为了我们自己),我们的思绪越过几个世纪,回到祖先那里寻找自信。没有拥有子嗣的希望,不能确保我们虽然临近灭绝却依然活着,所有的思想和感官上的快乐对我来说都不过是防止我们垮下的防护,尽管这种防护很可怜,也不足以依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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