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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诡秘武林:侠客挥犀录》(我在武林克苏鲁),明末清初不可名状志怪故事,作者:入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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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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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2 08:4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四面楚歌    洪熙官手持断枪,没有想到伴随他多年的夺命锁喉枪就在这里折戟沉沙,剑眉下的寒星双目格外引人注目。

        直至现在,他终于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被抓伤。两只藏在腋下的手臂粗壮诡异,不似人形,却同样长着毒爪。

        这种超出常人的身体在近身攻击时悄然探爪,自然不会有人心生防备,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招。

        如果江闻在这里,就会看出腋下明显的外科手术痕迹,粗大的针线嵌入皮肉,硬生生和身体缝合,那些指尖滴落的青黑的毒液,实际上是排异反应坏死肌体渗出的组织液。

        但偏偏是这样不合理的组织,却能挥舞出超乎想象的速度,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同一个人有四只手,洪熙官一时间持长短双枪招架,也是险象环生连连后退。

        咻咻咻一串破风声响起,已经被逼入险境的洪熙官只见暗器转瞬即至、封死了马宁儿的前进道路,却是红豆见到心上人危急,忍不住出手相救。

        “红豆姑娘,你快走!”

        洪熙官得以喘息片刻,两只断枪被重新组装拼合,抬手舞出一串密不透风的枪花,却直接拒绝了红豆的救援。

        红豆轻咬朱唇:“不要逞强了,你斗不过这个怪物的!”

        马宁儿闻言桀桀怪笑道:“听到了没有,洪熙官!连你的姘头都说你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现在跪下给我磕头,我或许会给你个痛快!”

        洪熙官眼神冰冷,双手握枪的青筋绽起,头也不转地说道:“红豆,我这一辈子没有向人低过头,但是有件事相求你答应——如果今天我死在这里,文定就交给你了。”

        “熙官!”

        红豆闻言花容失色,“你不要冲动!”

        洪熙官举枪便刺向前,马宁儿的四臂抡转抢夺,红豆看出洪熙官要拼命了,连忙上前阻拦。

        夺命锁喉枪如游龙入海,枪尖笼罩马宁儿各处要害,但马宁儿却神色古怪地用胸口顶住枪尖,任由锋刃划伤肌肤表层,身体却不依不饶地继续向前。

        夺命锁喉枪由于刚才的折断,枪身已然短缩许多,因此马宁儿游身跨步几下,竟然顺利地缩短了距离。

        他的毒爪猛然探出,丑脸狰狞万状,正好和洪熙官、红豆处于一条直线之间!

        “让你死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身边的人死光,让你痛苦折磨一辈子!”

        马宁儿狞笑着,心智显然已经被仇恨怨毒所影响,彻底疯狂了。

        此时,若是扛,洪熙官将身受重伤、死于非命;若是躲,红豆将因为视觉死角躲闪不及;若是保转身护红豆,则两人谁也跑不了,马宁儿的目的也将得逞。

        “为了文定,你绝不能死!”

        洪熙官和红豆短暂对视,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同样的神情,同样的话也脱口而出,竟然都想要推开对方,却最终抱在一起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危险至极的时候,猛然一剑从天而降,如苍鹰击殿地划破雾气茫茫,险之又险地击中马宁儿。

        陈近南在远处退敌,猛然见到洪熙官这边的情况,在危机时刻巨阙剑脱手飞出。他知道马宁儿刀枪不入,但是越是一反常态地掩藏着腋下双臂,就越让毒辣地怀疑这是命门!

        马宁儿太想取洪熙官性命,以至于没有躲闪,于是巨阙剑绕开其他地方,无比地命中腋下手臂的连接处,剑尖刺入缝线的伤口里,这次再也没有阻碍!

        马宁儿被巨阙剑余威带得飞起,钉死在了一旁的残垣上生死不明。

        “为了报仇,你竟然宁愿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马宁儿心有不甘,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就活该去死吗!”

        洪熙官面色黯然,握着枪走向马宁儿,打算要结果了他的时候,后方已经喊杀声四起。

        …密…封…线…外…不…准…答…题…

        清军的战略部署非常明确,就是瞄准了天地会铁血少年团和武林人士之间的空隙,以精兵突袭其中,马宁儿一个人就牵制了陈近南、洪熙官两大高手,剩下的巡检司刀手、弓手自然一同冲阵,闯进了闽越王城之中。

        很多人或许对弓手会有误解,认为这些人是远程单位近战拉垮,但事实上能拉开五力弓的人,虎背熊腰的壮汉才是弓箭手标配。

        面对如此大军趁雾而来,武林中人当即因为措不及防而阵型大乱,从东到西的防线出现纰漏。

        “陈近南,我劝你乖乖把藏宝图交出来。”

        带领着僧兵入阵的妖僧客巴步步紧逼,抛却了手下僧兵通用的轮刃,以一柄崖棺洞中找到的青铜剑屡屡纠缠。

        这柄青铜剑锈迹斑斑,三尺剑身修长有中脊,两从刃锋利,前锋曲弧内凹,颈上显出两道凸箍,圆首环以同心圆饰。

        洪熙官也顾不上杀马宁儿,只将巨阙剑拔出抛还给陈近南,就挥枪杀回救阵——为了报陈近南的救命之恩,他在个人恩怨和大局面前,瞬间做出了取舍。

        双剑对砍,妖僧每次与陈总舵主手中的巨阙剑交击,两剑相碰处都会爆发出惊人的火花,点亮这片夜空,就连天上贯星的紫气都为之摇动……

        “快看,他手里的可能就是越女剑!”

        江湖中人阵脚大乱,开始往这边围拢,似乎是确定了这柄铜锈斑斑的古剑,与传闻中的越女剑有关系,竟然立刻有一部分人不顾后果地逼近。

        陈近南横眉冷对,巨阙剑向前直刺,剑式却突分两仪、手出阴阳,竟是一招“阴阳候列”,无形无状地变化出繁复手法、演化凌厉杀招,竟然像是要同归于尽。

        剑锋压过妖僧客巴的肩膀,在他的脸上划下深深的伤痕,瞬间皮开肉绽。

        陈近南作为纵横江湖十几年的人物,功夫在此方江湖之中稳居洪熙官之上,武功境界一只脚踏入了独辟蹊径、开宗创派的水准,若是加上时间打磨积累,再广招门人创衍武学库藏,是极有可能踏入宗师境界的。

        妖僧狼狈后退两步,将身后僧兵推搡向前抵挡攻势,随后怪笑着站起,伸手抹去脸上的血痕。

        他脸上伤口虽深,却没有流出太多血,一抹一擦之下卸去了浓重的妆容,显出了原本的皮肤——只见那块皮肤蜡黄发皱、枯燥无光,就连一处毛孔都看不见,宛如一块年久风干的腊肉。

        “陈总舵主,如今驰援之人发兵五路,正星夜兼程汇集这武夷山崇安县,你们已经掀不起风浪了。”

        陈近南却面色如常,命令手下收拢败兵合归一处。

        “陈某此行前来,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成败得失皆与我无关。”

        喇嘛客巴却慢慢摇头,挥退了身边的手下。

        “那我如果说,给你一个万军之中杀了我的机会,你会不会心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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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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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2 08:40: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赌斗开始

        喇嘛的笑容随着妆容化去,显得诡异无比,但是他将手里的青铜剑举高,向着四周的武林人士高声说道。

        “你们要找的越女剑宝藏线索,就在我手里的这柄剑上。我今天就拿它来做赌注,如果有人能赢过我,我的项上人头和宝物,尽可以拿去!”

        喇嘛的话传出老远,这次不管是一心复仇的少林门徒,还是醉心夺宝的武林高手,都面露迟疑之色。

        洪熙官快步走到陈近南面前,低声说道:“小心有诈。”

        喇嘛客巴的耳朵微动,随即又放声笑道:“不过要比,就要按我的规矩来。咱们两边轮流派出三人,不得重复登场!三局两胜之后,输的一方任由对方处置!”

        陈近南双眉微蹙,发觉妖僧这比武情况颇为不对劲。

        原本清兵的高手数量、兵力都占优势,天地会的人员素质要稍高,却无法彻底压过对方。

        但当下天地会这边的高手,以陈近南、洪熙官为主,清兵能派出的高手由于马宁儿重伤,只剩下客巴自己和半途招募的严振东。

        对方故意提出要三比三对决,难道是想用田忌赛马的方式,兑子兑掉自己这边的高手吗?

        陈近南内心计较着得失,对面此举很可能是要挽回马宁儿败退的劣势,争取时间,可自己知道,陈近南比对面更需要时间!

        “总舵主,如果我们能快速赢下前两局,至少能取敌首脑。”

        洪礼象上前建议道,“如果情况不对,或者对方耍诈,铁血少年团必将拼死突围,让对方血债血偿。”

        陈近南缓缓点头,就算同样是高手也分三六九等,自己的武学高过对方不止一筹,洪熙官又擅长搏杀之战,有利条件在天地会这边。

        “好!第一局既然你用剑添彩,那我也用巨阙剑做赌注!”

        陈近南没有落入对方陷阱,妖僧客巴标榜青铜剑是越女剑法的线索,但他表示自己只承认这是一把剑,想要换南少林藏宝图还不够格。

        客巴闻言脸皮跳动,却也不气恼,微微点头道,“好,那就由小僧来领教阁下高招。”

        …密…封…线…外…不…准…答…题…

        两边划开距离,清空出一片空地,两人已经遥相对应,火把的光亮飘忽不定,四周呜呜咽咽的空谷龙吟则更加急促了。

        陈近南刚才已经和客巴交过手,知道对方的武功路数颇为驳杂、博而不精,主要修习的是藏地的瑜伽密乘,外功只见到密宗大手印的痕迹。

        藏地武学的脉轮之学,与中原经脉穴位多有照应,武功路数诡异,追求至刚至快却少了机变。客巴刚才的几下拼剑可以看出,他从没有用剑的经验,只是仗着兵器之利打了陈总舵主一个措手不及。

        当初欧冶子锻剑,其中一剑可穿铜釜,绝铁粝,胥中决如粢米,故曰巨阙。

        当年的无名青铜剑或许和巨阙剑也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可能一同静悄悄地躺在剑架之上许多岁月,但是时间流淌悄然无言,如今的两把剑,只能是针锋相对的对手。

        陈近南的剑法臻至化境,杀招凌厉、攻势如风,层层叠叠铺展开来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妖僧客巴就算想要从中作梗,在这种程度的压力下,也无法做出有效的改变,这是陈总舵主早就做好的决定。

        陈近南自从十年前决定组建天地会,直接与人对敌的机会就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在钻研武学、博采众长。作为一个领导者,他不缺乏铁腕执行的魄力,也拥有知人善断的眼光,但高高在上的位置让他总是习惯性地将敌人具像为符号和数据、加上背后的罗织利益。

        但匹夫尚有血溅五步天下缟素的能力,江闻来之前提醒了陈近南马宁儿的铁甲车,就是为了堵上他信息不全的漏洞,但这次,陈总舵主似乎又失算了……

        陈近南的巨阙剑横空而起,以一式“峭壁断云”封死了喇嘛客巴的出路,重剑在他手中宛如灵蛇,疾趋疾退间、剑尖上幻出点点寒星。

        喇嘛客巴横身握剑,大拇指和食指扣住剑柄,用怪异的姿势静待应敌,忽然一个反手抓耳的动作,从肩头把剑挥出!

        这招太过出奇,又瞄准了陈近南的腹腔,只好抽身折反,落地后再寻机进攻。

        随着陈近南的攻势,妖僧客巴这次身体横空连滚,剑锋接连不断地撩出,每一次剑斩的位置诡异无比,逼得陈近南只能回剑防御。

        随着对手由攻转守,喇嘛客巴却动了起来,洒出剑势扑天盖地,刁钻奇巧地劈、砍、崩、点、斩,招招攻向陈总舵主的破绽。

        将对手逼至绝境的喇嘛,忽然甩开头顶的僧帽,以怪异之极的姿势倒立而起,青铜剑从陈近南看不见的位置被藏在身体之中,好像是要用腿击剑。

        下一刻,这把剑竟然随着倒立的动作反刺而来,横剑一斩破开点点寒星,喇嘛的双腿踢在陈近南身上,让他骤然失衡退出五步,嘴里溢出鲜血。

        “以奇胜正,好招法。”

        陈近南也并不小气,抢先喝彩了一句,惊讶于这剑法的凌厉诡异超脱窠臼,“但这似乎不是剑招。”

        如今陈近南已经受伤,强顾面子再拼下去,就会落入对方的圈套——等己方高手一齐伤重,对方还讲不讲规矩就不好说了。

        于是陈近南毫不犹豫地认负。

        妖僧客巴得意一笑:“总舵主好眼力,这是我宗同源异出的金刚无上乘密宗武功,密谱上每个姿势都是一式刀法,要练上数年才有成就。”

        陈近南也不做作,随手将巨阙剑抛给对方,走回了阵营当中。

        “总舵主,您没事吧?”

        洪礼象作为医师赶忙上前,询问这个姐夫的情况。

        陈近南淡淡一笑:“无妨,这次输了半招。如今马宁儿已经失去威胁,这把巨阙剑给他也无伤大雅。”

        说完找到了洪熙官,“熙官,对面下回合派来的,必然是那名山东口音的武师,还要劳烦你了。”

        妖僧客巴说道:“陈总舵主,下一局我请你拿出藏宝图做赌注,我也会用等价的东西让你满意的。”

        说完,手下僧兵递过来一个精致木盒,从中取出一个镶银涂漆的怪碗,颜色灰白、望之不吉。

        “这个嘎巴拉碗,乃是当初我宗上师杨琏真迦在中原所得,不知道总舵主感不感兴趣?”

        一直神闲气定,就连输掉巨阙剑都云淡风轻的陈近南,这次却是目眦欲裂,连同天地会和武林人士都怒气勃发,满场皆是刀剑出鞘的铮响!

        “宋理宗的人骨酒碗,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元朝时期的妖僧杨琏真伽盗尽南宋帝陵,甚至将宋理宗尸骨再次掘出,砍掉了头颅,“镶银涂漆”制作成酒器,献给了帝师八思巴,后又转给忽必烈,直至明朝才被朱元璋寻回安葬。

        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段,在当年就使得天下震怒,妖僧在这个时间说起这件事,岂能不让全场震惊,直欲以命相博!

        “阁下愿意比试,在下自无不允,但是规矩得改一改。”

        洪熙官冷声回答道,“下面这场我们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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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2 08:40: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太极云手

        空谷中云气久聚不散,又被闽越故城废墟上的动乱搅扰,云烟成雨后终于引成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浇透了身体,却浇不透熊熊燃烧的心脏。

        洪熙官仗枪凝神,杀气万状。

        严振东向前一步,拱手报名:“在下山东府……”

        还没说完,对面的武林中人已经哗然,各种怒骂纷至沓来,瞬间压过了他的声音。

        “助纣为虐的汉奸!”

        “狗贼!你还有脸出来!”

        “找个地方一头撞死吧!”

        严振东面色铁青,完全不知道对面的人为什么污言秽语频出,只感觉脑袋轰地一下,先前那些被轻侮嘲弄的记忆涌上心头,喉中铁锈味泛起,眼前再无余物、耳边也听不见声音,只想打倒挡在前面的所有人。

        领兵官陆大人是辽东人,两人曾于崇祯四年的武举上碰面,对这个山东汉子的横练功夫印象深刻。正是陆大人的举荐,才让严振东在当途闹市之后谋得一职。

        那年崇祯帝认为有人作弊,将考官、监察御史等一大批人下狱撤职,两人受到牵连被连坐永不录用。

        “严指挥退下!这场不用你上!”

        此时的他热血上头,没有听见喇嘛客巴的喊话,只顾着怒气勃发,闷头就要往前和洪熙官一较高下,身后却有人拉扯他,不让他往前走。

        只见他铁布衫罩体,两膀向前一扯,两个出手拉他的喇嘛就被甩飞出去!

        此时他的眼里只有洪熙官,仿佛只要咬牙越过了这座大山,他的命运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没走出两步,又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挡我者死!”

        严振东怒不可遏,眼神闪过杀意,左臂膀筋肉虬结,青筋暴起,将阻拦者往前一带,右拳已经蓄势待发,砂锅大的拳头蓄起风雷之势砸向对方。

        但这一次,拦路的人被猛然一扯向前迈出一步,似乎就要跌倒,但左脚刚离地一尺,便在空中悄然回踏,以千斤坠法改变重心。

        面对快速闪电的一拳,对方也毫无顾虑。只见他含胸拔背、沉肩坠肘,以双掌撑开双臂聚拢的姿势应敌,沿着严振东出拳的走向,只是轻轻一引一带,左脚就精准踩破了严振东的破绽。

        电光火石间,对方以云势起手、化势卸力、双推势托起对手,转瞬间全身桩劲过电般一抖,就把严振东扔出一丈开外!

        “摔得好!摔死这个狗汉奸!”

        “干得好啊!”

        诡谲的事情出现了,看见严振东被甩出去落入尘莽中,清兵一方为这个高手的表演喝彩,天地会一方也大感痛快地骂了起来,竟是两边都在叫好。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严振东卧倒在乱石碎瓦之中,再无动静。

        “太极十三势……”

        陈近南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

        太极拳创立数百年,流派已千变万化,光江湖有名的太极拳门就不下双十之数,但是由张三丰真人创立出的太极十三势,内涵丰富、意蕴深远,当之无愧地为太极之祖,属于武当镇山之宝、不传之秘。

        眼前这个人能随手使出,招式又翩然无迹,想必是武当派的高人。如今的形势复杂诡谲,武当派出现在这里,恐怕事情又会有变故。

        “抱歉,路上碰见了白莲妖党的阻挠,略有耽搁。”

        那人以太极十三势摔开严振东之后,先是稽首行礼,随后翩翩然走到了洪熙官面前,一甩拂尘,竟是一个身材矫健、两颊削瘦的五柳须道士,年纪约在四五十上下,两眼精芒闪闪。

        “熙官。”

        道人言语轻淡,对杀气腾腾的洪熙官毫无惧色。

        “见到师叔,为何不行礼?”

        洪熙官听到这个声音,猛然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道人,冷声说道:“你是……冯师叔?!”

        一个少林门徒,开口叫一个武当派的人为师叔,这在外人看来怕不是会惊掉下巴。

        毕竟少林武当两家的恩怨,从南到北的争斗持续元明两代,本该除了江湖礼数绝不会有其他关系才对。

        但武林中人这次谁也不敢出声,噤若寒蝉般相互看着,都从对方眼里瞥见了诧异。

        洪熙官的师傅,人人皆知是南少林的方丈至善禅师,如今已经俨然为南方武林巨擘。但至善的师傅杏隐禅师南下时,一共收了五个弟子,号称南少林的五老真祖,只是后来去向不一,并不在寺内。

        如今洪熙官既然叫对方师叔,又说他姓冯,那么眼前这个武当派的太极高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当年从杏隐禅师门下改投武当派,如今已经贵为掌门的冯道德!

        他能从少林门人当到武当掌门,里面自然是有很多隐情牵扯,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武当派掌门竟然亲临这里,就足以让所有人被这个变故所震惊。

        按照江闻所说每两个人里就有一个少林叛徒,或许并不是夸张的说法。

        “冯师叔,请指教!”

        不愿见到双方动手的陈近南刚要出声阻止,洪熙官的心思犹如明镜,已经抢先一步挺枪便刺,拉开了战局。

        夺命锁喉枪是洪熙官广纳棍法、枪法、奇门武器的精髓后自创的武学,招招夺命、步步紧逼,毫无佛家慈悲之态,只讲究金刚怒目之象。

        只见银枪一抖绽放出无数枪花,径直笼罩了冯道德的周身,抢先一步紧逼而来。

        这式“跨剑骑龙”迅猛无比,已然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洪熙官凭借搏杀本能,将威力拔高到了巅峰。

        在武道一途上,洪熙官俨然已经提前走入了独成一派的境界!

        但冯道德反手撩袍,手中拂尘毫无烟火气地甩出万道霞光,云飘雾绕般地和枪头撞在了一起,深厚内劲透过细如发丝的钢丝勃然发出,洪熙官只觉得枪上万钧力道猛然失控,夺命锁喉枪摇摇晃晃地被拂尘带偏,最终扎入了地面!

        洪熙官的武功虽然高强勇悍,锤炼与积累在老牌高手面前依旧不够丰富,内力一道更是落入下风,此时精钢丝拂尘已经绕过洪熙官的脖子,将其死死勒住,胜负似乎已经分明。

        “看来我至善师兄x还是舍不得将真传教给你……但既然那条血流成河、阴魂缭绕的木人巷已经烧毁,当初的噩梦也该过去了。”

        冯道德面相古拙,声音也古井无波,“我不杀你,自己走吧。”

        “走?”

        洪熙官挣扎着将长枪挑起,脚踩枪杆弯曲成弓,强行弹开了拂尘束缚,在脖子上留下道道血痕。

        “今日不杀尽清兵,报南少林和我洪家的血海深仇,我岂能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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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2 08:41: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 少林武当

        龙争虎斗之势已然形成,刚才冯道德点到为止却被洪熙官挣开,便意味着两人将如他所说,进入不死不休的局面。场内中人屏息凝视,只有喇嘛客巴面带冷笑坐山观虎斗,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这时,陈近南忽然纵身一跃进入场内,阻挡在二人之间。

        “冯掌门,在下天地会陈近南,数年前的武林大会上曾有缘一面。”

        陈近南一拱手,“我有个问题,不知可否当面一问!”

        冯道德削瘦的脸颊毫无神采,练气功夫已经达到了相当境界,缓缓点头。

        陈近南略松了一口气,对方还愿意答话,说明立场仍有商榷的余地,并没有直截了当站在清庭一方。

        现在想来,赶到的只有冯道德一人,武当派弟子一个都没前来,也能说明这次是个人行为。

        刚才陈近南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之一的武当派彻底投靠清庭,那么别说火烧南少林,就算再搞出一场灭佛,也只能算是江湖纷争,两派斗到最后,坐收渔利地只会是满清。

        “冯掌门,你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冯道德手持拂尘低声说道:“受人所托,前来取得藏宝图。”

        陈近南暗暗猜到,对方的立场如此不明,想来是有阴谋在里面,于是果断地说道:“如果我将藏宝图赠予道长,武当能否袖手离开,不再参与此事!”

        这话一出,就连妖僧客巴都神情紧张:“陈近南!你别忘了这是一场赌斗,失去了赌注可是投子认负,两败在手就得由我们处置了!”

        陈近南也哈哈一笑,全然不顾场面气氛的紧张,从腰间又掏出一样东西。

        “赌斗当然还在进行,我这里还有当初宋真宗《殊魁图赞笺》,你看当不当得赌注!”

        但这一次,换成了江湖人士一阵哗然,陈近南以反清复明的名义召集大家,结果他一再媾和、形同儿戏,前怕狼后怕虎,哪有造反的样子!

        只有陈近南自己知道,这一次的形势不由得他强硬。若不劝走冯道德,洪熙官一死,己方将元气大伤;冯道德若是一死,天地会将和整个武当派成为生死仇敌,清庭得罪南少林的当下,就是天地会四方分舵的明天。

        冯道德面色不动,向前伸手。

        “若是拿到藏宝图,贫道自然立刻离去。”

        江湖恩怨有时候大如天,按少林与武当的梁子,这藏宝图想要拿到手是绝没有和平方法的。

        就在此时,洪熙官却又站了出来,对冯道德说道:“冯师叔,师侄也斗胆问你一句,你今日可以抛开掌门身份出手帮助清庭,明日是否武当全派上下,都可以同样方法为鞑子效力?”

        洪熙官的声音不大,却震醒了满场的人,原先议论纷纷的武林人士此时终于醒悟过来,奋起抗议道:“总舵主,我们南少林门人不顾安危帮你报仇,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

        想起来都脊背发凉,清庭本来势力就大,正携胜军之勇横扫江南,若是老对手武当举派上下,都可以名正言顺地以个人名义诛杀“叛党”,那么剩下的门人如何活得过清洗?

        陈近南深深看了洪熙官一眼,眼里既有惋惜也有感慨。

        这个天地会中嫉恶如仇的辣手判官终究容不得砂子,可天地会不团结一切力量,又怎么对抗清庭这个庞然大物?陈洪两人今天的分歧,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冯道德却毫不掩饰讽刺之情,对着洪熙官说道:“这套行径,难道不是你们少林使用在先吗?北少林早早就上表归附,南少林却首鼠两端,天天与天地会反贼暗通款曲,为祸一方。”

        他遥遥一指对面的金刚门人:“旬日前上清观被贼人围攻,仙都派被举族夷灭,难道不是你们干的吗?杀人时打着反清复明旗号、被上门讨债又拿出江湖道义,端的是条好汉子!”

        冯道德提到的这两个都是武当门下的势力,被当面指责的金刚门人也有些气短:“那是因为他们首徒助纣为虐,为清庭效力……他们还带人攻打九莲山!”

        冯道德一甩衣袖,身边的尘土滚滚而起,“那便是了。你们既然可以因门派弃徒烧杀我武当门人,哪天也来处置我这个少林叛徒可好?”

        再说下去这就是一本烂账,每个门派人员参差不齐,总有投机附会和耿直无谋的人,适逢神州易鼎的巨变,道门和佛门早就水火不容,当年闯王李自成手下的道门中人也不在少数,武当这个做法堪称落井下石,却是明摆着要当一次真小人了!

        洪熙官看着陈近南面容纠结的样子,眼里终于露出了失望之色,对陈近南抱拳说道:“陈总舵主,这次是我和师叔的恩怨,与天地会无关。我们结义兄弟九人如今散落天涯,但总因少林而聚,师门之仇不可不报。若是我死了,与人无尤!”

        “熙官!你不要冲动!”

        红豆在后面听得胆战心惊,连忙喊道。

        洪熙官的身形瞬间停顿了一下,却是面带忧色地向陈近南又施一礼。

        他将夺命锁喉枪抛向一边扎入地里,只论拳脚不斗枪械,算是卖了陈近南一个人情,但终究没有回头。

        这一次的战斗,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却是一场不得不战的对决。

        冯道德作为江湖耆老,又身兼武当、少林两家的绝学,每一出手都有如风雷之烈,时而以武当绵掌迂回吐纳、时而用少林伏虎拳勇猛精进,时而将太极推手阴阳流转,时而出虎鹤双形攻守自如。

        这样一来,洪熙官会的他全会,洪熙官不懂的他也精通,显然处处占据上风,只是不愿意自降身份欺负晚辈,才倨傲之极地和对方玩耍。

        “熙官,如今武当门人式微,你如果愿意弃暗投明,当得一门之尊,你可要知道我的苦心。”

        冯道德削瘦的脸上毫无表情,说话也如同施舍,根本不知道是想招揽洪熙官还是激怒对方,但洪熙官的神色一如既往,只有眼中凝聚不散的寒星。

        飘雨越发密集,对拳换掌的动作快如闪电,天上也隐隐有紫电划过,整座闽越王城风声呼啸,龙吟呜咽,一时间宛如鬼域。

        冯道德忽然一手野马分鬃,身躯鼓荡中门开合,运劲如抽丝一般,将真刚之力化为虚灵上顶,推换间一掌按在洪熙官的腹部,以太极手法将他打到飞起。

        场上一阵惊呼,但此时凭空飞起的洪熙官口吐鲜血,却强行摆正了身体,拼死以虎爪扣入冯道德的手臂,抓出两道血痕!

        飞空之时双腿猛然踢出,借着太极劲双腿迅速摆动,快速踢出后仿佛有无数只脚同时攻击,持续不断地踢中对方胸口,洪熙官不愧是武学奇才,竟然真的使出了当初江闻随口一说的无影脚!

        大意下的冯道德稳扎马步,可他下盘越稳,洪熙官就越好借力,宛如趟水过河一般稳当,连环踢出之后,即便老道士用武当天罡功扛住了踢劲,却还是不停向后退。

        洪熙官提起的一口气终于用到了尽头,只能落地。但他眼中狠意爆发,落地后擒抱住冯道德继续推搡,任由冯道德掌击后背,就是不给他恢复平衡的机会,向着某个方向猛冲。

        而在路的不远处,是一杆倒插在地面上的冷枪,如果撞上去,必将是两人串刺在一处,天地同寿的局面!

        洪熙官的态度很明确:你不认输就一起去死,这场比试我为了少林,一定要赢!

        “你这个亡命之徒……”

        冯道德面色大变,出口斥责。

        就在此时,异变突然生起,闽越古城所在的荒山猛然开始摇晃,天上的紫气更加显眼,伴随着紫雷阵阵,大地都出现了道道裂痕,山上的岩石纷纷滚落,洪熙官和冯道德被猛然一甩,撞进了旁边的沟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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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2 08:4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恒河沙数

        “地龙翻身了!”

        “快躲起来啊!”

        洪礼象身材较为瘦弱,摇晃中左右难支,只能死死抱住一棵歪树,绝望地看着稀疏树冠不停颤抖,仿佛连野树的内心都无法平静。

        就在洪礼象的眼神四处飘乎时,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陈近南。

        洪礼象属于家中老来得子,与姐姐年岁差异较大,因此对陈总舵主的了解仅限于家里人的只言片语。

        直到近日来朝夕相处,他自认为已经相当熟悉陈近南,确认面前的是一位光明磊落、义气当先的人中豪杰。

        但现在他所看到的,是一个神情宛如古井里幽幽透出的波光,又如古书中春秋笔法带过的杀机,即便不言一语,也能幻见他全身精气神凝聚的青烟。

        陈近南如同执子长考的棋手,一枚棋子在手,落入棋盘却能化为惊天杀招,似乎陈近南之前的屡屡隐忍,终于孕育出了破体的凛冽剑气!

        洪礼象目瞪口来,喉咙却干涩得无法出声,只好沿着陈近南的视线看去——在视线的尽头,是那个面如蜡纸的喇嘛客巴。

        喇嘛的僧帽早已不翼而飞,正坐在无人抬动的僧驾上,两把绝世宝剑毫不在意地扔在地上,一手抚住膝盖,身体随着轻笑开始晃动,慢慢演变成了仰天狂笑。

        他的声音在地震中丝毫不闻,但那癫狂肆意的样子却似乎能压过地龙翻身的狂乱,让洪礼象毛骨悚然地感觉到,他嘴里发出的隐隐就是震撼天地的山啸!

        洪礼象揉了揉眼睛,猛然想起了古书上说到的那些以山河为棋盘、苍生为棋子的谋士,他们一怒而诸侯惧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的面貌呢?

        惊呼声不断响起,天崩地裂的场景只持续了几息时间,却已经给闽越古城中的人,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漫天霪雨与空无的幽吟,都化成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恐惧,浇灭心头的火焰。

        火把因为东倒西歪而熄灭,城中忽然陷入了让人窒息的黑暗之中,只有几点幽光在城外飘忽不定,色泽青碧惨淡,幽幽祟祟不似人间之物。

        随着余震消弭,僧兵和铁血少年团再次打起火把,终于照亮了四周,无声对峙着的陈近南与客巴面容陡然一变,仿佛刚才黑暗里的行为,只是洪礼象的一场梦魇。

        “陈总舵主,这盘棋也该结束了吧。”

        妖僧客巴低声说着,手里把玩着头骨嘎巴拉碗,仿佛欣赏着一件稀世珍宝,“洪熙官和冯道长的比斗,终究是洪熙官以弱胜强高过一筹,这场算我输了。”

        他扬手一抛,宋理宗头骨划出一条抛物线,落在了陈近南的手中。

        陈近南也不客气,面色凝重地将嘎巴拉碗贴身收好,或许这场比试两败俱伤毫无意义,但这是汉人的尊严,是洪熙官拿命赌出来的胜利。

        “如今我们两边都无将可用,这最后一场还比吗?”

        陈近南面带微笑,书生般的脸上满是意气风发,全然看不出锋锐之气。

        冯道德的突然介入,本来可以强行压过陈近南和洪熙官的组合,用这张底牌谋定全局。可他却在气走严振东之后惜败洪熙官,导致兑子完毕后全场干干净净,再也没有能一锤定音的力量。

        喇嘛客巴也叹了一口气,“陈总舵主,如你所说赌斗现在难以继续。不如改为文斗,我们来一场‘纸上谈兵’如何?”

        客巴的语气古怪,双眼放光地看着陈近南,显然毫无惋惜之色。

        陈近南的表情也毫无波澜。

        “如何算是‘纸上谈兵’!”洪礼象代替他说道,全身在颤抖着,显然这句话已经耗尽了他的勇气。

        客巴赞许地看了年轻人一眼,没有说话,而陈近南也沉默以对,两人竟然在已经心照不宣了。

        客巴抖擞僧袍站起,指点着四方。

        “我主顺治横扫四方,八旗铁蹄踏遍沙场,天下顺逆早已无言而喻,诸如李闯张献、弘光隆武,不过是癣疥之疾、一时之患,望风而溃而已。你们龟缩在武夷中、寄萍于池塘里,随着浪打风摧,必望风而溃!”

        客巴侃侃而谈的,就是当今天下的抗清斗争。

        经历过了四次大失败,敌营敢于反正抗清的李成栋、金声桓等人纷纷被杀,轰轰烈烈的七省之地也全部丧失,全天下都预料这大明回光返照已无济于事。

        反清复明到了此刻,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空响的名号。

        陈近南缓缓摇头,朗声说道:“我大明虽弱,仍有民心;疆土虽丧,不减忠臣。当初李自成、张献忠麾下余党,都不愿降清屈膝,百姓更是望王师如望甘霖,更遑论延平郡王虎踞闽粤,张尚书煌言力保东南,李定国两撅名王,轭使鞑虏不得进退,如何说是沦丧!”

        密宗喇嘛本就擅长论道辩经,陈近南文武双全更是辩才无碍,两人轮番唇枪舌剑之下,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空谈再多,总不如实际情况能够感同身受,于是喇嘛客巴念头一转,不再谈论纷然惶乱的天下大势,出言直刺如今的局面。

        “陈总舵主,你说天下仍有希望归明,但此刻的武夷山中,你们确是插翅难飞!你别忘了三省六府十一个县的援兵已经赶到,我麾下兵力已破一千之数,更有其他府县连夜发兵,你们区区百余人如何能抵抗?”

        武林中人面面相觑,脸上逐渐颓丧,猜出了对方斩尽杀绝的指望,士气为之一颓。

        陈近南朗声一笑,却不当面作答,转头来到一位白衣红巾的少年面前,高声问道:“几人!”

        面前的天地会铁血少年团成员,猛然抬头喊道:“八人!”

        陈近南点点头,又来到另一个少年面前,“你又几人!”

        少年双目欲裂:“一十二人!”

        随后这样问了下去,数字少则三五、多则十数,声音雄壮无比,少年人略显稚嫩的嗓音仿佛要喊出血来,连清兵阵营里杀人无数的八旗甲士,都忍不住微微皱眉。

        喇嘛客巴皱眉讽刺道:“你们大明虚报军功、漂没军资的把戏,到现在了还不肯改掉?你就算虚增恒河沙数,就能反败为胜了?”

        但回答他的,是一柄横空斩开地面的大刀,凛凛杀气随着铁血少年团的列阵散发,刺得眉心发疼。

        “虚报?”

        陈近南冷声道,“这些孩子所说的数字,都是他们家里被鞑虏屠戮的血债!天地会从北到南目睹了无数惨剧,皆因满清残暴而起,你看到的这些少年,都是因鞑虏而家破人亡的孤儿!”

        百余人的铁血少年团默不作声,泪水却悄悄滚落,眼底流动的是蕴藏在玄武岩之下,比岩浆还要炽热的仇恨!

        “他们不知道这里会死人吗?不,他们都知道这是必死之局!但他们没得选,因为他们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了身上背负的家人亡魂,才咬牙活到现在!”

        “可笑啊!你们只看到铁血少年团今日一百二十九人,却看不到昨日血债的一千三百三十六人!那你们就更看不清明日,如同恒河沙数矢志反清的汉人!”

        “你们说,我天地会如何会败!你们满清,又如何坐稳这神州赤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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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2 08:41: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凿齿之民

        场间气氛此刻剑拔弩张,一场大战仿佛随时就会发生,但空山中飘飘飒飒的秋雨从来不通人情,只晓得随风飘荡莫知其处。

        慷慨赴死的气息感染了江湖中人,特别是这些血勇彪悍的少林门人,已经将兵器紧握,横眉冷对清兵的重重包围。

        你可以说他们沙场征战有勇无谋,但是这身悍勇轻死的方刚之气,也足以让鬼神为之辟易!

        此时山间风雨愈发迅疾,这片山谷中幽幽龙吟之声由弱变强,蘧蘧然化为萧管之声,间或有人马嘶喊的杂音,飘荡在空气中。

        “什么声音?”

        武林人士里有人发现了,清兵巡检也感觉不对劲。

        “恐怕是这里的刀兵之气引来山中的阴兵过境,才会有饮马惊槽的行军声音啊……”

        有年纪大点的人解释道,“不要乱跑就行了,活人阳气重,不去刻意冲撞顶多生场病。”

        但是这个解释并不能说服其他人。

        因为当紫电划过天空,三不五时就会照亮山谷两侧的崖壁。基本不需要眼力多好,都能看见山上有数量惊人的黑影在穿梭,腾跃崖壁如履平地。

        洪礼象久读诗书,对于这些异闻也有所涉猎,连忙安抚众人。

        “《太平御览·鬼神部》有明确的记载,谓闽西等地有兽名山都,形如昆仑人,手脚爪如钩利,高岩绝峰,然后居之,想必只是山中猿猴被当成异兽,不用慌张。”

        这个解释更加令人信服,但是陈近南却和喇嘛客巴不约而同地下令布阵,收缩队伍进入警戒状态。

        因为除了山崖上数量众多的黑点,这些蚂蚁般聚合移动的东西,似乎正从山崖搬运着什么长方条形的东西,并列排布在峭壁岩穴之中,粗一看去像是四四方方的木料,但仔细看来,更像一个又一个的、密密麻麻排列的船型棺材……

        “陈总舵主,你见多识广,想必知道这发生了什么吧?”

        妖僧客巴面色不善地开口道。

        陈近南沉声说道“或风雨之夕,闻人马箫管之声,及明,则有棺椁在悬崖之上——这是《太平广记》提及武夷的异事,想来不外如是。”

        “《太平广记》?”

        妖僧客巴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相当好笑的笑话,腊色脸旁猛然狰狞:“我看是《殊魁一百二十七图赞笺》说的吧!这部前宋流传的妖书,用人血记满天下夷希的来历、去向!你别忘了这部书先归权相史弥远、后流到宋理宗墓中,是谁让他重见天日的?!”

        陈近南面沉如水,丝毫不顾对方的恶语恶形。

        “既然你已经知道这里的事,那想必也知道凿齿之民了吧?凿齿之民当年袭击汉武帝大军使之十不存一,更是逼得武帝亲自祭山——今日这座大山,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说完他从身后掏出一张古旧的书卷,木轴已经被烧焦炭化,显得残破异常。随着他伸手一抖,这张书卷便在风雨中骤然展开!

        只见上面用殷红如血的颜色,写满了癫狂离奇的草书,字句时而龙飞凤舞,时而团蠖虫蜷,笔迹潦草可怖,仿佛一个人在噩梦中狂舞乱挥书就,连上面大大小小的用词都诘曲聱牙,但听随着陈近南的念诵,声音由远及近不停回荡。

        恍惚中,山崖上的黑点仿佛被惊醒,已经开始向山下移动。

        这张血色书卷只需要看一眼,仿佛就自行演动环绕了起来,从中能看见一个穿着圆袖宽大袍,红色束带的中年人披头散发,发狂推倒被设祭醮禳祷的仪物,身边被无数的无头血尸包围困住,渗出鲜血直流染遍玉阶,他正蘸着鲜血狂书!

        而大殿外影影绰绰,大宋汴京的天空中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地飞舞着邪影,这些无形无状、毫无心智的无形之物环绕在帝国最伟大的都城四周,肆意吹奏让人崩溃癫狂的声音……

        “礼象,你怕死吗?”

        陈近南傲立在城垣之上,与天地会铁血少年团的杀气融为一体,轻声问道。

        洪礼象只感觉胸中一团火焰燃烧,张嘴想说话,又似乎想要吞下雨水浇灭喉咙的灼烫,嘶哑地说道。

        “不怕!”

        知道这句话出口,洪礼象才发现他自己的膝盖在发抖,作为常年书斋休息功课、庭院舞弄拳脚的少爷,他睁大了眼睛想要回忆人生的过往,眼前却只有雨水朦胧了视线。

        陈近南宽慰地说道:“好!清廷今岁已经进犯云贵,李定国正苦苦抵挡,延平郡王与浙东张煌言联手,正再次策划收复江南大计,以挫败清廷的攻势。”

        “眼前这支剿灭了南少林的清兵虽然人数不多,却由近半八旗精锐组成,手谕更是能调动赣闽粤浙四省中十七府七十四县的兵马,只要能解决这支人马,就有可能牵制住大半的清廷驻军,为延平郡王创造更大的胜算!”

        洪礼象猛然抬头,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恍然想起来时父亲的沉默与欲言又止。

        “原来是为了……原来是……这样……”

        少年喃喃自语着,使劲想要撇清杂念,却愈来愈难以自制。他们洪家既是陈近南的姻亲,也是政治盟友,这次行动他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鱼饵。

        “策划这次行动,我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这一路拼死牵制吸引清军,定要让他们在这座武夷大山中有去无还。

        陈近南神情严肃,语气中露出一丝歉意。

        “但这事情太过弄险也太过离奇,并没有人赞成,幸好延平郡王北伐之心已定,我才能带上所有筹码表示决心,换来这次机会!”

        陈近南为了这次行动已经拼了,不惜压上了自己的名声,还赌上了陈家和洪家的未来,即便包括铁血少年团这样的嫡系一同葬身,也要将清军拖入这个泥潭之中!

        山崖上的黑点已经奔及闽越古城,清兵后排巡检弓手惨叫连连,可妖僧客巴又笑了起来。

        他这次的笑容几乎要断气,脸上的更是浓妆彻底洗脱,看上去僵硬扭捏,更像是一具腊干已久的死尸了。

        “君不密则失臣……这局‘纸上谈兵’终究是我赢了……”

        客巴拊手大笑,“凿齿之民?那你可知道我宗苦苦寻求几百年的夷希,此刻跃然欲出!若不是你们自作聪明,又恰逢其会得我主顺治差遣,一切岂能来得如此轻易!”

        妖僧扯破僧衣,踩碎佛珠,盘腿坐在僧辇上摇头狂笑,形如魍魉,念起了宛如地狱血海中飘出的经文。

        “只要正法不在世间出现,相似正法就不消失……”

        “但,迦叶!当正法在世间出现,那时,相似正法就会全部消失!”

        “坐上不可胜白的宝象,乌逋沙他吧!只有那六牙七支!能带你真正前往真实佛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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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2 08:42: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孰是孰非

        “陈总舵主……这个声音,我在三里亭听到过……”

        红豆的说话声都发颤,四周诡异的氛围越发明显,勾起了她的某些近期回忆。

        山上的黑点越来越靠近,山林树木都为之摇晃,它们似乎从崖洞中出现,但仔细看去,不仅是黑漆漆的崖谷峭壁,还有无数因地震绽开的裂隙里,灰雾紫光正频繁出现,黑点也从中出现。

        陈近南高举着《殊魁一百二十七图赞》,血雾已经不需要念诵,就从画卷上滚滚而出,笼罩了天地会一方所在的位置。

        血雾中,人人都做起了荒诞不经的噩梦,细究起来却一点细节都无法想起,只感觉毛骨悚然的惊惧,仿佛这个世界已经沉沦在疯山怖海之中,而他们是那些胆敢睁眼窥探的无知者。

        但就是这些古怪离奇的血雾,似乎正刺激着凿齿之民的神经,让它们从一切险绝高孤之处出现,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来,撕碎路上一切阻拦的东西。

        “各位紧守灵台,只要不要被幻像迷惑,凿齿之民就不会伤害你们!”

        陈近南紧咬牙关,保持着清醒。

        重重包围的清兵率先遭殃,巡检兵卒惨叫连连,扑倒在黑夜中,这些东西似乎嫉妒厌恶光亮,毫不客气地先撕碎擎着火把的人。

        有人抽刀劈砍,刀刃砍在凿齿之民身上,只发出了咚咚的闷响,鞣制皮革般的外皮没有一丝水分,当即阻挡弹开兵刃。它们匍匐在地上,似乎无眼无耳,诡异至极地用干瘪的手掌将血抹在身上,继续发起攻击,将外围清军拆骨扒皮。

        许多人慌忙抛下火炬,但这样的行为没有给他们带来安全感,反而加剧了陷入黑暗的速度。一旦失去光亮,人和人之间确认的方式就只剩下触摸,但是黑点带来的不止是碰触,还有撕咬和杀戮。

        就这样,山崖上奔出的神秘怪物甚至还没被看清,就引发了名为黑暗和混乱的灾难,成了清军覆灭的最后一根稻草。

        清兵阵营中心的喇嘛客巴正癫狂地颂经,僧兵围绕在他的四周,一同顶礼膜拜,其中有人开始了动作。

        对于喇嘛客巴来说,破坏世上的一切准则、禁忌就是他天赋的任务,而用鲜血献祭的巫苯仪式达成目的,也只是大千世界中龙华树上微不足道的旁枝。

        在色空、有无之间,尸陀林怙舍身宗认为并无定数,只把“万法唯识,作骷髅观”视作最本质的原理。

        它的阐伸就是:既然这世界是虚幻的,那么就没有什么法律,而当修行者故意地去触犯社会的禁忌之时,就如红粉骷髅相对,在真真幻幻间翻转,更能看清这世界的虚幻性,更能“大澈大悟”,找到释尊所说的“第一义谛”。

        只见僧兵褪去上衣,露出身躯,旁边一人拔出用人骨做成的金刚杵,从他的心脏处扎了进去!

        鲜血飞溅到了半天高,血雾腥稠不散,吸引到了这些凿齿之民的注意力。当这些热血抛洒出去的时候,一部分凿齿之民慢慢停下脚步,舔舐了两下地上的余血后,恍然无视了僧团所在的位置,反而朝着陈近南所在的地方冲来。

        …………

        “这些都是山都,它们听不见也看不见,别被闻到就好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怪人淡定无比,解下臭哄哄的外袍,扔给江闻裹着,态度非常友好——即便两人半个时辰前还素未谋面。

        “伞兜?”

        怪人的口音有点奇怪,不是当地的口音,江闻一时间没听出来。

        “山都!是山都!”

        怪人不满地又重复了一遍。

        江闻凝神看着山上流散而来的凿齿之民,若有所思。

        他从来都不信鬼怪,天地会的山都、白莲教的白猿赣巨人之说,都太过修饰,更可能是附会演绎出来的东西。

        就从这些人无视地震的奇光、山雾、地鸣的种种明显预兆,还敢躲在山里从事封建迷信活动来看,江闻就不可能对文盲占主体的江湖人士有太高的期待。

        其中明明有人都喊出“地龙翻身”了,过了一会儿还能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简直离谱!

        因此他选择用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去看这些凿齿之民。

        这些凿齿之民虽然能直立,但佝偻着身体,手拿着简陋的长矛和石器,身上还有部分毛发蓬乱开叉,用简单的兽皮包裹着身体,空洞的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外貌干瘪枯萎,皮肤上甚至有朽蛀腐烂的尸斑。

        不似人形。

        依靠怪人扔给江闻那臭烘烘的兽皮,两个人就安之若素地隐藏在了树林里,窸窸窣窣的脚步不断经过,却也没有发现他们两个。

        离得更近,江闻看见乐这些凿齿之民并不是牙齿如凿子,而是门齿全部被敲下来,空洞洞地翕张着。

        更离奇的是,有的头骨的眉骨位置被直接击穿,有的是后脑部位被砸裂;比较夸张的则是整块面部部分被砸得稀巴烂,导致这部分头骨的面部一团模糊,连基本轮廓都看不出来。

        但是他们都移动着,磨牙吮血,神态木然,嘴里不时吐出血舌。

        「其面如革盾,黝泽,无眼、鼻、口、耳;常吐舌,赤如丹砂,长三四尺,向人噏张辄死。」的凿齿之民?

        放屁!

        这分明是出自某个原始部落里,在恒久之前就死亡埋葬在崖洞里的人!

        从他们携带旧石器风格的简陋石器,和略显怪异的脑部骨骼来看,脑容量最多在800~1000毫升之间,突出的面骨与现代智人都有明显的区别,甚至可能是湮灭在时间长河里的某支猿人,在这个荒诞离奇的夜里,从历史的缝隙之间摇摇晃晃地爬出来了!

        “你们这些人,实在是很不友善。”

        江闻感觉头大如斗,趴在矮山卧倒在荆棘里悄悄观望,忍耐着边上人的唠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在地震发生的时候,江大掌门刚刚赶到闽越古城外围的山路,到处都是树木折断、山石滚落,一派天塌地陷的景象。

        这个路过的家伙就是这时候出现,饶有兴趣看着江闻用超乎想象的灵活身法,在密林间闪转腾挪对抗地震,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手把江闻救走。

        数落还在继续。

        “我先说第一次,我在崇安县外面讨饭忽然碰上那队兵,上来就想要打我,是我影响市容市貌了嘛?”

        怪人的口音也很怪,介于江闻勉勉强强能听懂和完全听不懂之间。

        “最近的一次就是刚才,我在坑里面睡得美滋滋,这帮人进来又敲锣又打鼓,还到处打架。大家和平一点不好嘛?”

        江闻假装没听见,怪人盯着山下的人接着唠叨。

        “来这里这么久,从来都碰到不愉快,最多就是住在三里亭要饭的时候,被那些行脚商人白眼两下,怎么你们一来就给我搞事情啦……”

        这个人头发乱糟糟,又脏又乱,味道也像晒干的海带,身上破衣烂衫修修补补,厚度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的需要,拖沓在地上盖住脚面。

        ……原来乡野异闻里,什么无腿女人要人肉吃,就是这人搞出来的吗?

        江闻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奇怪,明明头发长得像个野人,胡子却绞得干干净净,打理得一根都没有。

        “大师,你说你住在三里亭和闽越王城?可是这两个地方据说都闹鬼,你住这里不怕的吗?”

        “闹鬼?”

        怪人听到这话,猛然怪笑了起来,“小伙汁,老人家我在这里住了一百多年,可从来都没有见过鬼哦……”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啊,鸡婆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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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2 08:42: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 六道之外

        丧失视觉、没有听觉的凿齿之民,似乎只是靠嗅觉感受这个世界,它们热爱鲜血的温热、骨肉的湿滑,嶙峋的手掌沾满血液脑浆涂满身体,便冲向久违的猎物。

        它们没有道德,没有思想,没有交流,只有无穷无尽难以填满的欲望。

        陈近南已经看出妖僧客巴的蹊跷。

        此人明显也有办法影响凿齿之民,身边狂热魔怔的僧众血肉就是他的军资,再让他的法事进行下去,后果难料。

        偏偏此时《殊魁一百二十七图赞》血雾渐渐淡薄了下来,疯狂旋转的癫狂文字也逐渐迟缓,仿佛气力已经用尽。

        妖僧客巴念诵着咒文,嘀嘀咕咕不似人言,僧兵用捧来的银盆装满了鲜血,波光潋滟腾腾发热,侧映出地上歪头刚断气的僧侣死尸。

        他用食指、拇指、无名指拈入血盆,挥手撒向蜂拥而来的凿齿之民,血珠如甘霖琼露洒遍四方、凡是被血珠洒中的怪物,猛然抬头提鼻,仿佛确认了些别的东西,转头略过了客巴的僧队,扑向天地会。

        “陈总舵主,那些怪物扑过来了!”

        江湖人士战战兢兢,连忙提醒陈近南。

        陈近南肃然说道:“诸位,妖僧正在行邪法,快随我杀灭对面的妖僧!这样才能破除阻碍!”

        他手中的画卷只能避免被攻击,妖僧客巴的血祭仪式却能操纵怪物,可要冲到妖僧客巴的驾前,就必须撞开凿齿之民的包围——双方既被包围、又围困了对方,既面对着同样的威胁、又互相视为敌人,武林人士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的处境,只是在求生意志的刺激下爆发着潜力。

        随手的刀枪扎在凿齿之民身上丝毫没有用处,锤石击打也只能将他们推出一段距离,全然造不成伤害。

        凿齿之民的身体,早已在岁月流逝中干枯腐朽,只剩下身体里最坚硬的钙质保留,石崖岩洞千百年的历程里,又似乎因硅化坚硬,直至变成了如金似玉的物质。

        擅长拳掌硬功和内劲的高手不信邪,徒手击打着凿齿之民的周身要穴。自己经手过千锤百炼、药擦水洗的手脚,轻易就能拍碎石碑叠瓦,打在凿齿之民身上,却仿佛撞上了金刚石轮,手掌立刻传来了骨折的脆响!

        初一接触,前排的武林人士死伤惨重!

        “铁血少年团,布阵!”

        身穿白衣的少年们听从号令,将刀盾摆好,组成方阵缓缓前行,保护住了死伤惨重的武林人士,就在此时,陈近南手中画卷的血雾彻底消失,最后的屏障已经消失。

        此时,妖僧喇嘛手下的僧众还剩最后三人。

        “是气味!总舵主!”

        红豆忽然想了起来,连忙在人群中说道,“三里亭我见到应该就是这些东西!它们应该是用气味辨别敌我!”

        “多谢红豆姑娘!我知道了!”

        陈近南拔出地上的一把残刀,腰系布带,身后天地会的五人正紧紧抓住布条,随时准备拖拽。

        只见他跃上高空连点天地会众人的肩头,快如闪电地躲过凿齿之民抓擒,将刀甩向妖僧客巴手中的银盆!

        银瓶乍破,全心念经的喇嘛没有防备,被断刀击飞手中的银盆,鲜血洒满地面,只留下滋滋热气。

        妖僧客巴大惊失色,拈血点染的动作彻底无以为继。

        身边的三个喇嘛刚想继续剖心献血,可他们已经被凿齿之民盯上,后排仍未被影响的怪物,也已经翻过阻挡将他们围住,双手双脚同时被揪住,破裂惨叫声后,瞬间血色漫天!

        “陈近南!我要你陪葬!”

        妖僧客巴怒气勃发,但他已经被汹涌而来的凿齿之民掩埋,只来得及甩出手中的碎碗。

        但就是这片碎碗,正中了陈近南身后连接着保命的布条。

        裂帛之声清脆悦耳,天地会众人却心里一沉。

        此刻陈近南的斩首行动行之有效,但是已经远远超过了铁血少年团组阵的范围,一旦他飞腾力道消失殆尽的时候,就不可避免地将坠入凿齿之民群中。

        拉力猛然消失,让陈近南在空中失去平衡,却没有完全失控。

        就旧力消融的瞬间,陈近南提前窥见落地点,向那里奋然挥出一拳,将一个狼奔而来的凿齿之民击退,靠着一手似是而非、出其不意,让人眼花缭乱的拳脚功夫,短身近战中放弃了定式手法,却成功把它们阻挡在身前三寸的距离。

        但是聚集的凿齿之民越来越多,这些怪物的难缠,连当年戎装赴战的大汉军队都束手无策,陈近南此时落入大海般的包围,就算武功盖世也别想脱身。

        随着陈近南力气的慢慢耗竭,凿齿之民终于还是闯进了他身前三寸的距离,衣服已经出现多处被撕碎,就连胸口藏着的嘎巴拉碗也被抓落在地。

        “不要管我!保持阵列!”

        危机中陈近南猛地再提起一口内气,不顾身边越来越多的围堵,铿然扎入分食着僧众的怪物之中。

        “总舵主!”

        洪礼象惊呼出声。

        慢慢地,除了凿齿之民群体中的波动能显示陈近南还在奋力抵抗,便再无音讯。

        天地会一方的心已经吊到了嗓子音,如果这时候陈近南死了,群龙无首的武林中人就再也出不去了——他们恨陈近南的玉碎之计,但更希望他能活下来带他们走。

        那里的动静越来越浅,就像溺死者最后的挣扎,即将淹没于浑浊的浪涛之下,就在所有人感到绝望的时候,剑光寒澈夜色阑珊,陈近南已然双手各持一把利剑溃围而出!

        他竟然是冒着生命危险,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式找到巨阙、青铜两把宝剑,奋力杀出了重围!

        双剑挥舞,即便砍不穿凿齿之民的身体骨骼,也已经有了自保的力量。

        陈近南右手巨阙重剑,横拍直扫霸道万分,右手青铜短剑,侧斩斜撩查缺补漏,终于维持住了自身的防御,即便身上多了几处伤口,终究是没有丧命。

        “你竟然没死!”

        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被凿齿之民围攻许久的妖僧客巴,竟然也没有丧命。

        只见他浑身僧袍尽碎,污血横流,样貌说不出的狼狈,但此时他的身体皮肤全然显露,周身上下皮肤枯萎干皱、宛如腊干,竟然与凿齿之民的形状无比相似,这些无情的怪物被他污血沾染后,即刻无视了妖僧客巴,仿佛他也是凿齿之民中的一员!

        妖僧客巴再次端坐,脚踩着木楞不动的凿齿之民,形象妖异而可怖。他的胸口纹着的形象极为阴森恐怖,是两具没有血肉的完整人体骨架,全身白色,一面二臂,右手高举人头骨棒,左手承托盛满鲜血的颅器,分别踏立在莲花日月轮垫上的海螺和贝壳上面,作妖异舞姿状。

        “我当初未能闯过坛城成就菩提,但是这一身尸陀林怙体已经超脱六道,区区凿齿之民如何能伤到我!今天这个人骨嘎巴拉,该盛谁的血呢?”

        说罢他走下僧辇,凿齿之民纷纷散开,被他从地上捡起了一个散落的惨白器物。

        大地又开始了隐隐震动,谷中妖魔鬼怪横行,没人知道这个云惨雾淡的深夜里见到的,到底是妖魔还是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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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2 08:42: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 胎卵湿化

        妖僧客巴胸前所纹的图案,乃是尸陀林怙主,为掌管乱葬尸陀林之神,保护与掌管之地有八大寒林作为弃尸的处所。

        尸陀林怙主的髑髅身表义空性,人头骨棒表义摧灭嗔恚心,盛满甘露的嘎巴拉碗表空乐智慧、五骷髅顶饰表义出生一切悉地成就。

        他此刻就像一个真正的幽冥之主,起舞于妖魔鬼怪之中毫无惧怖。

        “世间无任何永恒的事物,人有生老病死,可是众生不明无常之理,妄生执着,最终招致轮回之苦。”

        他高高扬起手中的碗,“我本以为这碗中的甘露无需施舍,却是你们要自寻死路的……”

        铁血少年团以军伍列阵,行进俨然,前排持盾推搡阻挡,相互倚仗,中排挥刀补防,将凿齿之民击退后行,勉强坚持再两边山势倾泻下来的巨大黑潮中,就像是一片逆风扬起的船帆。

        妖僧客巴从容地在凿齿之民中行走,全然没有恐惧防备,所到之处凿齿之民并无戕害,就像一只狂风暴雨中翩然自若的小舟。

        如今凿齿之民已经被唤醒,妖僧客巴的法事已经被他打断,这些恐怖的东西不受控制地蔓延。最终受害的,只会是依照军令向这里行军,三省前来的清兵援军!

        陈近南严阵以待,看不穿对方想要做什么。

        “总舵主,快阻止他!”

        陈近南抬眼望去,发现阵势以外的一处山崖边,洪熙官正挥枪力战着凿齿之民,刚才一并失踪的冯道德也舞动拂尘抵挡进攻,在他们的身后,是扑倒在地流淌出一地毒血的马宁儿!

        洪熙官高声说道:“我和红豆在三里亭,因马宁儿的剧毒就曾被凿齿之民寻踪!方才舔到马宁儿毒血的凿齿之民都狂性大发,小心这是妖僧的阴谋!”

        洪熙官心中百味杂陈,难以想象这个杀之而后快的敌人,如今是他保护的对象。可此时对他来说,杀了马宁儿简单,要保护人群中自己挂念的那个人,才是最难。

        一个凿齿之民猛然扑上,冯道德双掌朝天猛击,以武当流通门的六十四式掌法将其击倒,泡袖翻飞中,却险些被它嘴里的殷红长舌所击中!

        “师侄,这些家伙又有异动了。”

        冯道德语调平缓,招式沉稳,可从面色来看,他却没有这么轻松。

        刚才比武被洪熙官阴了一手,又遭遇地震落入荒丛,两人也是越打越火气,连番恶斗时恰巧来到了马宁儿边上,看见凿齿之民正悄悄舔舐着毒血。

        那时,只见接触到毒血的凿齿之民猛然抬头,空空如也的嘴唇狠狠裂开,露出了里面牙齿落尽、满是烂疮般的口腔。

        这怪物明明身体已经干枯,嘴里却鲜活如生,腐蚀性的毒血烧灼开凿齿之民的口腔,露出了口腔皮肤下潜伏着的一丝丝绦虫,迅速生长瞬间跃出口腔,扑向了冯道德!

        “山海经曾载,羿与凿齿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虚东。羿持弓矢,凿齿持盾。郭璞注曰凿齿亦人也,齿如凿,长五六尺,因以名云。”

        冯道德对洪熙官说道,“郭璞虽为大家,却也只知道了其一,猜不到其二——谁也想不到这个齿如长凿,居然是这种古怪模样……”

        洪熙官挥枪便刺,绦虫般的长舌缭绕枪尖,被他震枪扯断,可他回马刺中凿齿之民的招式,依旧无法将其穿透。

        反复确认过手感后,洪熙官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浓烈,对冯道德说道:“夺命枪刺在凿齿之民身上的感觉,和刺中马宁儿是一样的——这里面有问题!”

        冯道德显然知道点什么,却沉默了下来。

        因为此刻,妖僧客巴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看到妖僧紧皱干瘪的皮肤,洪熙官瞳孔一缩,枪花抖开便转攻向喇嘛,却被他以诡异的侧身踢腿姿势躲开,空缺立马被凿齿之民阻挡。

        陈近南也察觉不对,将铁血少年团转为箭矢阵,不顾一切地往那里行进,直到后面速度太慢,干脆起舞巨阙剑孤身抢先出阵开路,务必要斩落妖僧客巴的人头。

        忽然,刚才试图暗算冯道德的凿齿之民猛然扑来。陈近南早有准备,等到怪物及身才撩剑而对,自下而上的剑击势大力沉,巨阙剑一剑未竟之功又有青铜剑补阙,弧光猛然闪过,这个凿齿之民终于被当中切开!

        两半身体轰然落地,在它被劈作两半的身体中,有无数赭粉色的绦虫蠕动着,缠绕触及身体的每个角落。凿齿之民还在抽搐,但绦虫却充满渴望地破体离开,想要蠕向马宁儿……

        “马宁儿……”

        妖僧客巴站在凿齿之民中,双手合十,随着脸上遮挡干尸般面庞的浓妆被洗去,倒是有几分宝相庄严。

        “当日释尊于歌利王前割截身体,舍其身肉感化恶人,留下舍身大道。你身为我尸陀林怙舍身宗的毒身尊者,按律亦是舍身罗汉,今天就到时候了!”

        洪熙官皱眉探枪出击,却又被躲过,转身发现面目全非的马宁儿正艰难爬起,狰狞笑着。

        “妄想!你这个妖僧满口佛号、心如豺蝎,拜的哪尊鬼佛?念的什么伪经!”

        他两胁的血洞汩汩流血,惨象非常,语气阴森宛如鬼物。

        “什么罗汉?什么尊者!你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喂这些鬼东西,身上寄生的因陀罗瞿波迦虫!”

        妖僧客巴猛然做忿怒相,脸上的皱褶挤作一团,高高抬起手里的嘎巴拉人头碗。

        “蠢物!该舍身了!”

        随着他念诵咒文咬破手指,将指尖血抹在人头骨碗的边缘,马宁儿的身体骤然僵硬,痛苦无比地狂舞乱蹈!

        “啊!!!你对我做了什么!!!”

        马宁儿双手抓破面颊,牙齿咬破手指,毒血像不要钱一样到处泼洒,洪熙官和冯道德即便想要阻止他,也慑于触之即死的剧毒,只能选择暂时避让开。

        毒血洒向了凿齿之民,这些牙齿早就自行拔除的怪物嘴里吮吸着,赭粉色的绦虫率先冒出口腔,在空气中乱舞着。

        更离奇的是,一些早就破体的绦虫接触到了毒血,更是在滋滋作响后变得外壳坚硬,赫然成见长条形的虫茧,宛如褐黄色的獠牙被吐出口外!

        凿齿之民涌向了狂舞不止的马宁儿,毒性猛烈的血液对于它们,就像是甘霖玉露,嘴里生长出了褐黄色的丑陋獠牙,填补了它们空洞虚无的口腔!

        “这怪虫在羽化……这就是羽化之秘吗?”

        冯道德勃然变色,怒视着妖僧客巴,“不对!你这是在祭祀夷希!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妖僧客巴作拈花微笑状,面对食人惨象如闻妙音,佛祖的拈花是慈悲,他的拈花却是彻彻底底的扭曲与麻木不仁,但在十恶乱世之中,这样的妖佛竟然才是朝堂的正朔。

        “冯道长,我主顺治全心修尸陀林怙菩提身,正需要羽化要诀且愿意与你分享。我好不容易找到集胎卵湿化为一体的因陀罗瞿波迦虫,你若是再继续阻挠本尊礼佛,我就只能当叛逆论处了。”

        地龙翻身的幅度越发明显,雾气与天光也更加浓重,闽越王城里空谷龙吟清晰可闻。妖僧客巴已经陷入了偏执,场中的所有人也认真思索着一个问题。

        他说的佛……

        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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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2 08:43: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 世系不详

        尝到马宁儿毒血滋味的凿齿之民,俨然开始了羽化蜕变的历程,干瘪枯皱的皮肤猛然被尖刺撑出,硅化骨骼中似乎孕育着不同寻常的东西,原地摇晃着露出恶形恶相,宛如即将撕破画皮的厉鬼。

        更可怕的是,这种状态下的凿齿之民更加凶暴残虐,黑洞洞的双眼早已干瘪,却不断搜寻着生灵的气味,用以饕饱它们永不满足的血肉渴求。

        “杀了我……杀了我……”

        马宁儿的神智已经失常,缠绕耳边的妖言魔音别人听不见,却正在激发他心里的绝望、蚕食着他的理智。

        在他的独眼里,凿齿之民慢慢变化成血肉坛城里丧胆夺魄的诸天邪佛,伴随着腐骨蚀心毒汁浸泡的咕嘟声,一口一口咬下他身体的血肉,疯狂滋生出畸形腐烂的肌体。

        洪熙官见冯道德面色纠结,袖手不愿行动,于是掀除外衣,裸着宛如精钢锤炼的身躯,甩动衣服阻挡毒血飞溅。

        他趁势快步上蹬,踢飞凿齿之民,手中夺命锁喉枪飞星般探出,又刺穿两名凿齿之民。

        马宁儿的哀嚎声不绝于耳,洪熙官的枪尖擦着他的要害而来,杀他已经易如反掌,然而枪柄转动,这把银枪猛然又身长两寸,只扎透了他的足踝!

        “起!”

        枪杆弯曲到极限,猛然震地而起,把即将丧生于凿齿之民口中的马宁儿。从怪物群里挑飞出去,抛到了陈近南和天地会的面前。

        被侥幸救出的马宁儿身体肌肤已经残缺不全,青黑色的肌群和结缔组织清晰可见,内脏都只剩隔膜包裹,神智不清地躺在地上蠕动着。

        凿齿之民却不会放弃到嘴的美食,立刻抛下了洪熙官飞扑而来。陈近南知道马宁儿对妖僧极为重要,因此抢先一步挥动巨阙剑,将他笼罩在周身的剑光之中,以密不透风的剑式阻挡住凿齿之民。

        身后的铁血少年团趁机高歌猛进,坚盾屡屡出击,撞开了拦路的凿齿之民与总舵主汇合。

        “向南边走,那里的两道水门还没被包围!”

        陈近南下达了深思已久的命令。

        闽越王城南北狭长、呈东西分布,北边是曾经雄伟壮阔的宫殿群,如今只剩下遍地残瓦,几个陆城门也尽成荒墟、只有南边宽宽环绕着淌过的护城河仍未枯竭。

        河道上曾经用于进出船只的水门,如今掩映在荒草萋萋中犹可辨认,浅得涉水就能进出——作为地势低洼远离夹谷的地方,从崖洞悬棺中涌出的凿齿之民自然最少。

        安排好后手,陈近南却是以剑开路,前来救援洪熙官和冯道德。

        “冯掌门,如今情况危急,可否以实情相告?”

        长出獠牙的凿齿之民极为凶险,冯道德身兼武当、少林两家之长,依旧被前后夹击得捉襟见肘,幸好拂尘功如清风明月,硬是护住了周身不失。

        “总舵主,贫道来这里的缘由不方便透露。”

        冯道德也不是城墙面皮,见到陈近南刻意前来支援,还是透露了一些信息。

        “但你们此行计划,早已被写成案牍呈上清庭。这妖僧擅长蛊惑人心,扬言可以炼出千百个马宁儿般的不死毒人,顺治帝因此大力支持。”

        陈近南心下一惊,这次的武夷山奇兵之计是他亲手策划,本部核心所知者不过郑成功幕僚几人。而作为北伐计划的一部分,内部保密程度也是极高,对外也顶多透露给浙江张煌言、云南永历帝。

        怪不得此行处处被算计掣肘,如果冯道德所言属实,那这次的叛徒地位一定非同凡响……

        三人合兵一处,长短相携、拳枪互佐,背靠着背一番大战后总算是冲出了凿齿之民的包围,在惨淡的山雾中艰难移动着。

        南边水门没膝而行的队伍速度缓慢,妖僧狞笑着诵经走来,大地也慢慢摇晃了起来……

        …………

        地震又开始的时候,江闻早有准备地跳到空旷处,紧盯着山麓石木滚落的痕迹,生怕被泥石流给活埋在这里。

        但长头发的怪人不急不躁地走着,诡异非常:“少年家,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嘛。”

        江闻看着地面上越来越多的裂痕,恨不得飞离这个鬼地方,等他看见山麓土地崩析,塌陷出一个深深的坑洞之后,才往里面看了一眼。

        地洞里幽深曲折,泥土中却掩埋着生锈的甲胄尸骨,串联犀皮硬甲的丝线都已经烂尽。这些尸体却还没蜕尽,依靠湿润的土壤保持,暗褐色皮肤还有些许弹性。

        随着裂缝慢慢扩大,上百人的埋尸坑慢慢显露出来,不知朝代的披甲武士配着青铜短剑,横七竖八地相互枕藉着悄然被埋葬,却全都站着紧挨,密密麻麻。

        “大师,你来看看这个——你确定不需要紧张?这死的人都够一个连了吧!”

        怪人有些滑稽地蹦跳着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口气平淡地说道:“普普通通。你长这么大没见过埋死人哦?”

        “没见过!能这么阔气死一溜的、我是真没见过!”

        江闻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而且埋死人哪有站着埋的!”

        怪人撩起臭哄哄的头发,撇嘴看了一眼。

        “这些都是闽越国当初的武士,不知道为什么被埋在这里。你这是少见多怪,藏经有云先人竖着葬,后人一定棒。”

        江闻知道,首先这话绝对不是郭璞说的,否则郭璞就不是是一个风水堪舆家,而是搞笑行为艺术家。

        其次他说这些人是闽越国武士,很有可能是真的。

        当年在楚国破越之后,越人遗民逃入闽中驱赶走了原先的濮人、僰人,建立了闽越王国,肯定拥有越国最强的剑士军团,这些先秦风格的武器甲胄、配饰发型也能够从旁证明。

        但到了西汉武帝灭闽越的时候,没见到横绝一时的越国剑士,却只碰见了诡异出没的凿齿之民。

        自闽越建国起,前后数代神秘无比,闽越王也世系不详。

        根据《汉书·严助传》记载,闽越王郢进犯东瓯国的时候,淮南王刘安曾向汉廷上表,内有一句:“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可见在此期间可能有一位名叫“甲”的闽越王。

        但这些不被记载的闽越王,临近的淮南都不曾听闻清楚,王系以过快的速度更替着,相互诛伐着于蛮荒之地神秘消亡。

        这事的后续,有闽越国将国都从沿海冶城,迁到武夷群山深处的东冶的怪异行径;还有吴王刘濞的儿子刘驹蛊惑闽越王郢,其弟馀善杀之复叛,最后又被繇王居股、建成侯敖密谋诛杀的自我毁灭。

        更有大汉横海将军以海路渡来,打破了闽越王国自绝于深山的想法。据说闽越人献城出降时,城里枯骨满地,城破狼藉,出迎的满是出生就白发黄眼的畸形儿。

        一脉相承的反复横跳、一脉相承的狂妄自大、一脉相承的荒诞绝伦,以至于闽越遗民丝毫不顾念故里,毅然决然地接受迁徙前往江淮两湖……

        面前的怪人一路上答非所问,如今神神秘秘地笑着,仿佛在和墓穴里的尸骸问好。他脸上的每一根皱纹,似乎都悬着那些遗失在历史迷雾里,永远沉没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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