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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诡秘武林:侠客挥犀录》(我在武林克苏鲁),明末清初不可名状志怪故事,作者:入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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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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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空谷龙吟 第四十一章 苦海无边

        剧烈的地震在闽越古城中传荡,无人能抵挡这样的天地之威,天地会的队伍也被滚落巨石打断成两截,妖僧客巴显露着正经的刺青纹身,如履平地而来。

        “马宁儿,你想跑到哪里去?”

        客巴的声音阴森恐怖,武林人士上前试图阻挠,却被他单掌如刀,轻而易举地划过咽喉,割断了动脉而死。

        妖僧的状态极为诡异,他正双手合十,胸口刺青中似乎蠕动着粗大的绦虫,蜿蜒于血肉间往心脏钻去。巨大的痛苦却让他两眼发光、仿佛看见诸天神佛在面前现身,无上的大欢喜、大自在激荡于他的身体。

        铁血少年团见势上前,刀盾组合下化为轮转刀阵,前后夹击客巴。

        刀阵仍未及身,妖僧客巴双手抵挡住十人围攻,身后凿齿之民已经如潮水般涌来,趁机钻入破裂的军阵之中,带起更大的死伤。

        “铁血少年团退下!”

        关键时刻,陈近南终于从远处赶来,重剑凌空而来斩破数人,深深插入地面,洪熙官和冯道德也紧随其后,反复冲击着凿齿之民。

        步伐混乱、人群拥挤、喊杀震天,马宁儿躺在地上,徘徊于昏迷边缘。

        妖僧的颂经声外人只见开口,武林人士也都听不见他在念什么,马宁儿却感觉像是钟磬在耳边直响,荒诞的经文反复不停叠诵在他的耳边,折磨着他的心智。

        他很清楚,客巴一定是在炼制毒人时,给他做了什么手脚,以至于这些异状只有他能感觉到,以至于山里的怪物如此渴求他的血肉。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力量正在缓缓流逝,经声已然摧垮了他的心智,让他看见的东西都开始异变,马宁儿闭上眼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蓝天、白云、看见了大殿、看见了熙熙攘攘人群想要拜入南少林的盛况。

        他看见了至善禅师首肯收他,看见前排站着头角峥嵘的少年洪熙官和其他师兄弟,他们身上仿佛发着光,让他这个心思阴暗的小人无地自容。

        他收敛了嗜赌好色的陋习、每日早起晨功昏课、汇入俗家弟子的队伍中一趟趟打拳熬力,他也试着露出他们的笑脸、模仿他们的调侃玩笑、费尽心思隐藏着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有那么一段时间,马宁儿忘记了远在广西那个宛如屠场的家、那个丧尽天良的父亲,那个咬牙发狠的过去式人生——他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就是这样的好人,也该是这样的好人。

        “抓住,别松开!”

        洪熙官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马宁儿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

        对了,他们几个师兄弟瞒着师傅,想要越过山墙下山喝酒,马宁儿跑慢了几步落在后面,被戒律院首座追到了院墙外,洪熙官就是这样伸出手,让自己赶紧抓住翻出去。

        马宁儿登上墙沿,正要发力去够。

        但手还未抓牢,墙塌了。

        一墙之隔,是南少林曾经的武学胜地、如今被木棚封锁、讳莫如深的旧木人巷。

        血雾重见天日地飘散着。戒律院首座,那原本如护法金刚般的大汉瘫倒不起、身后追击的门徒四散,主持和高僧们踟蹰不前。从那天起,他也彻底落入了八寒八热地狱,从少林门徒落为无人问津的杂役。

        “洪师兄,救我!”

        如同噩梦惊醒的呼救,是马宁儿千万次想要发出的话,他相信洪熙官有能力救自己,也只有他有能力救自己,但一直等到误闯塔林被开革回广西,都没有人来救他。

        洪熙官年轻的脸上满是错愕,一切随着睁眼、随着幻想慢慢破碎,洪熙官在他眼里的脸越发冷峻,直至看见那双寒彻心扉的星目。

        蓝天、白云、大殿、俗家弟子的景象也慢慢破碎,极度痛苦产生的自我保护的幻觉终于消散,化为眼前冰冷的深山、浓雾、荒城、惶恐不安的武林人士。

        “抓住枪杆!”

        洪熙官眼中闪过痛苦和挣扎,尤以强大的意志力压住情绪,继续说着言简意赅的话,不露任何感情。

        马宁儿的眼神猛然呆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喊了什么。

        他看见了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只是自己不再有粗布僧袍和淌汗的肌肤,而是一具狰狞畸形、面目全非的恐怖身躯,从来不变的,是自己的伤痕累累。

        那是他自己的幻想,所有离他而去的都了然无憾,即便是热衷于折磨自己的父亲都再无瓜葛。但是只有洪熙官,这个曾向自己伸出过手的同伴,曾让自己心向往之的英杰,曾让自己以为配成为豪侠的领路人。

        永远都无法原谅。

        “啊啊啊啊啊啊!”

        马宁儿再次以手抓面,指甲深深划过皮肤,巨大的痛苦暂时压制住了大脑的疼痛,从地上站起嘶吼着,掀翻了旁边的武林人士。

        “洪熙官!我不需要你可怜!!!”

        马宁儿仰天狂啸着推开洪熙官,用仅存的独眼盯住妖僧客巴所在的位置,再次往名为扭曲的熔炉里,投入仇恨和暴怒的燃料,一往无前地冲了出去。

        大脑里的意识已经被诵经声摧毁,凿齿之民也如潮水般涌来,马宁儿向着逆潮方向狂奔着,一切坛城灌顶带来的密宗武学尽数遗忘。

        马宁儿畸形手脚随手使出的,是在深夜南少林寺演练过无数次的基础武学,那些连杂役都没必要瞒着的功夫。

        少林长拳、罗汉拳、梅花拳、炮锤拳、太祖拳的一招一式,都在他被抓瞎失明的那只眼睛里浮现,随着四臂挥舞轮番使出,他也没想到曾经弃之如敝屣的武功早已融入骨骼,如今伴随着他和凿齿之民缠斗在一起。

        “马宁儿,想不到你不仅是少林叛徒,还想做我门的叛徒。”

        妖僧客巴桀笑着看着他,“你说你想要荣华富贵,我已经给你荣华富贵,你竟然还不知足!”

        凿齿之民的尖牙咬破马宁儿的皮肤,毒血汩汩流下,绦虫更多地缠绕了过来,伴随着他的挣扎而狂舞着。

        失血让他幻象更加严重,仅存的那只眼睛也出现波点和花纹,一阵阵眩晕袭击着他,但是被抓瞎的眼睛里,反而看见了些久违的东西。

        他梦见了木人,许许多多的木人。

        他梦见自己击打着如金似铁的木人,背后有师兄弟一同闯关,他们为自己喝彩、为自己出谋,凿齿之民都变成了无数高速旋转的木人,他的少林拳法如行云流水,快慢随心、静燥融通,将挡路的木人尽数打退。

        在他的面前,出现了最后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跨过那扇木门,他就能成为真正出山的俗家弟子,以南少林的名义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了。荣华富贵人人都想要,他也想站在江湖中,理直气壮地自己要来!

        他意气风发地站在那山门前,运起罗汉拳架势,以拈花托叶势狠狠拍向那扇门,仿佛能拍碎一切的阴暗和不快,拍出重新开始的钟釜雷鸣……

        被凿齿之民重重围困,双目尽盲的马宁儿冲到了妖僧客巴面前,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溃烂畸形的四只手臂作推门状,呆立不动。

        妖僧客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穿过了他的胸膛,双目失明的马宁儿也不可能看见。

        客巴掏出马宁儿跳动着的扭曲心脏,任由毒血倾泻在地,将他装进了人骨嘎巴拉碗中,欢颂起了最恶毒离奇的天北铁塔中的经文,高歌着转轮圣王的三十二相、高歌能超脱苦海的六牙白象。他身体里的因陀罗瞿波迦虫猛然蜕变,从他的胸口刺出一根褐黄色的恐怖长牙!

        大地疯狂震动了起来,仿佛在回应妖僧客巴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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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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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章 公无渡河

        天野茫茫,四廓苍苍,空谷中地摇不断,众人仿佛行走在夜航船上,连立足都有极大的困难,难怪两侧山崖上布满了船型悬棺——或许在这些古人心中,大地无异于一艘看似坚固的船,却航行在危险无法度量的漆黑深海之上。

        盲目漂航着的巨船满载着船客,只在晃动颠簸中传出异响,挑动着船客紧绷的神经。令人恐惧的不只是那疯癫吊诡的“船长”,更有那潜伏在巨海深渊之下,无可名状的巨大阴影……

        让崇安县山民日夜恐怖的龙吟声,正忽高忽低地传响开来,恍然如九天而下,又倏忽似九泉而来,从呜咽飘扬转跃至吭声嘶吼,似乎只是经历一瞬间,又仿佛已经等待了千万年。

        天地之威从来神秘,但谁能想到,在今夜竟会被一个杀业缠身的喇嘛屡屡操纵,妖僧客巴手捧着嘎巴拉碗,握着纠缠污秽的心脏,从砰砰跳动的心脏里挤出一股股毒血,渗进了人头碗骨缝间的无数裂隙中,也流进了妖僧客巴的心里。

        形势严峻,陈近南仗剑想要直取喇嘛,随即被一群群凿齿之民阻挡。那些怪物的嘴里也有呜咽声,妖僧客巴的诵经也含糊到仅剩呜咽,两者间却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仿佛正在进行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对话。

        见陈近南的双手被缠住,洪熙官的银枪迅速袭来,用绝胜常人的速度击飞树木,荡开另一个方向的围攻,可是陈洪两人的合力,始终是力有不逮,故而身后的天地会人马结阵支援,残存的武林人士也纷纷迎击。

        激战中,就在谁也没发现的时候,大地中的裂痕已经悄悄蔓延,从山麓一直扩散,如蛛丝网般绵延破裂,连带着滚石落木从远处为起点,引燃着大地的沸腾。

        “总舵主小心!”

        出声提醒的瞬间,一根落木倒落而来,根须还沾粘着湿润的泥土,已经径直撞向了挥剑抗敌的陈近南。

        三名天地会铁血少年团的成员,奋力冲到前方,手中的大刀都来不及扔下,就螳臂当车般地先行挡在巨木前面。

        鲜血染透了白色的衣袍,三名少年微弱的血肉之躯被碾入泥土,终于改变了巨木的滚落轨迹,从陈近南的身侧,在他惊怒的目光中擦身而过。

        同样的情况不止一次发生,屡次出现在天地会同袍、武林人士的同门故旧中,梅花拳门的师兄此刻也奄奄一息,被师弟搀扶着才没有扑倒。

        一块巨石滚落而来,碾碎了闽越古城的残垣,灰土漫天飞舞中闯破雾气,把跋涉在南边浅滩的队伍截成两段,收尾不能相顾。

        更严峻的是,巨石滑过的地方土地也纷纷开裂,鸿堑正慢慢过大,如果越不过巨石和滚木的阻挡,就会被淹没在凿齿之民的队伍中。

        “快撤退!到山的边上去!”

        催促的声音忽然响起,为这支迷失了方向的队伍指明道路,前方跋涉的人抢先一步闯出城外,从摇摇欲坠的古城门里逃脱。

        地龙翻身越发强烈,建筑宛如得了疟疾不停打摆子。

        陈近南痛心疾首地收拢残余的铁血少年团,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江道长!你怎么回来了!”

        江闻故意蒙面混在人群中,被他一声叫破也十分惊讶:“总舵主,你还没死啊?”

        陈近南脸色瞬间跟吃了苍蝇一样,哪有人打招呼开口就是还没死的,说得好像自己早就应该死了似的?

        但江闻显然更惊讶,果然一身主角气质的总舵主,在档期充足的情况下,生命力堪比火星异种。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先带人撤到山麓,那边的岩层比较坚固!”

        “明白!”

        陈近南果断说道,正要指挥撤退,闽越古城影影绰绰的阴影中,却忽然飘出了更鲜明的呜咽声,此声音在忧悒中夹杂忿懑,似牛哞又像虎吼,每一次音调流转,都好像绳子捆扎着心脏的血管,快慢不一地收紧着。

        这声音从古城里传来,走在后面的武林人士毫无抵抗之力,紧捂着胸口开始了痛呼,身后的凿齿之民却集体朝天狼嗥,附和着远如天外飘出的龙吟。

        长头发的怪人也藏在人群里,但他身上的臭味根本掩盖不了,所在之处三步之内没有人靠近,听到声音后脸皱成了苦瓜。

        “坏了,桀粢要醒过来咯……”

        说完,他就扯起了嗓门,唱起了荒诞又俚俗的小调,破锣嗓子难听无比,却让人心脏扑通到极致时得到放松。

        一棵大树倒下,正跨在城门边缘,堪堪就要阻挡住后续人员的逃生道路,便便在此时,一个铁塔般的身影猛然冲出,托起了深山生长数百年的古树,为武林人士撑出一条通道。

        “多谢这位侠士!”

        “感谢大侠!”

        “大恩无以为报!”

        感激的声音不断响起,撑着巨木的人嘴里却紧咬着辫子挡住脸,肤色涨至酱紫色,两只脚深深地陷入了水门荒滩的淤泥中,肩膀肌肉如同钢铁,一心托举着这条逃生之路。

        严振东的气息已经将近窒断了,比武失败全然丢丑的他,在混乱中藏进了队伍里。脱掉了官服只留下破烂的内衫的他,看着就像个码头扛包的苦力,却歪打正着逃过了凿齿之民的屠杀。

        他本想就这样趁乱逃出,当看到巨木滚落的时候,却忍不住出手。

        横练铁布衫被重物压制,让他回忆起了小时候铁水擦身、钢棍排打的痛苦,肌肉一寸寸地下意识收缩,用极致的挤压拼合,减少着身体的痛苦,早已麻痹的神经慢慢活跃起来,让他肺里仿佛有炭火在滚动。

        时间一分分过去,他的双脚陷入了泥潭里,膝盖淤血化为肿胀,在天地伟力面前人的力量还是有极限的,他的荣华抱负,也短浅可笑得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那一刻严振东忽然明白了,自己不是有什么名震江湖的抱负,他只是想对得起这一身苦练的武艺、多年来吃过的苦。练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念头,是他一直挥之不去的欲望。

        但除了这欲望,他只是更想要做些什么。

        他的眼睛慢慢无神,因为肺里再也吸不进一丝空气,胸膈猛烈翕张跳动,心脏仿佛要蹦出来一样。

        一只手忽然痉挛,幸好最后一个人已经逃脱出来,他却颓然半跪,再也没力气甩脱压制,腰间几枚塞进腰带的铜板忽然滚落,伴随着天上的细雨扑进泥土里悄然无声,却让他听见了碰撞在石板路上的叮当声。

        毒雾从裂隙中蔓延而出,地震似乎引动了更深的东西,严振东恍惚看到有个小孩正蹲在地上,一枚枚使劲抠捡起铜板,摊开手掌想要拿给自己,踉跄向自己走来。

        地陷开一条缝即将吞噬他的立足点,严振东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仿佛看见了年幼离世的那个孩子,伸出了早已失去知觉的那只手,却只有雨丝飘落在粗糙的掌心。

        除他以外的人,却只听见了龙吟声高亢嘹亮,化为满天汹涌的波涛声响。再一看,天边的黑云不再是黑云,而是高到了天极的浪头,正摧山碎峦地排荡而来,巨大的洪水滔天至极,即将彻底抹除武夷山脉的存在,将这里化为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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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章 因陀罗抓

        这种程度的大洪水根本不可能毫无预兆的出现,千米高海啸也需要超乎想象的外力才能引起。武夷山中的悬崖船棺现象让人匪夷所思,一度被怀疑是曾经发生过淹没高崖、仅余岸渚的滔天洪水,才让这些古人如此喜欢船型、葬居高处。

        但是水声实打实地出现了,就从闽越山城地下,那些蛛丝网般绵延的裂隙里鼓荡传扬,仿佛地下奔腾着上古时代已然消失的阴河冥海,随时可能破土而出。

        方才惨死在闽越古城中的清兵与武林人士,正随着大地的摇晃而颤抖,宛如即将复生,空空荡荡的城市里行走着癫狂的妖僧,高唱无人听懂的经文,鲜血漫延过他的脚踝,悄然滋润着这片荒芜人烟的地方。

        “快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这是精神攻击啊!”

        江闻立刻提醒,眼神只迷茫了一瞬间,神智就恢复了清明。但看到身边的人,已经面容扭曲地凝望着天际,四仰八叉地倒做一片,全然听不见呼声了。

        看着鬼怪横行的山谷,江闻眯起眼悄然打量,疑惑与明悟如同陨石碰撞,激荡出汹涌的火花。

        “大师,那个妖僧好像在等什么?”

        此时唯二能泰然自若的、就只有江闻和长头发怪人。

        怪人摸了摸下巴:“他应该在等佛祖显灵。”

        “佛祖?”

        江闻看着那片绿雾翻腾的人间地狱,即便是真的八方地狱也未必有这里诡异,难道有人能自信地认为,可以等到淤泥里开出莲花、站在波旬前参出佛祖?

        怪人慢慢解释道:“天竺贝叶经记载,在释迦牟尼初生时有仙人预言,他要么成为转轮圣王,要么出家修成佛果。后来佛祖成道,自然做不了统御四海的转轮圣王,因此这条圣道一直遗落。”

        江闻似懂非懂地问道:“莫非佛道也是一人一道,走过就断的?转轮圣王就是佛陀?”

        怪人缓缓点头:“非也非也。可惜佛历两千年来无人成佛。”

        江闻也知道这一章节,但没想到在佛门秘辛中,还有这样的解释。

        陈近南依靠深厚内力率先清醒,鼻子里却流下两道鲜血,显然采用了自残刺激的方法。

        “难道妖僧就是要成就转轮圣王,才行如此凶险之事?”陈近南气虚衰弱地平复着内气,接着问道。

        怪人摇了摇头:“那转轮圣王非得统御四海、教化万民,才能感得轮宝加持,瞬息万里飞行无碍,大雪北山部在前元,贵为天下僧众大统领都做不到,他哪里能做到。”

        说到了这里,怪人也不再隐瞒,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他要找的不是转轮圣王之道,而是转轮圣王的坐骑象宝。汉籍译为桀粢,《起世经》形容此象有六根白牙、七支撑地,面如因陀罗瞿波迦虫。释尊入灭前怜众生悲苦,将其调伏后藏在南瞻部洲,乘之可借转轮圣王遗缺,面见佛陀……”

        冯道德没有发狠的意思,因此等到现在才在猛吸一口气后,艰难睁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阁下是什么人?”

        江闻直接无视了他,从旁打断道,“大师,我看这场地震和妖僧的关系很大,不打死他咱们全都要死在山里。我有把握对付他,但你有没有办法对付凿齿之民,让我闯到他边上?”

        怪人摇了摇头:“要送你过去,至少要四个高手联手,你看这里……”

        洪熙官的声音也突然响起,他的腿上扎着一根流血木刺,竟是为了醒来狠手自残。

        “江道长,我也助你一臂之力,拼死也会送你过去!”

        陈近南面色微沉,手握着巨阙剑拱手,意思也非常的明确,只有冯道德表情阴沉,避而不答。

        陈近南心急天地会狼藉卧地的成员,率先恳求道:“冯掌门,虽然你与我们反清复明的立场不同,但如今的情况危急,我陈某请你仗义出手,急救水火!”

        冯道德削瘦的脸颊抖动了一下,眼中却满是戒备:“明室昏庸导致天下沸反,如今小朝廷也内斗攻讦不断,朱明先失人心,如今气数已业尽,我武当派若是与你们一路,恐怕为天下所不容。”

        武当曾经掺和过闯王造反,此时也是表明了自己不看好明朝复辟的行动,竟是全然不肯相助。当然,暗地里的意思是,武当有武当的立场,出手帮明朝或者少林势力却是万万不能的。

        洪熙官偷看了两眼紧闭的红豆一眼,也沉声开口:“冯师叔,今时不同往日。此时山谷里人命关天,江湖和朝廷的恩怨可另做计较。望你看在少林的前缘……”

        冯道德勃然大怒,双眼如鹰地盯住洪熙官:“你既然知道长幼尊卑,自然没有你教我做事的道理!武当派不会插手朱明家事,更别想我出手帮少林!”

        这番话一出,陈近南和洪熙官都是面色大变,即将剑拔弩张,抓着武器的动作都改了——江湖里不承认是朋友那便是敌人,如何能让人安心?

        但怪人却忽然走进来,挡在了三个人之间。

        “别吵架伤和气,这事情我看也不怎么严重嘛……”

        怪人挥动着破衣烂衫,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将陈洪两人劝走,却没想到猛地转身,面对面紧盯着面色阴鸷的冯道德。

        “你刚才说绝对不复明不帮少林,又说天地君亲师,那你到底听哪个原则?做人总是要有个数的吧!”

        冯道德神色不善地眯起眼,“关阁下什么事?”一手已经悄然收入袖子里,手指微曲探出衣袖。

        江闻也看着这个削瘦道人,劝说道。

        “冯道长,你看咱们都是道士,但是从来都没有佛道不两立的道理,你就帮个忙能有什么难的?”

        他说话的表情也很平和,就像真的是来当和事佬的。

        “你说不复明我能理解,这天下变荡就是因朱明无道旁落的,老百姓但凡有口饭吃谁会想要造反?”

        说到这里,江闻略喘了一口气,笑脸忽然变成怒骂,“但是你不反清这点我就不同意了!你只看到了方今两百载命数已尽,却猜不到后面三百年的水深火热;你口口声声说见到百万苍生陷于水火,但你知不知道因你的袖手不理,以后将有四万万人不如刍狗!你就不怕菊花套电钻吗!”

        这不是和事佬,这是拿着大伊万的核事佬!

        冯道德都快爆炸了,明明自己的态度是最差最硬的,怎么这些劝架的都朝着自己施压?自从他从师兄手里接过武当掌门之后,就没碰见过这么憋屈的事。

        “找死!”

        冯道德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蓄力已久的虎爪手含怒出击,携夹风雷已经奔到了江闻的门面,要用杀手打他个头破血流。

        但是一阵臭风飘起,怪人邋里邋遢的烂衣衫抢过江闻,瘦如鸡爪的手掌和武当虎爪功对拼一记,飘飘然又收了回去,随后怪人往他手腕一抓,又随即松开。

        只见他手掌麻痹不断颤抖,竟然是冯道德以有心算无心吃亏了。

        怪人把烂袍子撩起来,杂乱的头发撇到两边,露出一张布满污泥的老脸,张嘴又露出一口黄牙。

        “你既然道理上说不过别人,又敢说天地君亲师,我看你还是死了算了。”

        他正要开口呵斥,看见手上的抓痕忽然怒容全失,猛然惊醒般看着对方。

        “神掌八打、因陀罗抓……你是……你竟然是……”

        冯道德仔细分辨着,阴鸷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你果然是当年南少林的第一高手,海智师叔?!!”

        “别乱讲,小心我告你诽谤哦。”

        怪人撇着嘴否认道。

        “请叫我鸡婆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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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14: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四章 越女残剑

        地裂隔开了一道大缝,恰好阻挡了凿齿之民向山麓的冲击,四名高手正保护着江闻,轻松越过那道丈余的深坑,此时低头就能看见里面闽越古国的披甲武士尸骸,隳露散落在坑里。

        江闻的轻功自然不会拖后腿,因此只需要依靠四个高手的保护,偶尔调整站位,就能轻松愉快地往前移动,甚至还能和陈近南闲聊。

        四个高手分成两组,鸡婆大师和冯道德保护左边,两人的拳掌功夫过人,其中冯道德的招式混同两派极其精妙,却还是逊色于鸡婆大师的迅猛精准。

        怪人一手少林已经失传的神掌八打,专擅封穴打虚、闭户截脉,连早已非人的凿齿之民中招后都连连后退。

        而在右边则是兵器演武的地方,陈近南的巨阙剑斩开凿齿之民,随后就有洪熙官的夺命锁喉枪补位,挑飞接近的怪物,只求清场不求毙敌,因此轻轻松松就能完成使命。

        “总舵主,那把青铜剑给我看看?我总觉得与我有缘。”

        陈近南也不小气,看江闻赤手空拳地一路走着,干脆把同样削铁如泥的青铜剑抛给江闻。

        “江道长,这把剑正好就由你保管。”

        此剑历经千年寒气逼人,剑身不仅没有锈迹,甚至光亮如新,和传闻中的越王剑的差距也只有身上铭文。

        从这把剑的制式来看,依旧是先秦的重刺不重砍风格——这是由青铜硬而脆、无法重新锻造的特性决定了,但这把剑拿在手里,显然破甲碎盔不在话下。

        江闻掂了掂剑,又看了看陈近南大开大合的精妙剑法皱了皱眉——风格不对。

        他随手刺出一剑,随着寒光闪过,剑身的重心忽然摇动了起来,仿佛这把剑要活过来似的。这样的变故让江闻有些诧异,再次挥动青铜剑,却没有了如龙升天的跃动感。

        “有点意思……”

        江闻继续尝试,终于发现这把剑只有双手持握,使用特定的刺击动作时会产生异变——剑身的重心左右摆动,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游鱼想要脱手而出,威力在振荡中层层叠加。

        《武经总要》中双手剑招包含跨左击、跨右击,翼左击、逆鳞刺、坦腹刺、双明刺种种变化,可这把剑却只有逆鳞刺能出奇效,难道世上还存在着只有一招的剑法?

        “一人破越国甲士?勇往无前,不留后路?”

        江闻以手成剑指,演示着某种只剩一招的剑式,慢慢想到了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当初越王勾践寻找到越女阿青,本就是“聘问以剑戟之事”,剑与戟,乃是春秋战国战场上的主战兵器,攻杀征战追求高效至简,自然不会有后世江湖的繁复招数,只需要以不变应万变,以一剑破万法。

        再者说当时的称呼剑客为“善击剑”,越女则学剑于白猿,吴越春秋也提到“袁公操本以刺”,说明因青铜性质等各方限制,导致刺法是当时剑法的主流。

        猿产于川广深山,其臂甚长,能引气,故多寿。普通人的刺击固然破绽百出,但白猿的手臂甚长,灵活力大,就像人类狩猎本能里的投矛。

        这样操演出的刺击,被心思自然的武学奇才越女学会,自然就会演化成一门将逆鳞刺动作推演到极致,教授给越国士兵之后,就变成一门在战场技击无往而不利的刺剑术,也顺理成章……

        …………

        “你们……竟然敢过来……”

        妖僧客巴的话含含糊糊,声音已经不是从喉咙和胸腔发出,而是用全身颤抖着作为共鸣的器官,说着匪夷所思的话。

        他低声呜咽的恐怖模样,似乎已经深深被这座山谷里的龙吟同化,于大地之下的冥海浪涌接通,沉醉于某种不可知的大喜悦里了。

        妖僧客巴裸露的身体满是虫咬,七八根褐黄色的长牙从身体里突出,污血结成血痂,皮肤底下还有更多的因陀罗瞿波迦虫缓慢蠕动,绦虫无处不在地侵蚀着他的躯体。

        陈近南深恶痛绝地说道:“妖僧,你我本是立场不同在这里兵戎相见,我陈近南胜负自认。但你此时走入邪路,就是为了天下人,我今日也要斩除你这个恶道!”

        客巴面容扭曲地哈哈大笑。

        “恶道?三善道天人阿修罗同修十善,我如今也能入三善道,那你说我是因修得道?还是因道证修?你凭什么以蝼蚁之见,就认为我非道?”

        陈近南横眉冷对:“你手上沾满鲜血、草菅人命,善恶不言自明!”

        “善世生善道多,恶世生恶道者多,你生于五浊恶世,久处鲍鱼之肆已不觉其臭,可知你眼中的善道,才是我所摒弃的沉沦恶道!”

        妖僧哈哈狂笑,以割肉喂鹰的大无畏姿态,如遭电击般摇晃踟蹰于凿齿之民间,猛然蹲坐在地上,双腿盘跏如引颈受死般闭目不语。

        陈近南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上,与洪熙官一左一右夹击对方。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凿齿之民仍源源不绝地扑上来,都被他们枪剑合破,径直奔取妖僧的头颅。

        但此时,一个被挑飞的凿齿之民猛然站起,佝偻伏地的动作骤然一变,左手以密宗大手印的特殊姿势挥出,和陈近南的巨阙剑对拼在一起!

        “哐当!”

        巨大的声响从剑身传出,也从凿齿之民干枯肉躯里发出,陈近南竟然被弹回了原地,后退两步才止住颓势。

        洪熙官枪如游龙想要洞穿敌人,一个凿齿之民却化手为刀,以诡异飘忽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挥出,在洪熙官持枪的手臂上留下一道伤口。

        鸡婆大师退后两步,双手连环嵌套出击,动作快如闪电毫无章法,打得一个凿齿之民连连后退,动作显得滑稽可笑。

        “能挡住我的疯狗拳!这些鬼东西有神智了!”

        冯道德是被鸡婆大师强逼着过来的,因此一直不甘不愿地划着水,也猛然感觉压力倍增,面前的怪物出现了护心抱肘的瑜伽动作,攻击方式刁钻了起来。

        陈近南沉声提醒道:“我和妖僧交过手,这些凿齿之民使出的手印、外功、拙定功都是妖僧的功夫!密宗有灌顶的说法,他一定是能给这些怪物指挥联系!”

        妖僧和他们的距离只剩下最后十五步,却已经是努力到了极限的结果,再也没办法前进了。

        四名高手硬顶着上千个凿齿之民的围攻突围到这里,已经是极为凶险的事情了。此刻若是将只有本能的怪物,改造武功堪比江湖好手、身体不知疲倦的战斗机器,江闻他们再多一百个高手也无济于事。

        “我的佛缘,就在此刻了!”

        妖僧客巴大吼一声,对这某个方向虔诚地顶礼膜拜着,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在可怜他们的努力落空,最后念诵着怪异的经文,转身走向了闽越古城之中。

        江闻握着青铜古剑,对四个保护他的高手说道,“麻烦各位送我到这里,剩下的路,贫道自己走完吧。”

        说完,江闻在旁人的惊愕之中飞身而起,跳进了凿齿之近密布的古城之中。

        有凿齿之民想要靠近,竟被江闻用从未见过的古怪剑法悄然出手。青铜古剑如青蛇出袖,快若闪电般击中对方,刀枪不入的凿齿之民立刻肢体扭曲地倒在地上,无法行动。

        “越女剑……如果我也有一千名越国剑士就好了……”

        一边嘀咕着,江闻就这样依靠高超绝伦的轻身功夫,追逐者妖僧客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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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章 六牙七支

        越女剑能克制凿齿之民!

        江闻已经非常清楚了,手中的这把青铜剑,一定是古越国高明的铸剑师打造出来,为重要人物配备的。

        其中随着逆鳞刺忽上忽下、左右摇摆的重心,就是为了加强破甲效果,只要掌握剑法精髓,就能发挥出十二分的作用!

        从时代来看,凿齿之民是远古时期生活在闽地的古闽人,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恐怖怪异的凿齿之民,袭击周围方国。《淮南子》中就有“凿齿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的传说,部分残存在武夷大山中。

        等到越国遗民散入闽中,终于不可避免地和凿齿之民碰见。但是他们有着擅长破甲退敌的“越女剑法”,组建起了闽越古城荒冢里见到的剑士军团,抵挡住击退这些怪物的攻击,成功在冶城建立闽越国。

        冶城,冶铁铸兵之城池也。凿齿之民并非时时出现,更多时间只是普通的崖棺尸体,一切本该就这样被遗忘在山里。

        可不知何时,不死不朽的凿齿之民引起了闽越王的关注,有几代闽越国王甚至迁都到了武夷山中的东冶城,研究起了不死的秘密。

        而某种恐怖的因素也悄然流传,让这些充满野心的人趋于贪婪、疯狂、残暴,将自相残杀作为野心的养料。

        精锐的剑士终于消耗尽了,不死的秘密却没有被掌握,野心家操纵着闽越国滚入大潮,国祚也到达了终点,这些徒劳百年的秘密也掩埋在荒凉的山中废墟里,只剩下当初汉军在山里的神异见闻,泄露着故事的一鳞半爪。

        “妖僧说的佛陀白象,又和这些大荒中流传的怪物有什么联系呢……”

        江闻紧紧跟随着,四大高手已经帮他扫清了多半的道路,这也符合他能偷懒就偷懒的原则,后面的路太过危险,这四个人进去大概只有鸡婆大师能逃生,没必要搭上几条命。

        妖僧客巴可能也感觉到有人跟踪,操纵着更多的凿齿之民聚集而来,想要偷袭江闻。

        初学乍练的越女剑法已经发挥出了奇效——江闻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正版越女剑法,但属于越女剑的衍生肯定是没错的。

        越女剑法残章从头到尾,只有逆鳞刺这一招,却不代表简单无脑。随着攻击次数的增加,江闻逐渐把握住了时机、力道、角度、节奏上的不同,仿佛从至简里感觉到了至繁,从一里悟到了万物。

        看似阴险隐蔽的撕咬抓挠,在青铜古剑面前仿佛小孩的张牙舞抓,全都太夸张、太浮冗、太多余。

        在越女剑法的面前,闪避挡格动作都是多余的,使用者只需要集中最大的注意力,追求击中敌人这件事!

        巧到了极致,就简到了极致,更是快到极致!

        四面八方的凿齿之民靠近,瞬间被一道道寒光闪电击退,击断碾碎身体里蠕动着的绦虫!

        此时喇嘛诵经声加大,开始灌顶传授霸道蛮横的武学,采用以力破巧的法门,反正这些怪物以伤换伤都不算是代价。

        江闻刚悟出的越女残剑虽然精妙神颖,始终是沙场的攻杀之法,却无法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武林高手。

        江闻催动身法躲过须弥山印,劲风刮过脸颊生疼,回头又是闪过宝瓶印,钻进攻击间的缝隙里,闯出一条生路,谁知诡秘飘忽的手刀封门而来,两两同时出现,直接撕坏了江闻的道袍。

        被阻拦得速度一慢,江闻就又被妖僧客巴拉下一段路,干脆反手先用绵掌推出,震退一名凿齿之民,迎面又是一掌拍动,正对上弥陀印的掌风,两者迎面相撞,震起一地的尘土,凿齿之民直接被拍飞了出去。

        换做常人来看,平常高手一对二就要捉襟见肘的凿齿之民,面对着江闻几乎没有一合之敌,这就已经可以傲绝群雄了。

        可落地不动的凿齿之民慢会慢恢复,绵掌也始终是擅长后发制人,柔中带刚,对付刚猛迅烈的武功、妖异百变的手刀,终究缺乏了主动性,被拖延入泥沼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你们这是欺负人啊!要不是我不方便用……”

        江闻怒道一半停住了。

        他回过神来看了一下四周,猛然发现这里除了一片荒山野岭、只有一群魑魅魍魉,自己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什么外泄。

        双掌挥出,一道比大手印更刚猛、更霸道的气劲横扫而过,招数简明而劲力精深,遇强则强地就地摧垮一整排凿齿之民,右拳左掌直击横推下,瞬间打开一条通路,身侧甚至生出几分龙吟之声!

        …………

        闽越王城里天摇地动的异变更加严峻,不断开裂的土壤和泄露逸散的绿雾,让整座荒废的山城化为鬼域。隆隆作响的龙吟声飘荡在空谷里,化为这个蛮荒世界唯一响彻的律动。

        妖僧客巴来到了山丘顶端,割破双手洒下血液,大地上就猛然裂开一道裂隙,各式瓦砾纷纷掉落,仿佛深不见底的巨口,直接蔓延到了江闻的身前。

        在宫室遗迹的地下,无数密密麻麻的丑陋蜻蜓正振翅羽化,汇成一尾铺天盖地的黑龙,直冲向云霄。《说郛》卷三一引《戊辰杂抄》:“有大龙蜕于太湖之湄,其鳞甲中出虫,顷刻化为蜻蜓,朱色,人取之者病疟。今人见蜻蜓朱色者谓之龙甲,又谓之龙孙。”

        这些丑陋的龙甲也是如此怪异,落在闽越古城枉死者的身上,猛然伸出长尾扎入血肉,尸体就猛然抖动,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来。

        碎裂的土地之下,江闻看见了破碎的宫室,皆有合抱之木为梁柱、玄青之石为基础。更有无数破碎的青铜礼器、玉器、占卜骨板星散其中,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堆堆被水浸火焚的象齿,由牡橭树构成十字台围住。

        江闻几乎可以想象,当年闽越国绝望的礼官和祭祀们面对着昏旦不验、方隅不明的神秘地底,死者复生的恐怖灾难,是如何夜以继日焚烧牺牲、祷祝金玉,不停投入象牙、启用镇压邪祟的山陵之祭,都无济于事……

        古人掘到地下深处时,就会有泉源,而地下水从黄土里渗出来,常常带有黄色,所以就把很深的地下叫做“黄泉”,但是黄泉之下还有无数的幽泉,就冠以“九”的极数,表示不可胜数的深幽地下。

        这可能是迄今为止最深邃的一处地裂,直入九泉的通道,扩大的趋势完全无法控制,一道道水脉猛然涌出。地面再这样永无休止地开裂下去,江闻怀疑是不是会割裂山脉、深入地幔,乃至把这个星球都拆成两半!

        在裂缝边上,浑身长象牙的妖僧欣喜若狂地念诵着经文,意识和思维似乎已经连接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存在,是那伟大而冷酷的回应,让他痛哭流涕。

        江闻闯入其中,在绿雾里看见了无边的幻想,既有蛮荒时代身影的顶礼膜拜、也有荆冠布袍先民的惊骇欲绝、还有无形之物环绕在地下隐隐蠕动的令人发狂。

        但幻想到了最后,宛如晨梦破碎。江闻清清楚楚地看见史前大洪水滔天而来,恐怖浪头淹没了山体、摧垮了岩层,一道道洪峰此起彼伏如巨龙湮世。

        视线继续拉远,在那深不可见的地底,有一头比山峰还要庞大的六牙七支巨象,正站在寒武纪古陆的古老岩基之上,昂首吟吼着想要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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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六章 龙吟怪谈(上)

        红豆和其他的武林人士躲在山麓,见到四名出击的高手再一次杀回,却是人人身上带伤、灰头土脸,显然经历了很大的挫折。

        “熙官,你们怎么回来了?道长呢?”

        众人的心都瞬间被提起,如果江闻的计划失败,就连最后一丝生机也泯灭了。

        红豆假意问着江闻的情况,动作却往洪熙官身上佯装不支地倚靠过去。

        “不成不败。”

        洪熙官扶住踉跄的红豆,面带忧色地沉默着,也没有丝毫的抗拒和躲闪,让他怀里的红豆乐得神采飞扬。

        陈近南解释说道,“我们杀入闽越古城之后,妖僧忽然给凿齿之民灌顶传功。江道长轻功了得,便独自前往其中。希望他真的有办法对付妖僧,化解这场劫难。”

        可成千上万遍布山谷的凿齿之民,终究人力有穷,如何能在这种陷阱里创造翻盘机会?

        谁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于是有人将猜测转到了虚无缥缈的方向。

        “冯道长,你也是道门中人,莫非这个江道长擅长考召之术,有把握禁治山中肆虐的鬼神?”

        道教凡见有凡人患病、家遭灾祸而情形不明,常疑于鬼神妖精作怪,便派出受箓的法师以《太上三五盟威考召箓》中的大法考鬼召神,同时将鬼神禁治。

        《正一考召仪》说:考召者,是考鬼召神也。考是考校,有查验和评定其功过的意思;召是召役,遣发派出的意思。此时山中群魔乱舞的情形,也不由得他们顺势联想到鬼神之说。

        冯道德满脸不悦,并不想要作答,却被他的师叔鸡婆大师瞪了一眼,这才开口说道:“咳咳……考召之法须安坛立纂,建狱开门,引绳系坛,及狱开四门,禁步结界。他赤手空手进去,不可能在翻江倒海之中,凭空作法的。”

        江湖中人也缄口沉思,众人确实冥思苦想后也没发现江闻有带着法器、符咒进入的痕迹。那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山下地龙翻身再次震荡,整座山都想要被劈开,无数开裂地缝吞噬数以万计的土方仍不满足,山石乱滚、古木倒卧,一派青阳劫起时的惨状。

        “嗯……我仔细想了想,江道长好像怀揣了一块石头进去。”

        一名金刚门人仍未放弃,继续说道。

        众人嗤之以鼻,这里石头满地都是,带石头进去了能有什么用处。

        “不是啊,那块石头上面有花纹的,被贴身藏好,一看就意义不凡。”金刚门人极力强调着,却只有鸡婆大师两眼放光地凑了上来。

        “少年家,你真看到他是带着石头进去?”

        “千真万确!”

        鸡婆大师听完,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忽然笑了起来。

        …………

        江闻咬破舌尖,剧痛传来后冲淡了灵台的混乱,发现手上停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狰狞龙甲,粗如树枝的长尾扎入手臂,正试图将一条蠕动的绦虫送入他皮肤下。

        “卧槽!”

        江闻连忙拍飞龙甲蜻蜓,把绦虫扔到远处,远离那处不断开裂的地缝。但他的脑子里,却隐约在剧痛中,从暗无天日环境里看出了一些模糊暗淡的影像。

        它正卧在漆黑的地底,被无数岩石压制着,“独脚”过于巨大而且外翻,从皮肤上褶皱才能认出那其实是尾部。真正的手脚是一条条畸形不规则的触手,横竖乱摆动着引发地震,尸僵重叠的线条从畸形多腿往上延伸,看起来更像是一层丑陋盔甲,而不是生物皮肤。

        那嘶吼着的样子像雷声隆隆,让人想起传说中只有一足、吼声如雷的夔牛。它的脖子上还有许多多余的小触角,没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头奇怪的长着蠕动胡须的生物,浑身布满了鳞片与旋涡状图案。

        如果非要江闻进行形容,那必定是一头有着七条诡异触手,六根狰狞獠牙的山脉般海象!

        “五浊恶世……你看得见真佛吗……”

        妖僧客巴嘴里流出黑血,身上被绦虫侵蚀得体无完肤,却依旧用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江闻。

        “那你又能看见什么?我只看到了一堆恶心的虫子,或许你跟姓间桐的有很多话题。”

        江闻双掌连拍,每一击都是走的刚猛无俦的路子,凿齿之民蜂拥而至,江闻一掌之中却猛然分两股力道,一向外铄,一往内收,形成一个急转的漩涡。

        怪物遭到的力道从横里撞来,卷得它们被打飞之后,又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笔直掉将下来砸塌王宫的遗址大门,将他们所在的宫室彻底封闭起来。

        所谓六牙白象仰天长啸,绝对不是这个东西的本来面目——那是妖僧客巴观想出来的画面,他正想办法和某种庞大的意识同调。

        江闻已经看清了它的本相,更猜到了这里的真相!

        浓重的绿雾已经遮蔽视野,龙甲蜻蜓不间断地从地裂中飞出,其中水声滚滚、地震隆隆,仿佛一锅腐臭的开水正剧烈沸腾着,从全然不同的离奇生态里,滋生出各种污秽丑陋的妖异。

        江闻已经可以断定了,这片绿雾会导致幻觉,龙甲蜻蜓等生物的寄生会使人的意识被严重干扰,让人变成是一个串台的电视。

        江闻从来都不信鬼神之说,或者说他不相信那种无缘无故、不可探究的鬼神之说。哪有凡人生前柔弱无力、愚昧无知,一旦死了变成厉鬼就能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道理?

        不是人死就能变鬼,也不是鬼死就会成魙。看似一样东西的演化,其实早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了。

        可他前面看到的,毫无疑问是幻觉。就像妖僧客巴所做的怪异行为,都和他对这里的研究有关系。

        妖僧熟悉凿齿之民的存在与喜好,提前炼制了马宁儿这样的十全大补丸给它们,就说明他的师门对此早有研究。

        而他往身体里主动种下了绦虫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狂乱,这就隐隐和这些怪物、这片土地产生了一些联系,慢慢能够操纵、指挥、灌顶凿齿之民,乃至将幻象传递给江闻,让他出现刚才的幻觉。

        整理了一下其中的逻辑,这片地底应该有一处污毒的湖泊,里面某个腐烂的尸体孕育出了龙甲蜻蜓。而龙甲蜻蜓体内携带的绦虫进入人体,就会把人改造成为不死不灭的凿齿之民。

        古代闽地先民被寄生后行动诡异,一心只为了成为载体,慢慢会拔除门齿方便绦虫出入,因而变成了凿齿之民的群体。就连三里亭的诡异传闻,想来也和这事情有关系——三里亭的山中遗民来历,就是这座山城上曾经居住过的宋人!

        说到底,龙甲蜻蜓是载体,人也是载体,甚至因陀罗瞿波迦虫都是载体!

        真正在其中作用的,是寄托于绦虫体内的某种生物电波!

        那是即便死亡、溃烂、消融都无法磨灭的电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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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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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15: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七章 龙吟怪谈(中)

        因陀罗瞿波迦虫并不是终极形态,只是这怪异传播的中间环节,妖僧客巴就有办法快速催动虫子结茧(褐黄色的牙状)、破茧(生出体外的枝状),最后继续传染更多的人。

        这样的技术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恐怕真能打造出一支不死不灭的鬼军!

        破茧状态的因陀罗瞿波迦虫,是明显存在着某种精神波动联系的,这就是妖僧能“灌顶”武学的原因——实际上是将自己的武学记忆与本能反应,分享给了这些进入破茧状态的因陀罗瞿波迦虫,最终影响了宿主的行为。

        妖僧客巴身上主动种入了不知多少因陀罗瞿波迦虫,遭遇的幻想比江闻刚才的惊鸿一瞥,可要厉害太多了。这样下去积少成多,他的意识被因陀罗瞿波迦虫的群体意识侵蚀,已经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佛……就在这里……”

        妖僧客巴闭目颂咒,黑血沾染地面,流下一淌惨烈的痕迹,怡然自得地笑着。

        江闻却忽然坐下,仿佛突然累了想休息会儿,支着胳膊懒洋洋地对他说。

        “喇嘛,你这么拼有意义吗?我其实很看好你这样的执着不屈,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应该向我的徒弟们下毒。”

        妖僧客巴不以为然地闭目说道:“我可以给你赔礼。”

        江闻摆了摆手。

        “不必了,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可你惹了我到这里,又让我看见你这样惊动武夷山下的夷希,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我都必须要阻止你了。”

        “哈哈哈哈,那不是什么夷希,那是我找到的宝象乌逋沙他!你就算此刻把我碎尸万段,都阻止不了我朝拜佛祖。”

        妖僧客巴双目紧闭,青筋凸起,声音却妖异无比。

        “当宝象出世的那一刻,武夷大山当即将化为齑粉。所有武夷山里的反贼逆党,都会亲身在这里涤荡五恶五逆十恶业,从五欲六尘境界回到洪荒……”

        “哦?是吗?”

        江闻懒懒散散地坐在地上,就像在跟妖僧客巴朋友间酒后闲聊。

        “我知道自己的理解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有了不同的理解方式,就会对事物有完全不同的看法。你说的这些佛陀宝藏、西天净土,我是一点都没看到,但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客巴癫狂地笑着:“你说吧,作为我涅槃前的点缀,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江闻看着昏暗污浊的室内,遥望鬼影飘忽的闽越古城,忽然对这个吞噬生命的地方充满了反感。

        “其实吧,南少林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人,连南少林本身都已经遗忘了他的存在。那个可怜人已经被这山中的恐怖折磨得疯疯癫癫,记忆破碎凌乱,但是他一直记得自己的使命,阻挠着人们误入这里。”

        从数十年前南少林第一高手,第二十八代慧字辈武僧海智禅师,到如今疯疯癫癫山中乞讨,只懂得在山里要饭吓人的鸡婆大师,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令人感叹的是,武夷山中只用一晚就已经几乎逼疯武林人士的恐怖噩梦,他却或主动、或被动地经历了几十年了。

        “但是南少林背叛了他,将他保守多年的秘密丢在了江湖纷争之中。”

        “世人多有贪嗔之心,只有佛陀能化解。”妖僧客巴面色鄙夷。

        江闻摇了摇头:“所以说,我的看法从根本上就和你不一样。《幽冥录》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夷,夷死为希。很多人以为是死了之后相互变化的关系,但我认为,这是历代沿革出现的误传,真正的解释应该是四种东西克制和吞噬的关系。”

        他指着自己:“鬼和魙不过是这世上的怨气执念,固化不散,被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影响产生,就像是山中的凿齿之民,已经称得上是鬼,而你这样的人就是魙。这其中,还有些许现实因素的鬼,会被只剩下纯粹煞气、逐渐脱离物质的魙克制,以多克少、以纯胜驳,自古如此。我按照这样推算下去,认为夷希必反已经是更高一级的东西了。”

        “但后面的东西,我一直都不太愿意谈论。”

        “视之不见名曰夷。”

        “夷就是大,就是一种大到用眼睛无法观察、无法以普通感官来盲人摸象的东西,就像你口中被点化降服的护法乌浦沙他。牠已经得到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因子,生命形式开始跃升,却仍被物质界某些东西所制约。”

        “听之不闻名曰希。”

        “希就是无形无貌,希就是即便你想描述也描述不出来,想记录也记录不下来的东西,祂们就是不可名状本身,不可窥探的存在!祂可能是神,可能是佛,也可能是冥冥中流转在宇宙中的不可思议!祂们之所以列为最可怕的阶级,因为它们是这个宇宙间最纯粹的东西,只剩下无法抹除的概念,对于脆弱单薄的人类而言,接触到带来的只有毁灭……”

        妖僧客巴静静地听着,慢慢叹气道:“释尊对迦叶尊者说过,只要正法不在世间出现,邪说就不消失。像你这样的邪见如恒河沙数,早已无药可救……”

        江闻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看看,所以我躲在武夷大山里不问世事,跟观念完全不同的人聊起天来实在是累。我就问你、你怎么知道释尊不是以大智慧看到了黑暗宇宙中的疯山怖海、无边惊惧,才苦心在婆娑世界传下般若智慧,避免你们被真相吓疯呢?”

        妖僧客巴面容坚毅地说道:“你的问题,我自会在面见佛陀时亲口问出!”

        江闻沧浪一声弹动着青铜古剑,震起满地的尘土。

        “长铗归来兮!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连接上了因陀罗瞿波迦虫组成的意识网络,试图接入孕育了因陀罗瞿波迦虫的,那具如山脉般巨大的古生物尸体!牠就是我说的夷,广大、痴愚、颟顸,牠就是我听闻的桀粢!”

        “这只巨大的古生物,曾畅游在寒武纪沸腾的生态圈中,直到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只是无意中看了牠一眼。那象征毁灭的模因从那天起,就已经在牠的瞳孔,在牠的意识里,在牠的灵魂中,烙烫下不可磨灭的身影!佛陀有没有在那里留下究竟成就的道路我不清楚,但我认为那里只有不可名状存在留下的影子,一道足以毁灭婆娑世界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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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八章 龙吟怪谈(下)

        妖僧客巴面露凶光,仿佛想诛灭这个毁佛谤圣的狂徒,却阻挡不了他面前的道人继续着说耸人听闻的事情。

        “慢慢地,牠长出了六根朝天的獠牙、开始以七只蠕动的触手支撑着土地,在深不见底的洋底移动,或许牠还长出一张七腮鳗似的巨口?还有这该死的思想交流,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不可提及的象形名讳……”

        “桀粢就这样醉心于毁坏湖海、搅动火山,吞噬嚼碎寒武纪的生命。你赶紧撕下脑袋里日日观想着的,绘着诸佛、菩萨、诸明王、明妃、空行母的华丽唐卡,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那模样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

        妖僧客巴污血流淌的身体猛然颤抖,仿佛被重拳殴在腹部,身体痛苦地佝偻了起来,双手结起象征空性、清净、不变的金刚身印,怒吼道。

        “邪魔外道!波旬化身!你是故意要毁我成就!”说罢竟是继续入定,不顾一切地要搜索到想要的东西。

        江闻两眼露出遗憾的神色,却又像是经历了无数遍的失望已然麻木,“我的老朋友说的对,与想方设法其改变已经定型的世界和人,还不如从小孩子教起。等这些秉承正道的孩子们长大了,这个世界或许还有点希望……”

        “我不能让你找到希祇留下的影子,但我可以证明这下面埋着的是夷怪桀粢。”

        江闻站起身来,把青铜古剑收回腰间,因为他知道妖僧客巴说的是真的,他如今的意识已经和因陀罗瞿波迦虫融为一体,也正奋力接触武夷山脉底部巨大的夷怪,唤醒腐烂了三点六亿年仍未真正死亡,仍想要掀起波涛的恐怖海象。

        “你苦求的夷怪桀粢,当时就沉眠在东南沿海的华夏古陆,睡醒时将掀起滔天洪水,把这片土地淹入汪洋之中。但那是距今三亿六千万年,世界性的造山运动让武夷山一带突然发生了岩浆侵入作用,亿万吨滚烫的岩浆猛然爆发,红色海洋击退了黑色汪洋,巨大桀粢来不及逃脱,就被熔岩埋葬,高温灼烧,随后大量的花岗岩体镇压在牠身上,那就是这座武夷大山。”

        “如今桀粢已经死了,只剩下执念还没消解。你还记得汉武帝得到的武夷真形图吗?当我看到南边挖出的水门,我就猜出这座闽越古城南北结构、山形水处,都和武夷山脉的结构一致。这座古城,本就是模仿着山形造就的巨大镇物!”

        妖僧客巴已经没有回话了,他的面容迅速灰败,鼻子里的气息彻底断绝,嘴角却弯出古怪的笑容,仿佛苦修颇瓦法的喇嘛正将灵魂抽出身体,飘向虚空。

        江闻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他知道妖僧此时已经不在,却又无处不在。他正快速接近着桀粢的意识,想找到“佛陀”留下来的那个身影烙印。

        所谓的成佛之路,恐怕就是这头山脉般的夷怪海象,通过牠尸体上孵化出的因陀罗瞿波迦虫传递的信息。

        强大的脑电波干扰了这些海象身上的寄生虫,也给了接触者触觉、听觉、触觉上的反应,传递着不死不灭的种子仍存在世界上的消息——当初的希祇烙印,就存在于海象的一瞥。

        江闻忽然有个让他全身战栗发抖的想法——三点六亿年前那场熔岩的出现,会是一场巧合吗?

        回答这一切的,是江闻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暗红色棱状岩石,上面用弯弯曲曲的笔画刻着武夷真形图全貌,几声碰撞后,被投了深不见底的地下裂隙之中,消失在黑暗的地底世界里。

        武夷真形图,代表着就是这片武夷山,佩之则山中魑魅虎虫,一切妖毒皆莫能近。

        和身形堪比山脉的桀粢相比,这块石头太过微不足道,太过不起眼,上面刻画的简陋真形图,也像是想用羽毛去击倒巨人般滑稽。

        朱熹曾经猜测,“武夷君之名,著自汉世,祀以乾鱼,不知果何神也。……颇疑前世,道阻未通、川雍未决时,夷落所居,而汉祀者即其君长”。

        但江闻认为,被汉武帝祭祀的武夷君不是具体的某个人物,而是这座巍峨绵延的武夷山本身!

        这块石头所代表着的,是高峻雄伟,层峦叠嶂的武夷诸峰,是“北引皖浙,东镇八闽,南附五岭之背,西控赣域半壁”的武夷山脉,是亿万吨花岗岩镇压在身上的无穷岁月,和岩浆滚烫日夜灼烧使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上亿年岁月化为的噩梦恐惧!

        随着真形图石投入,地下裂隙中忽然爆发出了猛烈的光线,仿佛有一条彩虹在地底跨过。闪耀的地光照亮了宫室残骸,一阵嘹亮惨痛的空谷龙吟,正以常人无法听见的频率响彻天际,声音和灵魂中充满着亿万年死亡引发的、已经成为本能的恐惧!

        绿雾瞬间停止飘散,龙甲蜻蜓也不再飞舞,漫山遍野的凿齿之民在混乱脑电波的影响下,下意识地追寻着黑暗阴深的藏身点,纷纷跳下深不见底的裂隙,如同飞蛾扑火。

        几个呼吸间,早已死去的妖僧客巴全身剧震,身体内外都渗出了鲜血,哀莫大于心死地看着江闻。

        “你……”

        江闻本以为他会用最后一口气嘲讽自己,等候许久却听见他虚弱地说道:“带走我胸口的彩绘……交给我的师兄……”

        江闻以为自己听错了。

        妖僧客巴伸出手,像揭布一样就扯下了彩绘骷髅尸陀林怙主的皮肤,抛向江闻。此时他的身体已经精气耗尽,就像是一棵枯树。

        “你这人啊,死后必下地狱——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你上了天堂也不会有什么熟人。”

        江闻叹了口气,感觉整座古城、整个山岗都在天摇地动中开始坍塌。桀粢在恐惧中放弃了挣脱山岳的动作,放弃了积蓄已久的怒火与力量,将被无穷山石土壤掩埋回地幔,在那黑暗的世界里腐烂消亡。

        察觉到这座被诅咒的都城即将陷入地底,完成它千年前就应尽的使命,江闻拔腿就跑。

        “武夷显道真君在上,保佑我能跑出这里!到家我一定用太牢祭祀你,汉武帝那个小心眼规定的小鱼干,这次有多远滚多远!”

        古城宫室中,江闻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叹息声,和失去控制的凿齿之民分食血肉之躯的牙酸声音。

        “成佛之路终究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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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章 退隐三事

        武林和江湖有所不同。

        武林是争名夺利、刀光剑影,而江湖是萍水相逢、天涯过客。

        自古有人踏入江湖,就会有人退出江湖,可再怎么进进出出,只要心在江湖,身就永远还在江湖——比如江闻的反复横跳。

        不过今天比较特殊,同时有三个人要退出江湖。

        鸿宾楼里几人凑坐一桌,江闻率先端起酒碗,对着又作员外打扮的朱小倩说道。

        “朱婆婆,这一碗我先敬你!你是江湖前辈千手观音,虽然退隐江湖已久,但这次能下定决心退出江湖,也不失为一件喜事啊!”

        朱小倩皱了皱眉,这人怎么好像在讽刺自己早就该金盆洗手了?

        不过她也懒得计较:“不说了,这次出来身受重伤,要不是江道长你仗义相助,老身这就要命殒此地。再者说了,红豆那丫头找到了归宿,我也算是赔了女儿又折兵,还是赶紧收手吧!”

        自古女追男隔层纱,红豆不嫌弃洪熙官带着这么一个小拖油瓶、没房没车没前途,洪熙官在闽越古城中患难与共后也终于想通,两个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朱婆婆,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江闻放下酒碗抹了抹嘴。

        朱小倩看着边上挤眉弄眼的女儿就来气,一拍大腿:“像我这样的老不死的,埋在哪里又有谁管呢?”

        红豆连忙拉住亲娘的手,柔声说道:“娘,不许你这么说!我和熙官一定都给你送终的!”

        朱小倩内伤差点发作,抚着胸口好久才顺下气去,扭头不理这个黑心棉袄。

        “老身可能会回去扬州城,也可能到峨眉山投奔师姐。现在世道不太平,能有个地方安享晚年就很开心啦。”

        说完,她对怀里抱着的傅凝蝶说道:“小丫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可以把大慈大悲千叶手传给你,长大了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侠!”

        凝蝶的黑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偷偷看了江闻一眼,随后小声说道:“婆婆,我觉得呆在这里也挺好……”

        江闻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朱小倩说道:“朱婆婆,这个徒弟我这次看来是收定了!而且还有意外收获!”

        说完,江闻就开心地拉过身边的洪文定,对洪熙官说道:“洪大侠,你怎么突然提出要让文定拜我为师?”

        这是江闻真没想到的。

        到底是自己在闽越古城除魔的英姿、还是自己为国为民的情怀打动了洪熙官?嗯,更有可能的是自己的侠胆柔肠,让他们发觉自己是最好的师傅人选!

        洪熙官抱拳说道:“这是红豆的意思,她说你觊觎收文定为徒已久,武夷山此时又封闭不通,呆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事是这么个事,可这话为什么听起来不是滋味呢?

        说完江闻又转头对陈近南说道。

        “陈总舵主,你怎么也要退出江湖?”

        陈近南则淡然处之,优雅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其实陈某人有这个想法很久了,只是身处江湖身不由己。苦苦支撑天地会这么多年,如今也该休息一下了。”

        扑街总舵主这次不扑街,此刻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插旗,可能也是怕自己的倒霉事不够多。

        江闻却问道:“可是天地会这么大的家业,你舍得抛下?反清复明这大好局面,你舍得不顾?”

        陈近南哈哈一笑,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洒脱地说道:“天地会乃是清廷的眼中钉,这次天地会精英集体入谷,若不是江道长出手已全军覆没。此时清廷那里,想必将陈某也当成了死人。”

        说完,他略带愧疚地看着洪熙官。

        “熙官,这次死里逃生我才发现自己一心反清,连向来侠义公平都能弃之不顾。人在江湖心已老,天地会中多有冒名败类,因此在来武夷山之前我就已经委任族中侄儿继任总舵主。出去之后,我将命他改组总舵,祛腐培元,这次一定会聚集起江湖真正的铁肩侠士,匡扶正道!”

        洪熙官也默默饮酒,对于山中他拉拢武当、出卖少林的事情算是释怀了。

        “族中侄儿?总舵主您家里还有人啊?”

        江闻好奇地说道。他一直以为干造反这一行的都是天煞孤星,竟然还有诺大一个家族的造反法?

        陈近南微微一笑:“我陈家在海宁也是世家大族,族中人才辈出。严格说来,陈某不过是中人之资罢了。”

        “海宁?!”

        江闻睁大了眼睛听到这个关键词,猛然一拍桌子,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您说的继承人,该不会名讳上家下洛吧?”

        陈近南两眼放光地看着江闻,拉着他的手笑道:“不错,陈道长竟然也认识小侄家洛?!”

        好家伙,江闻直呼好家伙!

        自己不但救了一个扑街总舵主,居然还亲眼见证了另一个坑货总舵主的崛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由这个小陈总舵主来带领天地会是真刑啊!反清日子越来越有判头了!

        江闻哭笑不得的表情让陈近南误会了,因此一个劲拉着江闻,让他参加三个月后在湖北红花亭的总舵大会,一起见证这个新总舵主的上任!

        好不容易挣脱了陈近南的纠缠,江闻才把酒转向了桌子上最后一个人。

        “严师傅,这杯酒敬你。今后江湖路远,可要好好保重啊!”

        最后一个要退出江湖的,正是伤痕累累的严振东。

        在闽越古城的浩劫中,他力托城门救下了武林中人,也获得了大家的认可与尊重。江湖有的时候就这么简单,认得是豪气和人情,弃暗投明未尝不是个好汉。

        大家都以为他死定了,可是从乱石堆里刨出来之后的他还有一口气,最后落在了冥土追魂元化子手里,竟然真的保住了一条命。

        可这事落下的后果,是严振东一只手从肩膀起就被彻底压断,骨骼已无法复原,同时一只脚也跛了,脸上被刮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当初那个魁梧高大的山东汉子。

        “多谢江道长。”

        和朱小倩、陈近南比起来,他坐在这里就拘谨了许多,声音也和驼着的身体一样有些退缩。

        “严师傅,你后面有什么打算?当地武馆我有些交情,让你去当个教头还是没问题的。”

        陈近南也拱手说道:“严义士,我也可以举荐你去延平郡王麾下任职!”

        他佝偻着身子,走路左右颠簸,又从怀里拿出一本破烂的小册子。

        “我以为自己想要的是江湖成名,实则不过是舍不得这一身功夫。可离家越远,我这心里越不是滋味。”

        严振东颇为慨叹,只感觉恍然如梦,默默把酒喝尽看着碗底的反光。

        “我严氏铁布衫不是什么高深武学,今日便交给江道长你,请务不要嫌弃。我唯一的请求,就是传给你那个小徒弟。”

        江闻站起身来,掏出了银两就要塞给严振东,却被他强硬地拒绝。

        只见他从腰间拿出十几枚新旧各异的铜钱,微微笑着放在了桌上。

        “这是我凭本事赚来的钱,我就可以凭本事走回家去。”

        一身叹息,严振东身上仿佛拂过秋风,就像一个站在田里的老农,正惦念着一亩三分地的细碎事,直至日暮梦里都不曾闲下。

        “家里的麦子应该熟了,我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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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3 09:16: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章 江湖琐事

        一个月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很多事情也悄悄过去了。

        武夷山中的闽越古城塌了,武夷山中的道路也彻底断绝了,整个崇安县仿佛回到了洪荒矇昧之中,商道断绝让下梅镇安静得离奇。

        那座山城,彻彻底底地被埋入了深山幽谷之下,除非有人动用万民之力开垦挖掘,否则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那场持续了一整夜的地震,也将继悬棺古村的乡野怪谈,成为崇安县乃至整个建宁府挥之不去的记忆。

        天崩地裂般的地震固然令人害怕,但是更令人恐惧的,是未知本身。

        为什么武林中人不顾劝阻,夤夜闯入九龙窠?

        为什么大队清兵中了邪似地,集体从县里往山中跑?

        为什么空空深山里,突然传来了宛如龙吟的诡异声音?

        为什么县衙武官半夜神秘失踪,天亮后被发现死在梅溪的下游,腹部被整个剜去?

        为什么武夷深山岩上的崖棺和三里亭的乱葬岗,都莫名其妙被撬开,尸体一夜之间全都不翼而飞?

        林林总总怪异情形在一夜间发生,让更多怪力乱神的说法从镇民口中流传出来,给惶惶不安的人心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阴霾。

        镇上百姓一致认为清兵这是中邪了,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光马大善人家里的宾客,然后一股脑闯进山里被崖崩埋葬。

        这些或有名姓在册、或未记明身份的巡检兵卒,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莽莽大山之中,化为了一张张人命官司的折子被送入县衙。

        那座大门终日敞开,却从未见到有衙役、县官进出的宅邸,不声不响地接收了这些人命化为的白纸,上面又被圈改成了江湖殴斗丧命,最后统统送入了县衙厨灶之中,化为一缕缕不祥的白烟杳杳升天。

        镇上百姓惶恐不安,又淡定自若地接受了这一切,就像他们接受这座只在夜间开门断案的县衙那样,将一切浮华的情绪消磨在了闲言碎语中。

        夜间打更的梆子声里,多了几丝幽然。

        随着山道商路慢慢修复,外面的消息终于传进来了。

        最为震怒的是清廷。

        武夷大山中埋葬的不仅是顺治修成正果的期盼,还有临近三省被调动入山的精兵。侥幸生还逃出的残兵无一例外地汇报了,他们被嘴吐獠牙的山都袭击的事情。

        见过了活剥人皮、生啃马骨的残暴魍魉之后,他们都患上了严重的树林恐惧症,就连灌木丛的响动都会给他们带来深深的惊惧。

        兵力空虚的结果,就是郑成功开始了第三次北伐。

        面对着清军对南明永历政权三路围剿,郑成功就如陈近南所说,已经联合张煌言采取围魏救赵之计,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沿着兵防空虚和闽中地震造成的空白区域,合兵包围明朝旧都南京,极大缓解了永历政权的压力。

        此时只要攻下南京,明朝江山光复有望,抗清形势也将一片大好。

        久等客巴消息不至的顺治帝惊慌失措,原先就严重的病情再度加剧,陷入了精神恍惚、神智诞罔的状态,在乾清宫中先是嚷着要御驾亲征,过后又吩咐太监收拾东西退回关外,最后被孝庄太后所阻。

        此时的道路交通皆被地震中断,谁也没想到陈近南的计策如此成功,郑成功此时被胜利冲昏头脑,面对着即将克复的旧都只觉得踌躇满志。

        满以为能兵不血刃攻占南京的郑成功,为清军诈降之计所信,竟然围南京城一月而不攻,最终被城内守军与清廷从两湖调集的援军前后夹击,只好匆忙撤退,这次最接近成功的北伐最终虎头蛇尾的失败。

        妖僧客巴口中的泄密也被证实了,是永历帝麾下的大将孙可望。他在降清后出卖了西南军的虚实,并靠着把持南明朝政掌握的信息,把原先的战友卖了个底朝天。

        此番十万大军溃败、七十二员战将丧命,郑成功退回了福建,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灰心丧气。他站在厦门港波涛滚滚的大海边,想起向导何斌送来的消息:那里有座被红夷占据的孤悬大岛。

        这时没有人能猜到,那里才是郑成功的建功立业之地——除了江闻。

        历史的齿轮滚滚转动从未停止,就像抗清没有结束,永远都在开始。

        听闻这个消息后,陈近南带着残余的铁血少年团走了,或者说陈近南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郑成功的幕僚陈永华——从退隐江湖的那天起,他就将卸下江湖中的虚名,好好完成自己的使命。

        江闻答应陈近南会去一趟厦门和台湾,让荷兰红夷见识一下真正的中原武学——比如鸟铳,虎蹲炮,一窝蜂。

        后赶来的南少林门人,沿着地震后破坏不堪的道路找到了洪熙官,告诉他有人在广州看到了早以为死亡的至善禅师。

        少林失散的门人如今正聚集在南禅寺中,武当派的人马却也昼夜不停地向着广州聚集,双方的摩擦愈来愈多,时刻可能演变成为械斗互搏。

        面对着武当越来越明显的拉偏架趋势,南少林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以三德和尚为首的武僧团正重组南少林第三十六房,培养俗家弟子与武当争锋。

        可以预料的是,今后的广州城将成为江湖中最波谲云诡的风暴中心。

        江闻告诉洪熙官,如果想要反清,就不要陷入清廷驱狼吞虎的计策,广东尚可喜是反复枭雄,心思阴毒无比,落入彀中绝对没有活路。

        唯一的办法,就是配合南明永历朝廷最后的名将李定国,协助他从云南拓展入广东,实现朝堂江湖的真正联动,才能从死局中挣出一条活路。

        为了让洪熙官放心,江闻也承诺会在时机成熟时亲自去广州一趟,带着洪文定回去让他看看。

        冯道德也走了。

        其实他走得最早,却单独找到了江闻,警告他不要掺和武当少林的事情,更不要再想着反清复明,这是他的忠告。

        对于这个阴沉的道人,江闻总觉得他身上充满了矛盾,就像他一半少林、一半武当的武学体系。

        他做的事情也总是既违背自己意愿、也违背别人的喜恶,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会毫无犹豫地做下去。

        那天谈话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冯道德没头没脑地说,江闻手里的青铜古剑是武当祖师张三丰的叔父所藏,理应归武当所有。

        而江闻寸步不让地质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倚天屠龙功?又知不知道他们三丰祖师死因的真相?

        江大掌门表示自己会亲自去一趟武当山,如果对方想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就老老实实等着自己上门,同时不要把自己在武夷山里做的事情告诉别人。

        最后离开的,是那些侥幸逃生的武林人士。

        这些嘴巴很大的家伙,江闻也不期待他们能保守秘密,反正两斤浊酒下肚就什么都往外冒。

        但早有准备的他,先给这些武林人士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内幕故事,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从那以后,江湖就流传着武夷大侠秦端雨,手持世界之石碎片闯入毁灭之王大厅,封印了地底魔神的江湖故事。

        洗去一身闲尘的,孑然一身的江大掌门,终于在戊戌月、癸丑日这天带着三个徒弟回到了大王峰上,满腹牢骚地酝酿起了建派的事情。

        (空谷龙吟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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