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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诡秘武林:侠客挥犀录》(我在武林克苏鲁),明末清初不可名状志怪故事,作者:入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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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6 09:32: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八章 机诈不肆巧

        光凭武学招式就能引人入魔,这简直骇人听闻,聂风和第一邪皇都直呼内行。

        可从逻辑上来看,杏隐禅师的五个弟子一人有一本秘传五形拳谱,那么至善禅师允许洪熙官翻阅过也是合情合理,毕竟致力反清的南少林急需发展实力,手段光明与否早已不在考虑范围。

        江闻琢磨着,莫非洪熙官这个南少林俗家大弟子翻阅过秘传五形拳谱后顺势融入了洪家拳,因此机缘巧合地传给了文定?

        只是还不知道,至善禅师手中的是哪本拳谱,其中最为诡谲离奇的龙形拳谱,如今又在谁的手上……

        “江掌门小心!”

        就在江闻皱眉沉思的时候,严咏春猛然发出提醒并跨步出拳,露出一截洁白手臂。随着轻喝她二度发劲,咏春寸劲和洪文定的虎爪鹤啄硬碰在一块。

        一击之后两人各退倒地,洪文定四肢着地又钻入深林,严咏春的手上却留下深长的抓伤——竟然是严咏春伤势更重一些。

        两个人都想到,不能再放任无度地打下去了。

        这时候,洪文定身上的秘传五形拳,恐怕已经在他身上孳生,继续交手只会助长成型,直到文定彻底成为只剩一颗兽心的武疯子……

        “严姑娘,再交手下去毫无意义,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对付。”

        江闻扯下衣袖帮她包扎伤口,警惕地盯着草摇木晃的树林。

        洪文定的武学天赋极为过人,这点此刻变成了弱点,导致龙形拳的孳生速度堪称恐怖。

        以江闻的武功,想要打败洪文定自然不在话下,但是无法打破他的五形拳心魔,反而容易推动他入了魔。

        收徒以来,江闻也正是因为怕文定陷入武学上的知见障,才谨慎地没有传给他金系武学——金系武学的个人风格太强,犹如书法天才强学王羲之,很容易变成拙劣的模仿者。

        江闻认为提升武功简单,但这孩子可是有开宗立派的宗师之姿,怎么可以狗苟蝇营于一介江湖金牌打手呢?

        “严姑娘,待会儿麻烦你用拆挡法拖住文定,我来想办法唤回他灵台清明。”

        这位未来的咏春祖师,心性也极为坚韧,常以赤子之心对待人,此时已经扫清了对江闻的偏见,故而听从了江闻的安排,毫不犹豫地上前迎敌。

        这次的洪文定来势更凶,手爪擒入枝干树皮之中,如林中恶虎带着腥风袭来,誓要斩杀一切敢于踏入领地的不速之客。

        摧枯拉朽的虎爪凌空探出,洪文定双目赤红,身体脊背摆动宛如龙骨,沛然莫御的巨力传达到了指尖,就像一头真正的斑斓大虫出山。

        面对着洪文定紫色血丝更加狰狞的脸,即便恶风都快压到脸上,严咏春依然不退不避,以二字钳羊马曲身微弓。

        手臂一摊三伏的动作形简意深,咏春手法凭空演练了两式之后,反而越练越慢,渐渐进入“力不断若止,形似静实动”的高妙境界,显然又在危机中加深了对武学的体悟。

        只见她挫、撩、黏、打有条不紊,腰、马、心、意浑然一体,这次的咏春小念头荡捋耕拦,避其锋芒地绕开手上抓伤,用精妙招式化解了凛冽的虎形拳法,将文定缠在了原地!

        此刻,神智癫狂的文定凭借本能,双手分别化成鹤啄、蛇咬,而严咏春的双拳也分毫不输,就地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两人交手的速度越打越快,隐隐约约还都融入了“日字冲拳”的抢守中线精要……

        就在此时,怪石嶙峋、深木影绰的密林中,居然飘荡出了一阵旋律。

        酣战之中的两人,起初还没有察觉到寒风呼啸中夹杂的声音,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全神贯注于拆招对攻的两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住了。

        那是怎样一种旋律?

        严咏春原本因为洪文定的猛抢攻、夺先机,已经气血翻腾几欲岔气,全凭着一股赤诚精纯的武者精神坚持了下来,逼迫着自己的极限。

        但是听清这股旋律之后,她只觉得音节柔和之至,宛如一人依偎树旁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使心情逐渐平和宁静,混乱翻涌的内息也复归平缓。

        慢慢再听下去,尖细悦耳的声音宛如空谷莺啼,音符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缓缓流过,又轻柔地注入了四肢百骸,就连刺痛流血的手臂伤也不再难忍。

        慢慢地,在她迅捷精简的咏春拳势中,竟然缓缓带上了卸力熨荡的暗劲,赫然是阳极生阴、刚极生柔的苗头。

        此时明明两人仍在如电光般拆招,全身却轻飘飘地仿佛无半分着力处,便似飘上了云端,置身于棉絮般的白云之上,严咏春想起了峨眉山中的禅堂微雨、梵唱空灵,就连两眼通红的洪文定,都敛息聆听着天籁……

        过了良久,悦耳的莺啼声越来越低,终于细不可闻而止,严咏春才看见江闻从树木后走出,嘴边还衔着一片新鲜柔软的竹叶,姿态潇洒出尘,只是额头微微见汗。

        “这首《清心普善咒》能调和内息,压制心魔,犹如天地人相互的交融,令人自然进入清净空灵的境界。”

        江闻略有得意之色地说道,“不枉我耗费内力使用音功,看来这办法对文定还是有效的……”

        严咏春满心钦佩之情,对江闻的印象再一次拔高。

        她撤回已经疼痛麻痹的双手,却发现面前的文定脸色依旧紫丝密布,牙关紧咬,虽然不再狂暴攻击,却进入了心魔交战的危险状态里。

        “江掌门,文定好像还没彻底恢复,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帮他?”

        就像任盈盈也可以用曲子安抚令狐冲,却没办法治愈他的异种真气。

        此时的一曲《普善清心咒》,虽然压制住了迷魂夺心毒气导致的心魔,平复了紊乱的内息,但是洪文定身体里的秘传五形拳还在孳生,只要魔障一日不除,文定就还会被这套邪门的武学所控制。

        难不成要江闻用上佛门的“当头棒喝”,靠物理方式解决问题?

        江闻一边准备找趁手的棒子,一边为难地说道:“严姑娘,五枚师太有没有说过,如何能对抗南少林的五形拳?”

        严咏春拼了命回忆师父所说,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师父似乎提到过,只有她恩师老人家的‘四毋神功’,才有倚仗高深禅功境界压制住的可能……”

        这句话一出,江闻瞬间眼前一亮。

        此时秘传五形拳的危害之所以巨大,就在于文定超人一等的武功悟性,根本无法停止对于这门武学的思考。

        但有利就有弊,洪文定的悟性也是可以合理利用的。

        如果能像严咏春说的,用拿出更高深的武学境界压过秘传五形拳,不就就能让让世俗的归世俗,上帝的归上帝,把文定从危险的状态里解救出来了?

        江闻摸了摸腰上的一个硬物,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说到境界的高深,还有什么比“绝圣弃智”、“大巧不工”更适合当下的?

        “哐当。”

        重物掉落的声音响起,严咏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眼睛,想不透为什么江闻会随身携带着一柄生锈的柴刀。

        江闻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从会仙观毛东西毛习惯了,刚才一不小心就把柴刀给带上。”

        洪文定也听到重物掉落的声音,浑沌昏浊的红眼中,猛然闪过一丝清明。江闻以剑掌随意地劈在树干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文定颤抖挣扎的双手也在放松和紧握中交替着,双腿缓缓开始挪动。

        不消多时,在严咏春怀疑人生的表情中,洪文定竟然慢慢捡起来地上的生锈柴刀,在空荡无人的密林里,开始用十八种各不相同的招式砍起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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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6 09:32: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九章 偶坐为林泉

        缦亭峰下阴云惨淡,天上冷星高悬,密林中寒风呼啸,一切仿佛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一夜遭遇下来,原先整整齐齐的一行人都面目全非。

        现在凝蝶中毒昏迷、文定沉迷砍柴、袁紫衣伤重不醒,剩下的如严咏春两手受伤、江闻内力枯竭,此番出行实在是不祥之极。

        江闻喘息片刻,消耗的内力快速补充了上来,却保持着低浅状态,不敢超越某条警戒线——可能是由于金庸江湖与明清江湖的法则差异,江闻行脉运功修炼极容易走火入魔,导致各种高明内功根本不敢使用。

        “严姑娘,你先休息片刻,看着点砍柴的文定。不知道紫衣姑娘在哪里?”

        严咏春更多的则是体力消耗,衣服都被汗水浸透,有些羞赧地躲避着江闻的目光。

        “江掌门,我将紫衣妹妹藏在了那边的岩石后,麻烦你将她带过来照料。”

        江闻点点头,面对敌人尽量不暴露弱点这是老成之举。看来严咏春也并非只有一番赤子之心,还是学到不少江湖技巧的。

        在石头后找到了昏迷的袁紫衣,江闻并没有急着带走,而是伸出手放在她小腹之上,运起内功缓缓灌输进去,帮助她抵抗风邪、恢复灵智。

        随着一股暖流缓缓进入身体,袁紫衣气息微弱地呻吟,睁开眼睛的一条缝。

        “你……你在做什么……”

        江闻没有搭理她的大惊小怪,专心输送着功力——今晚没时间顾及功力耗费了,能救起一个就多一份战斗力。

        江闻专心运功,渐觉压在丹田的闷塞微有松动,掌心传导的热气则缓缓散入袁紫衣周身百骸。

        滚烫的手掌让袁紫衣怒气勃发,扬起手就要摔巴掌,却被江闻灵活躲过。

        “别轻举妄动,小心伤得更严重。我是隔着衣服帮你返本归元,你感觉到的热气是真气运行所致,实际上我根本没碰到的的皮肤。”

        “胡说……世上哪有如此神奇的隔空内功……”

        袁紫衣咬着下唇,眼神似刀。

        江闻撇了撇嘴,我会九阴真经疗伤篇难道还要告诉你?这门功夫神奇之处就在于运行的时候能导引养气,同时恢复两个人的伤势。

        但这也不全怪袁紫衣,明清江湖的内功并不见多么的神异,倒是外功颇为可观,武者个个都有一副过人的好身板。

        严振东能从地震中幸存,朱小倩也能从夺命镖下逃生,依靠的就是自身强悍的底子,故而袁紫衣稍加调理就恢复了意识。

        “袁姑娘,你如果有所恢复就试着站起来,或者告诉我,为什么文定会袭击你?”

        听到这句话,袁紫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文定袭击我?他不是中了迷烟被掳走了吗?”

        此话一出,两个人眼里都写满了问号,谁都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说到这里,袁紫衣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大变地抓住了江闻的手臂。

        “我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了严姊姊的声音!快去提醒她,小心白莲教的圣童!”

        …………

        白莲教,江湖中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势力。

        有人说他们来源自东晋时期庐山净土宗的秘密结社,有人说他们是宋元时摩尼教的影子分部,还有人说可没这么简单,他们和张角、孙恩的黄天太平道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就像他们自己所说,“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总一家”,白莲教并不在意自己以什么模样出现,只是自顾自地穿梭于江湖波诡云谲之中……

        袁紫衣告诉江闻,自己本来带着两个孩子在止止庵中等着他,忽然发现山林中出现了许多翻倒前行的矮壮怪影,还有些黑衣人跃上了屋顶,俨然包围了废弃道观。

        试着上前推门被阻挡,为了避免落入网罗,袁紫衣瞬间明白了局势,从止止庵侧门逃了出去。

        三人一路撤离,袁紫衣与文定且战且退,最终在九曲溪旁被水中埋伏的人暗算。

        洪文定江湖经验不够吸入了毒烟,袁紫衣自己独力阻挡,被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一掌击中穴道,昏死过去,只有凝蝶反应迅速,依靠轻功底子逃了出去。

        在昏迷前,袁紫衣甩出鞭子缠住对方,隐约看见暗算自己的人有些古怪,竟然是一个穿着白莲百衲衣、黑纱五岳冠的冲龄孩童。

        但从他那功力深厚的铁沙掌来看,绝不是一个孩童可能拥有的,因此来人很可能是白莲教中掌管一切武学的圣童。

        “原来你提到孩子是这个意思,严姑娘还误会成是我把你抽成这样。”

        江闻听完后逐渐明悟。白莲教这次的行动看来更加万全了,不仅有上次的装神弄鬼人员,还派出了真正的高手掠阵,清理不稳定因素。

        可惜,只能说他们的运气不太好。

        白莲教以为用毒烟迷晕洪文定,就能让这个小孩害怕得昏迷不醒,却没想到这孩子身怀南少林秘传五形拳。

        极度谵妄的恐惧暗合了某种心境,引出了这门诡异恐怖的武学重创了白莲教的追兵,他们只得撤离这片树林,让严咏春成功救到人。

        这么一来,也解释了为什么洪文定看到他们的时候,会从树上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

        “紫衣姑娘,如果你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就出去和严姑娘汇合。”

        江闻拼上了梦魇期间的最后一块消息碎片,终于拨开迷雾,内心想法也逐渐清晰起来。

        “我可以行动了。但是江掌门你现在打算去做什么?白莲教一门行事凶险诡秘,不可贸然招惹,你要好好想清楚。”

        袁紫衣冰雪聪明,一下就看出江闻睚眦必报的性格想做的事,连忙出言提醒。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行事跳脱,但为人不错,她下意识地还是不希望江闻出事。

        江闻低头思索着,看着袁紫衣认真说道:“袁姑娘,这次白莲教到我的地盘上撒野,如果我不打疼他们,今后才真的没有好日子过。更何况这座山里住客不多,他们一边困住我一边抓捕你们,说明他们的目标另有其人啊……”

        袁紫衣细细思索着江闻所说的意思,瓜子脸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是说……白莲教是冲着会仙观去的?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说法太过匪夷所思,白莲教出动了这么多人,只为对付一座只有老小两个道士的深山道观?可从江闻的表情来看,他好像对这个推测已经深信不疑。

        江闻站起身来,扶住手脚虚软的袁紫衣慢慢走着,轻声说道。

        “紫衣姑娘不要惊讶,你有没有听说过‘偶中尔’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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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6 09:32: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章 金石犹销铄

        自南宗五祖白玉蟾在武夷山重建止止庵之后,便一直有人传说道教第十六洞天,暨武夷山洞“真升化玄天”的入口,就隐藏在止止庵附近。

        围绕着这座道观,前前后后发生过很多的轶事,其中就包括朱熹和白玉蟾的“偶中尔”。

        那个时候,朱熹与白玉蟾,同在大王峰的两边分别开馆授学,分别教授儒和道,由于某两家学馆很近,两边的学生经常在一起交流。

        朱熹一开始对神神秘秘的白玉蟾不太感冒,身为理学大家的他认为穷究天人之理,概览海内之声,和神神秘秘的道士不可同流。

        更重要的一点,是从北宋赵佶溺信道士,相信所谓的“祥瑞”起,儒门就对道士缺乏好感。

        先是神宵教主林灵素携赵佶入梦上天,赵佶自此相信自己乃天人投生,自有庇佑,大兴土木到处修建道观,这种大规模的土建工程,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后有王姓道士决断他应为“太上皇”,靖康之乱中更是有一个叫郭京的道士,他自称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就让他把守城门,最终没有召开六丁六甲神人,反而开门放入了金兵。

        赵佶搜集天下金石,据说是为了找到金鼎碑石上诏临仙人的方法,《宋史·徽宗本纪》也语焉不详地记载着:“政和七年十二月戊辰,诏天神降于坤宁殿,刻石以纪之。”

        随后政和八年、宣和元年也屡屡刻石,碑谓“比之中春,灵异尤甚”,号称徽宗所见天神不止一次,至于诸灵异现象的描述越发荒诞无稽。

        更匪夷所思的是,在一些野史中记载着,徽宗被俘的时候,他还身穿道袍,行尸走肉般狂蹈于坤宁殿,盼着有什么祥瑞发生,等待着天上的神仙救他。

        而同样重视内丹术、兼传神霄雷法,被视为继承林灵素道统的白玉蟾,必然不被朱熹待见。

        时间一长,朱熹的弟子发现,白玉蟾的弟子们时时充满了自信,特别是对世间规律的掌握,理解都比较深刻,尤其是谈到白玉蟾时,他的弟子们更是崇拜得不得了,对朱熹的弟子讲述了一些发生在他们学馆内,以及他自身体验到的一些奇迹。

        对此朱熹的弟子完全不懂了,于是回去请教朱熹,白玉蟾为什么很多事都分析得那样准确,如何能料事如神。

        朱熹想了想,淡然的回了一句:“偶中尔。”意思就是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是姓白的偶然猜中了,别把他当回事。

        后来,朱熹的弟子经常对白玉蟾身上不解的问题去求教朱熹,朱熹听得烦了,每每都以“偶中尔”为藉口搪塞过去。这话传到白玉蟾耳中,白玉蟾只是微笑不语。

        来年春天,两边学馆都同时出来九曲溪旁踏青,于山路上不期而遇,行至中途,白玉蟾与他的弟子突然放缓了脚步,还朝着更为崎岖的山路走去。

        而朱熹却带着他的弟子大步流星的继续向前,谁料没过多久,天色突变,一阵瓢泼大雨当头淋下,朱熹和他的弟子们当场淋了个落汤鸡,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大树下避雨,也是全身湿透。

        恰这时,他见白玉蟾和他的弟子们从另一条山梁缓步而来,同更奇怪的是,明明身在雨中,白玉蟾全身上下却滴雨未沾。

        朱熹见状,上前不解的问他,同在雨中,你怎么一点儿也没淋湿呢?

        白玉蟾笑了笑,答道:“偶中尔。”意思就是正如你所说一样,我不过是偶然碰上了好运气。朱熹听后,当时满脸尴尬。

        江闻提到到这个典故,绝对没有欺负袁紫衣没有见识的意识——好吧,或许有那么一星半点,但是只要为了说明一件事。

        当这么多看似巧合的事情频频发生之后,就绝对不会是偶然,千万不要闭上眼当作无知,否则像白玉蟾这样的人,就会给你来个“一遇风云便化龙”了。

        按元化子所说,也就是在这场偶遇之后,朱熹和白玉蟾便化敌为友,还向他讨教起了周易预测、求仙问道之事。

        …………

        从更远处看去,整片树林就是一堆单调的,搅成一团的黑色线条。

        枝干和叶子纠缠不清,被无情地撕扯成一根根漆黑的线条。杂乱的线条,像乱麻搅在一起。

        树与树之间、草与草之间,隔着暗魅,那便是它们在月光下河畔的阴影。

        江闻和袁紫衣来到了岸边,严咏春欣喜地站起身发现自家妹妹已经恢复行动。

        “紫衣,你竟然醒过来了!”

        袁紫衣面色苍白却依然闪过一丝绯红,“多亏了江掌门……姐姐,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严咏春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自己是怕她做坏事,特意前来制止的吧。

        江闻看出严咏春的窘迫,连忙出来打圆场。

        “严姑娘当然是看你连夜不归,来找你回去的。”

        说完,江闻抬头看了看时辰,对两人建议道:“如今外敌环伺,二位不如随我一同上大王峰顶,等到天亮再走。”

        严咏春感激地一抱拳:“多谢江掌门,那我们就到贵派叨扰一时,等到风浪过去即刻离开。”

        袁紫衣眼珠子转了转,狐疑地问江闻:“等一下江掌门,你不是说过天黑之后不得上山吗?”

        江闻成竹在胸地回答道:“此一时彼一时,我看时辰已经过了子时三刻,白莲教又兴师动众地包围了这里,此刻上山一定没有问题了。对方懂得以魙治鬼,倒想看看他们治不治得更邪门的东西……”

        袁紫衣看出了江闻另有打算,苦于她自己伤势严重无法行动,否则一定会跟着去凑热闹。

        但她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办法。

        “江掌门,你的恩德我铭感五内,可惜没办法帮你一臂之力。幸好我家严姐姐在这里,如果需要帮忙可不要羞于开口。”

        严咏春一听,有些古怪地看了袁紫衣一眼,这个妹妹明明不喜欢江闻,回去的路上说了一路他的坏话,怎么这时候如此贴心了。

        但是鉴于有恩必报,严咏春也立刻答应了下来:“江掌门,如果有用得上小女子的地方,还请吩咐!”

        换做平时有两个姿容过人的侠女这么和自己说话,江闻肯定以为对方对自己有所图。

        但是现在他没空多想,先把昏迷的凝蝶交到严咏春怀里,又把沉迷砍树的洪文定手里夺走柴刀,交到了袁紫衣手中。

        “袁姑娘,这把柴刀你拿好……不对你还是还给我吧,我看着别扭,总感觉下一秒就要黑化了一样。”

        江闻郑重地说道,“二位姑娘,我这两个不成气候的徒弟就交给你们了,待会儿上山的岔路上,我们会兵分两路,你们就先回到通天岩上——今天看我没回去,老叶应该还看守在山上,可以放心无虞。”

        “那你呢?”

        袁紫衣又问道,严咏春更加侧目而视了。

        此时山林中寒风吹过,空寂的地面吸走了心中的最后一丝温暖,只有点点星光穿过层层树叶,为地面洒下了斑驳树影,安静地置身于丝绸般柔顺的黑夜里。

        “我?我当然是招待一下,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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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7 10:59: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一章 仙骨无寒暑

        幔亭峰丹崖峻拔,苍松环簇,好似一座巨大的翠屏。

        峰崖东南壁,镌刻着明代吴思学书题的“幔亭”两字,似这处引人注目的勒岩擘窠大字,即便月夜中,也在数里之内清晰可见。

        峰腰有一条长形风化岩洞,洞内一片巨石,浑然方正,石面平整如砥石,宛如棋盘平放,上面却还用篆书刻着“汉祀”二字,苍虬有力、深入石面。

        但今夜石洞中灯火通明、烛照毫纤,彩缦绵延、朱啥铺地,缕缕香气传遍洞内,棋盘石四周也坐满了男男女女的宾客,都作举杯宴谈的豪饮状,只是迟迟没有一人行动。

        随着洞外的冷风吹拂,满桌的宾客才慢慢迎着风,发出了呼呼啦啦的轻响,晃动着手臂衣摆,宛如无数飞蛾扇动翅膀扑向了烛火。

        这时候,只有深处宴会中的人偶然转头侧身,才会在瞠目结舌中发现,这些峨冠博带、珠钗翠环的入座宾客竟没有一个是活人,全是由宣纸扎成的拟真人物。

        洞内环坐的天官、星君、金童、仙女衣着华丽、身形僵硬,他们脸上涂着浓彩重墨、装饰着夸张的腮红,用于掩盖肌底的死白色,却盖不住点墨画成的无神眼睛,只是保持着固定不动的姿势,唤开着一场无声的盛筵,

        这些扎纸手艺越精湛,纸人外形越栩栩如生,这些虚假躯壳就越瘆人;这些神仙姿态越出尘,宴饮动作越生动洒脱,这场无声的盛筵就越惊悚。

        当这些本该伴随着死者焚化升天的纸人,成为活人开宴的同座宾客时,想必再美味的食物入口,也不禁细品出一丝丝的纸烛味和冥宝气……

        “元化真人,为何愁眉不展?可是本仙招待不周?”

        一道虚无的声音迎风传来,仿佛来自渺渺天外。

        元化子细细思索,似这种飘渺无依的话语,会是出自香炉中的一缕青烟,或者是幽洞中的一条老龙,但绝不会由一个活人说出。

        元化子端坐在纸人宴中,自然盘坐如寂寞旷然,垂目着丝毫不以身旁的恐怖为意。

        “老道是出家之人,不饮酒不沾荤腥,贵主人的好意只怕是错付了。”

        飘渺虚无的声音再次传来。

        “缦亭峰上早有西王母开仙宴、武夷君统群仙的奇事。今日本仙无非效仿一二,布下了这场天下群仙宴,特意请真人指点罢了。”

        话音影影绰绰地飘散在了空气中,石洞内的烛火猛然一抖,幻化出无数的重影,随后缓缓复归为一,伴随着一道影子摇曳着走入洞内。

        之所以说是影子入内,是因为洞中只能看到一个漆黑之极的阴影,状如侍女托盏,就连极窄花鞋点地、头顶珠钗摇晃、脸庞鬓丝飘舞都能从影子上看清,偏偏没见到影子的本体展露在灯火通明之下……

        “此女名为赵珠儿,一十二岁被恶主鞭笞垂死,压入井中溺毙。今日忝为幽鬼侍女,恶形恶状,就不在真人面前展露败兴了。”

        飘渺声音不经意地说着,那道影子却已经来到了棋盘石面前,桌子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阔大玉盘。

        “天下群仙宴,自然要有人间不得之佳肴。”

        “第一道‘芙蓉烹龙肝’,乃是取自前日洞庭坠龙之身,此龙身躯腐烂截断,脖子下仅剩二尺长的麟甲,幸好龙肝未坏,今日特请一品。”

        这道菜的来历骇人听闻,成色更是无法言喻,乌黑色的肝脏还低落着血水,经过被猛火熏燎散发出似臭似香的怪味,偏偏形如竹笋见所未见。

        元化子微眯着眼睛,此时缓缓地闭上了。

        就在元化子闭目诵经的时候,幽鬼侍女的脚步声又响起了,空气中隐隐还有水珠滴落在地的细微声音。

        这次是一盏金盅被摆在了棋盘石上,小巧非常。

        “第二道‘花雕醉凤脑’,是从海商豪客手中所得,千里石塘之外的敕娑国丹穴山上,五彩文凤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智者醉之以酒,今日才侥幸上宴。”

        灰白色的脑组织摆在盘中,还点缀着一根华丽至极的五彩翎羽,果然是天下从未见过之飞禽。

        浓烈的酒气从金盅里不断飘起,钻入元化子的鼻腔之中,让他眉头紧皱。可此时旁边的纸人神仙、玉女,却仿佛脸上都添了几分醺红……

        “真人何必强称不沾荤酒?莫非这些天上的佳肴,神仙的美味,也入不得您的法眼吗?”

        缥缈虚无的声音却有点戏谑,“六合力士从会仙观前来的时候,可都一清二楚。”

        “非也。老道只是胃口不佳,并没有小觑好意。”

        元化子枯瘦的身体裹在道袍之中,仿佛行将就木的老朽,和身边珠光宝气、华服锦衣对比有些滑稽可笑。

        可满座之中安静如空屋,分明只有他一个活人,就更在滑稽中增添了一分的诡异。

        这场天下群仙宴场景盛大,没有一个人动筷饮酒,只见桌上的菜品缓缓增加,都是神仙异事中才听闻过的食物。

        其中有云门山的青泥据说食之不死,绵绵软软颜色惨绿,参杂着青苔石藓。

        有鹿邑的李枣大如拳头,绀青如璧,可鉴照人影。

        还有玉屑、丹砂、白石、云母四点心。菖蒲、灵芝、石斛、茯苓四果盘,棋盘石上佳肴水陆毕陈,宛如仙界。

        “真人。”

        缥缈的声音再次响起,“本仙好意搜罗仙馔灵馐,这可是当年汉武帝在此处焚表重祀都换不来的机缘,你竟然不屑一顾?”

        屋里的纸人迎风飘荡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高举的手臂衣袖也缓缓落下。

        “这处汉祀亭已经荒废多时,汉武也终成一抔黄土。老道虽然炼气养神多年,也自知并非仙才,何必强求这一份机缘。贵主人好意老道心领,这顿饭菜还是……”

        “哼!”

        重重的一声怒喝,满座的金甲神人、羽衣仙子同时转头看向了元化子,幽幽的点墨眼睛里神色空洞,一时间从仙界化为鬼域。

        石室内猛然刮起一阵怪旋风,灰影烛火交织着,元化子神情严肃,不去看群魔乱舞的纸扎神人,静静地说道。

        “贵主人,老道有幸借阅过《太平经》,这场仙宴却是青童大君所著《灵书紫文》中的服食炼养之术。”

        “尊上想必就是全真第一祖、青童君东华子。既然与老道的犹龙派同出一源,何必盛情强求?”

        元化子轻声说完,却听到缥缈虚无之声再度响起。

        “有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凡间,你若是就此罢手倒还有回头的机会,不枉我渡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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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7 10:59: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二章 千载犹旦暮

        元化子闭目诵经,正存思以致神,灰布道袍紧包着枯瘦身体,浑然物外离于躯壳,良久才低低地叹息了一句。

        “老道身无分文,更遑论长生神物、仙家圣品,贵主人大概其是找错人了。”

        老道士就算面对着传说中的仙人,依然顽固得像一块石头,宁愿风化剥蚀成为一抔灰土,也不肯低头一寸。

        缥缈虚无的声音陡然响起,满座纸扎仙人猛然转回头去,又纷纷恢复了宴饮举杯的洒脱姿态,似乎把洞内剑拔弩张的气息也一扫而空。

        “真人,你可识得此物。”

        洞内烛火摇晃,光线不定,良久终于归于平静,棋盘石上却出现了一盏高大的奇异铜器。

        见到这个器物,连元化子都面皮抖颤,脸上瞬间带上了一层灰败。

        这尊铜器锈迹斑斑、剥蚀严重,沁着磨损与土色,似乎从土里挖出来没有多久,造型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诡异,主题是一尊鎏金铜有羽的怪人。

        铜像高约三尺,通体由鎏金制成,怪在外形长眼纵目、尖鼻鸟嘴,头顶不见毛发冠冕,双耳却大得如同一对燕翼,完全没有常人的面容。

        可更古怪的是,铜人脸颊丰满有肉,将面庞和阔嘴扯出一个诡异恬淡的微笑,凝视着前方的造型栩栩如生,宛如古代真的有如此物种一般,工匠只是就事论事地制作出来罢了。

        只见这个青铜人像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抱着一个长方体形状的盒子,更诡异的是它纤长双臂之下,长着一对纹理细腻的翅膀,连接在大臂的后方,显得畸形又流畅……

        “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发白复更黑,延年寿命长。”

        飘渺虚无的声音,用古拙的口音念诵起了汉代的乐府诗,似乎在歌唱着某个带来长生的使者。

        一曲歌罢,声音又响了起来,“真人,这青鸟羽人铜匣中的东西乃是西王母亲手所赠,留落人间已久,今日便该要奉还了。”

        元化子已经将惶恐写入了脸上的皱纹,低头喃喃道:“老道从未见过西王母的不死之药,贵主人明鉴。”

        “哈哈,真人言笑了。”

        缥缈虚无的声音继续传来,毫无烟火之气,“‘不死之药’不曾见过,‘汉元寿宫香’难道不在你身上吗?汉武帝遣使在这洞中祀武夷君得天人赐药,使者服之遥见仙人于山巅挥手,莫非你也要说并无此事?”

        缥缈的声音语带感慨,“这些转眼间,竟已经是千载之前的旧事了……”

        元化子沉默了片刻,嘶哑地回答道。

        “师尊是曾传下制香秘方,可如今已被老道焚去了。自汉武好神仙之事,子孙多佞术士羽客,这香方也避免不了‘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的下场,荒唐之处,望贵主人明鉴。”

        ……………

        所谓的“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是西汉末年种种衰败迹象、末日预言中最骇人听闻的一件。

        那时候就有人发现,似乎只要匈奴单于来朝,总会“引发”一些不祥的变故,就连帝王之尊都会被屡屡克死。

        黄龙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礼赐如初。……冬十二月甲戌,汉宣帝崩于未央宫。

        竟宁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五月壬辰,汉元帝崩于未央宫。

        河平四年春正月,匈奴单于来朝。……三月壬申,长陵临泾岸崩,雍泾水。夏六月庚戌,楚王嚣薨。可到了绥和二年,诡异的天象让唯一幸免的汉成帝恐惧非常。

        为了使自己免于祸患,成帝迫使丞相翟方进自杀——他本人却还是没有活过那年三月。

        接连死了三个皇帝,西汉的统治者也想过禁止单于来朝,但当时匈奴仍为边患,若连朝贡体系都不能维持的话,只会显示出王朝的虚弱,甚至从符命谶纬上动摇统治根基。

        在汉成帝后继位的汉哀帝,想尽了办法想要延寿致生,还开展了西汉最大的一起迷信活动——

        行西王母诏筹。

        《汉书·哀帝纪》: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民又会聚祠西王母,或夜持火上屋,击鼓号呼相惊恐达旦。

        《汉书·天文志》:哀帝建平元年民相惊动,讙晔奔走,传行诏筹祠西王母,又曰“纵目人当来。”

        到其四年二月丁未日出时,有著天白气,广如一匹布,长十余丈,西南行,讙如雷,西南行一刻而止,名曰天狗。传曰:“言之不从,则有犬祸诗妖。”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官方默许的祈福祈祷活动,会引发京兆民众如此的恐惧,几与北宋天禧年间的帽妖之祸仿佛。

        可其中不管是对“天狗”还是“纵目人”的传言,都指向与西王母有长生之药的传闻,两者都是为王母遣送仙药的使者。

        从某一天起,就有人发现未央宫之内到处点起了异常浓烈的熏香,沾到衣服上几乎逾旬不散,一时间长安城内传言纷纷。

        上朝的大臣私底下偷偷说,传闻中“天子有阴病”、继位起就笼罩在不祥之中的汉哀帝,在浓香扑鼻中似乎恢复了健康,开始治理起了国家。

        这份“汉元寿宫香”也被大户人家纷纷仿制。

        在这时,关东民众每月某日仍然聚集在西王母祠外互相惊走,或持着西王母筹相与,道中相逢时常多至数千人,都癫狂地披发徒跣,斩斫门关,逾墙入屋,或不顾危险乘骑奔驰,狂乱到不可禁止。

        更有人隐秘地表示过,这一切有必然的关联。

        来自山东诸国的术士更是言之凿凿地声称,汉哀帝正宫中举行着祈降西王母三使的仪式,其中纵目羽人为“青鸟”,白练天狗为“少鵹”,只要最后的使者“大鵹”衔药到来,诅咒将迎刃而解了。

        可蹊跷的是,元寿二年六月,汉哀帝崩于未央宫。“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的怪圈,又一次在汉哀帝身上得到了“应验”。

        缥缈虚无的声音于天外响起,飘荡无依、诡异万分。

        “千载犹如一挥间,机缘却仍旧渺茫难抓住。本仙问你,这最后一份汉元寿宫香,就在你徒弟手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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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7 10:59: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三章 对客小垂手

        元化子说着漫不经心的话,抬眼扫过棋盘石上的仙宴珍馐,枯皱的面皮更加苍老了。

        “小徒不肖,昨晚窃走观内财物,已经隐遁无踪了。”

        缥缈虚无的声音再次响起,对老道士油盐不进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

        “真人不想提,那便罢了。”

        门口骤然响起了甲胄交击、兵刃碰撞的声响,仿佛有兵马快逾旋风地承云飘然而去。

        元化子沉默不语,低头念着礼忏道经《北极天尊宝忏》,似乎想要逐字逐句地赎尽世间妖祸疾苦。

        “本仙前来要取走的第二个东西,此刻就在真人你的身上。”

        元化子低声说道:“愿贵主人明言。”

        缥缈虚无的声音徘徊不定地说道:“我全真一派自宋元之际流离散落,丘处机离世猝然,故而本仙传下的一枚青符玉篆、金科灵文辗转至南派,如今合在你的身上。”

        “真箓种子什么的……”

        这一次,老道士却慢慢笑了起来,微弓的身躯轻轻颤抖,仿佛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

        “真人何故发笑?莫非本仙哪里说得不对?”

        元化子依旧笑着,这倒和满座的扎纸神人、彩绘仙子相得益彰,一派宾主尽欢的场面。

        “贵主人的天下群仙宴虽好,可这武夷山上的架壑升仙宴诡秘非常,前有西王母瑶池之会,后有武夷君彭祖统仙之馆。贵主人身为天仙,何必寻求这些旁俗之物。”

        “汉元寿宫香、太上步星箓遗散至今凡已千六百载,历劫已满,该回归仙界了……”

        飘渺虚无的声音越发失望,似乎已经渐渐没有了耐心,门外刀兵交击声突然猛烈、人吼马嘶欲撕破夜色,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向这里聚集而来。

        伴随着烈风阵阵、雷音隆隆,已然从空中团团围住了缦亭峰半山石洞,随时可能杀入这处汉祀亭中。

        老道士盘坐在地上面带微笑。

        可随着灯火摇曳、烛光熹微,洞内火色猛然化成磷绿,一室皆惨。

        满座的天官星君、金童仙女在绿焰照耀下忽然凝眉瞪目,身上的油彩鲜艳饱满到几乎要溢出,眨眼就变成了暗凝之极的血色,伴随着僵硬的动作缓缓起舞,唱起呕哑至极的送葬歌舞。

        “一曲哀歌茂陵道,汉家天子葬秋风……”

        更骇人的是,此时棋盘石上的“汉祀”二字,忽然鲜血直流,刀兵阵阵、阴风惨惨,宛如汉武帝征和二年七月,那座血满沟渠的长安城内……

        “既然真人一意孤行,只好暂且押入北极驱邪院中拷问,再行发落了!”

        狂风再次灌入洞内,这次是由八位将军及一名葫芦童子所组成的队伍,面庞身躯都臃肿惨淡,仿佛死去多时,带起腥风阵阵。

        左侧枷将军为红面,身穿露右肩的红色半衣,右侧锁将军为绿面,身穿露左肩的绿色半衣,八位将军皆头戴官帽,面露獠牙。而前手持葫芦的缁面童子吐着舌头,穿着白鹤羽衣引路开道,僵硬蹦跳着闯入洞内。

        岩室中瞬间化为鬼域,阴兵鬼将团团围住,常人遇见早已失魂丧胆,跪地求饶了,即便是元化子这样的有道之士,也只能紧闭双目诵经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在此时,一柄剑忽然从洞外飞入,深深扎进了洞内石壁之中,惊得满屋纸人神仙、尸鬼兵马为之辟易,纷纷伏倒。

        随后便是一个朗朗之声响起……

        “天下群仙宴没有我江某人到场,我看是名不符实吧?!”

        “江闻?!你怎么也过……”

        元化子闭着眼都惊叫出声。

        江闻蒙面走进屋内,扫视了一眼各色牛鬼蛇神,毫不客气地坐在彩缦红纱之中,正对着元化子的位置上。

        他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玉盏金碟,微笑着真诚夸赞道。

        “龙肝凤脑,原来是马来长吻鳄的肝脏、红羽极乐鸟的脑子——你们还真的是手段过人。就算来这里之前,我都只在电视上见过,更没吃过这玩意儿……”

        随后,江闻拾起一双象牙箸,拨弄着盘子里地食材,随口又叫破了菜肴的来历。

        “还有这个绿绿的这坨是云门山青泥……土豆泥拌海苔?味道不错。”

        “还有印度枣改良出的台湾青枣?这东西出现的是不是太早了一点,还是说你们已经去过台湾了……”

        江闻毫不客气地尝了两口,指指点点地品评说道。

        缥缈虚无的声音忽然又响起,带着万丈威严仿佛从高天而下,压得万众尽须低首。

        “无礼之徒,竟然敢擅闯仙宴。”

        但是江闻也一拍桌子,靠着内里震得棋盘石上杯盘狼藉,声如雷震。

        “你是哪来的阴神游鬼,竟然敢擅自冒充东华帝君!”

        江闻的声音比外面的声音还要激昂,显出忿怒之相,“既然你说自己是东华帝君,那你转世就是吕洞宾了?我今天倒是想和你比比剑法!看你是否如传说中能飞剑取人首级!”

        此话一出,石洞内外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嗡嗡声震起的灰尘四散。

        “胡说八道!不学无术!”

        含恨出声的居然是元化子,老头闭着眼睛须发皆张,“东华初祖转世吕祖乃是小说家胡言乱语!全真从没有这样的说法!”

        被队友突然开喷的江闻脸色尴尬,连忙小声说道,“真人,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我可是千辛万苦赶来救你。”

        元化子这才闭目不语。

        “前次我在三里亭,已经和贵教的人马交过手,阁下莫非并不知情?何必再拿这些欺弄乡间愚夫愚妇的手段,贻笑大方呢?”

        此刻江闻虽大言不惭,但是那柄青铜剑已经脱手离身,本人毫无防备地坐在鬼域之中侃侃而谈,僵尸般的枷锁八将已经手持兵器趋来,将他团团围住。

        江闻嗅了嗅杯里的酒,淡而无味就随手泼在了地上,面无惧色。

        东华帝君?夜开仙宴?

        笑话。

        从这一手剪纸成兵、分光化影、天外传音、隔空取物的幻术手法,江闻就能猜出又是白莲教在从中作怪。

        进门之前江闻还察觉到,这个山洞里也被缓缓投入了致幻毒烟,靠着层层深入、操纵人心的话术诱导、声光暗示,即便是元化子这样的有道之人,也会缓缓出现幻觉,着了对方的道。

        江闻眉头一皱,看了一眼逼近的枷锁八将,从腰间摸出一把生锈的柴刀,重重拍在了桌上。

        “阁下既然不肯现身,那就先试试我的刀剑双杀的手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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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7 11: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四章 刀剑舞秋风

        磷火惨绿的山洞中阴风呼啸,岩壁上一道阴影悄然逼近。

        江闻全然不顾已经近身的黑影,猛然转身挥出绵掌,不着头脑地劈向空气中的一处灰雾。

        只听得空气中响起裂帛之声,四只手掌忽然对撞在一起。

        两人剧烈地对掌后猛然分开,各退一步,竟是丝毫不敢恋战。

        江闻越发警惕,对方听闻自己要放大招,瞬间就摸到身边想一击致命,还利用铜镜匿影、黑纱遮形的方法掩藏行踪,自己稍一不注意就会猜错方向。

        幸好江闻有听声辩位的本领,基本骗不过他。

        而这一次对掌也让两人暗暗心惊。

        两人只觉得对方的掌力,竟是出乎意料的刚猛,并且甫一出手就不顾试探,想打对方个措手不及,心中都暗骂对方端的卑鄙无耻。

        “好深厚的铁沙掌力,来者可是白莲教圣童?”

        缥缈虚无的声音猛然转冷,从洞外重重叠叠地响起,回音遍布每一处地缝石柱,显然也在堤防着江闻的听声辩位。

        “青山八将,速速捉拿凶徒急急如律令!”

        咒文响起,僵立原地的枷锁八将猛然前扑,铁枷直落、铁锁横拦,以铺天盖地的阵势将江闻团团围住,劲风扑面让人瞬间窒息,已经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江某空手而来颇为失礼,不如剑舞一曲,为圣童助助兴。”

        江闻眼中寒芒一闪。剑还在石壁上,他便抓起桌上的生锈柴刀凌空一挥。

        这一刀没有躲闪,没有虚招,没有挡架。

        这一刀太过简陋,简陋到只有起手的那一劈,简陋到既无前者亦没有来人,简陋到惊天动地。

        这一刀,似乎挥刀只是为了挥刀,仿佛砍柴只是为了砍柴,拦路的兵器就像是枯枝烂木断落崩散了一地,随后直劈猝不及防地变招横砍。

        但是分金断玉的一劈砍中他们的手臂身躯,却像是击中了破败皮革、捆扎草絮里,只听到喀嚓连声,却是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

        “竟然砍不进去?!”

        惊讶之余的江闻挥出一掌,才将红面枷将军震退三步。

        怪不得对方一击不中,就让这八具尸将前来阻挡,像这般不畏生死、不惧疼痛,果然是难缠至极。

        只见枷锁八将分成两列,各自弃了手中断裂兵器,出拳来打江闻。两排将官双臂平举,僵直了身子,一跳一跳的纵跃过来,行动俨如僵尸,身上的腐尸恶臭也扑面而来。

        江闻左手擎刀虚晃,右掌含而不露,趁着近身交接的空档,才缓缓吐出十二分劲道打在其中一人身上。

        寻常石板在这一掌下,都不免化为齑粉,可对方丝毫不退地生受了这一绵掌,青紫脸上眼皮上翻时瞳仁已经彻底散乱,却是露出一嘴尖牙,毫无感觉。

        元化子脸上也带上了青紫色的血丝,显然中毒开始加剧,仍旧出言提醒道:“江闻,这几人魄适太阴,魂过三官,肉既灰烂,血沉脉散,恐怕对方是用的太阴炼尸法。”

        江闻听完沉默不语。

        寻常人能受刀剑劈砍,无非是靠着内练硬功、外套软甲。但只要是血肉之躯,必定受不住内劲击打肺腑,更不可能像江闻面前的这几人一般,触感只觉得是打在朽木革囊上。

        故此元化子立刻想到了江湖左道的炼尸之术,出言让江闻小心。

        只见八名尸将又将两臂直上直下的乱打,膝头虽不弯曲,纵跳却极灵便,又将江闻逼到了绝境。

        这诡异的行动方式,倒是让江闻想起了流传在湘西辰州的言家僵尸拳。

        这门拳法靠着毒水擦身、子夜练拳,混合辰州祝由科的慑心术,也是一样的行动怪异、招式出奇。可是僵尸拳不外乎江湖武功,如何能有这样的刀枪不入,拳脚不伤?

        枷锁八将猛然出手,一齐以“僵尸拜月”招式挥抬手臂,渗着脓血的毒爪掀起腥风,似要将江闻叉翻在地。

        江闻柴刀劈出直截九刀,刀刀封门闭户,但每一招落地时,都有一具僵尸奋臂阻拦;随后又挥出连环九掌,掌掌避实击虚,但每一掌贴近时,都有一具僵尸挺胸迎接。

        然而十六击过后,隐藏在柴刀、绵掌之后的一记气劲终于爆发出来,隐隐生出龙吟之声,尸将合击的空隙猛然被扯开一条通道!

        江闻纵身而起,从狰狞面目的尸将之间跃过,伸手一拔,便将深入石壁的古剑抓在了手中。

        刚刚被打倒的尸将毫不畏惧地分列两队,以“僵尸还魂”式原地挺身,涌到江闻面前奋臂出爪。

        在枷锁将军上前时,轻灵的剑法划过对方皮肤,阳刚的刀法切入对方要害,再次被各一具僵尸挡住,刀剑发出刺入败革的闷声,竟然无法抽出。

        刺入僵尸身体的刀剑被江闻猛然弃去,转身倒持化为了右剑左刀的姿势,反手从铜铁僵尸身上抽出。

        “我知道了……”

        江闻冷哼一声转头再来时,已经是意气勃发,这一次他的武功路数又是陡然一变,风格与之前迥异。

        刀还是烂钝柴刀,剑仍是铜锈古剑,可江闻的杀气却猛然扑面而来,宛如爪牙狰狞的人形猛兽。

        此时的江闻,开始用刀剑倒乱、天地逆转般对敌,招数更加诡谲离奇,阴险毒辣。

        所持之剑本来轻柔,却又砍又斫,变成阳刚之极的刀法;而所持之刀却刺挑削洗,全走单剑的轻灵路子,此时刀已成剑,剑亦成刀,招式变得奇幻无方,令僵尸阻挡不及,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青山八将被刀剑倒逆的怪招打得连连后退,终于被江闻窥见了一个破绽,以青铜古剑中悟来的一式“越女残剑”如青雷击地。

        连凿齿之民都能轻易击退的技击之术一旦使出,这一剑即刻击倒了一具匆忙前来阻挡的僵尸,随后余势不减地重砍入身后另一具僵尸。

        而这一次,对方口吐鲜血飞扑倒底,连带着整队的枷将军都阵脚大乱,手脚颤抖、宛如痴癫。

        砍了几刀下去他就发现,凭什么中刀的僵尸绝不中剑、挡剑的僵尸从不挡刀?

        自古兵不厌诈,江闻骗白莲教说自己刀剑双绝,其实用的是公孙止阴险的《阴阳倒乱刃法》,用更虚虚实实、更阴阳逆反的“阴惨阳舒”、“阴差阳错”、“阴盛阳衰”三招欺骗住了对方,以为自己刀是剑、剑是刀。

        直到最后使出绝技“阳奉阴违”,让剑仍是剑时,对方却已经彻底上当了!

        “很不错。你们竟然能想出,用赶尸之术将两活人两死人编为一队,手脚以铁链枷锁链接的方法。活人内穿藤甲,死者内嵌锁衣,刀剑来则活人以藤甲阻挡,拳脚来则操纵死人接招。”

        江闻一抖青铜剑,甩去上面活人才有的滚烫鲜血,“化死为生、以生作死,如此这般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若是不知情的人遇见,恐怕真以为在和僵尸对决。等到丧胆失魂之后,再强的武功也发挥不出二三成了吧……”

        江闻从不相信白莲教能操纵鬼神,乃至于不相信这世间有人能掌控夷希之事,故而一直保持着冷静,直到分析出对方的行为模式的破绽。

        “江某的刀剑之舞,可还入得阁下发眼?比那樊哙在楚汉鸿门宴上,又是如何?”

        缥缈虚无的声音咬牙切齿,却再也没有了堂皇大气的神圣之态。

        “刀剑双杀……好一个刀剑双杀……”

        从老道士波澜不惊的神色来看,他应该早就看穿了对方有古怪,只是在这里虚与委蛇地拖延时间。

        江闻无语地望着元化子说道:“真人,不是告诉过我‘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这些能被肉眼凡胎说清道明的,绝对不是真仙实圣吗?”

        元化子表情严肃地回答道:“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事缓从恒、事急从权’的道理——他们对面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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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7 11: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五章 仙人抚我顶

        趁着枷锁八将大乱阵脚,江闻毫不犹豫地一剑接着一剑,扼杀了这些尸将的生机,让他们混同为一地瘫倒的死尸。

        然而洞外明显重兵封锁,两人只好退到洞内隐藏,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真人你中毒太深,可能是影响到脑子了,别说话我先给你疗伤。”

        江闻对这个精通趋利避害的老道士,已经是相当无语了,但还是运起内力帮他行气祛毒,争取先能恢复行动,再一起闯出这处岩洞。

        随着洞内灯火微弱,元化子神色恹恹地抬手想阻止江闻。

        “你不要耗费力气了。这帮妖人想来是要把你困在里面,等到身中毒烟再将一网打尽,你趁着还有力气先冲出去……”

        江闻不管不顾地继续运功。

        “这些您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我倒是很好奇,这帮人困住真人你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图你年纪大不洗澡吧?”

        元化子叹了一口气,声音嘶哑地说道:“从妖人提到的事情来看,一定是找到了那本《岣嵝升仙书》,想要从缦亭峰中找到蜕躯升真的终南捷径……”

        老道士说的含糊不清,似乎在江闻面前都不愿意提起里面的玄机。

        幸好江闻也不是什么好事之徒——他今夜上山除了给白莲教一个教训,就是为了把老道士救出来罢了。

        “真人,你省着点力气,待会儿还有好一阵要跑呢。”

        江闻不再追问,假装从没听见什么太上步星升纲箓和汉元寿宫香的事情。

        但隐约间,他闻到了老道士身上有一股酒气。明明洞内的酒壶里装的是白水,那么老道士怎么会有酒味,这就很不合常理了。

        江闻反过来想,如若不是洞中饮酒,那会不会是元化子在会仙观中偷偷饮酒,随后被抓到这里,这才导致了一身的酒气?

        江闻分心二用地回忆了一次前半夜的见面,只记得元化子在丹房中观图打坐,屋里满是浓香不散的气味,故而隐藏住了身上的酒气也不稀奇。

        今晚的事情处处透着离奇。

        “真人,你怪我多嘴,这武夷诸峰千百年来荒无人烟,除了悬棺就是荒山,怎么最近老是被盯上?”江闻为了缓解气氛,还是找了个话题。

        元化子沉吟了片刻。

        “江闻,你可知道悬棺的用意?其实不管铁链悬棺与崖壁悬棺,也只是属于我道家一种羽化成仙的葬制而已。”

        江闻摇了摇头:“悬棺葬法我在武夷山深处也见过,比这邪门而且古老得多,我感觉并不是这样的。”

        闽越王城崖壁上的凿齿之民,是江闻迄今见过最古老的崖葬民族,他们不仅没有成仙,还成为了地底夷怪桀粢的仆役,生生世世被恐怖的电波操控着,直到现在,它们恐怕还徘徊在阴森无光的地底溶洞之中。

        元化子在九阴真经疗伤篇的治愈下,脸上的紫丝已经慢慢褪去,又显露出了几分道骨仙风。

        “莫要胡言乱语,有空多读读书。《茅山志》中有一篇记载,说的是南宋年间的宦官罗淳一在茅山修道,他认为上清派宗师陶弘景墓中可能埋藏有丹砂异书,因而偷偷掘开了陶弘景的墓葬进行探察。”

        “掘开墓室之后,罗淳一见到四根铁链悬空的一副空棺材,唯有墓圹甏甓环绕,相次成文。隐起壁上之上有‘华阳隐居幽馆,胜力菩萨,舍身释迦佛陀弟,太上道君之臣......修上清之三真,憩灵岳以委迹,游太空以栖神。’等等信向羽化登仙的道玄家语,还有一些隐秘的图画文字。”

        江闻听得入神,想到这陶弘景祖师一心混同三教、道佛兼修,倒是天生和白莲教的想法有所契合。

        “罗淳一看见空棺材,认定这种悬棺葬制可以带领人死后升仙,于是匆匆誊录了墙上的文字图画。然而因为越后面的墓痕越古拙难辨、狂诞无稽,最终只记住一副《斫迦罗伐剌底曷罗阇图》,和七十七个峋嵝篆字。为搜辨字意,他走访天下名山遗刻,最终汇成了这本《峋嵝升仙书》……”

        江闻听得云里雾里,对于这本记载升仙秘术的古书感到有些好奇,明明书籍作者都没有成仙,凭什么能让这些后学如此痴狂,一头扎进大山之中呢?

        元化子似乎看出了江闻的疑惑,接着说道。

        “罗淳一虽然没有找到成仙之法,却从上清派中的汉诰《天皇太帝授茅君九锡玉册文》中,悟出了一身阴阳相生、天人化合的高明武功,宋亡后将《斫迦罗伐剌底曷罗阇图》献给忽必烈,转入元廷充任大内供奉,故而流传出了这些事迹……”

        “等一下!后面这里我有点疑问!”

        江闻吓得猛然站起身,把元化子也惊得够呛,差点把胡子揪下来,“你说的这个太监,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啊……你说他一身武功是不是以快为先、形如鬼魅?”

        元化子心疼地眯着白胡子,“嗯,江湖上是有这种传闻,不过时隔太久也没人见识过就是了……”

        不需要见识过,江闻心里已经一清二楚了,并且有些感觉在心里越发不妙。

        对于上清派,江闻在这几年搜怪寻奇的过程中也多有了解,这个诞生于东晋的道教派系开创人物均为士族出身,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和那些作死探寻诡异事件的魏晋名士高度重合。

        更重要的是,上清派肇始乃是由东晋天师道士杨羲扶乩降笔,称紫虚元君上真司命南魏夫人降授《上清真经》。

        扶乩是什么意思不需要多做解释,而上清派也认为通过存思,天地之神可以进入人体,人体之神与天地之神混融!

        他原本以为金庸江湖入侵此方明清江湖,只是潜移默化地影响当前局势、催生书中的人物。但现在看来,金庸江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篡改这世界的历史!

        比如这个罗淳一的故事江闻也听说过一二,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他就是金庸江湖里写出《葵花宝典》的前朝太监的说法!

        那是不是金庸江湖的冥冥之意被他们感召,因此出现了葵花太监?还是说背后创造金庸江湖那个神秘的流荼,也被他们存思沟通到了?

        从魏晋怪谈笔记那些含糊不清、语焉不详的记载中,江闻已经知道文人雅士涉及这些离奇事件,只有死路一条。

        事到如今,武夷山这些事件的脉络,此刻已经有了些许显现。

        从葵花太监罗淳一掘墓开始,便将墓室中藏着的信息流传到世上,一部分记载在《峋嵝升仙书》之中成为道家秘闻,另一部分藏在《斫迦罗伐剌底曷罗阇图》中落入元朝喇嘛的手里……

        “道长,你还有什么不重要的细节可以跟我说的?我保证不说出去!”

        江闻越想越可疑,决定旁敲侧击地再打听一些。

        元化子可能以为江闻是对武功感兴趣,于是就着这方面缓缓说道。

        “你若是对武功有兴趣,下次可以去茅山借阅那份宝书《天皇太帝授茅君九锡玉册文》,但别被他们骗去听什么阴师吐法,只找到那本落款是元寿二年庚申八月十八日,汉哀帝己酉钦书的册文就行。”

        江闻喃喃道:“怎么又是汉哀帝……我记得元寿二年六月汉哀帝就死了,上清派怎么会有一个元寿二年八月的哀帝亲笔?”

        元化子抿嘴不语,面色诡秘,洞中却忽然刮起了阴风阵阵,让江闻脊背都开始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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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7 11: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六章 扬浪动云根

        此时洞外的声响渐渐消弭,只听得空山荒夜的簌簌寒风刮过,树梢草丛都反反复复传来噪音,寒意沿着洞口缓缓灌入石室之中。

        冷月斜照进了洞口,宛如挂在瓦片上的一层白霜。

        石室内纸人林立、失去了丝线操控和烛光华照,棋盘石就像一个石质棺椁,围绕着一圈陪葬往生的七彩纸人,身处其中阴森诡异。

        “不再耽搁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江闻停止运功,将内息缓缓导回气海之中,“白莲教应该已经走了。”

        “怪哉,那白莲教的妖人好像真没动静了!”

        元化子侧耳倾听了片刻,忧虑地说道,“可据说那白莲教圣童阴险毒辣、奇丑无比,光看见样貌都能把小孩吓哭,一定要小心埋伏啊。”

        “圣童能让小孩夜哭?那来个张辽对冲不就行了嘛。”

        江闻浑不在意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埋伏不是大可能了。对方从山下就一直提放着我,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疑兵之计,白莲教行事向来如此。”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此次他们所派出高手贵精而不贵多,为了隐秘行事无力分兵围困,肯定是合兵一处追更有价值的人去了。”

        方才洞外的声响看似雄壮,大多数都是靠着口技、器物伪造出来的,只能说他们把古彩戏法已经运用到巅峰。

        元化子听闻却大惊失色:“不好!他们一定是追着我那徒弟去了!”

        江闻眉头紧皱:“真人,小道长没跟你一块儿被抓走吗?”

        元化子懊恼无比地说道:“我那徒儿昨夜偷走了本门器物,早先就不知所踪了。如今白莲教从我这里没拿到想要之物,肯定是追着他去了!”

        会仙观一直以来就只有两个道士,江闻甚至没问过他道号,一直就小道长小道长地叫着,他也没察觉老小之间有什么矛盾呀?

        江闻总觉得这个老道士,今晚也有古怪。

        “真人,不论如何我先送你下山,呆在这里就怕事有生变。”

        江闻斟酌了片刻,还是先下了决心能救出一个算一个,元化子也表情纠结地同意,确保洞口没有埋伏后,才慢慢离开了汉祀亭。

        但在江闻二人离开没多久,山洞里一个华服纸人忽然间晃动了起来,仿佛有东西要从中孵化出来,隐隐约约让人看不真切。

        又过了一会儿,宽大的天官纸人忽然掀翻在地,底部撕破纸皮钻出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难怪本教圣女说此人极难对付,想不到智计武功都让人棘手。”

        一个穿着白鹤羽衣的缁面童子,正看着地上八具新旧死尸,面色极为难看。

        他就是白莲教本次带队行动的红阳圣童,刚才在和江闻对掌之后内气翻腾,根本没办法逃出洞外,故而借着青山八将合击的间隙,藏入了纸人中匿息闭气至今——这些纸人由巧匠所作,在灯下仙风道骨、阴暗处狰狞可怖,正合引为藏匿处。

        由于他早年遭到采生折割,形貌特殊,因此一直用青山八将的引路白鹤童子掩藏身份。

        平时的对手到死也想不到,对面不死不伤青山八将旁边的第九人,会是个形如小孩的内家高手,因而往往轻易就被暗算。

        “汉元寿宫香已经到手,秘方暂且不要也无不可。”

        红阳圣童枯瘦如僵尸,毫无神圣之态,神情也阴森可怖,偏偏这等恐怖的样貌,最能让人在震惊中相信鬼神之说。

        “六甲神将已经前去抓捕小道士,抢夺太上步星升纲箓;六丁神女原本留在止止庵防备年轻道人,有两人至今未归,想来是暗中跟踪去了。等本教人马汇合一处,便不可惜这青山八将……”

        他慢慢回顾着《峋嵝升仙书》中的记载,一边消化着江闻和元化子方才所说的内容。

        “这两人没看过《峋嵝升仙书》,必然不知道其中奥秘。只要拿到这两样东西,架壑升仙宴就只在我眼前了。”

        …………

        大王峰上月惨云舒,哀风阵阵,仿佛有不祥的东西正在山中出没,一路上也总有微渺的脚步声紧随不止,可等到定睛凝望时又消失无踪。

        袁紫衣和严咏春匆匆上山,按照江闻的描述从张仙岩经天鉴池,眼里看见无数阴墟暗坳里的悬棺朽尸,一路上也是心惊肉跳。

        直到顺利来到了通天岩上,她们没看见江闻口中的门派大殿,只看见了几间夜风中摇摇晃晃的茅草屋。

        二女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最后才在一口大缸里,看见了一个浮浮沉沉的小脑袋……

        小石头躺在药缸里睡觉半夜被叫醒,看着面前的陌生人发呆。

        看着面前的小孩,袁紫衣有点发懵——他怎么睡在水缸里?

        而且她还记得江闻自信满满地对自己说,山上留守的是武夷派的顶门大弟子,她们只要上山就不会有危险。

        袁紫衣本以为会见到江闻培养出来的年轻侠客,可眼前这个,明显还是孩子呀……

        “……你就是小石头?我们是你师父的朋友,送文定和凝蝶回来的。”

        不管怎么样,袁紫衣依旧展露着春风之态,笑靥如晓月照花,她自信这模样可以轻轻松松博得小孩子的信任,打听点关于这个武夷派的事情。

        小石头挠了挠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凝蝶和呆傻的文定,露出了无比懵懂的表情。

        “哦,那把他们放屋里吧。”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要躺回缸里。

        袁紫衣连忙拦住小石头躺下的动作。

        “等一下,你师父还没回来,你就不担心吗?”

        小石头面无表情地想了想。

        “师父说过,他没回来就不用等他。还让我记得把锅烧开了药放进去,外面天冷要在锅里泡着。”

        严咏春和袁紫衣目瞪口呆地想了好久,实在是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江闻家的徒弟半夜有觉不睡,会在药缸里泡着。

        严咏春担心把祸惹及他人,连忙问小石头:“小石头,山上还有其他人吗?你师父还交代过你什么吗?”

        小石头默默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山上就我和叶爷爷两人。傍晚他看师父没回来就留下来陪我,现在应该是睡在天鉴池边上的屋子里。”

        袁紫衣又追问了几句后越听越心惊,原来这武夷派中,就剩这个傻乎乎的小徒弟和马夫老叶驻守。

        白莲教此时一定还在暗中跟踪,如果被他们杀了上来,两人恐怕没办法护得一老三小的周全。

        袁紫衣和严咏春对视了一眼,都察觉了对方的含义。

        “紫衣妹妹,你们在山顶藏好,我下山看看白莲教跟上来没有。”

        严咏春抢先说道。

        几人中她武学修为最高,此时状态也最好,故此自认为责无旁贷。只要拖延得一时半会,袁紫衣就多几分把握带着老幼逃出虎口。

        忽然间,山路上响起了马蹄得得声,不久后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牵着马,正从石阶上走来。

        “二位一定是掌门的客人吧。老朽刚才牵马巡山去了,未能远迎还望赎罪。”

        马夫老叶身材瘦小、弱不禁风,正试图说江湖套话,显得有些生涩刻板,并且竭力安抚有些躁动的高头大马。

        “巡山?我们刚才怎么没看见你?你也没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袁紫衣疑惑地问道。

        “老朽巡的是山间小路,既没有碰见二位,也没见到什么异样,倒是腿上被蚂蝗咬了两口……”

        马夫老叶讷讷地辩解道,只是拍了拍马背上的布囊,沉甸甸地似乎装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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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7 11: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七章 耿耿寒星下

        缦亭峰上。

        小道士徒步走在荒山野岭上,寒风凛冽吹透了他单薄的道袍,双腿也被荆棘碎石划伤,脚步越发地艰难。

        他将双手拢在袖子里,把头埋进衣领中,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寒战着,眼中黑白模糊了起来。

        小道士身躯冰冷,只能靠幻想一道暖阳照着,透过记忆里一些微不足道的片段温暖自己——

        那是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小道士在道观里苦诵着道经,他的师父在三清像前打坐静修,时光缓慢得像是过了一百年都不会留下丝毫痕迹,也平凡得毫无意义,却不知为何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老道士坐在蒲团上察觉到有些冷意,就把座位往外挪了几尺,想借下午悠长的阳光烤暖身体,驱散骨缝渗出的寒意。

        “师父,您要是觉得冷,就到丹房里烤烤火。上午徒儿捡的柴火若是不够用,天黑前我再去拾点便是了。”

        小道士抽空说了一句,想让师父给自己留点喘气的机会,离这些印得密密麻麻的劣质经书远点。

        老道士眼皮都没抬一下,从药葫芦里倒出两颗黄静补气丸囫囵吞下。

        “玄门功课不得马虎,再念十遍《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修持清静无为是成就大道的不二法门。”

        见师父毫不上当,小道士苦着脸又缩回脑袋,伸出冰凉的手指翻动书页,继续神游物外去了。

        小道士觉得这个师父很奇怪。

        平常时候,老道士谨持修身毫不放松,每天功课诵持澄清韵、吊挂、大小启请,诵持八大神咒、律诰,直到诵经回向唱完《丘祖忏悔文》,自卯起至酉终神态端庄、精神饱满,求道之诚日月可鉴。

        可一旦结束功课,这个师父就一头扎进丹房里,研究自己山上采来的草药搭配,学习针砭推拿;每到初一十五,师父更是足不出户地守在丹房里课颂礼真,胆小谨慎得像是地洞里的老鼠。

        若是寻常人走进丹房里,必定会被满墙满架的药材,汗牛充栋的医书所震惊,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到了哪家医馆去了。

        小道士曾经揣测过,师父莫非是因为太怕死了,才会投入玄门之中悟道修炼,苦守在这个山高水远的偏僻道观里?

        可是像师父这样寡欲断情、远离恩怨地活着,就算能修炼到三五百岁,又和山里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呢?世上还有为了活着而活着的道法吗?

        “师父,您不是说要性命双修吗?还是说活得够长就能成仙?”

        对于自己怕死的事情,老道士从不讳言,但小道士这次的直言不讳,却让他不禁委婉地为自己辩解。

        “我派白玉蟾祖师所传的丹法之法当然性命双修,但也讲究先命后性。大略修炼由修精气入手,循炼精、炼气、炼神的阶次渐进,急躁不得。”

        小道士迷惑不解地说道:“命乃人身三宝、性是一点真如。先命后性岂不是舍本逐末的路子?”

        老道士拈须微笑道:“先悟真性看似高屋建瓴,实则不免走入力斥俗体、否定人生的岐途。像傻和尚参一辈子死禅,如何能得解脱?你切不可谈虚论无。”

        小道士总觉得师父在狡辩,但是找不到什么证据,于是看着道观外的两座巍峨青峰出神,任由午后阳光慵懒地照在自己身上。

        老道士见徒弟还不相信,便指着远处的九曲溪说道:“徒儿,你看看那条九曲回环,河岸对面一到春天就花繁柳茂、热闹非常。”

        “这时候,像我们这般住在山脚的人,有的人想过去,有的人不想过去,有的人朝对岸嗤之以鼻。你若是船夫,也只能渡这些想过河的人对吧?”

        “所谓的先命后性,不过是先用神仙命术诱其修炼,以生死之间的恐怖觉其真心,随后才终能以真如觉性遣其梦幻妄想,踏入金丹之道。”

        阳光透过树叶洒进院子里,似乎消融了空气中的余寒,就连远处的山峰都照耀得闪闪发光,瑰丽非常。

        “师父,可是我们山里人不想修道,大家都说有这座缦亭峰就能成仙。武夷仙人会在山顶摆宴会客,我们这些武夷老祖、武夷太姥的子孙饮了仙酒、尝了仙馔,本就能升仙出世。”

        老道士神色蔫了三分,不满地说道:“这些都是村夫村妇之谈,你可千万别轻信。不成金丹皆为虚妄,仙宴也得有船可渡才能架壑飞升,否则你看着满山遍野的仙函尸骨千年不化,又有几人见过神仙?”

        “山上原来没有神仙呀?难道是我爹娘从小在骗我……”

        老道士摇了摇头:“我派从汉时就寻访天下洞天,这武夷山的第十六神仙洞天合该就在这缦亭峰上——否则白玉蟾仙师何必建观住持许久,苦守在这里呢。”

        “什么是洞天呀,师父?”

        “洞天乃是山中空虚之处,屡有神异之所。自汉代纬书发肇,天下已经有三十六洞天之说,我那几个师兄弟走遍天下名山,就是为了找到另外世外洞天的所在。”

        小道士似懂非懂地看着缦亭峰,盯着地势平坦的峰顶,越看越觉得不像,反而觉得边上峰麓相连而略高的大王峰,更有几分洞天的模样。

        “能凭空多出个人算不算神异?”

        小道士犹豫地举例道,“我看大王峰才是洞天。我们在大王峰上捡到的人,现在还在厢房里昏迷着呢——只可惜是个怪人,而不是仙人。”

        “不算,缦亭峰上出现才算。”

        老道士不讲道理地驳斥道。

        小道士越听越懵:“师父,那缦亭峰上到底是有神仙还是没神仙?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老道士神秘地笑了笑,“我若是告诉你有,便是我口出妄言;我若是摆明没有,又属我不懂神仙命术。你若真想知道,等你修成本派的金丹,再上山自己去看吧!”

        小道士看着师父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师父明显是想用计骗自己修炼,如若有着好奇心的加成,连读经都没有那么枯燥。

        “师父,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老道士轻咳了两声,拿起药葫芦又倒出两颗陵阳首乌丸吞了下去。

        “徒儿,你要记住‘野渡浮槎’这四个字。”

        小道士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记不住。

        师父没有再故作神秘,用清远遒亮的声音说道。

        “何为野渡?人生犹如身处野渡,对岸可望而不可既,上下求索时,茫茫然又不知该去向何方。”

        “何为浮槎?修道就如伐竹作舟,虽然辛苦劳碌不休,如履薄冰后,唯有踏上浮槎才算是前路。”

        …………

        漆黑的道路遥远无尽,天顶有一颗苍茫的大星散发着光亮,窥视着清冷的山峰,遥指着某个冥冥中的方位。

        “野渡浮槎……”

        “架壑升仙……”

        小道士颤抖着重复着师父的话,哪怕即将在冷夜里成为一具寒殍,可他依旧走着,没有停下。他一手紧捂着心口处不放,似乎那里有什么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只见在那片丹崖壁立,松竹环翠的巨石峰上,一段云雾笼罩如幔帐,馨香鼓乐氤氲不去,金宇缀花人间难得。

        缦亭招宴,赫然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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