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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护士学院杀人事件》(完结)示范课上实习护士被当众毒杀,作者: (英) P.D.詹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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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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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女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嘲弄的语气说:“协助警察?这句话是不是别有用心?不管怎样,我想我不会对你们有什么特别的帮助。她们两个我谁都没杀。昨天晚上我到这里新开的一家艺术影院看电影去了。最近正在上映安东尼奥尼的系列电影。这个星期放的是《奇遇》。我直到晚上11点才进大门,然后就直接上去睡觉了,甚至连法伦的面都没见着。”

    达格利什问:“你是一个人去看的电影吗?”

    罗尔芙护士长犹豫了一秒钟,接着果断地说:“一个人。”

    达格利什不胜厌烦地看出了她在撒谎,他接受了她这第一个谎言,心里想,在调查完成之前她不知道还要撒多少个谎,不管是无关痛痒的还是事关重大的。但现在不是讯问罗尔芙护士长的时候。她不会是一个好对付的证人。他的问题她都回答了,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怨恨。他不知道到底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工作叫她讨厌,抑或是任何男人都会让她生气,使她用这种轻蔑的腔调说话。她生气的时候,脸和情绪很相配,令人讨厌,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她的五官显得很坚强,也很聪明,但没有一丝女性的温柔。深陷的眼窝、漆黑的眼珠让这双眼睛很漂亮,可是却长在一对笔直的黑眉毛下面,眉毛又浓又黑,使这张脸有点难看。她的鼻子很大,鼻孔也张得很开,嘴唇的线条很细、很坚决,显得不屈不挠。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女人是绝对学不会与生活妥协的,或许她曾经尝试过,又放弃了。达格利什突然想到,如果以后证实她就是杀人凶手,她的照片最终公之于众,其他女人会起劲地从她那张毫不妥协的面具上寻找堕落的标记,会公开表示她们对此毫不吃惊。尽管有些生气,但他又突然可怜起她来,这是人们对长相难看的人会产生的一种复杂感情。他迅即转身走开,免得她会看见他脸上突然生出的怜悯之情。他知道这会让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当他又转过身来正式向她道谢,感谢她提供的帮助时,却发现她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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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3


    查尔斯·马斯特森警官身高6英尺3英寸,肩膀很宽,肌肉发达,身材结实,走起路来却十分灵活,行动准确得令人惊讶,控制得恰到好处。一般人都认为他长相英俊,他自己尤其这样认为。他有一张表情坚定的脸,嘴唇性感,双眼半睁半闭,看起来特别像一个著名的美国电影演员,是那种粗豪的硬汉代表。达格利什偶尔觉得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为他说话常常会带一点美国口音,使得自己看起来更像。

    “好吧,警官,你刚才有机会看过这个地方,也和一些人谈过了,那么就把情况告诉我吧。”

    每逢达格利什说出这样的话,他的下属就会感到一阵恐惧,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句话意味着此刻警司期待听到一个清楚、简洁、准确、措辞文雅而全面的罪案报告。这份陈述应该将迄今为止所有人提供的明确事实全部包括在内。明白你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又能用最简洁、最恰如其分的语言去表达,具备这种能力的人在警察中是不多见的,其他行业也是如此。达格利什的下属多半会抱怨说没想到语言能力会是进入伦敦警察厅的资格证书。但是马斯特森警官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畏惧。他有他的弱点,但是缺乏自信可不在其中。他很高兴能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警察厅里的人都知道达格利什警司不能容忍一个傻瓜,他对愚蠢的定义是独特而明确的,马斯特森尊敬他是因为达格利什是警察厅最出色的警探。在马斯特森看来,成功是真正唯一的衡量标尺。他认为达格利什很有才干,但并不等于说他认为亚当·达格利什和他查尔斯·马斯特森一样能干。大多数的场合,他从内心里不喜欢达格利什,在他看来要探究其中的缘故似乎是无益的。他甚至怀疑这种反感是相互的,但这也没有特别让他担心。达格利什不是那种因为不喜欢某个下属,便破坏其前程的人,他在这方面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也可说是公平的,他会将荣誉归于应得的人。尽管这样,还是要审时度势,马斯特森决定好好观察观察。一个小心翼翼计划着往上爬的野心家,如果不尽早明白反对上司是愚蠢至极的,那他就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了。马斯特森不打算这样做。但是在这场友好的战役中,能从上级那里得到哪怕一点点合作倒也不错。他只是不能确定是否能得到它。他说:“我将分别谈谈两名死者的情况,长官,第一个受害者……”

    “你为什么像在报告一桩谋杀案,警官?我们在使用‘受害者’这个词之前,一定要确定死者是否是一个受害者。”

    马斯特森重新开始:“第一名死者……死去的第一个姑娘是一名21岁的实习护士,名叫希瑟·佩尔斯。”他继续讲述迄今为止众所周知的两个女孩的死亡情况,小心避免使用太多明显的警察行话,他知道他的上司听到这些行话是会大动肝火的。他还努力压制自己,不让自己把刚才听来的关于胃内喂食的事情讲出来,这是他费了大力气才从罗尔芙护士长那里一点一点榨出来的。尽管不情愿,她还是对其做了全面的解释。他最后说道:“所以,长官,有如下的可能性。一种情况是一名或两名死者都是自杀的;第二种情况是一名或两名死者都是死于意外事故;第三种情况是第一个死于谋杀,但她不是要谋杀的对象;第四种情况是有两桩谋杀,它们都有各自确定的受害者。这真是一个复杂的选择,长官。”

    达格利什说:“还有一种情况,即法伦是正常死亡。在拿到毒理学报告以前,我们要先于事实进行推理。但是此刻,让我们把这两起死亡事件都当作谋杀来对待。好了,我们到图书馆去吧,看看医院管理委员会的副主席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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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 08:50:08 | 显示全部楼层
    4


    图书馆很容易找,它位于二楼,就在实习护士起居室的隔壁,门上有一块大大的油漆标牌。这是一间天花板很高、很漂亮的房间,一面墙被三扇装饰华丽的凸肚窗完全占满了,另外三面墙边都是书,一直堆到了天花板,只空出了房子的中央。沿窗摆放着四张桌子,房内还有两张难看的沙发,分别放在石砌的壁炉两边。壁炉里一个老旧的煤气炉发出凶险的咝咝声,似乎在表示欢迎。壁炉前的两排日光灯管下,有四个人聚在一起低语,仿佛在谋划着什么事情。一见到达格利什和马斯特森走进来,他们一齐转过身,警惕又好奇地看着来客。达格利什对于这样的情形早已十分熟悉,这种眼光里面往往混合着兴趣、理解和希望。这是一桩谋杀案中的主要人物与一个外来者的首次见面。这个研究暴力死亡的外来专家已经来到他们中间,他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到这里来展示他那招人反感的才华。

    接着沉默被打破了,僵在那里的几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有两个人达格利什已经见过——斯蒂芬·科特里-布里格斯和医院的秘书保罗·哈德逊,他们俩迎上前来,脸上堆起了客套的笑容。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显然在任何场合都要突出自己的重要性,他做起了介绍。行业秘书雷蒙德·格鲁特懒懒地伸出手握了握。他有一张略显阴郁的脸,现在由于苦恼皱起了眉头,那表情就像一个马上要哭出来的孩子。他那一头银丝般的头发一缕缕地盖在高高凸起的额头上。达格利什想,他或许没有看起来这么老,但必定临近退休的年龄了。

    高高的、佝偻着身体的格鲁特旁边站着的是阿尔德曼·济里。这人看起来像一条意气扬扬的猎狗,长着姜黄色的头发,身材矮小,面目狡猾,双膝像一个赛马师一样外翻。他穿着一套方格花呢西服,衣服式样本来就糟糕,完美的裁剪更强化了这种糟糕。这使他看起来有点像儿童喜剧里的人形动物,达格利什几乎以为自己握在手里的就是一只爪子呢。

    “你来了,真是太好了,警司,来得这么快。”他说。

    话刚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这话说得有点蠢,长长的姜黄色眉毛下的眼睛急切地看了一眼他的下属,似乎对他们的假笑表示轻蔑。只有行业秘书显出觉得丢了脸的样子,仿佛是自己失礼了。保罗·哈德逊转过脸去,免得人家看见他忙不迭藏起来的一个偷笑。他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达格利什一到医院,便对他留下了办事干练、威信十足的印象。然而现在副主席和行业秘书的存在显然封住了他的嘴,他的表情似乎在为自己的忍让作辩解。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说:“目前恐怕还不能期待有任何消息,是吗?我们看见太平间的运尸车走了,我还和迈尔斯·赫里曼谈了几句。当然目前他还不能表态;如果说这是一起非正常死亡,他会感到吃惊的。这姑娘是自杀的,我早就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达格利什说:“还没有什么东西是显而易见的。”大家一时沉默无语。副主席发现场面有点尴尬,便夸张地清了清喉咙,说:“你当然会需要一间办公室。我们地方上的警察每天是从警察局到这里来工作的。他们真的一点也不麻烦我们,我们几乎都不知道他们在这里。”他微微有点得意地看着达格利什,似乎并不指望警察厅的人也会同样地与人方便。

    达格利什简洁地回答:“我们想要一个房间,能否在南丁格尔大楼为我们安排一间呢?如果可以的话,那是再方便不过了。”

    这个要求似乎使他们有点惊慌。行业秘书踌躇着说:“如果总护士长在就好了,我们不清楚哪一间房是空的。她不久应该就会回来。”

    阿尔德曼·济里烦躁地说:“我们不能凡事都等她来。警司要一间房,去帮他找一间吧。”

    “正好一楼有一间罗尔芙小姐的办公室,就在示范室隔壁。”行业秘书垂下悲伤的眼睛看着达格利什,“你当然已经见过罗尔芙小姐了,她是我们的首席导师。如果罗尔芙小姐能暂时搬到她秘书的房间。巴克菲尔德小姐因感冒休假了,所以她的办公室是空的。不过有点小,而且只有一个食橱,但是如果护士长……”

    “就让罗尔芙小姐把她要用的东西都搬出来吧。搬运工会来帮她搬文件柜的。”阿尔德曼·济里转过身来对着达格利什喊道,“行了吧?”

    “如果它有单独的出入口,又能适当隔音的话。门上要有锁,能够容得下三个人,有一部直拨外线电话,我想这样就行了。如果还有自来水,那就更好了。”

    副主席面对这一系列难应付的要求,情绪倒是缓和下来了。他犹豫不决地说:“一楼罗尔芙小姐办公室的对面有一间小衣帽间和一间卫生间,那也可以拨给你们使用。”

    格鲁特先生的悲伤更深了。他的眼睛扫过来看着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似乎在寻求一个同盟。但是外科大夫在这几分钟内却令人不可理解地一直保持沉默,好像不愿意迎接他的目光。此时电话铃响了。哈德逊先生显然很高兴能有机会活动身体,跳起来接了电话。他转过身对副主席说:“是《号角报》,先生。他们要你亲自接听。”

    阿尔德曼·济里果断地抓住听筒。他决定重振威风,准备由自己来掌控局面,做这种事情则完全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谋杀案也许不是当前要他来处理的事,但是老练地和地方报纸打交道,这事他做起来得心应手:“我是阿尔德曼·济里,管理委员会的副主席。是的,伦敦警察厅已经派人来了。受害者?啊,我想我们就不要谈什么受害者了。目前还不是时候。法伦,约瑟芬·法伦。年龄?”他将手盖住听筒,转过身来问行业秘书。特别奇怪的是,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给出了回答。

    “31岁10个月,”他说,“确切地说,到今天为止她比我整整小20岁。”

    阿尔德曼·济里对于这个信息一点也不吃惊,他又转向听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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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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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 08:5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她31岁。不,我们还不清楚她是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我们正在等验尸报告出来。是的,警司达格利什。他现在在这里,但他很忙,不能接电话。我希望今天晚上在报上发表一篇声明。到时验尸报告应该出来了。不,没有理由怀疑是谋杀。警察局局长出于谨慎请来了苏格兰场的警察。不,就我们目前所知,这两起死亡事件之间绝没有任何联系。很悲痛,是的,非常悲痛。如果你愿意下午6点左右再来电话,我也许会有更多的消息奉告。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就是法伦护士今天早上7点刚过时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床上。她很可能是死于突发的心脏病。她刚得过流感。不,没有留下字条,没有那一类的东西。”

    他听了一会儿,又用手盖住听筒,向格鲁特转过身去。

    “他们问起亲属,我们知道他们的情况吗?”

    “她一个亲属都没有。法伦是个孤儿。”这次又是科特里-布里格斯回答的。

    阿尔德曼·济里转告了这个情况,将话筒放回原处。他带着恶意,笑着看了达格利什一眼,目光中混杂着报复和警告的意味。达格利什听到他说把伦敦警察厅叫来是出于谨慎,觉得很有意思。这倒是一个关于警察厅责任的新概念,他感觉这一点不大可能骗得过地方报纸的记者们,更不可能骗得过伦敦的记者们,他们马上就会到现场来。他不知道医院将如何应对公众的关注。如果这种询问得不到阻止,阿尔德曼·济里只怕会需要一些忠告了,但有的是时间来做这件事。现在他得摆脱他们,开始进行调查。这些来自社会的开场节目永远是耗费时间的麻烦事。不久又会有一个总护士长要应付、要讨教,甚至可能要对抗。行业秘书在没有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不愿意有进一步的行动,由此看来,她似乎是个强硬的人物。他还没有考虑如何巧妙地使她明白,在这个调查中只容得下一个强硬人物。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刚才一直站在窗前,注视着窗外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花园,此时他转过身,使自己从思考中回到现实。他说:“我恐怕不能再在这里耗费时间了,单人病房里有个病人要去看,然后还得查房。今天上午晚些时候我本应该给学生们上一堂课,现在也不得不取消了。济里,还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他对达格利什不理不睬。他给人的印象是,他是个忙人,现在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在这件琐事上了。这无疑是有意做给人看的。达格利什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拦住他,虽然制伏他的傲慢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但他现在没时间做这件令他着迷的事,还有更重要的急事要处理。

    正在此时,他们听见一阵汽车的声音。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转身走到窗前向外看,但是没说话。房间里的其他人僵住不动,然后仿佛是受一股共同力量的驱使,他们都转身面对房门。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周围沉默了几秒钟,紧接着拼花地板上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门开了,总护士长走了进来。

    达格利什对她的第一印象是:极具个性,带着一种随意的高雅气质和显而易见的自信。她身材高挑,身段苗条,没戴帽子,淡淡的蜜金色皮肤和几乎是同样颜色的头发。头发从高高的额头上往后梳,在脑后盘成一个复杂的发髻。她穿着一件灰色花呢大衣,一条鲜绿色的围巾在颈下打了个结,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和一个小旅行箱。她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把箱子放在桌上,脱下手套,将这一小群人默默地扫视了一遍,仿佛是在观察一群证人。达格利什本能地注意到了她的手,手指很白、很长,慢慢变细变尖,骨节却非同寻常的粗大。她指甲剪得很短,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巨大的蓝宝石在华丽的镶嵌底座上和指关节形成了对比,熠熠发光。尽管这个想法有点离题,他也不禁好奇她工作时是否会脱下戒指,如果是,她又是如何将它从那虬结的指关节上脱下的。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总护士长。”然后便向门边走去,站在那里像个心烦的客人,似乎急于离开。其他人都将总护士长围住,气氛忽然轻松了下来,大家低声向她介绍了情况。

    “早上好,警司。”她的声音深沉,带点儿沙哑,与她本人一样很有个性。她似乎一点也不认识他,然而他意识到了她那对突出的绿色眼球迅速将他扫视了一遍——她在打量他。她的握手坚定、冰冷、非常短暂,就好像是在手心里飞快地碰触了对方一下,仅此而已。

    副主席说:“警察想要一个房间,我们想或许罗尔芙小姐的办公室能给他?”

    “太小了,我认为。而且不够独立,太靠近大厅了。如果达格利什先生用二楼的来客休息室和它隔壁的衣帽间,会好一些。那房间有锁。综合办公室里有一张带锁的办公桌,可以把它搬上去。那样的话,警察们就会有一个私密的地方,会尽可能少受学校工作的干扰。”

    立刻便有一片表示同意的附和,男人们看起来情绪放松了。总护士长对达格利什说:“你还要一间卧室吗?要不要在医院睡?”

    “那倒没必要。我们打算住在市里。其实我倒宁愿能住这儿,我们大概每天都会工作到很晚,所以如果能给我们钥匙的话,那就帮了我们的忙了。”

    “要多长时间?”副主席突然问。表面看来,这句话问得有点傻,但是达格利什注意到所有人的脸都向他转过来,似乎这是一个期待他回答的问题。他知道自己破案神速的名声在外,或许他们也清楚这一点。

    “大约一星期。”他说。即使这个案子拖得更久一些,他还是有可能在七天内,从南丁格尔大楼和它的居民那里获得他想知道的一切情况。如果法伦是被谋杀的——他相信这一点——嫌疑人的范围也会很小;如果案子七天之内不能破,那它也许永远都破不了。他听到有人轻轻地松了口气。

    总护士长问:“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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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 08:50:36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已经把她的尸体送到太平间去了,总护士长。”

    “我不是说法伦。达克尔斯护士在哪里?我听说是她发现了尸体。”

    阿尔德曼·济里回答:“她一直在单人病房休息。她真是吓坏了,我们请斯耐林大夫给她看了看。他给达克尔斯用了一点镇静剂,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正在照看她。”

    他又补充道:“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有点担心她。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病房要照料,要不然她就会到机场去接你了。我们都觉得没有一个人去机场接你真是太糟糕了。但是看来最先要做的就是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这个信息,要求你一下飞机就马上和我们联络。布鲁姆费特护士长认为如果让你先知道情况,对你的震动会小一些。但是又一想,不派人去接显得有点不妥,我本想派格鲁特去,可他……”

    那沙哑的喉咙又打开了,带着不动声色的申斥:“我倒以为使我免受震动的办法就是让你少担心。”她转向达格利什说:“45分钟后我会在四楼我的起居室里。如果你方便的话,到时我会很乐意和你谈一谈。”

    达格利什努力克制着心中的冲动,回答时没显出顺从的样子来:“好的,总护士长。”表明他会去的。泰勒小姐又向阿尔德曼·济里转过身去:“现在我要见达克尔斯护士。然后警司先生会和我谈话,之后你或是格鲁特先生要找我的话,我会在我医院的大办公室里,当然,我整天都会在那里。”

    再没有多说一句话,或是多看一眼,她就收拾起旅行箱和手提包走出房间。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随手为她打开门,正准备跟着走出去,又站在打开的门边,用一种快活的挑衅的语气说:“好了,既然总护士长回来了,招待警察的大事也已经定了,或许医院又可以正常工作了。达格利什,我要是你,这次会晤绝不会迟到一分钟,泰勒小姐不习惯有人对她不服从。”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走出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阿尔德曼·济里一时显得有点困惑不解,然后说:“当然,他有点心烦,不过那是自然的,有谣传说……”然后他盯着达格利什,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转而对保罗·哈德逊说:“那么,哈德逊先生,你听见总护士长说了,警察要用这幢楼的来客休息室,去安排一下,亲爱的伙计,安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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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 08:50:47 | 显示全部楼层
    5


    泰勒小姐在去单人病房之前换上了制服。虽然此时看来这样做出于本能,但当她将身上的斗篷裹紧,轻快地沿着从南丁格尔大楼通向医院的步行小道走去时,她意识到这种本能源自理性。总护士长的归来对医院是一件重要的事,让大家看见她回来了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去单人病房最近的路是穿过门诊大厅。门诊部已经闹哄哄地挤满了人。那里精心地摆放了一圈安乐椅,给人随和、轻松、舒适的印象。椅子很快就坐满了人。来自好友团女子委员会的志愿者们已经在一个冒着热气的大茶桶前忙开了,她们正在给那些老病号倒茶。那些老病号乐于提前一小时来候诊,享受着暖和的环境、阅读杂志以及与他们的老病友闲谈的乐趣。总护士长穿过人群时,意识到有人转过头来看她。先是短暂的沉寂,接着便是一片恭敬的低声问候,对此她已习以为常。她看到穿着白外衣的初级医务人员在她经过时都连忙让到一边,实习护士们更是退到墙边,将后背紧紧贴在墙上。

    单人病房在三楼,尽管是1945年建成的,但这幢建筑仍被叫做新大楼。泰勒小姐坐电梯上去,电梯间里还有两个放射室的工作人员和一个干杂工的小伙子。他们低声细语地和她打招呼,说着“早上好,总护士长”,然后极不自然地默默站着,直到电梯停下。当她先于他们走出电梯时,他们赶紧往后退。

    单人病房共有20个单独的房间,门都开向一条宽阔的中央走廊。护士办公室、厨房和杂物间就在一进门的地方。泰勒小姐刚进来,就看见一个年轻的一年级实习护士正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总护士长,她就脸红了,低声说着她正要去找护士长之类的话。

    “护士长在哪里,护士?”

    “在七号病房,和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在一起,总护士长。他的病人情况不好。”

    “不要去惊动他们。你一见到护士长就告诉她我来看达克尔斯护士。她在哪里?”

    “在三号病房,总护士长。”她犹豫地说着。

    “可以了,护士,我自己去找。忙你的去吧。”

    三号病房在走廊的尽头,是通常留给生病护士的六间单人病房之一。只有当这六间病房都住满了,生病的护士们才会在病室的其他病房里住下。泰勒小姐留意到这不是约瑟芬·法伦生病时住过的那一间。三号病房是留给护士的六间房中阳光最充足、条件最好的房间。一个星期以前,这里住过一个因流感而并发了肺炎的护士。泰勒小姐每天都要将所有的病房巡视一遍,每天都收到所有生病护士的病情报告。她想生病的威尔金斯护士不可能已经恢复到可以出院了。布鲁姆费特护士长肯定是让她搬走,腾出房间给达克尔斯护士了。泰勒小姐能猜出其中的缘故。透过这间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医院前面的草坪和叉子状的花坛,而即使是穿过冬天光秃秃的树枝的疏影也不可能窥视到南丁格尔大楼。可亲可爱的老布鲁姆费特!看起事物来思想僵化,是多么叫人讨厌,但是一旦事关她病人的利益和舒适,她又是多么富于想象力。布鲁姆费特谈起责任、服从和忠诚时总是令人尴尬。但是当她说出这些不招人待见的话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也按照自己的见解生活。她是约翰·卡朋达医院有史以来——或许将来也是——最好的病房护士长之一。但是叫泰勒小姐高兴的是,正是由于她的忠于职守,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才没去希思罗机场接她。回到家里面对第二场悲剧已经够糟糕的了,好在没有布鲁姆费特狗一般的忠诚和关心来加重她的困扰。

    她从床下抽出一张小凳子,坐在女孩的床边。尽管服用了斯耐林大夫的镇静剂,达克尔斯护士仍然无法入睡。她正静静地平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现在她的眼睛转过来看着总护士长,里面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悲伤。床头的小柜子上有一册教科书——《护士药物学》。总护士长把书拿起来。

    “你学习很认真,护士。但你只会在这里待很短一段时间,为什么不从医院红十字小推车上挑一本小说或是轻松一点的杂志来看呢?要不要我给你送一本来?”

    回答她的只是眼泪。那细瘦的身体在床上像痉挛般扭动着,头埋在枕头下,一双颤抖的手抱住了它。床也因为这一阵痛苦的发作而抖动起来。总护士长站起身,走向门边,咔嗒一声关上了查看孔的木板,然后又快步走回座位上。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等着,只是将手放在女孩的头上。几分钟后,可怕的颤抖停止了,达克尔斯护士渐渐平静下来,开始低声细语,由于半个头被枕头压住,又由于抽噎和打嗝,她的声音时断时续:“我真是太痛苦、太丢脸了。”

    总护士长低下头仔细听她说出的话,一阵恐怖的寒意掠过全身。她真的不是在倾听一个杀人凶手的告白吗?她发觉自己在默默地祷告。

    “上帝呀!千万不要这样!不是这个孩子!真的不是这个孩子吧?”

    她等着,不敢提问。达克尔斯护士扭过身来,双眼向上看看她,那弄脏了的、由于痛苦而变形的脸上,一双眼睛红肿着,像两个形状奇怪的月亮。

    “我有罪,总护士长,有罪,她死的时候我高兴极了。”

    “法伦护士吗?”

    “啊不!不是法伦!法伦死了我很难受。是佩尔斯护士。”

    总护士长用双手按住女孩的双肩,让她又躺下去。她紧紧抓住女孩发抖的身体,紧紧盯着那双泪汪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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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 08:51:0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要你把真相告诉我,护士。是你杀死了佩尔斯护士吗?”

    “不,总护士长。”

    “也没有杀死法伦护士?”

    “也没有,护士长。”

    “或者和她们的死有关系?”

    “也没有,总护士长。”

    泰勒小姐长吁一口气,松开按着达克尔斯的双手,坐直了身子。

    “我想你最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

    她平静下来之后,一个悲伤的故事便出来了。这件事在当时看来似乎谈不上是偷窃,倒像是一个令人惊叹不已的事件。达克尔斯的母亲急需一件暖和的冬大衣,达克尔斯护士便从她每月的工资里省下30先令来。只是积攒这笔钱耗时太久,天气又越来越冷了。她母亲从不抱怨,从不向她要求什么。她早上等公交车时,经常要等上近15分钟,这种时候最容易着凉。但即使着凉感冒了,她也不能不去上班,因为阿克赖特小姐——她工作的那家百货商店的顾客——就等着逮住一个机会让她被解雇呢。在商店里当服务员的确不是适合母亲的工作。可是人一过50岁,又没有什么资格证书,就很难找到工作了。商店里那帮年轻的服务员也不是什么善类。他们一直暗示说母亲工作不努力,这可不是事实。母亲干起活来也许不如他们利落,不过她接待顾客从不偷懒。

    哈泼护士曾经把两张崭新的五英镑钞票掉在达克尔斯的脚下。哈泼从她的父亲那里得到大笔的零花钱,所以掉了十英镑也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大约发生在四个星期前。当时哈泼护士和佩尔斯护士正走出护士宿舍,去医院的餐厅吃早餐,达克尔斯护士就跟在她们后边几步远。两张钞票从哈泼护士披肩的口袋里掉出来,躺在地上,轻轻地颤动。达克尔斯的第一反应是叫住那两个学生,但目光一接触到钞票,某种东西便制止了她。这两张钞票的出现是那么的出人意料、那么的难以置信。钞票完好无损,沙沙作响,它们是多么漂亮呀!她站在那里看着它们,一秒钟后,她意识到自己正看着母亲的新大衣。这时两个女孩的身影几乎走出了她的视线,钞票已经折叠在她的手中,一切都太迟了。总护士长问:“佩尔斯怎么知道你捡了那两张钞票?”

    “她说她看见了。我弯腰去捡钞票时她正好回过头来瞧见了。当时她也没有多想。但是后来哈泼护士跟大家说起她丢了钱,而且肯定是在去吃早餐的路上从披肩口袋里掉出来的,佩尔斯护士便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她和双胞胎一起陪着哈泼护士去路上找,看是否还能找到钞票,我猜就是那时,她想起了我弯腰的情景。”

    “她第一次和你谈起这件事是什么时候?”

    “一个星期之后,总护士长,我们进入这幢大楼的两星期之前。我想在那之前,她还无法让自己相信这件事。她一定是下了好大一番决心才和我说的。”

    佩尔斯护士一直在等,总护士长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可能要花整整一星期的时间理清心中的疑团。她必定一听到丢钱的事,就已经回想起达克尔斯弯腰捡钱的情景。那她为什么不立刻抓住这个女孩呢?难道一定要等到钱花光了,罪犯稳稳地被抓在手心,她那灵魂扭曲的自我才能得到更多的满足吗?

    “她在讹诈你吗?”总护士长问。

    “啊,没有,总护士长!”女孩大吃一惊,“她只是每周要走五先令,那不算讹诈。她每周都将钱送给一个为释放罪犯服务的团体,她把收据给我看了。”

    “顺便问一句,她向你解释过为什么不把钱还给哈泼护士吗?”

    “她认为向她解释难免会牵涉到我,我求她不要那样做。本来一切都过去了,总护士长。取得合格证书后,我要去参加一个地区护士培训,那样我就可以照顾妈妈了。如果我能找到一个乡村地区护士的工作,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有一所自己的乡村小屋,或许还能有汽车。妈妈就可以辞掉服务员的工作。我把这个告诉佩尔斯了。此外,她说哈泼在钱的事情上一向粗心大意,让她吸取一次教训也没什么害处。她把钱送给为释放罪犯服务的社会团体,是因为她认为这样做是对的。毕竟如果她不替我遮掩,我也许会进监狱。”

    总护士长冷冷地说:“这显然是胡说,你也应该知道。看来佩尔斯护士是个非常愚蠢、傲慢的女人。你确定她不会提出其他要求吗?讹诈的花样可不止一种。”

    “可是她不会那样做,总护士长!”达克尔斯护士挣扎着要从枕头上抬起头来,“佩尔斯,呃,她的心是善良的。”她似乎发现这个词用得不恰当,便皱起眉头急于解释。

    “她总是和我说很多话,还交给我一张卡片,上面有一段摘自《圣经》的话,叫我每天看。她每周都会来考考我。”

    总护士长听了愤怒不已,觉得需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将她滚烫的脸贴到窗玻璃上冷却一下。她能感觉到心在怦怦地跳。她还以一种几乎是职业性的兴趣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一会儿后,她又回到床边。

    “别说她是善良的。你可以说她尽了本分,问心无愧,或者用意是好的,等等,只要你喜欢,但绝不能说她是善良的。如果你遇到过真正善良的人,就会知道这之间的差别。还有,即使你为她的死感到高兴,我也不会在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有其他的感觉倒不正常了。总有一天你会怜悯她、原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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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 08:51:49 | 显示全部楼层
    “可是,总护士长,需要原谅的是我呀,我是一个贼。”这阵哀鸣声难道不是表露了一点受虐狂的意味,不是一种反常的、天生会成为受害者的自我诋毁吗?泰勒小姐轻柔地说:“你不是贼。你只偷过一次,这是完全不同的。在我们的一生中,都会有一些小事使我们为自己感到羞耻、感到遗憾。你对自己有了一些新的了解,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这动摇了你的信心。现在你必须带着这个认识生活下去。只有学会了解和原谅自己,我们才会开始去了解和原谅他人。你不会再偷了,我知道,你也知道。但是你偷过一次,你就有偷的可能性。有了这个认识,将来你就不会过于自我得意、自我满足。这会使你比别人更宽容、更能体谅人,你就能成为一个更好的护士。但是如果你继续沉溺于罪恶感、悔恨和痛苦,就会适得其反。这些隐伏的悔恨情绪也许会使你觉得心里好受些,但它们无论对你还是对他人都没有帮助。”

    女孩仰望着她:“要让警察知道吗?”当然,这是个问题。但只可能有一个答案。

    “是的,你得告诉他们,就像你刚才告诉我那样。但是我得先和警司谈一谈。他是从苏格兰场来的新侦探,我想他是个聪明人,善于体谅他人。”

    他体贴人吗?她怎么能看得出来?第一次的见面如此短暂,他们仅仅对视了一下、握了握手而已,那瞬间的印象仅仅使她略感宽慰,觉得他是一个有威信、有想象力的人,也许能解开这两起神秘的死亡之谜,能把对无辜者和有罪的人的伤害都降到最低程度。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一点。但是这个感觉合乎理性吗?她愿意相信达克尔斯,但是当一个警官面对众多的嫌疑对象,又没有其他明显的动机时,他会如何去理解这个故事呢?不错,达克尔斯护士有明显的动机,为了自己和母亲的将来,她有可能犯案。她的举动也相当古怪。佩尔斯死时,她是所有学生中最为悲痛的,这是事实;但她马上便振作了起来,大家有目共睹。甚至在警察强势的追问下,她仍能稳稳地守住自己的秘密。是什么使她忽然崩溃,坦白一切并陷入悔恨之中?仅仅是因为见到法伦的尸体,受了惊吓吗?如果她真的没有插手的话,为什么法伦的死会造成这种决堤?

    泰勒小姐又想起了佩尔斯。她很难做到真正了解每个学生。整体来看,佩尔斯比较迟钝、谨慎,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她可能把护理工作当作对日常生活缺乏满足感的补偿。通常每所护士培训学校都有个这样的人。当她们向学校提出申请时,你很难拒绝她们,因为她们不仅提供了合格的教育资格证书,还有行为端正的证明。她们一般不会成为糟糕的护士,这也是她们很少成为出色护士的原因。但是此刻她怀疑起来。如果说佩尔斯心中藏有这种不为人知的对权力的渴望,将达克尔斯的过错和痛苦作为喂养自己灵魂的养料,那么她就远不是普通、无能之辈了。她简直是一个危险的女人。

    她把一切都很聪明地算计过了,等了一个星期,直到她确信钱已经用完了,让达克尔斯没有选择。于是那孩子便无法辩解说自己是一时冲动,打算把钱归还。即使达克尔斯决定去坦白,或许是向护士长坦白,那也必定得告诉哈泼护士。佩尔斯必定会使她做到这一点。只有哈泼才能决定是否起诉。也许说服她发发慈悲不要去起诉会奏效,可要是不起作用呢?哈泼护士肯定会向她父亲和盘托出,总护士长不觉得罗纳德·哈泼先生会有可能对任何动手拿他钱的人发慈悲。泰勒小姐和他见过一面,时间虽短,却看透了罗纳德先生。他在佩尔斯死了两天之后到医院来过一次。他是一个大个子,从外表看就是个爱寻衅的有钱人。他当时穿着一件毛皮镶边的摩托车上衣,显得上身很臃肿。他没有作任何开场白,也没有任何解释,直接对着总护士长发出一通早就准备好了的激烈指责,仿佛她只是修车铺里的一个小伙计。不管有没有警察在,他不打算让他的姑娘和一个逍遥法外的杀人凶手在一个屋子里再多待一分钟了。首先这种护士培训就真他妈的是个蠢主意,现在它应该关门了。他的戴安娜不需要什么前程。她已经订婚了,不是吗?一个绝佳的选择!是他合伙人的儿子。他们可以把婚礼提前,不必再等到夏天。在这之前戴安娜可以待在家里,或在办公室里帮帮忙。他现在就要把她带走,他倒想看看有什么人敢阻止他。

    没有人阻止他,他女儿也没有反对。她温驯地站在总护士长的办公室里,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但脸上带着一点微笑,似乎正对刚才那顿大吵大闹、对她父亲自以为是的男子气概表示满意。警察不能阻止她离开,似乎也不打算这样做。真奇怪,总护士长想,居然没有人认真地去怀疑一下哈泼。但如果这两件命案出自一人之手,他们的直觉应该是对的。她最后一次看着那女孩跨进她父亲那辆巨大而丑陋的汽车,双腿在新的毛皮大衣下面显得很细长。大衣是她父亲怕她因为中断学业而不高兴,买来给她做补偿的。她回过身来向其他的同学挥手道别,就像一个电影明星向聚集的崇拜者赐予恩惠一样。不,这一家人绝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泰勒小姐为所有被他们握在手掌中的人表示遗憾。然而,人的个性不就是这样千奇百怪的吗?戴安娜·哈泼曾经是一个有能力的护士,在许多方面比佩尔斯护士强。

    还有一个必须问的问题,她花了一秒钟鼓起勇气来。

    “法伦护士知道这件事吗?”

    女孩立刻自信地,还有一点吃惊地回答:“啊,她不知道,总护士长!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佩尔斯发誓说她不会告诉任何人,而且她似乎和法伦不是特别亲密。她肯定没有告诉法伦。”

    “是的,”总护士长说,“我也认为她不会。”

    她轻轻地抬起达克尔斯护士的头,把枕头抚平。

    “现在你得想办法睡一会儿。醒来后你会觉得好多了。不要再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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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 08:52:19 | 显示全部楼层
    女孩的表情放松了,朝总护士长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泰勒小姐的脸,然后舒适地缩进被窝,决心睡觉。就这样,一切都好了,当然是如此,它向来奏效。这么一点一点地施以劝告和安慰,使人感到惬意,在不知不觉之间让人感到满足。泰勒小姐有着把每一个人需要的这份劝告和安慰按照各人的口味加以调制的手段,足可以去做一个维多利亚时代教区牧师的妻子,主持一家救济厨房,按照各人所需给穷人发放粮食。这是在医院里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一个病房护士长用明快的职业性声音说:“总护士长来看你了,考克斯太太。今天上午考克斯太太感觉不太好,总护士长。”一张疲倦的被痛苦折磨的脸微笑着大胆地从枕上抬起,嘴唇张开,渴望着一点点爱和鼓励。护士长们带来了她们的问题,那些关于工作和个人矛盾的、永远不可解决的难题。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快乐一些了,护士长?”

    “是的,谢谢你,总护士长,快乐多了。”

    行业秘书也不顾一切地要解决他自己的不足之处。

    “我们只要稍微谈谈,我就会感觉好一些,总护士长。”他当然会!他们的问题全都只要稍微谈谈就可以了。他们离开的时候全都感觉好些了。听听我们的总护士长说了多少宽慰的话。她所有的工作时间都在干这些,像是亵渎神明的礼拜仪式,给人鼓励和赦免。牛奶般的仁慈和真理的苦水相比,是多么容易施予和接受啊!她能想象,如果她说出自己私下里抱有的信念,人们会多么不理解、多么不满。

    她私下里的信念是:“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奉献,也不能提供任何帮助。我们所有人从生到死都是孤独的。我们的过去就是我们的现在,也是我们的未来。直到我们的末日,伴随我们生活的都只有我们自己。如果你要得到救助,就找你自己吧,再也没有其他人可找了。”

    她又坐了几分钟,然后静静地离开了房间。达克尔斯护士微笑了一下,表示告别。她一走进走廊,就看见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和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一起从病房里出来。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一看到她便慌乱起来。

    “对不起,总护士长。我不知道你在病房里。”她总是使用正式的称呼。她们也许一起开车或打高尔夫球,一起度过所有的闲暇时光;她们也许每月定期去伦敦看演出,令人厌烦地亲如骨肉,就像一对老夫妇;她们也许一起喝早茶,一起在深夜喝热牛奶,一起打发那漫长而单调的时光。但是在医院里,布鲁姆费特永远称呼她为总护士长,那双精明的眼睛总在探索着对方的眼睛。

    “你已经见过新来的侦探了,那个从苏格兰场来的男人?”

    “只是短暂的见面。我已经约好了,等一下要和他谈一谈。”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说:“其实我认识他,我们不是很熟,但见过面。你会发现他很聪明、很有理智。他名气很响,据说工作起来很有效率,就我所知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医院再也经受不起更多的混乱了。我想他会要见我,但他得等。告诉他,等我忙完病房里的事就会到南丁格尔大楼找他,好吗,总护士长?”

    “他如果问,我会告诉他。”泰勒小姐平静地回答。她向布鲁姆费特护士长转过身来。

    “达克尔斯护士现在平静些了。我想最好不要让来访者打扰她。她或许会设法睡一会儿。我会给她送些鲜花和杂志来。斯耐林大夫会在什么时候去看她?”

    “他说他会在午饭前来,总护士长。”

    “能否请你麻烦他过来一趟?我有话要和他说。我整天都会在医院。”

    布鲁姆费特护士长说:“我想那个苏格兰场的警察也会想要见我。但愿他不要占用我太多时间,我病房里的事情多着呢。”

    总护士长但愿布鲁姆费特不要太过挑剔。如果她以为她能像对付闹别扭的夜班外科大夫那样对付大都会警察厅来的警司,那就大错特错了。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无疑会摆出他平常自高自大的样子来,但她有一种感觉:达格利什警司有能力对付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

    她们一起向门外走去,泰勒小姐已经在考虑新的问题了。该为达克尔斯护士的母亲做点什么,这孩子在取得资格证书,成为地区护士之前,还得有几年的时间呢。与此同时,她得从对她母亲的无尽担心中解脱出来。和雷蒙德·格鲁特说说也许有用。医院里也许会有一个办公室人员之类的工作适合她。但是这样做公平吗?一个人不能只因为沉迷于一时冲动而去帮助他人,同时却损害另一个人的利益。医院服务部门在伦敦招收新员工时,不管有什么问题,格鲁特都会毫不困难地找到人员,充实医院的办公室。他有权要求对方有能力,而像达克尔斯太太这样的人受教育程度低,运气又不好,很难谈得上有能力。她心想,得给这个女人打个电话,还有其他学生的家长,也得和他们谈一谈。要紧的是要将女孩子们搬出南丁格尔大楼。培训进程不能中断,按原计划进行时间就已经够紧了。她最好和大楼管理员一起,安排她们睡在护士宿舍里。病房里有足够的地方容纳这么多的护士。她们可以每天来使用图书室和教室。还得去讨教医院管理委员会副主席,应付报社记者,参加调查工作,讨论葬礼安排,人们会不断地来和她打交道。但是,当务之急是去见一见达格利什警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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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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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1 08:52: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问与答

    1


    总护士长和护士长们在南丁格尔大楼四楼都有自己的住处。达格利什到达楼梯顶端时,看见大楼西南侧被一道特制的隔墙从楼梯平台处分割开。漆着白漆的木制隔墙上开着一扇门,它在大小比例和牢固程度上都做得很马虎,与高高的天花板和橡木镶边的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门上的牌子写着“总护士长寓所”。旁边有个门铃按钮,但在按响门铃之前,达格利什先很快地打量一下走廊。它与下面的走廊是一样的,只是铺了一块红地毯,虽然已经陈旧褪色,但仍然给这空空荡荡的楼层带来了舒适的感觉。

    达格利什不声不响地从一扇门走到下一扇门。每扇门上都有一张手写的姓名卡片,剪开一道口子,插在铜把手上。他看到布鲁姆费特护士长的房间紧挨着总护士长寓所。下一间是浴室,这里有三个同样大小的隔间,每一间都有独立的浴缸和厕所。再下一间门上的卡片写着吉尔瑞护士长的名字,接着的两间是空的。罗尔芙护士长住在走廊的北端,紧挨着厨房和杂物间。达格利什无权进入任何一间卧室,他试探性地转动了一下每扇门上的把手。正如他所料,都上了锁。

    他按响门铃之后几秒钟,总护士长本人来为他开门,他随着泰勒小姐走进起居室。房间之大、装潢之豪华富丽,简直叫人透不过气来。它占据了西南面的整个角塔,是一间巨大的刷了白漆的八角形房间。天花板上点缀着金色和淡蓝色的星星图案,两扇巨大的窗户朝医院开着。一面墙排满了高至天花板的白色书架。达格利什本想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走近书架,希望从她的文学趣味来判定泰勒小姐的为人和个性,但他克制住了自己的鲁莽冲动。从他现在站的地方也能看到,那里既没有教科书,也没有装订成册的公文报告或是倾斜成一排排的文件。这是一间用来居住的房间,不是办公室。

    壁炉里烧着明火,木柴刚刚点燃不久,还在噼啪作响,它还没有对房间里的空气产生作用,这里仍然寒冷而沉寂。总护士长在灰色套裙外面披着一件短短的鲜红色披肩。她已除下头饰,那巨大的黄色发卷如同重负一般压在她那虚弱而苍白的脖子上。

    她生在这样一个时代是幸运的,他想。这个时代的人们能够欣赏独具个性的容貌和体型,人们把这一切全都归因于骨骼的构造,而不是女性气质的细微差别。一个世纪以前她会被认为长相丑陋,甚至是怪诞。但是今天大多数男人会认为她有吸引力,有一些甚至还会认为她长得很美。在达格利什看来,她属于他见过的女人中长得最美的那一类。

    在三扇窗子的正中间摆着一张结实的橡木桌子,上面放着一架巨大的望远镜,达格利什看出这绝不是那种业余爱好者用的玩具,而是一架昂贵的高档工具,它盛气凌人地立在那里。总护士长看见他的目光落在上面,便问:“你对天文学感兴趣吗?”

    “不是特别感兴趣。”

    她笑了:“这无尽空间的永恒寂静让我感到战栗。”【4】

    “宇宙给我的感觉与其说是恐怖还不如说是不自在,这或许是我的虚荣心作怪。对于那些我不懂,也不可能懂,或者即使弄懂了也不可能有什么发展前景的东西,我都不是很有兴趣。”

    “那正是吸引我的地方。它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甚至可说是一种偷窥癖。我被不具人格的宇宙吸引,我不能做任何事去影响它、控制它。更妙的是,没有人指望我这样做。这可以卸下我的责任,使个人的问题恢复它们本真的状态。”

    她示意达格利什坐到壁炉前的黑色皮沙发上,沙发前面的一张矮桌子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个咖啡过滤器、一壶热牛奶、一罐方糖和两个杯子。

    他坐下之后,微笑着说:“如果我一心沉迷于谦卑或是探究深奥莫测的东西,倒宁可去欣赏一朵报春花,这不需要花钱,即刻就能得到乐趣,寓意则一样深刻。”

    那张多变的嘴在嘲笑他。

    “至少你把你的入迷局限在这些危险的哲学思考中,辜负了大好时光,要知道,春日无多,只有短短的几个星期。”

    他心想:这场对话倒像是一场词语上的双人舞,如果不小心的话,只怕我会开始欣赏起它来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定下心来谈正事,或者她在等着我来开这个头。为什么不呢?毕竟是我有求于她,登门拜访,是闯入者。

    她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突然开口说道:“真是奇怪,她们两个居然都是无依无靠的女孩,都是孤儿。这倒省去了我许多麻烦。没有孤寂的双亲要安慰,感谢上帝。佩尔斯护士只有将她一手带大的祖父母。祖父是一个退休矿工。他们过得很穷苦,住在诺丁汉郊外的一所农舍内。他们那里属于一个清教主义占上风的教区。他们听到孩子的死讯,唯一的反应就是说了句‘这是上帝的意志’。这明明是一个人为的悲剧,却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真是奇怪。”

    “所以你认为佩尔斯护士是死于谋杀?”

    “那倒不一定。但是我不会去指责上帝替换了胃导管中的东西。”

    “那法伦护士的亲属呢?”

    “就我所知,一个都没有。她刚入学被问及近亲时,回答说自己是一个孤儿,没有一个血亲在世。我们也没有理由去盘问这件事,这也许是真的。但是她的讣告明天就会见报,如果有什么亲属或朋友的话,我们无疑会听到他们的回应。我想你已经和学生们谈过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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