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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护士学院杀人事件》(完结)示范课上实习护士被当众毒杀,作者: (英) P.D.詹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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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8 08:44:54 | 显示全部楼层
    “瓶子是满的。我从水龙头接了些水来灌满了它。不管怎样,我只喝了两大口。”

    “替换了瓶口上面的封印?”

    “没错,我做得很仔细,所以他们没看出来。”

    “你没和任何人说?”

    “没人问过我。警察问我去没去过示范室,我说7点前去做了一些打扫工作。我不想告诉他废话。无论如何,那又不是该死的他的牛奶,他又没出钱。”

    “摩拉格,你对当时的时间有把握吗?”

    “8点钟。示范室的钟显示的是8点。我看了它一眼,因为人家吩咐过我,得去帮忙准备早餐,餐厅的女仆得了流感,休假了。某些人认为你能够同时在三个地方工作。不管怎样,我走进餐厅时护士长和学生们都在吃早餐了。那时柯林斯小姐瞧了我一眼说,又迟到了,摩拉格!所以那时肯定已经是8点了。学生们总是在8点开始吃饭。”

    “她们都在吗?”

    “当然都在!我告诉你!她们都在吃早餐。”

    但他知道她们都在。从8点到8点25分的这25分钟是所有的女性嫌疑人都在一起的唯一一个时间段,她们在柯林斯小姐和其他人员的注视下共进早餐。如果摩拉格没弄错的话——对此他一点也不怀疑——那么讯问的范围就大大地缩小了。对于从8点到8点40分全班集合间的时间,只有六个人提不出确实的不在场证据。他当然还得去查一查谈话记录,但他知道他会发现什么。他曾受过训练,能随时随地回想起这类关键信息,那些名字一一在脑海中浮现:罗尔芙护士长、吉尔瑞护士长、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戈达尔护士、伦纳德·莫里斯和斯蒂芬·科特里-布里格斯。

    他轻轻拉着姑娘站起来:“来吧,摩拉格,我送你回宿舍。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证人。在我有机会记下你的谈话之前,我可不想让你得肺炎。”

    “我可不要写下什么废话,我又不是有学问的人。”

    “有人为你写下来,你只要签个名就行。”

    “我不在乎干那个。我可不是傻瓜,我想我能签我自己的名字。”

    他得在场亲眼看她签字。他有一种感觉,马斯特森警官在对待摩拉格上不会比贝利警察做得更好。他要亲自记下她的口述,这样更保险一些,即使这意味着他明天动身去伦敦的旅行要比原计划迟一些。

    但是这些时间花得值。当他转身去推开他们身后紧闭的棚屋门时——它没有上锁——他感到了自从找到尼古丁以来从未有过的快乐。现在案件的侦破有些起色了。总的来说,这一天还不算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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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8 08:45: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死亡之舞

    1


    第二天早上6点55分,马斯特森警官和格里森刑警在南丁格尔大楼的厨房里,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柯林斯小姐、曼西太太。天又黑又冷,在马斯特森看来就像午夜一般。厨房里散发出新烤面包的好闻香气,一股家乡的气味,让人不由产生思乡之情,感到安慰。可是柯林斯小姐却绝不温和,是一个不受人欢迎的厨娘。她在一旁看着,嘴唇紧闭,双手叉腰,格里森正将一整瓶牛奶放进冰箱中层的前段。她说:“她们该拿哪一瓶?”

    “顺手拿到的第一瓶。她们以前就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她们是这样说的。我最好得有点事情做,不能坐在这里看着她们。”

    “对我们都一样,开始吧。”

    四分钟后,伯特双胞胎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雪莉打开冰箱门,莫琳拿出够到的第一瓶牛奶。双胞胎穿过沉寂而有回声的大厅,径直朝示范室走去,马斯特森和格里森一路跟随她们。室内是空的,窗帘也拉开了。两盏日光灯照在排列成半圆形的空椅子和一张又高又窄的床上。一个奇形怪状的示范用模特枕着枕头,靠在示范床上,嘴巴张成圆形,鼻孔是两个黑色的小洞。双胞胎默默地着手她们的准备工作。莫琳把奶瓶放在手推车上,然后拖出喂食的器械放在床边。雪莉则从各式柜子里取出工具和碗,摆放在手推车上。两个警察看着。20分钟后莫琳说:“我们早餐前就做了这么多,然后就像现在这样离开了房间。”

    马斯特森说:“那好,现在我们把时间往后拨到8点40分你们又回到这里的时候,没必要真的闲荡这么久。现在我们去把其余的学生都叫进来。”

    双胞胎听话地把她们的表调整了,而格里森则往图书室打电话,其余的学生正等在那里。她们立即就来了,并按照原来的顺序进屋。玛德琳·戈达尔第一个,接着是朱丽亚·帕多和克里斯汀·达克尔斯,她们两个一起进来。没有一个人说话,默默地在排成半圆形的椅子中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他们微微有点发抖,似乎屋子里有点冷。马斯特森注意到她们都把眼睛从床上古怪的模特身上移开。当她们都坐下后,他说:“好啦,护士,现在你们可以开始示范了,先从加热牛奶开始。”

    莫琳望着他,有点困惑。“牛奶?但是还没有人有机会……”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马斯特森说:“没有人有机会下毒药吗?没关系,开始干吧。我要你准确地按照上次那样做。”

    她用一个大瓶子从水龙头里接了一大瓶热水,然后将未打开瓶盖的牛奶瓶放在热水里加热了几分钟。看到了马斯特森不耐烦地点头示意往下做时,她打开瓶盖,将牛奶倒入一个玻璃量瓶内。然后从装仪器的手推车上拿出玻璃温度计,检查牛奶的温度。全班人都入迷似的看着,没有任何声音。莫琳望向马斯特森,没有得到他任何指示,她拿出喂食管,插入模特僵硬的口中,双手十分平稳。最后她举起玻璃漏斗,在模特的头上停住了。马斯特森说:“接着做,护士。弄湿一点不会伤着模特的。它就是为这个而制造的。一点热牛奶不会腐蚀它的内脏。”

    莫琳没动。这次可以看到液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那盘旋的白色蒸汽上。突然,那女孩又停下了,手臂仍然悬得高高的,一动不动,像一个笨拙地摆着姿势的模特。

    “喂,”马斯特森说,“对还是不对?”

    莫琳把量瓶放到鼻前,然后一声不吭地将它交给她的双胞胎姐妹。雪莉嗅了嗅,看着马斯特森。

    “这不是牛奶,是吗?它是消毒剂。你想要检验一下我们是否真的能辨别出来!”

    莫琳说:“你是要告诉我们上次它就是消毒剂,牛奶在我们从冰箱里拿出来以前就被下了毒?”

    “不,上次的牛奶从冰箱里取出来时没有一点问题。你把牛奶倒进量瓶之后,便把牛奶瓶怎么了?”

    雪莉说:“我把它拿到墙角的洗涤池那里,冲洗干净。对不起,我忘了。我本应早一点做这件事。”

    “没关系,现在做吧。”

    莫琳把奶瓶放在洗涤池旁的桌子上,它那被扭歪了的瓶盖放在旁边。雪莉把瓶盖拿起来,然后她不动了。马斯特森非常平静地说:“怎么了?”

    女孩转向他,茫然无措。

    “有什么东西不同,有点不对劲,它不是这样的。”

    “不是怎样?想想看。别怕,放松,放松,再想。”

    房间里令人不可思议的静默。然后雪莉转过身来对她的双胞胎姐妹说:“我明白了,莫琳!是瓶盖。上次我们从冰箱里拿的是一瓶脱脂牛乳,是带银盖的那种。但是当我们吃完早餐回到示范室,它却不同了。你不记得了吗?瓶盖是金色的,那是海岛牛奶。”

    戈达尔护士坐在椅子里安静地说:“是的,我也记起来了。我看见的盖子是金色的。”

    莫琳向马斯特森看过来,目光里充满茫然的询问神色。

    “看来是有人换了瓶盖?”

    还没等到他回答,她们就听见了玛德琳·戈达尔平静的声音:“不必追究瓶盖了,是有人换了整瓶牛奶。”

    马斯特森没有答话。看来老头子是对的!消毒剂调配得小心仔细,从容不迫,那个致命的瓶子取代了原来的一瓶,摩拉格·史密斯还从原来那瓶里面喝了两口。原来那瓶又去了哪里?几乎可以肯定是被放在护士长们的小厨房里了。吉尔瑞护士长不是曾经对柯林斯小姐抱怨说牛奶里掺了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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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8 08:46:01 | 显示全部楼层
    2


    达格利什在苏格兰场的公事很快便办完了,11点钟时他就到了北肯辛顿。

    米林顿广场49号是一幢很大的、快要坍塌的意式房子,房子正面用的粉饰灰泥斑驳龟裂。它没有什么独特之处,伦敦这个区里几百幢房子都是这样。很显然它被划分成了一间间的卧室兼起居室,因为每扇窗都挂上了不同的窗帘,有些则根本没有,散发出一种遮遮掩掩的孤寂和由于人口居住过多所造成的奇特气氛,在整个区经久不散。达格利什看到门廊里没有电铃按钮板,也没有清晰的住户名单。前门是敞开的。他穿过镶了玻璃的门进入大厅,迎面扑来一股烹调味、地板光亮剂味和没有洗的衣服发出的酸味。大厅的墙上曾经贴过墙纸,是那种厚厚的、有镶饰的墙纸,现在则刷上了暗褐色的油漆,闪闪发亮,仿佛正在分泌出油脂和汗。地板和楼梯上铺了一层仿亚麻油毡,打补丁的地方显得更鲜艳一些、更新一些。破了的地方如若不补是很危险的,它们会越扯越大,最终无法修补。地板上涂的油漆是常见的绿色。在一天里的这个时候,这里甚至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他一路不受干扰地走到上面一层时,感觉到生命就存在于无数扇紧闭的门后。

    14号房在顶楼走廊的尽头。当他走到门边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清脆的打字声。他大声地敲门,那声音停止了。等了一分多钟以后,房门才开了条缝,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双多疑而不友好的眼睛。

    “你是谁?我在工作。我的朋友们都知道不能在早晨拜访我。”

    “但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可以进来吗?”

    “那好吧,但是我不能为你挤出太多的时间。我想你不值得在这里耽搁时间。我不要参加什么组织,我没有时间。我也不想买任何东西,因为我没有钱。不管怎样,凡是需要的东西,我样样都有。”

    达格利什拿出名片给他看。

    “我不买东西,也不卖,甚至不提供什么信息。得到信息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我想知道关于约瑟芬·法伦的事。我是一个警官,我正在调查她的死亡事件。我猜你就是阿诺德·道森吧?”

    门开得更大了些。

    “你最好进来。”灰色的眼睛里没有害怕的表示,却有某种警惕。

    这里不同于一般的房间,是一间带有坡形屋顶和老虎窗的小阁楼,里面全部的家具几乎都是粗糙的、未上漆的木头箱子,有些还用模板刷印着原来的杂货商或酒类商人的名字。它们被精心摆放在一起,使得房间的四面——从地板到屋顶——都被这种浅色的木头垒成了蜂窝状。这些包装箱大小、形状不一,里面放满了各种日常用品。有些里面堆满了硬皮书,另一些放的则是橘黄色软皮书。有一个箱子框着一台小型的双管电热炉,足够加热这么小的一个房间。另一个箱子里面是一堆整齐、干净,但未经熨过的衣服。一个箱子里装着镶了蓝边的大杯子和其他一些陶器,另一个里陈列着一组随手捡来的小玩意:贝壳、一只斯特福郡的小瓷狗、一个插着几片羽毛的小果酱瓶子。一张单人床摆在窗户底下,上面盖着毯子。一个翻过来放的箱子充当饭桌和书桌。仅有的两张椅子是那种别人野餐时用的可折叠帆布椅。达格利什想起在一份五彩缤纷的周日副刊上看过的一篇文章,谈论如何装饰卧室兼起居室,费用可以不超过50英镑。阿诺德·道森装修自己房间的花费不超过这个数目的一半。但这个房间也并不令人讨厌。每一样东西都很实用、很简单。从趣味来看,或许它容易造成幽闭、恐怖的气氛,有些东西像着了魔似的过于整洁,还有它那种充分利用每一寸空间的方式,使它没有任何空闲。这是一个自给自足、井井有条的男人的房间,正如他自己告诉达格利什的那样:需要的东西他样样都有。

    房客和房间很相配。他几乎显得过于整洁。他是一个年轻人,20多岁,达格利什想。他的浅黄色翻领套衫很整洁,袖口整整齐齐地卷上去,两只袖口卷得一样高,从脖颈处可以看到一圈雪白的衬衣领。他的蓝色牛仔裤虽然褪了色,却没有一点污渍,而且经过了仔细的洗熨。每一条裤腿中央都有一条折缝,裤脚边往上翻着,用针仔细地缝到了位,给这一非正式的套装带来了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他没穿袜子,皮凉鞋是那种儿童们常穿的扣带款。他的头发漂亮而浓密,围住了他的脸,使他看起来像一个中世纪的侍从。头发以下光滑的脸很具骨感,使他看起来有些敏感,鼻子线条蜿蜒,有些过大,嘴巴不太大,嘴形很好,透出一点容易生气的痕迹。但他最为突出的特征是耳朵。它们是达格利什看到过的男人脸上长得最小的耳朵,在耳尖处几乎没有了颜色,看起来像是用蜡做的。他坐在一个翻过来的橙子箱上,双手随意地搁在膝盖上,一双警惕的眼睛看着达格利什。他仿佛坐在一张超现实主义油画的中央,在抽象复杂背景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奇特、刻板。达格利什拖出一个箱子,在年轻人对面坐下。他说:“你当然知道她死了。”

    “知道,我在今早的报纸上看到了。”

    “你知道她怀孕了吗?”

    这句话至少使他发生了一些情绪变化。年轻人紧张的脸变白了。他的头猛地往上一动,默默看着达格利什,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我不知道,她没告诉我。”

    “她怀孕将近三个月了,是你的孩子吗?”

    道森低头看着双手:“我想有可能。我没采取什么防范措施,如果那就是你的意思。她告诉我不用担心,她会有办法的。毕竟她是个护士。我想她知道该怎么照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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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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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8 08:46:26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正是我担心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你不觉得最好把这件事告诉我吗?”

    “我必须说吗?”

    “不,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可以要求见一个律师,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惹出很多麻烦,无期限地拖延下去。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没人指控你杀了她。但是有人杀了她。你了解她,大概还喜欢过她。不管怎样,喜欢过一段时间。如果你想得到帮助,最好是把你知道的关于她的每件事都告诉我。”

    道森慢慢地站起身来,像老人那样笨拙而缓慢地移动。他四下看着,好像被弄得晕头转向了,然后说道:“我来沏点茶。”

    他拖着脚步走到一个双头灶前,煤气灶就安在粗制的未曾用过的壁炉右边。他举起水壶掂掂重量,仿佛在看里面的水够不够,然后打开煤气灶。他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两个水瓶,把它们放在远处另一个箱子上,然后将箱子拖到他和达格利什中间。箱子里放着几张整整齐齐叠好的报纸,似乎还没有看过。他在箱子上铺了一张报纸,摆出带蓝边的大水杯和一瓶牛奶,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仿佛他们要用有王冠标记的德比瓷器喝茶一样。他一直到茶沏好才开口:“我不是她唯一的情人。”

    “她和你说起过其他的情人吗?”

    “没有,但是我想其中有一个是大夫,或许还不止一个。在那种环境,这不足为奇。我们曾经谈到过性,她说当一个男人做爱的时候,他的本性和人格总是会完全暴露。不管他穿上衣服会如何表现自己,在床上什么都不可能掩藏,无论他是自私、迟钝或是残忍。然后她说她有一次和一个外科大夫睡觉,很显然他接触过的大多数身体都先被麻醉过了,当时他只顾夸耀自己的技术,绝没有想到和他一起上床的是一个头脑清醒的女人。她嘲笑这件事。我想她不怎么在乎,许多事情她都会拿来取笑。”

    “但是你认为她并不快乐,是吗?”

    他仿佛在考虑。达格利什心想: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回答“谁又会快乐呢”。

    “是的,并不真正快乐。她大多数时候闷闷不乐。但她的确知道如何快乐。这是最重要的。”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我正学着当一个作家,这是我的梦想,我从来没想过要干别的。在我把第一本小说写完并出版之前,先得挣钱来养活自己,所以夜里我去做欧陆电话接线员。我懂一点法语,有能力干这件工作。工资还可以。我没有太多的朋友,因为我没有时间,在遇到约瑟芬之前我从未和任何女人上过床。女人们似乎不喜欢我。去年夏天我在圣詹姆斯公园遇见了她。她那天休假,便去了那里。我是为了观察鸭子和公园。我要把我书中的一个场景安排在七月的圣詹姆斯公园里,要去那里做一些笔记。她独自躺在草地上,注视着天空。我笔记本中的一页纸散了开来,拍在她的脸上,又被吹远了。我去追那张纸,向她道歉。我们一起去追它。”

    他举着大茶杯朝里看,好像又一次看到了夏天的湖面。

    “那一天真怪,非常热,没有太阳,狂风大作。热风一阵一阵吹过来。湖面就像是铺了厚厚的一层油。”

    他停了一会儿,见达格利什不作声,又继续说:“于是我们相遇了,说起话来。我请她来家里喝茶。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喝完茶,我们谈了很多,然后她就和我做爱。几个星期后她告诉我说,当她来这里时并没有想到那件事,但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或许她感到无聊。”

    “你有那种想法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有。我只知道要和一个女人做爱。我想要知道做爱是怎么回事。这种经验你不去体会是写不出来的。”

    “有时候不完全是这样的。她继续和你来往了多久?”

    年轻人仿佛没有听出话里的讽刺意味。他说:“她一般每两周来一次,都是她休假的日子。我们从不一起外出,只是偶尔去一家小酒店。她会带一些食物来,做一顿饭,饭后我们就聊天、上床。”

    “你们谈些什么?”

    “大多数情况下是我在说。关于自己她谈得很少,只说起儿时父母就死了,她在坎伯兰被一位年长的姑母带大,姑母也已经死了。我想约瑟芬的童年过得不快乐。她一直想当一名护士,但她17岁时得了结核病。她病得不算太重,在瑞士的一家疗养院过了18个月,病治好了。然而大夫劝她不要当护士,于是她做了些其他工作。她当过大约三年的演员,但是不太成功,后来又做了一段时间的招待员和商店的售货员。然后她便订了婚,但是没有结果,婚约解除了。”

    “她说过为什么吗?”

    “没有,只说过她发现了那个男人的一些事,她不能嫁给他。”

    “她说过是什么事或那个男人是谁吗?”

    “没有,我没问。但是我猜他可能是那类性反常者。”

    看着达格利什的脸,他又赶紧补充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从没告诉过我。我知道的大多数她的事情都是她在我们聊天时偶尔泄露的。她从未过多谈起自己的事。她说到她的婚约时,神情里流露出一种痛苦的绝望,但这只不过是我的个人观点。”

    “在那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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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8 08:46:37 | 显示全部楼层
    “嗯,很显然她还是决定坚持原来的想法,去当一名护士。她认为她能够凭运气通过医学考试。她选择约翰·卡朋达医院,是因为她想离伦敦近一些,但又不在伦敦市内。她以为在一家小医院工作不会那么累。我想她不愿意让她的健康受到损害。”

    “她说过医院的事吗?”

    “不太多,她在那里好像过得挺开心。不过她省去了一些隐秘的细节,比如她在那里和一些男人的交往关系就没告诉我。”

    “你知道她是否有敌人吗?”

    “如果她是被谋杀的,肯定有,不是吗?但她从未提起。或许她都不知道。”

    “你看这些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他把所有人的名字看了一遍,包括学生、护士长、外科大夫、药剂师,都是约瑟芬·法伦死的那天夜里到过南丁格尔大楼的人。

    “我想她对我提起过玛德琳·戈达尔。我感觉她们是朋友。科特里-布里格斯的名字也很熟。但我想不起什么细节。”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大约三周以前。她夜里不上班,就过来了,在这里做了饭。”

    “她那时看起来怎么样?”

    “她焦虑不安,她想要做爱,想得要命。走之前,她说她不会再见我了。几天后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只是说:‘我说到做到。请不要设法和我联系。你做过的事别放在心上,那不算什么。再见,谢谢。约瑟芬。’”

    达格利什问他那封信是否还保留着。

    “没有,我只保留重要的文件。我的意思是,这里没有地方收藏信件。”

    “你尝试过和她联系吗?”

    “没有,她要我别联系,我这样做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我想如果我知道孩子的事,也许会去找她,但也不能肯定。我也毫无办法。我这里不能养孩子,你也看得出。我怎么能呢?她没想过要嫁给我,我也肯定不会考虑娶她,我不想娶任何人。但我不认为她是因为那个孩子而自杀的,约瑟芬不会。”

    “很好,你不认为她是自杀的,告诉我原因。”

    “她不是那种类型的人。”

    “哦,又来了!你就不能说点实在的吗?”

    年轻人挑战似的说道:“这已经够实在的了。我一生中认识两个自杀的人。一个是个男孩,那是我在学校最后一年的事,我们俩都在为普通教育证书而努力。另外一个是一家干洗店的经理,我在那里工作,开送货车。这两起自杀,人人说起细节来都说是如何的可怕、如何的想不到,但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不是说我料想到了或是其他什么,我只是一点都不意外。每当我一想到这两起死亡,我都相信他们的确是自杀的。”

    “你的举例说服力完全不足。”

    “约瑟芬不会自杀,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可以想出一些理由来。迄今为止她的生活中没有太大的成功,没有什么亲属关心她,也没有几个朋友。她夜里很难入睡,并不真正快乐。她终于可以在几个月后通过最后的考试,可以成功地完成学业,成为一名护士了,结果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知道她的情人不想要这个孩子,要想得到他的安慰和支持毫无指望。”

    道森激烈地叫喊起来,以示抗议:“她从来都不指望任何人的安慰或支持!那就是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她和我睡觉,是因为她自己想要这样做。我对她没有责任。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责任。任何人!我只对我自己负责。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又不是一个年轻的、没有经验的女孩,需要体谅和呵护。”

    “如果你认为只有年轻的、没有经验的人才需要安慰和保护,你的思想就太古板了。如果你按老一套来想问题,你写出的东西也会是老一套。”

    年轻人闷闷地说:“也许是吧,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突然站起来,向墙边走去,再回到房间中央的箱子前时,达格利什看到他手里拿了一个光滑的大石头。它呈完美的蛋形,灰白色,像一个有斑点的蛋,正好可以放进他窝起来的手掌中。道森让它滑到桌上,它轻轻地摇晃着,最后停了下来。然后他又坐下,双手抱头,屈身向前。他们一起看着这块石头。达格利什没说话。年轻人突然说:“这是她给我的。去年十月,我们俩一起在怀特岛的文特诺海滩上找到了它。你当然知道这一点。那也就是你会找我的原因。把它举起来,它出人意料的重。”

    达格利什用双手拿起石头。它摸起来很舒适、光滑、冰凉。海水的冲刷使它完美成形,它那光滑的弧度又使得它握在掌心里如此柔和。他颇有兴味地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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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8 08:46: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是个孩子时,从未在海边度过假。六岁时我父亲就死了,那个老女人又没有钱。所以我从未去过海边。约瑟芬认为我们一起去海边一定会很好玩。去年十月份时天气很暖和,还记得吗?我们从朴次茅斯登上轮渡,船上除了我们俩只有五六个人。岛上也很空。我们从文特诺一直走到圣凯瑟琳的灯塔,路上没遇着一个人。天气很暖和,又没有人,完全可以裸浴。约瑟芬发现了这块石头,认为可以用来做镇纸。我不想带着那么重的东西回家,它会把我的口袋撑破的,但是她带了。回到这里时,她把它作为纪念品送给了我。我要她自己留着,但是她说我会在她之前就把这次度假忘了。你看不出来吗?她知道如何寻找快乐。我不能肯定我是否也能,但约瑟芬可以。如果你知道活着会是多么美好,就不会自杀。科莱特知道这个。她写道:‘对于土地以及从它的胸怀中迸涌而出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着一种不可抑制的亲密情怀,强烈而神秘。’”他看着达格利什,“科莱特是一个法国作家。”

    “我知道。你相信约瑟芬·法伦有这样的感觉吗?”

    “我知道她能。不是很长久,不是很经常。但是当她快乐时,整个人显得无比奇妙。一旦体会过那种幸福,就不会去自杀。当生活中有过一次希望时,它还会再次发生。所以为什么把自己与希望永远分割开呢?”

    达格利什说:“自杀同时也会把自己与痛苦分割开来,这似乎更重要一些。但是我想你是对的。我不相信约瑟芬·法伦会自杀。我相信她是被谋杀的。那就是我要问你是否有信息可以告诉我的原因。”

    “没有。她死的那晚我在交换台上班呢。我最好把地址给你。我想你会去核实一下。”

    “其实因为某些原因,一个不熟悉南丁格尔大楼的人极不可能有嫌疑,但我们会去核实的。”

    “我给你写地址。”他从盖在桌上的报纸上撕下一角,又从裤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写下了地址,字迹很难辨认。写的时候,他的头几乎触到了纸面。他把纸片折好,仿佛这是一个秘密,接着从桌上推了过去。

    “把石头也拿走吧。我想让你留着它。不,拿着吧,请拿着。你以为我没良心,不为她悲痛。其实我很悲痛。我要你找出杀人凶手。这对于她或是凶手都没好处,但我还是要你找出真相。对不起,我只是不能让自己过于激动。我不能让自己陷入悲伤。你明白吗?”

    达格利什把石头握在手中,站起来。“是的,”他说,“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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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57:12 | 显示全部楼层
    3


    厄克特、温布什及波特威律师事务所的亨利·厄克特先生是约瑟芬·法伦的私人律师。达格利什与他的见面定在午后12点25分。他觉得这个时间选得有点不近人情,这只表明了这位律师的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他准备为警察挤出的时间不会多于午饭前的半小时。达格利什立即接受了,因为他怀疑一个当侦探的警官是否会立即得到接见。他喜欢亲自过问每件事,在办公室操纵调查工作的整体进展。他有一支由刑警、犯罪现场处理人员、摄影师、指纹专家和科技人员组成的小分队协助他。这种安排的一个小小好处便是能有效地使他只需和犯罪案件的主要角色打交道,而无须和其他人员接触。他知道,他以破案迅速名声在外,但他决不吝惜把时间花费在某些工作上,虽然他的同事认为这些工作更适合一个刑警来干。他能从这些工作中得到某些缺少经验的讯问警察往往会错过的信息。对于能否从亨利·厄克特先生这里获得什么意外惊喜,他几乎不抱什么希望。这次会见很可能只是形式上的,只是拘泥于细节的情报共享。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去苏格兰场办一些事情,恰好可以利用这次回伦敦的机会见见这位律师。再说,步行去拜访,穿过伦敦僻静的街巷,漫步在冬日早晨和煦的阳光中,总归是一件惬意的事。

    厄克特、温布什及波特威公司是伦敦市最为成功、最有声望的律师事务所之一。达格利什猜想,厄克特先生的客户中只怕很少有人会牵涉到一桩谋杀调查案。他们也许会时不时地有些小麻烦要找女王的代理人;他们也许会不顾一切劝告,痴迷于轻率地打官司,或是顽固地图谋愚蠢的遗嘱;他们也许需要律师来设计应对饮酒的法律和交通法的辩护技巧;也许的确需要将他们从愚蠢和轻率的行为中解救出来,但是他们的死总是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他被人带进去的这个房间,足可以称作一家成功的律师事务所的台面。壁炉里的煤火烧得高高的。事务所创建人的画像从高高的炉台上往下俯瞰着,对他的后辈们表示默许。后辈们使用的书桌和画像是同一时代的产品,显示着相同的品质,那就是经久耐用、适合办业务,但由于缺少张扬和铺张,便没有了一种蓬勃、兴旺、繁盛的气象。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小幅油画。达格利什认为它非常像杨·斯特恩的作品。它向世界显示了这家事务所有能力识得一幅好画,看中了便能买得起它,把它挂在墙上展示。

    厄克特先生身材高大,一脸苦行僧的模样,两边的太阳穴上是一片不显眼的灰色,显出一种牧师的沉默寡言,看起来天生就是一个成功的律师。他身穿一套剪裁得极为得体的西装,却是那种棕绿色的花呢质地,好像嫌弃更加正统的细条子衣服让人像讽刺漫画的角色一样。他接待达格利什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吃惊或在意,但令警司感到有趣的是,法伦小姐的文件夹已经放在律师面前的桌上了。达格利什简单解释了他此行的目的之后,说:“你能把她的一些情况告诉我吗?在一桩谋杀案的调查中,了解受害人过去的生活和她的个性会很有帮助。”

    “你们确信这是一桩谋杀吗?”

    “她是在喝完夜里的最后一杯威士忌时,被里面的尼古丁毒死的。就我们迄今所知,她并不知道那罐玫瑰喷雾剂藏在暖房的柜子里。如果她知道,并想到了服用它,我想她事后不会把罐子藏起来。”

    “我明白了,那是否也意味着对第一个受害人——她是不是叫希瑟·佩尔斯——对她下的毒药,原本是针对我的当事人的?”

    厄克特先生微微低着头,双手合十,坐了一会儿,好像在请教他自己的潜意识——一种更高等的能力,或是在泄漏情况之前先请教他的前当事人的鬼魂。达格利什想,他本可以省去这段时间的。厄克特无论在职业上还是在其他方面都是一个十分清楚自己准备要走多远的人。这幕哑剧令人难以置信。他开始讲述的故事根本不能将约瑟芬·法伦生活的干枯骨架充实起来。事实摆在那里,他参照着面前的文件,有条有理、不带任何情感、清楚地一一讲述起来:她出生的时间和地点;父母的死亡;被一位年长的姑母带大;直到她达到法定年龄,这位姑母和他都是法伦小姐的委托管理人;那位姑母死于子宫癌的日期和详情;留给约瑟芬·法伦的钱以及她把这笔钱用于投资的方式。他冷冷地指出,这位姑娘在过完21岁生日之后,还不嫌麻烦地把自己的行为一一告诉他。

    达格利什说:“她怀孕了,你知道吗?”

    这个消息还不至于叫律师张皇失措起来,但他皱起了脸,模模糊糊地显出一个男人痛苦的表情,仿佛他决不与这个肮脏的世界同流合污。

    “不,她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指望她会告诉我,当然,除非她想到了要申请非婚生子女确认令【10】。我猜那很容易。”

    “她告诉了她的朋友玛德林·戈达尔,她打算堕胎。”

    “尽管有新近的立法,那在我看来还是一种既费钱又令人生疑的行当。当然从道德上来讲,那是不合法的。新近的立法……”

    达格利什说:“我知道新近的立法。你就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律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我已经就我所知告诉了你许多关于她出身背景和经济状况的情况。我恐怕不能提供给你任何更新的或更私密的信息了。法伦小姐很少找我商量。她也确实没有理由这么做。她最后一次找我是关于她的遗嘱问题,我相信你已获悉遗嘱的条款。玛德琳·戈达尔小姐是她唯一的遗产继承人,遗产总计将近两万英镑。”

    “先前她有没有立过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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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57:35 | 显示全部楼层
    也许那只是达格利什的想象,如果不是,他就的确窥探到了律师脸部肌肉的一丝僵硬,以及几乎无法觉察的皱眉,那是对一个不受欢迎的问题的反应吗?

    “有过两份,但是第二份从未签字。第一份是在她刚到法定年龄时立的,把一切东西都留给医疗慈善机构,包括癌症研究机构。第二份她提议在她结婚时生效。我这里有这份文件。”

    他把它递给达格利什看。它的寄出地址是位于威斯敏斯特的一处公寓,信上的字体很硬,充满自信,毫无女性气质。



    亲爱的厄克特先生,特此通知您,我将于3月14日在圣梅利本区登记处与彼得·科特里结婚。他是一个演员,想必您听说过他。请你为我立下一份遗嘱,于结婚日签署。我将把一切都留给我的丈夫。顺便说及,他的全名是:彼得·阿尔伯特·科特里·布里格斯。中间没有连字符。我想您会需要知道这个,以便起草遗嘱。我们居住的地方就是信封上的地址。

    我还需要一些钱。请您安排瓦伦德斯于月底为我准备两千英镑。谢谢。祝您和瑟蒂斯先生身体健康。

    约瑟芬·法伦谨上



    达格利什想,这是一封冷冰冰的信,没有解释,没有说明正当的理由,没有幸福或希望的表示,末了,也没有邀请收信人去参加婚礼。

    亨利·厄克特说:“瓦伦德斯是她的证券经纪人。她总是通过我们和他们打交道,我们保留着她所有的正式文件。她宁愿让我们这样做,她喜欢不受打扰地旅行。”

    他又重复了这句话一次,自得地微笑着,好像觉得它有某种特别之处,并看了达格利什一眼,似乎指望他发表看法。

    然后,律师继续说下去:“瑟蒂斯是我的职员,她总是要问候瑟蒂斯。”

    他好像发现这个事实比信的内容本身更叫人迷惑不解。

    达格利什说:“彼得·科特里紧接着便上吊自杀了。”

    “是这样,是在结婚前三天。他给验尸官留了一张字条。我得很欣慰地说,这张字条没有应要求宣读出来。它说得十分清楚。科特里说他原计划通过婚姻将自己从某种经济和个人的麻烦中解脱出来,但在最后的时刻发现自己无法面对婚姻。很显然,他是一个患有强迫症的赌徒。我听说无法控制的赌瘾事实上就是一种类似于酗酒的病症。我对综合病症了解甚少,但是也明白它的后果是悲剧性的,对一个演员来说尤为如此。他的收入虽然高,但是不稳定。彼得·科特里负债累累,完全无法从对赌博的沉迷中解脱出来,这使得他的债务日渐加重。”

    “他有什么个人的麻烦?我猜他是一个同性恋者。当时关于这件事有些流言蜚语。你的当事人是否知道这件事?”

    “我不清楚她是否知道。既然她已经走到了订婚的地步,似乎不可能不知道。当然,她也许太自信或是太不明智,以为自己能帮助他治好病。如果她找我商量的话,我会劝她取消婚约,但是正如我所说,她没来找我商量。”

    达格利什想,在那之后不久——只有几个月——她就开始在约翰·卡朋达医院学习,并且和彼得·科特里的哥哥睡到了一起。这是为了什么?孤独?心烦?迫切需要忘却?或是因为个人需要所做的交易?什么需要?简单地说只是性的吸引。如果只是为了满足肉体上的需要,她会和这个男人上床吗?他只是她失去的未婚夫的粗劣仿制品。或许,她是要确信自己还具有对异性的吸引力?科特里-布里格斯本人就曾表示是她主动的。结束这件风流事的倒肯定是她。外科大夫对于这个女人痛恨得咬牙切齿,因为她竟敢在他决定放弃她之前擅自放弃他。这一点绝不会错。

    达格利什起身要走时说道:“彼得·科特里的哥哥是约翰·卡朋达医院的一个会诊大夫,这一点或许你知道吧?”

    亨利·厄克特微微笑了起来,他微笑时肌肉紧绷,使人看了不舒服。

    “啊,是的,我知道。斯蒂芬·科特里-布里格斯也是我的一位客户。他和他的兄弟不同,名字中间需要加一个连字符,他是一个更为稳定的成功人士。”接着他又加上一句明显不相干的话,“他兄弟死时,他正在地中海上乘坐朋友的游艇度假。他立刻赶回了家。这件事让他十分震惊,也使他相当难堪。”

    达格利什心想,当然如此。但是死了的彼得肯定比活着的彼得更不会叫人难堪。家族中有一个著名的演员,这无疑很合斯蒂芬·科特里-布里格斯的心意,这样一个年轻的兄弟,又不会在他自己的领域中与他竞争,只会在他自己成功的王冠上增光添彩,给了科特里-布里格斯一张进入这个极端自私自利的大舞台的入场券。但如今,这个贵人成了负担,昔日的英雄成了笑柄,或者至少也是怜悯的对象。这是一个失败,一个他哥哥很难原谅的失败。

    五分钟后,达格利什和厄克特握了手便离开了。当他穿过前厅时,电话交换台的女接线员听到他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愣住了,脸变得通红,手上还拿着插头,一时显得手足无措。她受过很好的训练,但还不十分老到。达格利什不愿意再使她难堪,便微微笑了笑,迅速地走出这幢大楼。他毫不怀疑接线员接到了亨利·厄克特的指示,正在给斯蒂芬·科特里-布里格斯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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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57:46 | 显示全部楼层
    4


    塞维勒公寓大楼是一幢维多利亚晚期风格的建筑,紧靠着梅利本路。房子显出一派富足的样子,令人起敬,但它既不豪华也不繁盛。马斯特森在找空地停车时遇到了预料中的麻烦,直到19点30分,他才走进这幢大楼。门厅里占突出位置的是一架装饰华丽、包有铁丝网的电梯。接待桌旁坐着一个穿制服的门房,马斯特森不想向他说明自己的身份,于是只漫不经心地向他点点头,便轻快地跑上楼。23号房在三楼。他按响了门铃,做好了稍等一会儿的准备。

    但是门立刻打开了,他几乎和一个鬼怪撞了个满怀。那女人打扮得就像舞台上夸张的妓女,身穿一件短短的火红色薄绸晚礼服,这件衣服哪怕穿在一个只有她一半年纪的女人身上也不合适。紧身衣的领口开得很低,能窥见两个托在胸罩内的、下垂的乳房挤出的乳沟,还能看见在干枯的黄色皮肤的沟纹中扑粉结成的块。眼睫毛受到睫毛油的重压;干枯的头发染成了奇怪的淡金色,围绕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梳成了一行行、一缕缕,光亮如漆;她那涂成血红色的嘴大张着,嘴角下悬,表示出怀疑的惊愕。惊讶是相互的,他们俩都互相望着,好像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表情从惊讶转为失望,变化几乎可以说是戏剧性的。

    马斯特森先回过神来,宣布了自己的身份:“你还记得我今天早上给你打过电话,约了和你见面吗?”

    “我现在不能见你,我要出门了。我还以为你是我的舞伴呢,你说过你会在傍晚早些来的。”

    她那爱唠叨的尖锐声音由于失望而变得更尖了。看样子她会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他飞快地把一只脚从门槛上伸过去,抵在门底下。

    “我不得已被耽搁了,对不起。”

    不得已被耽搁了。没错,的确是这样。发生在车厢后部的狂乱小插曲几乎占去了整个黄昏,这是他原先未曾预料的。即使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冬日傍晚,为了找一个足够僻静的地点也花了好大一番工夫。吉尔福德路上有少数几个这样的转弯处,可以看到一片开阔的空地,有着大片的草坪以及行人稀少的小巷。朱丽亚·帕多过于挑剔,每当他找到一个理想的地点,减缓车速,都会听到她平静地说:“不是这里。”他找到朱丽亚·帕多时,她刚要下人行道,走上通向希瑟林菲尔德车站入口处的人行横道线。他放慢车速等着她,但没有向她招手,只是俯过身来打开了车门。她只停顿了一秒钟便向他走来,大衣在齐膝高的长靴上摇摆着。她一头钻进了车,在副驾驶座上坐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说:“进城?”

    她点点头,遮遮掩掩地微笑着,盯着挡风玻璃。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一路上她总共也没说五六个字。马斯特森认为的一场游戏所需要的开场白,不管是试探性的还是更为露骨的他都说过了,可是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本以为他的小兄弟没能得到她的回应,这次白给她当了一回司机,被愤怒和屈辱刺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但是她表现出一种聚精会神的宁静,她的眼睛有好几分钟都强烈、忧郁地注视着他那双轻抚方向盘或忙于换挡的手,这些又给了他鼓励。其实她想要,她和他一样想要,只是这首叙事诗节奏缓慢。她说了一件令他吃惊的事。她是去见希尔达·罗尔芙的,她们准备早早吃过晚饭一起去看戏。现在,她们要么不吃饭就去看戏,要么就得错过第一场戏了。随便哪种选择她都无所谓。

    他感到有趣,也感到一丝无足轻重的好奇,问她:“你打算怎么向罗尔芙护士长解释你的迟到呢?或者你根本就没打算露面?”她耸耸肩:“我会对她说实话。这对她也许是好事。”看见他突然皱起了眉,她轻蔑地补充道:“啊,别担心!她不会向达格利什先生告发你的,希尔达不是那种人。”

    马斯特森但愿如此,达格利什是不会原谅这种事的。

    “那她会怎么做?”他问。

    “如果我告诉她吗?我猜她会扔掉工作,离开约翰·卡朋达。她已经对这个地方厌恶透顶了。她待在这里只是为了我。”

    一个毫不留情的声音猛地把他的心思从回忆的高潮中拉了回来,进入现在的情境中。马斯特森对现在这个横在他面前的、截然不同的女人强作笑容,用讨好的语气说:“你知道交通很拥堵。我得从汉普郡赶过来。可是我不会耽搁你太久的。”

    他拿出授权证,带着一种鬼鬼祟祟的神气,再加上必不可少的手势,挤进了门里。她也没有试图阻止他进来。她双眼茫然,明显心不在焉。她关上门时,电话铃响了。她没有打一声招呼就把他丢在客厅里站着,几乎是冲进了左边的房间。他能听见她的声音高了起来,在抗议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劝说着什么,然后变成了恳求,最后是沉默。他静静地走过客厅,仔细倾听。他觉得自己听见了拨号码的声音,然后女人又开始说了起来,但听不清在说什么。这次谈话只进行了几秒钟。然后又是拨电话的声音,又是一阵悲泣,她反复打了四次电话才重新回到客厅。

    “出了什么事吗?”他问,“我能帮什么忙吗?”

    她眯起双眼,全神贯注地看了他一秒钟,就像一个家庭主妇在打量一块牛排,估算它的质量和价格。她给出的回答令人吃惊,那声音是命令式的:“你会跳舞吗?”

    “我连续三年获全市警察跳舞冠军。”他在撒谎。警察从未举行过什么舞蹈比赛,这一点并不令人奇怪,但他认为她不会知道,这个谎言就像他的大多数谎言一样,来得那么容易、那么自然。女人又是一阵专注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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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7-9 08:58:2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需要一件无尾晚礼服。我这里还有马丁的东西。我打算卖了它们。我的舞伴还没有来。他本来答应今天下午来的,但没来。如今什么人都信不过。你看起来尺寸也对。他生病之前身板比你要宽一些。”

    马斯特森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他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有困难,我会帮你解决的。可我是一个警察,来这里是为了调查情况,而不是来跳舞的。”

    “又不是跳整整一个晚上,舞会到晚上11点30分结束。那是在河对岸的雅典娜神殿舞厅举行的德拉诺克斯舞蹈大奖赛。我们可以在那里谈。”

    “在这里谈会方便一些。”

    她不悦地板着脸,就像一个哀泣的孩子一样固执,用倔强的声音说道:“我不要在这里谈。”然后她的声音硬了起来,发出最后通告:“要么在舞会里谈,要么就什么都不谈。”

    他们默默对峙着。马斯特森心中打量,这个主意虽然古怪,但除非他同意,否则今晚休想从她这里有所收获。达格利什打发他到伦敦来探查信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两手空空地回到南丁格尔大楼。但是他的骄傲又会允许他护送这个涂脂抹粉的女巫,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度过这个夜晚吗?跳舞没有什么困难。那只是西尔维娅教过他的许多技巧中的一种,不是最重要的。西尔维娅是一位放荡的金发美女,比他大十来岁,有着一个做银行经理的迟钝丈夫,戴绿帽子是他不可避免的职责。西尔维娅痴迷于在舞厅跳舞,在那个丈夫成为令人烦恼的威胁之前,他们俩一起通过了一系列铜牌、银牌、金牌大奖赛,取得了很大的进展。西尔维娅已经隐约提到离婚的事,马斯特森经过慎重考虑,认为连这段关系本身都已经变得麻烦而无用,更别说跳舞了。警察对于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是无比合适的职业,更何况他打算过一段比较严肃的生活,正在寻找一个借口。现在他对女人和跳舞的兴趣已经发生了变化,不论哪一样他都没有时间去干。但是西尔维娅起到了作用。正如在侦探培训学校学到的那样,任何技艺对于警察工作都不是多余的。

    不,跳舞没有任何困难。她是不是跳舞高手是另一回事。晚会或许会是一次惨败,不管他是不是和她一起去,到时她都得开口说话。但是在什么时候说呢?达格利什喜欢高效工作。像其他这类案件一样,这次的嫌疑人已经减少到只有少数几个关系密切的人了,正常情况下,达格利什不希望在他们身上花费多于一周的时间。对于他的下级又浪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不会表示谢意,而且无论如何还得瞒过汽车里那段额外的时间消耗。如果两手空空地回去,那可不会是一个美妙的夜晚。真是该死!对于男孩子们来说本可以有一段绝妙的故事。如果晚上眼看着会没有什么收获,他可以扔下她就走。他最好记住,万一他需要快速逃脱的话,得把自己的衣服放在汽车里。

    “好吧,”他说,“但是我不能白过这一晚上。”

    “不会的。”

    马丁·德廷格的无尾晚礼服倒是比他预料的要好,还挺合身。穿上另一个男人的衣服,这个仪式有点怪。他发现自己在口袋里摸索,好像里面装有什么线索一般。但他什么都没找到。鞋子太小,他不想费劲去试它们。幸好他穿了一双带皮底的黑鞋。它们太重,不适合跳舞,与无尾晚礼服也不相配,但也只能穿这双了。他把自己的衣服包起来,放进好不容易向德廷格太太要来的纸盒,然后便出发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在泰晤士河岸或附近很难找到停车的地方,所以把车开到南岸,停在郡政府大厅旁。然后他们一起走到滑铁卢车站,雇了一辆出租车。晚上的这段时间天气还不是太坏,她把自己裹在一件宽大的老式皮大衣里。它发出一股浓烈的酸臭味,仿佛有一只猫曾在上面躺过,但至少还能够把德廷格太太裹住,整个旅途中他们俩都没说一句话。

    他们到达时20点刚过,舞会已经开始了,巨大的舞厅里已是人山人海,令人极其不适。他们在楼梯下面找着了一张为数不多的空桌子。马斯特森注意到每一位男教练都惹人注目地戴着一朵红色的康乃馨,而女人戴的则是白色的。人们东倒西歪地、放肆地接吻,在肩上、手臂上爱抚、轻拍。一个男人向德廷格太太小步走来,用羊叫般的细碎声音表示欢迎和问候。

    “你看起来真是妙极了,德廷格太太。听说托尼病了,真遗憾,但是我很高兴你又找到了一个舞伴。”

    他朝着马斯特森马马虎虎地一瞥,眼光中带点好奇。德廷格太太对这个欢迎急促而笨拙地一抬头,送去一个浅浅的秋波以示喜悦。她没打算向人介绍马斯特森。

    他们坐下来等着,看人们跳完了接下来的两支舞。马斯特森忙于朝大厅里四处观看。大厅整体的气氛显得沉闷而体面。一大束氢气球从天花板上悬挂下来,无疑是准备在今晚的欢庆达到某个高潮时用来放飞的。乐队人员都穿了带金色肩章的红色上衣,脸上一副阴郁、顺从的表情,因为这种场面他们早已司空见惯。马斯特森盘算着整晚都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袖手旁观,只满足于观察他人的愚蠢活动和令人厌恶的行为,暗中取乐。他记得一个法国外交官是这样形容英国人跳舞的:“如果悲伤,就把脸贴在一起;如果快活,就把屁股贴在一起。”在舞厅,“屁股”一词的用意绝对庄重,但是假装快乐的露齿笑容堆在人们脸上如此的不自然,使他怀疑学校里是否教过怎样的舞步要配上怎样的面部表情才值得称许。离开舞池站着的所有女人都显得很焦虑,表情从微微担心到发狂似的着急都有。她们在人数上远远超过男人,有些人便独自跳起舞来。她们中大多数是中年或更老一些,衣服式样一律都是老派的,紧身收腰,领口开得很低,巨大的环形短裙上点缀着金属小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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