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适合当人吗?》(完结)，变成怪物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吗，作者: 黑泽泉水

black白夜

“只要是家里有变异者的人，都可以加入。我们不收会费。”

真是良心事业！美晴想，这果然是一个非营利目的、纯粹为了帮助彼此的团体。

“这样啊。那要加入的话，要怎么办手续……？”

“是的，需要在名册上填写简单的资料。这部分需要请妳亲自过来填写。”

“好的。那我想这几天就过去……”

“好的，请问大概是哪一天呢？”

美晴本来想说“今天就去”，但这样应该太仓卒了。

“应该是明天以后……妳们那边什么时候方便……？”

“我们随时都可以。办理手续的事务所随时开放，周末和假日也会从早上十点开到晚上八点。”

“好的，那……”

美晴正要开口，偷偷看着优一思量。

实际办理入会手续时，应该也要带着优一一起去，否则对方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家里有变异者。

可是，要怎么把优一带出去？就像之前去医院那样，把他装进行李袋吗？这样对待真的可以吗？

发现变异那一天，美晴和勋夫只想到要赶快带优一去医院检查，因此不在乎手段。会选择用行李袋装，也只是因为大小合适，他们没空细想这样做是否恰当。

但申请加入互助会的时候，即使是变异者，随便找个行李袋把儿子装在里面，是不是不太对？一个不巧，会不会招来抨击？会不会被人在背后指点，说自己这个母亲太失格了？

美晴犹豫了片刻，果断地回答：

“我星期六中午左右过去。”

“星期六中午左右。大概几点呢？”

“嗯……两点左右。”

“好的。那么，星期六下午两点对吧？我记起来了。可以请教全名吗？”

“啊，好，田无……呃，只需要我的名字吗？”

“是的。”

“田无、美晴。”

“田无美晴女士。……好的，那么星期六下午两点见。”

“谢谢。”

对话这样就结束了。美晴叹了一口气，放下话筒。

今天是星期二，距离星期六还有好几天。必须在那之前，设想一下该如何把优一带去。

“有什么合适的东西……买个宠物外出笼或许不错。”

──平时走在街上，从来没有看到过异形。也许只是美晴没有特别去注意，但他们确实不会出现在引人注目的地方。变异者和他们的家人，在日常生活中果然是躲躲藏藏地过日子吧。

像狗一样把优一系上牵绳带过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还是必须装进容器里带去才行。

“不会显得不自然的东西……又不会被人认为是在虐待他的东西……”

美晴喃喃自语着，心想等勋夫回来，必须跟他讨论才行。

black白夜

7
勋夫下班回来了。美晴一如往常地迎接丈夫，准备晚饭。看到勋夫坐下来开始用饭，她扭扭捏捏地开口了：

“那个，孩子的爸，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勋夫回答的表情有些厌烦。

“干么那种表情？”

“一回来就看妳一脸有话想说的样子，反正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你干么动不动就这样说？”

美晴有些闹脾气地说，但还是察言观色地看着勋夫。

“其实是关于优一……我找到一个有用的资讯。”

勋夫眼睛盯着炖菜，嘴巴不停地嚼动着。

“好像有个团体，是异形性突变症候群的、变异者的家属互助会，叫水珠会。”

丈夫依旧头也不抬，美晴没有退缩，继续说下去。

“我想带优一一起去看看，加入那里。”

勋夫总算看向美晴，一脸狐疑。

“加入那里？要多少钱？”

“放心，那里不收会费。”

“就算不用钱……”

勋夫喝着味噌汤，皱起眉头继续说。

“那种地方还是很可疑吧？”

“怎么说？”

“妳说那里是家属互助会，到底是在做什么？”

被语气严厉地一问，美晴有些气馁地说：

“家里有变异者的家属聚在一起，彼此交流……”

“交流做什么？”

“这……喏，彼此打气啊。遇上相同问题的家属可以相互帮忙。还有……呃，也可以交换资讯。这些不是很重要吗？遇到困难的时候，如果有可以讨论的对象，就会安心许多，而且……”

美晴支吾说明，勋夫大叹一口气：

“说真的，那有什么用？只是自我安慰罢了。……交流心得？交换资讯？讨论？只是好听话罢了。简而言之，就是一群三姑六婆的聚会吧。明明只是想要聚在一起八卦，却叫什么『家属互助会』，真是太夸张了。”

勋夫面露鄙夷的笑容说，美晴闻言整个人都冻住了。她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反应。

“还是可疑的宗教团体？宣称只要买了他们法力无边的壶，儿子的病就会好起来之类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刻薄！”

美晴厉声反驳，勋夫的眼神却冰冷到家。

“因为妳很容易受影响。要是妳被奇怪的团体拐去洗脑，拿钱去投资，那还得了？”

“我才不会那样。”

“我反对妳参加。别去那种莫名其妙、不知道在搞什么的聚会。”

勋夫严词命令，美晴横眉竖目起来。

为什么丈夫要说得这么难听？他又不是亲自调查过，只是稍微听美晴转述，就认定那是不好的团体，话中充满偏见。

勋夫什么也不做，就只会满腹牢骚，成天抱怨。好不容易眼前有个可以突破困境的机会，却甚至不去把握。

“你少命令我！”

美晴说，勋夫傻住说：

“那妳干么跟我说？不就是想要问我的意见吗？”

“对，可是算了。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妳要怎么做是妳的自由，可是拜托不要乱花钱啊。”

“我知道。”

“要是影响到家用，我会强迫妳退会。”

“好。”

美晴气愤地离开，走到客厅，在沙发一屁股坐下来。蜷在角落的优一被弹了起来，惊讶地抬头。美晴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大一些。

──没想到他这么死性子。

这阵子美晴和勋夫冲突不断。当然，勋夫从以前就有些顽固，但两人的意见大致上应该都还算契合。

──美晴大概知道理由。勋夫是看不顺眼美晴为优一做什么。他不想为已经打算丢掉的儿子花任何心思、时间和金钱。在这件事上，两人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

因此美晴只得无奈地一个人去买宠物笼。其实她原本想要和勋夫一起讨论挑选，但看他那样子，应该是不可能的事。

美晴前往宠物店。但是五颜六色琳瑯满目的各式宠物用品震慑了她，让她不知所措地在陈列架前来回徘徊。

“要找狗狗用的笼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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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晴犹豫了一阵子，结果店员笑吟吟地过来招呼。美晴有些松了一口气，应道：

“对。我没有买过，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

“真的会不知道该如何挑选呢。有一些考虑的重点，像是功能、外观，不过先从尺寸开始挑选可能比较好。请问您养的是哪一种狗？”

“呃，哪一种狗吗？”

“是小型犬还是中型犬？”

“哦。”美晴点点头。“大概中型犬那么大。”

“……现在是小狗，以后还会再长大是吗？”

“不是，呃，应该不会再长大了。”

店员似乎有些讶异，不过还是说着“这样的话”，拿了一样商品向美晴介绍。

“这种尺寸可以吗？”

美晴回想着优一的大小，和店员手中的商品相比较。

“嗯，差不多这么大。”

“好的。然后是款式，有后背包式、肩背式，附滚轮的行李箱式，可以配合用途来挑选。”

美晴思考起来。后背包式的话，背在身后看不到是什么状况，有点担心。滚轮式的感觉会在移动途中撞到东西，不太放心。还是肩背式的最妥当吧。

“呃……我想要从外面看不太到里面，外观比较像行李袋的。”

“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狗狗是吗？”

“对。”

店员想了一下，拿来一款和普通旅行袋没什么两样的袋子。

这个袋子的话，和把优一带去医院时装的波士顿行李袋大同小异。美晴犹豫了一下，转念心想这是宠物用品，在坚固程度方面应该比较安心。

“那我买这个。”

“好的。只需要这个就行了吗？”

“对，这个就好。啊，谢谢你帮我挑选。”

“哪里，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

店员笑道。他等待美晴从钱包里掏出现金时，忽然开口：

“最近这种款式的外出袋卖得特别好呢。大部分的客人都要求要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款式。”

美晴忍不住抬头，店员面露微笑。

“当然也有客人想要有大窗的款式，说这样才能在搬运途中看清楚狗狗的状况……”

店员停顿了一下，朝美晴投以别有深意的、观察般的眼神。有一段不自然的空档。

“呃……？”

美晴讶异地开口，店员再次换上职业笑容回答：

“是啊，嗯，也是有像客人的狗狗那样……因为胆小，不喜欢被人看到。现在这样的需求很大，我们也进了很多。”

那语气意有所指。店员面带笑容，依然像是在观察美晴的反应，就好像想要得到某种确信，或是答案。

美晴芒刺在背地付了钱，迅速接过收据。

“谢谢惠顾。欢迎再度光临。”

店员行礼，美晴颔首回礼，立刻转身背对。但她依然觉得打量般的眼神黏在身后，忍不住逃之夭夭地离开了。

“……干么紧张成那样。”

离开店外，轻叹一口气，美晴细细端详手上的纸袋。

被那种打探的眼神看待虽然很不舒服，但也许是美晴这类客人愈来愈多，多到店员都心生疑惑了。想到其实身边就有其他和自己相同遭遇的人，美晴奇妙地感到放心。

只是美晴没有发现而已，世上充满了变异者的家属。她们或是他们，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常生活呢？加入“水珠会”，就可以了解这些事吗？

──只要加入，一定就能有所改变。

和死性子的勋夫不同，可以听到和自己一样为孩子担忧的父母的想法。他们一定也能理解美晴的辛苦，她现在感受到的烦恼一定也能减轻一些。

只要能和处境相同的人交流，状况应该就会好转。

美晴模糊地这么想，对“水珠会”愈来愈期待了。

※

这天，我的心情格外沉重。

撑起倦怠的身体，准备早饭。今天有饭店房务和超市的班。就算身体有些不舒服，但是既没感冒也没生病，当然还是得去上班。如果临时请假，会给其他计时人员造成麻烦。

“那孩子还在睡！”

客厅不见女儿人影，我叹了一口气。

这三个月左右，女儿多半关在房间里。

“得叫她快点找到下一份工作才行……”

家计捉襟见肘。即使我像陀螺一样工作个不停，也才刚好支应每个月的生活开支而已。女儿工作分担家用，才勉强有余钱储蓄。但现在因为女儿没工作，日子难过极了。

我们是单亲家庭，女儿五岁的时候，我和丈夫离婚。可恶的丈夫在外头有了女人，抛弃了我们。后来我就一个人独力拉拔女儿长大。我竭尽所能，为女儿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然而女儿却完全不知道感激。确实，我因为工作经常不在家，对她也不能说付出了足够的关心，但我绝对不是丢下女儿出去玩，而是为了让我们活下去、为了生活而拼命工作。然而女儿却不懂事，只会闹别扭闹脾气，叛逆期的时候，都快把我整死了。

女儿吵着想上大学，我好说歹说，要她高中毕业就出去工作，这件事让她到现在都还在记恨。如果能够，我也想让她上大学──如果学费有着落的话。如果她自己够争气，可以靠奖学金上大学的话。

但两边都没有，又有什么法子？

她应该很讨厌那个职场，每天抱怨不休，做不到一年就离职了。离职以后就一直在找正职工作，不停地投履历，但似乎很不顺利。我没有当面跟她说过，但私底下觉得她会找不到工作，就是因为理想太高、太挑剔了。

女儿也曾经因为征人的条件要求大学以上学历而责怪我。

──妈，妳看，没有大学学历，连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我好想上大学，我根本不想高中毕业就出社会工作！

就算女儿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就算怪父母应该为子女预存学费，我也只能说：有什么办法？没钱就是没钱。

black白夜

──要是我有爸爸就好了。如果有爸爸，我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妳干么离什么婚嘛？就算外遇，睁只眼闭只眼，忍一忍不就好了？

女儿哭着说。真是既任性又自私，到底是像到谁？

──为什么不至少跟爸要教育费？妈为什么这么没用？

前夫人间蒸发，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联络他。

──我一直过得好苦。朋友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有我一个人永远穿旧衣服，零用钱也比别人少，连化妆品都买不起。牙齿也是，我小时候就想矫正，都是妳不给我钱。这是做父母的义务吧？听到我是单亲家庭，别人都一副“果然”的表情。又穷又丑，烂透了。我受够了！

我也很难受。自从女儿出生以后，我再也无心照顾自己，离婚后更是不停地工作，从来没有一天休息。成天做牛做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只知道工作。

我这么努力把女儿养大，女儿却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反而只有怨怼和不满。

妳以为我想吗？要是没有生妳，我现在早就──

我好像一怒之下，不小心反驳了这类的话。仔细想想，就是从这句话之后，女儿关在房间里再也不出来了。

我觉得说那种话实在很幼稚。可是，没有人了解我的辛苦。我受够只知道埋怨自己的家境、怨天尤人的女儿了。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女儿也快二十岁了，应该要长大了。如果她以为即使幼稚地发脾气，周围的人也会同情她、讨好她，那她应该要认清事实了。

我边准备早餐边想，女儿却还是没有出现。

“真受不了。”

我嘀咕着走向女儿房间。女儿房间在洗手间斜对面，早上梳洗时，声音都会传过去，大多时候就会把她给吵醒，所以我觉得有些难得。

基于礼貌，我轻敲了几下门，然后开门。

“妳在做什么？吃早饭了，快点──”

说到一半，我发现床上没有人影。我讶异地移动视线，顿时吓得全身一抖。

儿童房的书桌前，椅子上瘫着一坨像是融化的软趴趴物体。拉上的窗帘射入微光，隐约照亮了那团肉色的物体。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呆了半晌。

那东西就好像把人体捣碎以后，重新捏成一团，设法固定起来。证据就是仔细一看，上面不规则地掺杂了头发、脚、手指等疑似人体残骸的物体。

“噫……”

我发出走调的叫声，奇妙的块状物制造出潮湿的声响，缓慢地蠕动起来。原本似乎在前方的眼珠缓缓地移动到后方，盯住了我。

晚了一拍，嘴唇也移动过来。熟悉的那张嘴张了开来，里面凌乱丛生的丑陋齿列毫无疑问就是女儿的牙齿，我整个人都快昏过去了。

“啊、啊……”

肉块在说话。我惊吓到整个腿软，当场坐了下去。

“啊……”

什么？什么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

我尖叫着后退，恶狠狠地甩上房门。接着急忙跪爬起来，锁上外侧的门锁，免得肉块跑出来。──这是女儿进入青春期以后，说要保护她的隐私，自己装的锁。我一直觉得它赤裸裸地把我隔绝在外，看了就不顺眼，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被它拯救。

心脏怦怦乱跳，我惊恐得全身发抖。我无法理解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那东西、那怪物到底是──

房里突然传来一道柔软的物体砸在地面的声音。接着是滋滋爬动的声响。那声音靠近房门，开始撞击。

“噫！噫噫噫！”

我边叫边后退，逃进洗手间里躲起来。这段期间，房门也因为内侧的撞击而倾轧，微微摇晃。

门板和门锁够坚固，足以信赖。不管再怎么撞，应该都不会轻易被撞坏。

即使明白，我还是害怕极了。那团肉块会不会把门撞破跑出来？我害怕得不得了。

──那到底是什么？

我在混乱中思考着。

──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

虽然有女儿的影子，但那不可能是女儿。不可能。

“怎么会──”

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这是梦，我只想快点醒过来。

“怎么会──”

我吓得魂飞魄散，眼泪直流。鸡皮疙瘩爬了满身，只希望快点有人来救我。

“啊啊、啊……”

房间里传来声音。

“呜呜呜、啊啊──”

听起来有点像婴儿的声音。

“该门──”

肉块一边撞门一边说。

“该门啊！该门──”

就算想站起来，脚也完全使不上力，我爬着逃向走廊。

“欸，该门啊──”

我想抛开那恳求的声音，爬进客厅。

“呜呜、呜、呜！”

即使关上走廊的门，还是听得到那哭声。

“呜呜！该门啊──”

“吵死了……”

“棒我朱去──”

“吵死了……”

“呜呜！马妈！马妈！”

“吵死了！”

我抱紧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咬着指甲。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时钟。必须整装出门上班才行了。

可是，这种状况我不可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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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妈，该门──”

肉块在哭。

“棒我朱去、棒我朱去──”

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马妈──”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呜呜呜！呜呜！”

我鞭策着颤抖的脚，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从厨房拿起炒菜锅，蹑手蹑脚地走近房间。

“呜呜呜呜！呜呜呜！”

仔细想想，我总是被绑得动弹不得，毫无自由。不管再怎么苦、再怎么难受，都是理所当然，如果身体稍有不适，无法达到平常的工作表现，立刻就会招来责骂。

我太不自由了。都是因为它。

“马妈，该门啊──”

总之，得让这个吵死人的肉块闭嘴。

我靠近房间，悄悄打开门锁。

………。

全身的疲劳感让我几乎虚脱坐下，但我还是回到了客厅。把底部肮脏变形的炒菜锅丢进流理台，在餐桌旁坐下，就这样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从肺部深处叹了一口气。

房间完全安静下来了。我知道自己做了可怕的事，但也感到解脱。也觉得这下一来，我终于成了自由之身，从满是束缚的人生中被解放出来了。

看看时钟。迟到了。看看手机，有未接来电。

得联络职场才行。就算为迟到辩解，如果领班心情不好，还是有可能会被开除。

……但我甚至觉得就算被开除了也无所谓。

桌上两人份的早餐早就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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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星期六下午。用完午饭后，美晴便匆匆整装。

“妳要出门？”

正在看棒球赛转播的勋夫眼睛和身体一动不动，对着电视问。

“嗯。再怎么晚，傍晚就会回来。”

美晴简洁地回答。她没说要去哪里，也没说要出去做什么，但勋夫也没问。之前已经提过了，不必刻意再问，勋夫应该也察觉她要去哪里了吧。所以美晴也没有向勋夫更进一步说明。

“小优。”

勋夫坐在沙发，因此优一被赶走，无所适从地缩在房间角落。

“小优，跟妈妈一起出门喔。”

美晴呼唤，优一轻轻摇晃触角，下颚细微地“沙”了一声。很快地，他似乎理解自己要被带出去，慢吞吞地在地上爬来爬去，像要逃离。

“叽！”

优一发出木材被挤压般的声音，难得看起来像在抗拒，但美晴不理会，以带他去医院时相同的手法，将他装进袋子里了。

转乘两次电车后，再从车站徒步十五分钟，就是“水珠会”的事务所。美晴面对建筑物，与地图相比对，确定似地自言自语：“就是这里呢。”

埋没在商业区外围的出租大楼三楼。事务所就在这里。

电梯里的标示也写着“水珠会‧事务所”，应该不会错。美晴有些紧张，轻轻打开和墙壁同为象牙色的门。

当啷当啷──让人联想到咖啡厅的轻快铃声响起。门的对面有柜台，却不见人影。美晴四下张望，一个看起来人很和善的妇人从里面小跑步出来。

“午安！”

妇人年约四十五岁。这里虽然是事务所，但美晴知道不是法人组织。对方打扮很休闲，应该是普通的主妇。

“妳好，敝姓田无，前几天打过电话。我是来申请入会的。”

“田无女士对吧？谢谢妳来。里面请。”

妇人催促，美晴回以笑容。里面似乎要脱鞋，她脱下包鞋，换上客用拖鞋。

──幸好感觉人不错。

美晴这么想着，内心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来的地方，还是会让人不安。如果接待的人态度冰冷，更会让人心生排斥。但至少刚才的妇人似乎很欢迎美晴。这一点让她非常安心。

事务所内部很整洁，是女性会喜欢的装潢风格。墙壁、小物和家具的颜色等等，整体氛围给人一种温暖的印象。

妇人请美晴在会客区沙发坐下，她坐了下来。没多久，妇人便捧着茶再次现身。

“请用。”

“啊，谢谢。”

“妳来的时候有没有迷路？”

“没有，还好……”

“这样啊，那太好了。附近有一栋大楼跟这里很像，很多人说很容易搞错。”

妇人笑道，将一张纸递到美晴前面。

“这是入会申请书。……不过也不是多正式的东西，请放心。还有，自我介绍晚了，我是水珠会的代表，山崎伊都子。”

山崎坐着微微行礼，美晴也颔首回礼。

“幸会，请多指教。”

“我才是。”

山崎眼角的笑纹变得更深，唇角扬起。

“那么，请先填写申请书必要的项目吧。”

美晴拿起笔来，望向申请书。申请人的姓名、年龄、住址、电话，以及电子信箱。变异的家人姓名、年龄。除了这些栏位以外，还有简单的问卷调查。问题都很普通，比方说：“是在哪里知道水珠会的？”

“田无太太，不好意思，那个袋子是……？”

“啊，呃，是我儿子。”

“方便请教名字吗？”

“嗯，他叫优一。”

“优一。”

袋子里的优一挪动了一下身体。

“我可以跟他打声招呼吗？”

美晴点头说好，把袋子放到桌上，静静地打开紧闭的拉链。一会儿后，优一从里面提心吊胆地探出头来。

“优一，你好。”

山崎即使看到优一，表情也没有变化。没有嫌恶的样子，也没有看到怪东西的眼神，很自然地微笑打招呼。

优一也许是因为有人对他说话，把他吓了一跳，慌忙缩回袋子里了。

“他很害羞呢。”

“嗯……我家孩子很内向。”美晴答着话，眼睛眨个不停，“请问，妳都会像这样一个一个打招呼吗？”

“当然。面对面打招呼，是沟通的基本嘛。”

看见温柔微笑的山崎，美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她觉得这个比自己要年轻十岁左右的女子，想法和人品都比自己成熟太多了，忍不住心生敬畏。

山崎即使看到连母亲美晴都忍不住深感厌恶的优一，也从容自若，普通地对待。

……没错，连身为母亲的自己都办不到。

美晴羞耻地垂下头，为了掩饰而动笔填资料。

black白夜

“我认为异形性突变症候群并不是特别的疾病。”

山崎平静地说。

“确实，现在只有一部分年龄层的人发病，但我想这种疾病，原本是每个人都有可能罹患的。所以才需要更多的人聚在一起，彼此扶持，寻找克服之道。不害怕疾病、不害怕变异者，重新审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互帮助。我就是希望变异者和家属能有光明的未来、找到希望，才会成立这个互助会。”

语气温柔而坚定。美晴停下手抬头。定睛一看，山崎的模样总让人觉得崇高。

“往后妳也可以放心了。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适度地放松，怀着积极向前的心态，面对这个问题吧。有任何困难或不懂的地方，就和伙伴们分享，千万不要一个人苦恼。”

“……好的。”

美晴一边回答，几乎快泪眼盈眶了。她发现自己就是在追求这种强而有力的鼓励。

决定加入“水珠会”果然是对的。不管是对美晴还是优一，这一定都会带来好的结果。

填好申请书，正要递给山崎时，门铃响了。

2
“午安！请问有人在吗？”

外头传来年轻活泼的招呼声，山崎应着“来了”，站了起来。美晴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是会员吗？还是和美晴一样，是来申请入会的？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她第一次见到优一以外的变异者或家属。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

美晴警觉地望过去，现身的女子比山崎更年轻，看上去约三十多岁。头发不到肩膀，向内鬈翘，穿着服贴的紧身牛仔裤，没有家庭的感觉，年轻得就像单身女子。

“啊，妳好。在招呼客人是吗？”

女子一看到美晴，立刻颔首说道。美晴也同样点头回礼。

“没有先跟妳说一声，真不好意思。田无太太，方便一起吗？”

“嗯……没关系。”

突然要和变异者的家属坐在一起，美晴有些紧张，但拒绝也很失礼吧。美晴说好，山崎露出笑容招呼道：

“津森太太，请坐。”

“谢谢，打扰了。”

山崎催促，姓津森的女子在美晴旁边坐了下来。肩上背着和美晴类似的包包。

“原来事务所是这种感觉。”

津森好奇地东张西望。

“其实我来的路上好紧张呢。来这里之前，还不小心找错地方，那栋大楼好旧好阴暗，让我好担心呢。幸好这里感觉很棒。”

津森兴奋地说个不停，山崎笑着点点头：

“这栋大楼很容易被搞错。”

“这样啊。啊，可是我有自信，下次绝对不会搞错！”

好有活力的人──这是美晴对津森的第一印象。

“突然跑来，真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这样，有些急性子。其实今天早上打完电话，我本来要立刻过来的，可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

“哪里哪里，没关系的。”

津森是那种当机立断的个性吗？似乎没有告知明确的时间就临时跑来了。

“田无太太，津森太太，一次有两个人来申请入会，真的很难得。平常即使有人询问，实际来办手续的人，一、两个月里也才顶多一个人而已。妳们会刚好在同一个时间遇到，一定也是某种缘分。”

山崎温和地说着，将申请书递给津森。美晴顺势将填好的申请书交回去，山崎笑咪咪地收下。

“这里现在有几个会员？”

津森边填边问。

“除了两位以外，有六十三个人。”

“六十三个人。”

津森复述，声音听起来很意外。

“满少的呢。”

美晴说，结果津森抬头说：

“咦？我觉得比想像中的还要多耶。”

两人看法相左。

异形性突变症候群在全国各地有多达数万名病患，然而参加家属互助会的却仅有六十三人──这是会员数目，变异者与家属一户约有两、三个人，因此相当于二十多户吧。美晴觉得很少，但津森认为很多。

“水珠会在全国有分会之类的吗？”

美晴问，山崎摇头：

“这是个人经营的小规模互助会，所以没有分会。”

不过其他县市好像也有宗旨类似的家属互助会──山崎表情有些复杂地接着说。

“那么，这里的会员都是市内的人吗？”

“也有从外县市来的，但非常少，几乎都是市内或县内，住在附近的人。”

“这么一想，还是很多啊。”

津森一脸严肃地说。

“县这个范围有点微妙，但以市来看，我觉得还是很多。这代表至少有六十三个像我们这样的人对吧？但平常却完全不会看到，真的很奇妙呢。”

变异者的数目实际上应该还要更多。其中有六十三人参加了家属互助会。

还是感觉很少，美晴想。其他大多数的人到底都怎么了？

“我自己希望水珠会能够支援更多的人，但并不想强迫别人参加，而且也可以去参加其他的团体。再说，也不是说没有参加互助会的人就是不幸的。在需要的时候，为需要帮助的人发挥功能，是本会的理想。”

美晴点头表示同意。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想法，也有人不需要帮助吧。山崎能包容这些人的存在，让人觉得她是个胸襟开阔的人。

美晴想起忘了喝的茶，慢慢地啜饮。这时她不经意地望向旁边，发现津森的袋子在摇晃。

black白夜

“津森太太，那是……？”

山崎就像问美晴那时候一样，指着包包问。

“我女儿纱彩。不好意思，她就是安静不下来。”

津森瞥了一眼开始躁动发出声响的包包，歉疚地垂下眉毛。

“没关系的。我可以和她打声招呼吗？”

“可以啊，可是……没关系吗？”

津森有些担心，但还是打开拉链。里面冒出一团白色的毛球。

“咦！”山崎睁圆了眼睛微笑。“是狗狗吗？还是小猫？”

“应该是狗。”

津森确定地瞥了一眼说。

冒出包包的物体全身被柔软的白毛所覆盖，疑似头部的部分，有着和狗一模一样的耳朵。很像在电视上看过的博美狗。美晴真心觉得外表可爱极了。

──原来异形也不全是那么可怕的吗？真的有各种外形呢。

──如果优一也变成这样的话，一定──

山崎把手伸向毛球。真的会让人忍不住想摸摸看。然而手还没有碰到，毛球就大声低吼，吠叫起来。

美晴吓了一跳，看到了毛球的脸。那是一张人脸。宛如都市传说中的人面犬外观，让美晴不禁惊愕失声。身体几乎和狗没有两样，然而却只有脸……

“坏，不可以！”

津森斥道，毫不犹豫地打了毛球──纱彩的头一下，美晴见状回过神来。纱彩“呦”地哀叫一声，缩进包包里了。

“对不起，这孩子脾气不太好。”

“不会不会。……我说这话或许是多管闲事，不过请对她温柔一点吧。”

听到山崎的话，津森愣愣地眨眼，几秒钟后似乎才意会过来，“啊”地张口，露出困窘的客套笑容。

津森平常应该都这样对女儿吧。然而却被外人指正，她显得有些尴尬。

“呃，对了，”

津森像要转移话题地开口。

“山崎太太的小孩也是变异者吗？”

美晴眼尖地看见山崎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那反应看起来像是被戳到不愿意触碰的痛处。

“嗯，是啊。”

山崎的笑容带着苦涩。

“两年前发病的……是我儿子。”

山崎用了过去式，让津森面露疑惑。山崎见状微微垂下目光说：

“现在不在了。”

“不在了……？”

“发病后三个月失踪了，我再也没有看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怎么了、是生是死。”

津森惊讶地掩住了嘴巴。

“对不起，我不该……”

“没关系，别在意，常有人问起。”

山崎恢复原本的笑容，摆了摆手。

“……我真不懂那时候我儿子在想些什么。他是从房间窗户跑走的。我们到处找，但最后还是找不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对什么不满……我非常后悔。”

“原来是这样……”

“我不希望再有人遇到和我一样的事，所以成立了水珠会。希望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经历失去孩子的悲伤。”

津森眼眶泛泪地点头：

“妳一定很伤心。”

“谢谢。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已经决定要往前看了。”

美晴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动的叹息。

如果换成美晴，会怎么做？如果优一莫名其妙地失踪，她能从悲伤里重新站起来吗？有办法以痛苦的经验为动力，跨出去扶助境遇类似的人吗？……应该没办法。

起心动念，并付诸实行，不是一件易事。不光是在心中幻想，而是让想像化为现实，那种力量和行动力是值得尊敬的。美晴深受铭感。

──太令人敬佩了。

美晴怀着感动，再次喝起剩下的茶，这时门铃又响了。

“午安！”

声音比津森那时候更大。

“今天真是门庭若市。”

山崎起身。美晴漫不经心地随着她的背影望去，拉回视线时，和津森对望了。津森眨眨眼，扬起嘴角微笑。表情有些俏皮。

“伊都子，午安。”玄关传来女人的声音。“今天怎么了？好像很多人？”

“就是啊，很难得对吧？”

应对的山崎声音柔和，是与熟悉的人说话的语气。

一会儿后，一名身材高大的短发女子来到会客区。

“啊，两位好。是来申请入会的？”

美晴和津森回礼，跟上来的山崎说：

“我来为两位介绍。这位是春町美弥子太太，水珠会的第一号会员。”

“对，我是元老了。请多指教。”

“春町，这位是津森乃乃香太太，这位是田无美晴太太。”

山崎依序介绍津森和美晴。春町来来回回地看着颔首的美晴和津森，露出有些满足的笑容。

“春町是个情报通，知道很多事喔。”

“对，没错。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事，一定会毫不保留地分享。”

“好棒，太可靠了。”

看到自信满满的春町，津森双手合掌赞赏道。美晴也点头附和。

“春町也坐吧，我去泡茶。”

“谢谢。”

春町一屁股在美晴对面坐了下来。

“那么……”

black白夜

春町两手交握，望向这里。自我主张强烈的红唇勾勒出弧线，强势地问：

“妳们现在有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美晴忍不住和津森面面相觑。

“呃，对了，水珠会具体上有什么样的活动？”

美晴问，春町“咦”地瞪大眼睛惊道：

“伊都子也真是的，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还没有说明吗？”

“我们才刚填完申请书而已。”

津森立刻打圆场，美晴也点点头。

“这样啊，那我来替她说明吧。”

春町双手按胸，一脸得意地说了起来：

“水珠会呢，每个月有四次交流会。几乎都是办在周末，有例会、讲师会和两次放松会，内容是唱KTV或吃饭。”

“放松会……？”

“对。当然了，喘息是很重要的。”

春町朝一脸意外的津森回答，瞇起眼睛笑了。

“逼得太紧，对精神也不好。如果精神紧绷，也无法对别人宽容，不是吗？”

也许是这样，美晴想。和变异的孩子每天两个人关在家里，过着封闭的生活，光想就觉得快发疯了。定期与外界交流，即使只是暂时的，离开烦心的事，享受一下，应该是很重要的。

“久等了。”

山崎端着茶现身了，春町转向她说：

“伊都子，她们问我活动内容。”

“啊，我还没说明吗？”

“我刚才已经跟她们说了。”

“太感谢了。”

山崎笑吟吟地在春町旁边坐下来。

“两位是今天加入，所以实际参加活动，是从下次开始呢。每个月的第一周是例会，第二周是讲师会。讲师会昨天刚办完，所以可以从下星期的放松会开始参加。不过这些活动并非强制，要不要参加，都看各人自由。参加的成员和放松会的内容，都交给干事决定。”

“自由参加吗……？”

美晴不解地歪头问。

“也就是说，”春町接口。“例会和讲师会，是希望所有的会员都能尽量参加，但放松会如果不想参加，不来也没关系，因为这是为想要喘息的人办的活动。不过我认为即使不太起劲，参加比较能消除无意识之中累积的压力。”

“每个人想要的喘息方式都不一样嘛。放松会会由志愿者推举干事，分成小组，想要吃饭的人就参加吃饭组、想唱歌的人就参加KTV组，想出游的人就参加出游组这样。”

“真的很自由呢。”

津森佩服地说，山崎对她笑道：

“活动内容没有限制，不过放松会的费用是自费。水珠会主办的只有例会和讲师会，其他活动则是由会员自己凑钱安排。”

原来如此，美晴想。也就是说，放松会是各会员自行负责。美晴恍然地点着头，旁边的津森开口：

“那例会和讲师会是怎样的呢？”

“例会会租借市民中心的空间，所有的人聚在一起，报告近况。”

“不用担心，不是多严肃的聚会。就是大家用三言两语，大略报告一下上个月的状况。”

“对，主要是分享资讯，解决问题。我们家遇到这种状况、我们遇到这类困难，像这样简单报告就行了。问题的部分，就集思广益提供建议之类的。可以在问题恶化之前设法解决。”

“那讲师会呢？”

“顾名思义，会请讲师来分享讯息。很有帮助喔。”

“把它想成讲习会就行了。目的是请各领域的专家分享关于变异者的宝贵经验，增加对这种疾病和变异者的认识。”

听着听着，美晴似乎可以想像互助会的方向和目的了。她对这类家属互助会没有太多知识，但是以个人设立经营的组织来说，她觉得规画得很周全。

“有什么问题吗？”

春町问，美晴正要摇头，津森微微举手发言：

“那我想请问，下星期的放松会要怎么参加呢？”

说的也是──美晴发现自己的疏忽。她望过去准备听答案，春町把眼睛瞇得像狐狸似地笑道：

“本来是要挑选自己想要参加的组别，向干事报名。不过既然如此，妳们都来参加我这组吧。”

“是什么组？”

“这次我企画的只是普通的饭局。比起突然要和不认识的人去唱歌或出游，门槛低多了对吧？我觉得不错。”

津森看向美晴，就像在问：“怎么办？”她的脸上浮现有些为难的暧昧笑容。

美晴有些犹豫，但她觉得就像春町说的，第一次参加的话，从吃饭开始应该不错，所以点了点头，津森也确定地向她点头。

“好，那我要参加。”

“咦，真的吗？太开心了。”

春町爽朗地笑了。

“那费用跟细节，我会晚点再一起联络。”

“我的联络方式──”

“啊，没关系。”春町轻轻挥手婉拒。“我晚点再看名册资料。”

听到这话，津森合起原本已经张开要回答的嘴巴。她停顿了片刻，像在思考什么，然后站了起来。

“那我差不多该走了。”

“已经要走了吗？”

春町一脸惋惜。

“这孩子不习惯外出。”

津森将肩背包拉过去应道。

“呃，那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美晴也跟着站了起来。

“下星期再麻烦了。”

black白夜

“好。”春町回应，山崎站起来颔首。两人没有特别被挽留，离开会客区，从拖鞋换回自己的鞋子，离开事务所。

门一关上，津森立刻“哈……”了一声，露骨地大叹一口气。

“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美晴纳闷地眨眼，津森对她微笑：

“美晴姐，对吧？”

“……呃，对。”

对方突然亲密地喊她的名字，把美晴吓了一跳，津森眼睛朝上望着她，就像在察言观色：

“我家离这里只有一站。如果有空，要不要过来坐坐？”

“……咦，方便吗？”

“嗯，非常欢迎。”

虽然这邀约非常突然，但美晴并不觉得反感。美晴也对津森很感兴趣，因此没有理由拒绝，反而很想和她再多谈谈。

3
津森家就像她说的，搭电车经过一站后，就在走路五分钟的范围内。

是面对国道、大门有全自动锁的公寓十楼。坐北朝南，日照良好。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津森说着，匆忙收拾桌上的各种传单。她说有点乱，但室内大致上收拾得很整洁。

像美晴的家，即使自认为很干净，但也许是因为东西太多，免不了乱糟糟的印象。但津森可能擅长收纳，整个住处显得相当清爽，不太有日常生活的杂乱感。家具和小物的色调也都很一致，品味出众。

“我先生一个人调派到外地工作，现在我跟女儿两个人住。”

津森放下包包，打开拉链，纱彩立刻从里面跳出来，一溜烟往前冲。她对着客厅旁边的房间门，前脚做出挖掘的动作。津森打开拉门，纱彩立刻跳进里面。

“请坐。美晴姐喜欢红茶吗？”

“嗯。”

美晴回答，也开始担心起优一了。

她在沙发坐下，瞥了在厨房泡茶的津森一眼，悄悄打开拉链，观察里面。

小优？她轻声呼唤，当然没有回应。优一缩在包包里，一动也不动。他原本就不怎么活动，像这样一看，让人担心起他该不会死了吧？

“请。”

津森准备了苹果红茶和磅蛋糕，在美晴斜对面坐下来。

“待在包包里面不会很闷吗？”

津森指着优一说。

“可以放出来没关系。”

“可是……”

美晴迟疑。在刚认识的人家里把优一放出来，让她有些担心。

“他很内向，也许会害怕，不敢出来……”

“那就把拉链开着好了。这样如果他想出来，随时都可以出来。”

美晴点点头，在津森同意下，把包包放在优一平常喜欢待的房间角落，再次坐回沙发。

“那是妳儿子吗？还是女儿？”

“是儿子，叫优一。”

“优一。他很乖呢。几岁？”

“二十二。”

“咦，二十二岁啊。”

津森有些睁圆了眼睛说。

“我女儿二十岁，那年纪很近呢。”

“二十岁？”

美晴觉得不太对劲而反问，也许是声音里透出讶异，津森苦笑。

“对，是我十六岁的时候生的。”

“十六──”

美晴忍不住张大了眼睛，津森表情有些尴尬。

“年轻不懂事啊。奉子成婚，又还在念书……对方那时候十九岁，是大学生。我们不顾父母大力反对结了婚，结果两年就离了。对方好像在外头花心，果然还是不想这么年轻就被绑住吧。”

“原来是这样啊……”

“不好意思突然说这些。”

“哪里，我才是，问这种私人问题……”

“没事的。而且现在我再婚了。”

津森满不在乎地说出有些复杂的内情后，露出笑容。美晴猜想她应该是个个性开放的人。

“优一是什么时候变异的？”

“呃，大概两星期前吧……”

“那是才最近的事呢。”

“妳们家的……纱彩呢？”

“我们家的是三个多月前了。那时候我先生刚好去国外出差，忙东忙西的，时间一下就过去了。”

三个多月前──美晴在脑中反刍这句话。都过了这么久，才总算下定决心加入家属互助会吗？或者只是单纯没有机会而已？

“变成这样……果然还是会很不知所措呢。”

美晴说，津森闻言苦笑。

“是啊。虽然我知道这种病，但完全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第一个月我都快得忧郁症了，都丢给我婆婆照顾。”

津森看着红茶的表面，说她因为打击太大，不管是家事还是其他事，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做。

“纱彩这孩子本来就有点难搞，变异以后，脾气变得更差，而且很凶暴，教人没辙。”

津森说着，挽起袖子，手臂上一清二楚地留下好几道人类的齿痕。

“她会咬妳吗？”

津森点点头，束手无策地垂下眉毛。

“就算咬得再凶，顶多就是流点血，自己会好，可是还是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