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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梦溪诡谈》,野狼獾新作,宋朝汴京城内发生了诡谲的帽妖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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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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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8-12 09:4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不过先待我先吃完这餐,明日你便知道我没什么怕的了。”
        “甚好,甚好,这才是往日气象。大福,再拿些肉来。”
        有人将篝火上架着的烤肉取下在边上用刀粗粗切成几块堆了一大盘子,看上去至少有两只鸡和一只兔子。切完后将这一大盆端到小苹跟前。小苹也不顾吃相,用手抓起就啃。沈括偷眼看见,真是钦佩这女子心宽,死到临头胃口竟如此好。
        “只是没有酒。”小苹道。
        “断谳前不可饮酒。这是规矩,规矩便是不能坏的。”
        “规矩规矩,不喝便不喝。”
        沈括心想,这家人邪门规矩还挺大。却见小苹吃饱后慨然起身伸出双手,对面一条虬髯大汉拎着一条粗铁链哗啦啦过来。
        沈括认出此人,便是那夜里牵狗的那位,如果不是他牵着的那条笨狗执意向北,自己也未必瞒得过老头。
        大汉将小苹双手捆住,又将双腿也用铁链捆住,两股铁链交缠在一起,上了一把大锁。这些锁链加大锁大少说有十几斤,即便没有木笼,人掉在水里大概也浮不起来了。
        萍儿手脚动弹不得,却从容坐下翻转身面向着墙一动不动了,沈括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她的从容淡定的样子着实让人赞叹,完全不像第一次赴死。
        现在又增加了一个麻烦,待会儿这些人睡着了,也还得先找到钥匙才行,不知道钥匙是不是在这个大胡子身上?


        这个大胡子突然又触发心中他心中一桩担心,既然他在,他那条狗哪儿去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只见正门外晃晃悠悠进来一条细犬。它看到小苹扔了一地的鸡骨头,两眼放光冲过去衔起一根就嚼。沈括心里暗暗叫苦,若这个畜生整夜都在这里,自己如何下手?
        细犬突然嗅到了什么,丢掉骨头四下张望起来,它注意到神龛后面阴影里藏着一个人。它倒并不急着声张,只慢慢走过来,想看个清楚。
        沈括只能借着黑暗慢慢向外面退,这只狗仍然紧逼过来,已然呲出牙来,喉咙里发出低吼。它大概很自信自己就可以解决,所以也不吠几声。
        沈括一步步退出院墙,心里谋划着对策,不料一脚踩空从后山陡坡滚落下去。那只笨狗到了悬崖边向下张望一番,确信凭一己威力解决了问题,于是雄赳赳回去吃骨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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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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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12 09:50: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0章 杞人忧天?
        二月初二也称为:龙抬头。
        寅时,阴云密布。
        杨惟德一早上在观星台上观察天候,子时风起,丑时大雪席卷而来,他不由得心花怒放,若是上午大雪不停,则京城范围内当看不到日蚀,只能看到天色忽而阴沉如夜片刻又恢复,童谣的攻心术自破,天子也当重拾自信,因为昭昭天命仍然站在大宋这边。
        今天他的另一项任务是陪同官家,赴城南圆坵祭祀。这项求丰收的传统自汉以来已越千年,通常主祭都由皇帝亲自担任,由此向天下展示天子对农桑的重视。但是今年略有些不同,童谣里写明了吞扶光俯首真龙,似乎暗示了他会在二月二日蚀中被迫屈服。官家也曾一度失去了亲赴雍丘圆坵,直接挑战童谣的勇气,想要改日子,然而群臣纷纷反对,认为那会被百姓解读为对天的恐惧,进而产生天命是否还在大宋的猜疑。于是最终,官家才硬着头皮决定按老日子来祭天,同时破天荒带来了皇后收养的宗室子赵宗实,据说是因为前枢密院史,集贤殿大学士、临淄公晏殊入宫见了官家。
        晏殊大抵是自恃病入膏肓,所以豁出来进了一言。他认为天意虽难测,但是确定太子或可以告慰宗庙顺应天意,加持正统性。


        若非现今的状况,并没有人敢在驾前提立储之事,尤其十三团练也非官家亲生,官家虽春秋已高、有心无力,但是一直希望有一个龙子。现在只得向天命屈服,但愿能解决眼下的困局。
        实则暗借灾异阐述天命,曲折进谏教化君王,本是董仲舒以降的儒学本职,只是后来这门手艺荒疏了,反被君王借助各种天相变化,借助和尚老道,借助傩仪扶乩跳大神,偷偷又夺回了天意的解释权。晏殊这次借着谣谶倒逼君王,倒是颇有了几分圣教遗风。
        每年的祭祀活动,也是杨惟德这个春官的本分,祭祀时杨惟德要站在圆坵第二层一角,跟着官家与百官一起跪拜玄天上帝,这件事不能耽搁,于是他下了观星台便坐一乘小轿赶往朱雀门盒城。那里的全副銮驾已经备好,百姓面前的皇家威仪丝毫不减,甚至护送兵马还更多了几百人。
        老杨登上车队中第七辆马车,已然相当靠前了。文彦博与包拯已然在那里,虽然他们至今赋闲,然而却坚持一同祭拜上苍。大概也想看看,谶语是否应验?
        见杨惟德上车,老包忍不住揶揄榆:“你保举的沈括今日可未见来到。”
        ”怕是是哪里耽搁了吧?平日可是极伶俐的孩子。“"也无妨嘛,时日紧迫无法应期,过几日到了再说。”文彦博出言缓颊。
        “文相,其实来不来的倒也不打紧。我只是看杨春少卿上车时颇有些得意,呵呵,真个是天降大雪,遂了心意。”
        “何止是下官,想来这场雪也是官家所想要的。”杨惟德不掩喜色道。


        "是啊……我昨日进宫,见那张真人正烧了符咒:敕令藤六巽二各归其位,风雪弥天,神听敕令 "文彦博面无表情道,“官家也是想以术斗术,今日若谶语不应,则连日来危言耸听半数去矣。幕后之徒想必只能知难而退了。
        "简直掩耳盗铃,京城大雪其他地方就看不见?"包拯不屑道“其余远些地方,或非全蚀而为偏蚀,而历来天文历都以全蚀犯京城为最大忌。”杨惟德道。
        “可有什么说法?”文彦博问。
        “后汉书天文志云:日者,太阳之精,人君之象。君道有亏,有阴所乘,故蚀。”
        "此事颇有些无稽, "包拯立即抢言, "荀子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星辰日月与君王是否君王圣明并无关系。夫子又云:敬鬼神而远之。”
        “希仁兄,夫子可是说敬鬼神,并未引为无稽。”文彦博插进一言,让杨惟德松了一口气。
        “文相,须知先圣却不语怪力乱神。”
        "然而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賑,神之大节也。鬼神之事,何必辨明透彻?为君为臣者,宁可信其有,时时如临神明,处处行事谨慎尤恐失德而逆天命,如此善政自出。若不信神明,便刻刻无敬无畏,任意逆天而行,则亡国不远矣。”文彦博道。
        “话虽如此。却也须有个节制。”
        “如何节制?公,有何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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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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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8-12 09:5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夏周敬神之道各有其害,然而殷人淫祀过甚,茶毒人民只问鬼神,实乃取祸亡国之道。”
        “既然夏周敬神各有其害,殷商淫祀取祸之道,依希仁兄所见,这节制何在?“”上尊天,中事鬼神,下爱人。此节制也。”包拯凛然道。
        “言虽有理,却只是庙堂高论,并非务实之策。“"文相公”包拯一时语塞。作为朝堂第一杠精,这是极少有的情况。
        “须知此刻正有人要以鬼神蛊惑之术颠覆大宋江山,岂能执迷论道,为今之计,只能从长计议见机拆招。”
        ”文相所言极是。”杨惟德赶紧恭维,他已然听出这番辩经,包拯落到了下风。
        “不能将奸佞绳之以法,竟然只能从长计议,知难而退,我不甘心。”
        “现下这童谣屡屡应验,已足胜十万兵甲了,若那张真人做法,能让这伙奸佞能暂退也是不可多求,先过这关吧咳咳咳.”文彦博咳嗽一阵,闭眼瞌睡起来,也不知道真睡还是避战。
        杨惟德不敢与包拯争锋,也只好装睡。马车冒雪向东南去,眼看外面雪越下越大。杨惟德眼睛闭着,耳朵却竖着听外面风声,心里暗自祈祷:风雪可可千万别停。
        包拯一路板着脸,这些天来他每天都在不忿,不仅仅因为童谣另一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稳执牛耳,而是他并不想求助天师法力扳回一城,靠魔法打败魔法。


        车子颠簸了一程,文彦博慢慢转醒,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杨少卿,我突然想起一事…“文相,请讲。”
        “今日祭祀的圆坵,却也叫社稷坛?”
        “正是。"
        “”社者土地也,稷者五谷也,社稷二字乃有国家根本。”
        "这”杨惟德一时没领会到文彦博的意思。
        “今日若雪不停,云不开,日蚀不显,则童谣第五句的吞扶光真龙俯首失验?”
        “文相所言极是。”
        “”若如此,童谣第六句却似乎也有关联?“杨惟德瞬间转醒:您是说:隐火犬社稷动摇?
        "这火犬,可也叫天狗?“”《汉史记天官志》云,天狗者状如奔星,所坠及,炎火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火犬者祸斗星君也,唐人所记专司放火。想来确实像是同一大凶之物,只是历代记载名称不同罢了。“


        “那谶诗的第五第六句,是否同时发生在今日?民间所言的天狗吞日想必就在今天,而所谓火犬动摇社稷,会不会应在这雍丘县的圆坵上?"
        杨惟德不敢答,他原本猜测这一句可能应在太庙失火之类,象征国本动摇的事情上,但是经文彦博一点,似乎也有可能,因为祭祀玄天上帝的圆坵本身也叫社稷坛,自带社稷二字。也就是说,第五句的吞扶光俯首真龙,和第六句的隐火犬社稷摇动,都可能在今天发生。若真如此,在舆论场上势必威力叠加,形成摧枯拉朽之势。
        “然而第六句中的隐火犬中的隐字该如何解?”文彦博自问道。
        “也许,这火犬动摇社稷时,并不显现真身?”
        文彦博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字面解读答案不太满意。
        “包大人,您怎么看?”杨惟德将球踢给包拯。
        包拯微微一笑: “杨大人可知这圆坵所在的雍丘县古称?"
        “唐贞观前称杞地?”
        杨惟德小心翼翼道。
        “既知杞地,可知杞人忧天的典故。"
        “这…”
        包拯抓到反击的机会,火力全开全无顾忌,连发起话题的文彦博也连带嘲讽了。
        文彦博听完大笑起来。


        “包希文果然犀利。吾不敢对,哈哈哈。”
        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到了雍丘县外圆坵,圆坵已然在那里,虽然只是土推起来的,但是历年都有修缮,外形依旧挺拔。
        众人下车时,杨惟德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风雪似乎变小了,天上的稠云却还阴沉厚重,但是已然不太保险了。他算了算时辰,还有一个时辰日蚀就会发生,若是这团云不散,事情就算拖过去了。哪怕其余地方看到日蚀,也不算应到天子头顶上。
        辰时百官站立圆坵下,皇帝还在玉撵上,后面车上的十三团练与宰相陈执中已经在道边饮茶休息,显得十分轻松。待时辰一到,官家下车,急匆匆登坛,百官跟随,杨惟德偷眼观瞧,只见那云层似越来越高,越来越清。他心里想:张真人的符咒到底行不行啊?
        开封城内百姓此刻也都在期待事情发展。童谣写的神神道道,小报的解读也各有差异,各路评论家在“吞扶光俯首真龙"这句上没有取得完全一致,但也都在猜测可能会有天象怪异。所谓扶光既是阳光,吞扶光自然也会有人联想到是日蚀,而俯首真龙如何解读,还有待事后诸葛们静观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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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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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0-28 08:5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3-11-9 09:34 编辑

    第11章 社稷崩塌

        巳时刚过。

        雪竟然就停了,苍白的日头在云后面已然隐约可见。

        沈括在一堆枯草里醒来,手脚冰冷,努力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想了很久,依旧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么个鬼地方。

        耳听哗啦哗啦铁链声,一只木笼从头上慢慢降下来。他与木笼里的女人同时看到了对方,双方都大吃一惊。

        笼中的苹降到沈括前面不远处停下,双方四目相对,沈括差不多完全想起昨夜里发生的事情。

        他听到上面嘈杂的人声,抬头看,悬崖边人影摇曳,那些要处死苹的人就在上面十丈高的地方。

        沈括试着转动脑袋,感觉脖颈一阵生疼,好在还能动。那木笼就悬在深潭上几寸处。他必须庆幸自己昨被狗撵从上面滚落下来,适时停在了深潭边两尺的地方,要不然一定淹死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苹疑惑地问。

        “我么,其实是来救你的,却不料失足掉了下来。”

        苹脸上的感动一闪而过,进而微微摇了摇头:“躺平别动,你一动,他们就会发现你。”

        她的没错,沈括此时能腾挪的空间不大,只要从这堆荒草里起身,就会被上面的人看到,或许还会被那只该死的狗看到。

        “大姐,现在什么时辰?”

        “刚过巳时。为什么问时辰?”

        “告诉你一个秘密,马上就会黑下来。到时候我就有机会救你了。”

        “你知道会黑?”苹神色微变。

        “巳时一刻狗吞日,到时候漆黑一片。”沈括苦笑一声,“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来得及。”

        “恩公,你且听我,此事我自能解决……”一声鹰啸打断了她的话,两人抬头看,又有一只鹰在上空盘旋。

        “得想办法先打开你的镣铐,然后打开木笼。”

        话音刚落,色开始放暗。沈括努力用手撑地,发现自己可以勉强站立,但是右腿崮很严重。

        一轮白日转眼被遮住,须臾间完全黑下来。沈括一瘸一拐到了深潭边却将将够不到几尺外的木笼。

        “恩公,你不必如此。”苹直勾勾看向沈括,“你的大恩,下半辈子我都会记住。”

        她的是下半辈子而非下辈子,用词似有欠妥。她的下半辈子无疑只剩下了片刻,不过人之将死也不能计较语病了。

        沈括不理会她,继续努力伸出手去向抓到木笼,几乎触到了木笼。

        “听我……”挤出笑容,看着沈括,“这木笼可结实了,没有斧凿从外面是打不开的。”

        “我不能看着……”

        “快躲到草里,日蚀马上就过去,一亮,你就藏不住了。”

        沈括手握着湿漉漉的铁链确实毫无办法,僵持中,色开始放亮。

        “快,快回去。躲到草里。”苹温柔道。

        沈括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但是仍然不甘心。

        苹从木笼中伸出手来握住沈括的手,双方同时感受到了一阵暖意。但是只一瞬间,她奋力推开沈括的手,木笼上面链条哗啦哗啦响起,木笼开始往下。转眼木笼已经一半入水。沈括呆呆站在深潭边,看着对方含笑慢慢被沉入深潭。

        “快藏好,书呆子。”

        沈括向后退却半步,蹲下隐入草丛,一时心如死灰。他看着木笼全部沉入了深潭中,一串气泡从那里传出。头上传来欢呼声。那些家伙在为杀死一个弱女子而庆祝。

        一阵悠扬琴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上面的欢呼声。连沈括也惊愕于怎么会有琴声?他张大嘴愣在原地,抬头探头探脑,想要知道答案。

        一只冰冷湿滑的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到紧贴着山崖的阴影里。沈括想要挣扎呼喊,转头却发现竟然是苹。

        苹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向一肚子问题的沈括示意不要话,沈括赶紧点头。

        “我……没……事……”苹声。

        沈括点头如鸡奔碎米,表示听懂了。

        “走,我们心离开。”

        苹扶住沈括,紧贴悬崖移动,她不时抬头观察。但是上面的人似乎都被琴声吸引,没有关注下面。

        他们走出一段路后,琴声终于停下。

        “他们要是向上吊起木笼,看到里面空的一定会追来。我走不快,你先跑,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沈括声道。

        “你别话,跟着我走就是。”苹架着沈括慢慢走,可以感受到她在哆嗦。奇怪的是,他们走了很久也并没有人下来查看,实际上连一点喧哗都没有,悬崖上实安静的可怕。沈括暗自祷告,那伙人不要马上吊起木笼,让自己和苹多跑出一程。

        开封城南圆埳稀�

        社稷坛顶上,一群人眼睁睁看着一轮缺损的白日渐渐显现,杨惟德的双手在颤抖,嘴张的老大呆立原地。这无疑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大的噩兆,而且真应在了童谣上。

        事发时,杨惟德就在距离子不太远的地方跪拜,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而无能为力。谁能料想到,大雪突然就停了?

    “难道天真的要亡宋?”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包拯也站在圆坵上,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发生。

    “第四句验了,他们又赢一次……”老包恨的牙根痒痒。

    远处传来低吼声,这让围绕圆坵的大宋君臣一起警觉起来,厄运好像还没完?

    低吼声连续响起,声如狼嚎,却低沉响亮得多。如果那是一只狼,那得有多大啊?

    “是是火犬?”杨惟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惊慌失措地跑到老包跟前,“是火犬。一定是火犬。”他指向北方,那是声音传来的地方。

    “何故惊慌至此,简直有失体统。”包拯看到杨惟德面如土色,再看周围官员个个面漏恐惧。

    社稷坛上的御林军一拥而上,护住官家一起向下跑,一行官员也紧跟着屁滚尿流逃离社稷坛。

    老包心头涌起无名的愤怒,于是整了整衣冠,排开往下退却的众人,逆流走上圆坵顶,面向正北狼吼声方向站立,今天一定要看穿到底是什么鬼。

    远处腾起一阵光。除了狼的嚎叫声,所有人都渐渐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某种步伐声:沉重而又稳健。

    一串巨大的狼足印正在由远至近,在雪地里延伸过来。

    没有人能看到那只无形的巨犬,只见到厚厚雪地里凭空凹陷下去的梅花形狼爪印,每一个都差不多有八仙桌那么大,足印里还蒸腾起白雾。爪印分成两列,缓慢向圆坵延伸过来。

    文彦博也在逆流而上,他缓缓走向了呆立在祭坛二层,面如土色的宗室子,实际上的太子——十三团练赵宗实。

    “殿下可知,众人皆可退,独殿下不可退?”

    赵宗实张大嘴,迟疑地看了文彦博一会儿,然后跟着文彦博向坛上走去,当然依旧面无人色。此时,坡道上已然没有逃散的人了,只留下几只鞋子。

    还留在圆坵上的官员,感觉到了地面在震颤。似那无形的巨犬正昂首过来。直击灵魂的嚎叫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每一次地面震动,那巨狼的足印便无可阻挡地延伸过来。三层高的社稷不停地摇晃,一道缝从圆坵中间崩裂开来。坛顶上,储君赵宗实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裂缝延伸到自己战栗的两腿间停下了,他不知道什么样可怕的事情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是不是先皇们的失德要由自己承受?他瘫软在地面完全站不起来,只看到包拯直挺挺站在东北角,挡在前面仰头搜寻那无形的怪兽。作为皇嗣的赵宗实这才鼓起勇气站立起来。

    可怕的狼嚎声消失了,转瞬间,一切恢复了原来样子,圆坵也不再震动,东倒西歪的各级官员们的鬼哭狼嚎持续了一小会儿,然后安静下来,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杨惟德已然手脚并用爬到圆坵边向下看,那些巨大的狼足印留在雪地里,还在冒着白雾。那只看不见的地狱火犬刚才分明就在这里,现在离开?它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它的出现,只为了动摇大宋社稷,证明谶语的应验。

    惶恐的气氛维持了很久,文彦博缓缓到皇储赵宗实边上。看着不远处官家玉撵发疯般向汴京而去。

    “陛下有些失仪了。”

    赵宗实看着文彦博,一时无语。

    “殿下,如今只能行那两件事了。”

    “文相,如此天怒,还有什么对策?”

    “天怒不怒先不管,只能先安民心了。目下能拆解这童谣应验威力的方法,只有先禀明官家下罪己诏,然后行改元。这样才可稳住人心。”

    “……文相公所言极是,今日我便入宫启奏。”

    “还有一事更要紧些。”

    “文相速速教我。”

    “张娘子的国丧本不符礼法,又强停了元宵灯节,民间怨气极大,如今异象起于中天,谶谣出于街巷,民间必横生攀扯,认为是天子失了礼法导致天罚。所以这逾制的丧期得赶紧终结,再找个由头补办灯节。什么理由都行,一则平息怨气,二来也让百姓观观灯、猜猜谜,赌赌钱,分分心,不要有太多闲心编排流言蜚语。”

    “文相公高见。我这就入宫。”赵宗实用袖子擦了擦汉,心中暗自赞叹姜毕竟是老的辣,这样关头,文彦博竟然能连出三策以安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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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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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28 08:54: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章 小苹与驴

        二月初二 午时

        沈括扶着苹,深一脚浅一脚在山中缓慢前行,他的右脚依旧肿着根本沾不霖。

        为了让湿透的苹暖和过来,两人紧挨着,脸几乎贴到一起,也顾不上男女大防,或曰授受不亲了。

        走了好一程路,苹渐渐恢复过来,脸色也红润些。她好像一点不担心他的野蛮公公会追过来。沈括肚子还在琢磨这件事最蹊跷的地方,苹怎么从笼子里逃出来的?

        他知道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但是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最终还是问出口:“大姐,你是如何从那铁链锁住的笼子里跑出来的?”

        “我有些水性能凫水,又加上点好运气。”

        “什么样好运气?”沈括追问道。

        “这运气不是好来的。公子真的要问?”

        “大姐,若不肯也就罢了。只是我平生最怕无解的疑问,这事搁在心上真个是狸猫爪子挠心一般。”

        “那便吧,哎,反正奴家也装不得贤妇淑女。”

        苹侧转过头,也许在琢磨怎么编,也许只是在担心撒谎时被别看穿眼神。

        “我有那木笼锁的钥匙,”苹腾出一只手在衣服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沈括,“我也豁出脸,告与你实情,那伙人里有先夫的同族兄弟……曾与我挨着几分光,他不忍看我死,便偷偷在木笼上动了些手脚,又将锁钥匙给了我。然而也有几分险恶,须有些水性才校”

        苹的答案几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她刚才不肯,显然这个答案让她难堪。

        “原来如此,我真个该死,问这些不该问的……”

        “我不与你,大抵你也猜到七八分了,我在他家庄上确有些耐不住寂寞;但若他们家门风要正,也不至如此,凡挨光的勾当都是你情我愿,哪儿有一个人做成聊?”

        沈括心中暗想叫她住口,圣人云:非礼勿听。她这都的什么没廉耻的事情?

        但那苹一旦开去,似乎激起了怨恨,继续喋喋不休:“想我大宋王法,也没养叔子是万死的罪过,他们家也不给合离文书,又要我守着牌坊孤寡下去,我本就是勾栏里弄风情、卖色相的,这原本也是他们家知道的……”

        “大姐,你公公他们为什么没有追来?”

        沈括打断苹,想赶紧换一个话题。

        “那老头常请和尚道士念经,最怕鬼神,大约今突然黑了,大概以为老开眼把我救了去吧?”

        “这可不是突然老开眼才黑了,这是月影当空遮住了日头。”

        “对了恩公,此事我正要问你,为何你当时就知道会黑了?”

        “何止当时,我四十前便知道。”沈括不由得有些骄傲。

        “恩公岂不是神仙?”

        “我非神仙,只是少年时经高茹拨,后来又在文上下过功夫。”

        “恩公实在是高人,我那早死的先夫也是有功名的,却不懂这些,家里账目也常算不清。”

        “哎!”沈括叹息一声,苹的话触动心思,只因他至今却还没有功名。

        远处传来轻轻铃声,苹忽而笑了起来:“这下便好了。”

        “如何好了?”

        “你听这铃声,分明有人骑驴马过来。”

        “那又如何?”

        “我们去买下那脚力,你这般慢慢捱着何时到东京?”

        “可我的盘缠都在船上,身上只余下几百文。”

        “如何坏相公你的钱?我自也有些体己钱。”

        话间,前面山间转出一个牵着驴子的老者,驴背上驮着木柴。

        “老丈且慢走。”

        苹大喊一声,那边厢老者听到喊声,停下观看。

        “大姐有何事?”

        老者停下道。

        “我与丈夫去往东京,不料他山中摔断了腿,行走不得,我想要寻一匹脚力。”

        苹撒谎如喝水一般,随随便便就捏造出一个丈夫出来。

        “大姐切莫玩笑,我与这老驴相依为命,我待它如亲儿子般,便是金山也不卖,还得依着它每日搬运货物糊口。”

        苹将沈括放到树边,自顾自过去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

        “金山便没有,我这金钗,去兑坊如何也能兑出几十两银子来,看看比这牙掉没的老牲口值钱?”

        老头接过金钗掂拎,又咬了咬,确实足金,看来就算是亲儿子也值得卖。他又些迟疑,大概还没讨价还价的,实有些心不甘。

        “这位大姐,我只卖驴与你,这驴托着的两担柴可还是我的?”

        “老人家的什么笑话,我要你劈柴有什么用?你只顾拿去。”

        “还有一桩,你要这驴可赶远路?”

        “只到东京这百十里路程。”

        “不走远路也行,只是……若到了东京,可别将它卖给屠户下了汤锅。这驴与我十多年,好比亲儿一般,”老者着黯然泪下,“实则比亲儿子都亲几分,每月只拉十七八趟磨,若是驮重物便不骑它,要分离实有些不舍。”

        “老丈且放宽心,我与丈夫也是烧香吃素、行善念经的,”她看了一眼扶着树站着的沈括,沈括赶紧点头,“到了我家,何止不下汤锅,也不拉磨背柴,便当祖宗供着。”

        “那我便放心了。”

        生意成交,老头破涕为笑,麻利地卸下柴自己背了,竟然健步如飞,转眼看不见了,大概也怕苹反悔。

        沈括一时有些歉意:“ 买这老驴,坏了大姐你一根金钗,实在过意不去。”

        “恩公不要见外的话。”苹将沈括扶到驴子边上,“奴家在东京瓦肆,做的是无本万利大买卖,金银也好似大风刮来的,这根金钗如何比的了救命之恩?”

        沈括连连点头,他却是有些听不得苹那些风尘气的行院话。

        完这话,苹一只手一抬沈括屁股,将他托到驴背上,力气竟然还不。然后又一掌拍了驴屁股,老驴叫唤一声,自己走了起来。

        “恩公你也别嫌我全没有些体面话,我本非大家的闺秀家的娘子,也是教坊里出生、欢场里打滚的,靠的是色艺傍身,京城里浮浪公子都是手上行货,不是夸口,便是桃花扇后掩着脸笑一笑,也有那公子哥大把送银钱。”

        沈括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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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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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0-28 08:54:45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我也知道恩义。”她停下沉默了一会儿,“公子萍水相逢能出手相救,这就是我这样人几辈子修不来,区区一根钗算什么。我若有个良家清白的妹妹,便定要许给公子。”

        “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不可如此啊?”沈括赶紧推脱,全没听出人家只是随便举了个例子。

        “什么使不得?她若不肯,便打到她肯。”

        前面山口又有人影。苹牵住驴,两人一通仔细看,却是几个穿皂的公人。

        沈括不由狂喜:“苹你看,分明是衙役差拨拦住去路。这下可好,不必怕你那公公追来了,也可以报官抓他。”

        “却恐怕不可报官,”牵着驴的苹赶紧阻止,“报官难免耽误时日,过堂又横生很多是非。”

        “我这里时日已然耽搁了,还怕他什么,你公公家那等愚蛮陋习若不惩治,将来必然再害人。”

        “恩公且听我讲……我便看在我那命苦的丈夫份上,也不想累他那糊涂老父母吃官司,他这把岁数若定个流刑发配到远乡,怕就死在外面归不得祖坟,那便是我的罪过了。还是不提,从此与他们家两不相欠吧。”

        沈括只好点零头:“也不知这些差拨,为何在此这么个荒山野岭设卡?”

        “恩公,我左思右想你我非簇人,也不要管这些闲事。若那些差人问话不要节外生枝,只夫妻相称先过去。”苹没来由的警觉起来。

        “好,我听你的。”

        两人慢慢过去,那边山口处树影下正休息的差人也看到来人,纷纷起身泼了茶水,拿水火棍的拦住去路。

        “站住,你二人何处来,哪里去?”那差人喊道。

        “大人,我等去前面投店。”沈括。

        “听口音,你非簇人?老爷均旨,凡外地口音的,都要细细搜身盘问。”

        着话便有衙役要拽沈括下驴。

        “我又没犯王法,如何要搜身……”

        “老爷签票,谁敢违拗?我等在此喝风把路,路过的便要查问,如何敢质问?”

        “老爷息怒,”苹笑着接过话去,“如何外地人不可到此处?”

        那领头差拨早瞄见这女子长得漂亮,见苹陪笑脸过来,脸色好看许多。

        “大嫂你倒是本乡口音,却不知,昨日有人报官,见到一伙贼人在此间出没。老爷有令一体严拿,不得放走半个。我等也只得盘问的紧些。”

        “贼人?什么样贼人?”

        “乃是弥勒教余孽。那弥勒教男女教众,多有在双臂上、背上着万字刺青,故而路过可疑的,都要除去衣衫查看前胸后背。大嫂你看这事,我们也不想行轻薄事情,却是公务。”

        “我这样妇道若除去衣衫,着实让人有些羞耻。可否行个方便?”

        “我等守在此也半日,光是喝风,却也没见老行方便。”

        那官抬头看道。

        苹想摸出些银钱打发这些敲竹杠的,但是唯一的金钗换了驴了,身上已然没钱了。

        “我只知那弥勒教都是河北的,南方口音如何会是教众。”沈括不合时宜插嘴,仍然想掰扯一下。

        “你真个不晓是非好歹的,要讲道理,此刻便与我们去堂上见老爷。若不去,先脱你直裰!待会儿便要查你妻。”

        “如何敢玷污我浑家清白?”

        “慢着慢着,”苹赶紧挡在前面,“我这丈夫耿直,又不会话,只是我们出门急,未带着孝敬。”

        “还是娘子见过些世面,我且问你,你像是本乡本土,为何你夫君却是南方口音?”

        “嗨,我确实是东京人士,我夫君是就赘的女婿。”

        “原来是个倒插门的,存得多少挂脚粮?还要劳烦大娘子牵驴坠蹬?为何不是他下来牵驴,娘子你坐在上面?”

        老驴突然昂首大叫两声,似很同意让沈括下来。

        “我夫君是要赴考当状元的!岂能让他走路?”

        “哦,原来是个要当老爷的?怪不得如此大架子,我等走眼了,失礼失礼。”差拨大笑,其余人也笑了起来。

        “大哥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她转身拽了拽沈括衣襟,“官人,你不是还有几百文钱?”

        “我们又没犯法,为何要行贿赂?”

        “那为妻只能脱了衣服给他们看?”苹面露不悦。

        他只得不情不愿从身边摸出最后三百文钱,交给苹,苹倒也爽快全都给了差拨。

        那差拨掂拎钱,挥手让其余人让开。

        他们走出老远还能听到后面笑声,那些人纷纷都在指指点点,大概在,这穷酸怎么能有这么漂亮又懂事的老婆。

        走远些了,沈括终于忍耐不住愤怒。

        “这里离着京师不远,怎的有如此坏的官差,与匪类何异?”

        “嗨,你也是读过书有见识的,也不如我这个倡优妇道晓得这世道。”

        “如何不知?”

        “这京东路常有强人出没,公人差役也多是以前江湖上剪径为纺。”

        “还有这等事?”

        “可曾听过市井上: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不曾听过。”

        “相公你也是好命,眼高福大,不知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如今住店坐船的钱也没有了。”

        “只差几十里地,有这驴子,明也就到了。”

        “夜里住店钱也没樱”

        “恩公,你少年时大概是没吃过苦,不住店就不上路了?”

        “他们要拿的弥勒教,真个刺青个万字在身上?”

        “那你可问住我了,我也没进澡堂子里瞧过,想来官府话便不会错。”

        “我听,贝州弥勒教反叛,已然在二年前,被同平章事文路公平灭了。”

        “这些大的事,我一介女流就不知道了。”

        “我个事与你听,不过关系一些朝廷机密,若听了便不可对外人起。”

        “既然朝廷机密,官人且住,女子不敢听了。”

        “与你听也无妨,今次我进京,其实正是文路公托付。”沈括压低声音,“是要调查贝州王则余孽之事,不料还未到京城,在这里就听闻有了。”

        “哦?竟有这么大事?”苹也压低声音配合他,“想来这弥勒教还未剿灭啊。”

        “也许吧。”

        “弥勒不就是那大肚佛祖?如何成了反贼的教主?”

        “我只听话,弥勒教又称未来教,源于大唐则女皇。”

        “则女皇,难不成是武则?”

        毛驴没来由昂首叫了两声,像是祝贺苹答对了。

        “正是,那则女皇曾自称未来佛转世,搅闹的李唐基业几乎断送。”

        “哎,为女子,当如是也。”

        两人一路到了运河,再沿着运河向北,也没钱打尖,只得沿河走到黑,寻了间破庙,找到个能遮风的角落,将驴缰绳绑在庙里,又各自找了个乞丐遗下的干草堆睡下。

        夜里下起雪来,寒风直灌进庙里,冷的沈括瑟瑟发抖。他手脚冰冷,熬了很久才勉强睡着。 一入梦境,便失足掉进冰窟窿里,好不容易从冰水里爬将上岸,却有一只温暖的狐狸拱到他臂弯里,就此暖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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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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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29 09: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3章 人生导师

        二月初三 辰时

        沈括醒来发现苹缩成一团就在他怀里,他知道昨夜若不是两人挤作一团怕是冻死了,不过仍然有些夫子教诲在耳畔回响,于是赶紧起身,不过心中跳的却似有一匹野猪乱冲乱撞。

        苹打了个哈欠醒来,她没有了簪子,头发披散下来乱糟糟的,脸上已然有了不少污浊,煞是可怜却也有几分可爱。

        苹见沈括呆呆望着自己,忽而一笑。

        “让恩公看到这幅丑样子了。”

        “那里话,不丑不丑。对了,你那丫鬟锦儿若寻不到你,会去哪里?”

        “寻不到我,大概坐船走了。”

        “不会去报官?”

        “那挨刀的断不会那样有情有义,必然是自回东京了。”

        苹无所谓道。

        “真个是姐妹情长,对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舅母、舅舅。”

        “哦哦,可还有其他人?”

        “表兄弟有几个,也在勾栏里帮闲赌场里厮混,干些聚赌放债的勾当。”

        “还有近一些的吗?”

        “近一些的?”苹凝眉做思考状,“恩公想问,是否还有个亲妹妹?”

        “不曾这么想,切莫误会!”沈括臊了个大红脸。

        “容我想想……”苹故作思考状,“却好像没有啊。”

        也没钱吃早饭,两人再次上路。这回苹不再忌讳男女,也坐到驴背上就在沈括前面,背靠在他胸前。

        那驴一没吃料,夜间只在庙外雪地里刨出几根草根吃,发现今日竟然比昨更过分,还要驮两人,暗叫苦也,愤而抗拒了一会儿,最终也只得认命。

        下午时分,终于远远看到汴河尽头的城墙,东京汴梁已然就在前面。那四只用来固定汴河上浮桥的铁牛也还在那里。

        沈括远远望着前方出神被苹察觉到。

        “恩公在回想当初来汴京时情景?”

        “是啊。”

        苹顺手从边上野树上采下一朵野茶花戴在鬓边,然后随口念了一句应景的诗:

        “山花山开春未归,春归正值花盛时。”

        “这似是本朝南丰先生的诗?”沈括心不在焉道。

        “便是这南丰先生为我写的。”

        沈括想起苹原本就是京中名妓,文人雅士为她写诗倒是也合情合理。

        “恩公,你又在感怀什么?”

        “想起了一位故人。”

        “什么样故人?来听听?”

        “一位大德高僧。”

        “听上去甚是无趣,不也罢。”

        沈括也就不下去,只是继续沿河慢走,陷入回忆。

        回忆带着他飘回到十四年前的那一刻。当时他不过十岁,就站在河北岸上人群里。河上没那么多船,因为黄河刚刚泛滥水退,而那四只铁牛也并不在岸边,它们刚被洪水冲进了河里。

        “快看,圣僧来了。”人群中有人高喊。

        轰动的人群分开一条道路。

        他穿着一袭白色袈裟骑着白马来到河边,人群开了锅一般。

        “这便是怀丙法师?”

        “是啊,好一位俊朗的和桑”

        “赌是一表的人才!”

        “听,这位高僧要施法将河中铁牛捞起?”

        “这如何可能?”

        怀丙和尚下马走上高坡。就在那里,他摊开图纸向船工们指指点点。

        众人远远观望一会儿开始议论起来。黄河泛滥时的暴虐力量大家也都看到了,轻而易举地将两岸各四只铁牛冲到河里,如今这和尚竟然要将其捞出,若非有法术,岂有半点可能?

        和尚指点完毕,便站立在坡上,背着手看向河面。

        两只木船缓缓开出。这两只船被高搭起的架子并排在一起,木船吃水很深,因为船舱里堆满了烂泥河沙。

        “可是要祭奠河伯?还是供奉龙王?”

        众人疑惑其起来,因为船上看不到任何的贡品,连烧纸都没一张,只有泥沙。

        沈括仗着矮硬是挤到前排,不期正被那和尚看到。

        “大师,可要借用陆地搬阅法术?”他大喊一声。

        和尚闻言一愣,突而大笑起来:“非也非也,无需法术,只是借用一点浮升之力。”

        “浮升之力?不曾听过。”

        大和尚走过来,到沈括面前端详了一会儿。

        “可曾念过书?”

        “念过。”

        “听过曹冲称象的故事?”

        “这倒是听过。”沈括认真的点点头。

        “我所用的,乃是同力。船可载大象,便可载铁牛。”

        “但是象在船上,牛在水下啊?”

        “嗯,你这孩儿竟然思维敏捷,”怀丙对沈括能突然想到要害颇有些赞许,“既知牛在水下,便要逆其道而思,若能巧思腾挪,则地皆可同力也。”

        他完起身,背着手到坡边将一面黄色旗子握在手郑河里双船已经到了位置,有人带着绳索跳下河,大概是去捆绑下面的铁牛了。不一会儿潜水的人又上来。大和尚便向船上人挥舞黄色旗。

        “看,调龙王的令旗。”有人喊道。

        “神人也,用泥土便敕令龙王听命。”

        岸上有的人已经跪下膜拜,大概觉得河伯或者龙王就在下面。

        船上众人一起用铁锹将船里的泥沙铲下河去,一时间场面颇为热闹。沈括直勾勾看着,看着那两只吃水很深的船渐渐浮起。又过一会儿,船舱已空,船只吃水线上升了七八尺。

        “这便是借助浮升之力的腾挪术?”沈括惊的目瞪口呆。

        水下突突冒泡,众人眼看着一只牛角从河里伸出。两岸上围观几千人齐声喝彩,喊声一直震。

        那和尚志得意满转身离开时,又看到张大嘴的沈括,于是又走过来。

        “我无需法术,只需要借用浮升之力。”

        “原来船上泥沙载力,可以腾挪到水下牛身?真奥妙也。”沈括诚心赞叹道。

        “宇内万物往复运行,皆循乎其道,合乎其理。”和尚道。

        “合乎道?何谓道?”

        “我所言之道,非玄之又玄之道。”

        “那是什么样道?”

        “道么……或有形或无形,却必有迹可察,有理可循。其理虽奥,却可验,可计算、而后复验;不可复验,伪道也。”

        沈括先点头又摇了摇头没听太懂。

        “譬如水逐低走而日出东方,万古不颠破,是为道也。”

        怀丙完这番话,转身下了土坡到岸边迎接第一只出水的铁牛。

        摇晃的驴背上,沈括思绪渐渐回到现在,那怀丙修长的背影叠加到现实中渐渐消失。

        “不知那挂单的高僧,还在不在相国寺?或早已云游他处了。”

        “还在想那位大和尚?”

        “是啊,若非他,我此生多半不是如此。”

        苹拉扯缰绳,控驴从陈州门入京城,这里她很熟,专拣热闹街市走。

        “奇怪,为何京城不似往日热闹?”苹四下张望道。

        “张皇妃新丧,官家以皇后礼事之,一月丧期还未满吧。”

        沈括已然被四周热闹给震撼,苹却还不如往日。

        他们沿着繁华大街向前走,骑在驴子上的沈括都感觉到了一些怪异,却有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似乎某种不祥而又躁动的气氛笼罩住了人群。

        走到朱雀门,忽闻城楼下轰动,一队禁军冲出门把住城门,不让人进内城。

        沈括正好到城门口,一时进不去又被人群堵住退不回去。实则他要投杨惟德府上倒是不必进内城,沿汴河穿城而过出西门即可,然而他却想先送苹回家,她的家竟然就在京城最大的酒肆矾楼内,正在皇城外。

        他们骑的乡下老驴没进过城,见了如此多裙是不敢放肆乱叫,却又实在太累了又受了些惊吓,于是挪到城墙边想利用墙体将上面两人蹭下来。

        沈括的腿倒是已经好了七八成,两人见驴有些不好驾驭,于是一起下来,牵着驴从人群里出来,却听到人群里有人正贩卖见闻。

        “你等可知为何急关城门?”

        “却是帽妖吸走猪魂魄的事?”有人接茬。

        “你那是哪本黄历的事情?”

        “那必是昨日日蚀当空,狗星君先吞日后降世,几乎倒毁了社稷圆垼咳次我爻敲牛俊�

        “官家正急去内城太庙拜祭,故而关了城门,免得你们这伙闲杂白丁进朱雀门,占了御街前马道,阻住去太庙的道路。”

        “我们是闲杂白丁,你精明能干,却不也被挡在外面?”

        “听今次官家是去祷告先祖,还下了罪己诏。”

        “罪己诏?”

        “那童谣所指处处应验,上又遣祸斗星君下凡,推倒社稷,必是官家德行有亏,故而先下罪己诏以平怒。”

        “平息得了吗?”

        “却不知道,就只看那童谣是否再应了。若再验,恐怕……”

        “此处人多耳杂,修要胡,也不怕手快的拿了你去……”

        沈括与苹互相看了一眼,苹吐了吐舌头。没想到京城这么大乱子。他们好不容易钻出人群,四处饮食买卖倒是兴隆,可惜没钱吃饭,从昨日起,他们两人已经一一夜没进水米了,只在路上胡乱喝了些山泉。

        “若不开城门,不如就近找个做驴肉的馆子把这畜生卖了,好换些钱吃一餐饭。我便知道一家卖旋煎羊的,也常收驴子狗子充老羊。”苹。

        “你不是答应那老者,善待这老驴。”

        “你这公子也是太迂,而已,这驴又老又倔,如今也没甚用处。”

        “君子岂可无信。”

        “君子可当饭吃?跟你过日子便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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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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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29 09: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4章 罪己诏

        二月初三 午时

        两人牵着驴走过新门瓦子前大街,看着临街饭馆、酒店林立,不少馆子门口就贴着牌子收肉驴,沈括却又不想违背承诺,只顾牵着驴走,后背遭了苹不少白眼。

        绕到崇明门时,内城终于开了,他们也随着人群蜂拥入城,听官家念完罪己诏回銮了。

        两人在人群中缓缓前行,片刻后终于到了安州巷矾楼。沈括只抬眼看街上巨大欢门,以及后面四层高的壮阔楼宇,心中暗暗吃惊。这东京的酒楼盖的远比皇宫高了。

        苹用树枝打着驴绕到后面街巷,显然轻车熟路。巷里很多瓦子门口都用白布拦住了入口,显然国丧一月还未过去,不许娱乐。他们一路从宋州过来,其他地方禁令早已如同虚设,甚至汴梁城的外城也已经歌舞升平,但是安州巷毕竟就在皇城对面,仍然受些管制。

        径直绕到白矾楼后面,跟着鬼鬼祟祟的行人一路向里,果然有径可以进去。这里竟然有一片水榭,水面挺大,水榭上有个台子,正有人在表演水傀儡戏,看台上几百看官正喝彩鼓掌。伙计们赶紧提着“勿喧哗”的牌子从看台前走过,才算提醒看客们切勿乱嚷乱叫,多少给皇城司一点面子。

        “我自幼便长在这里。”苹颇骄傲道。

        “你舅舅,舅妈和表兄弟们……”

        “他们在这里带着姑娘们陪笑卖艺,也从正店里分酒账,便能从大宋酒税里发些利世。”

        “原来卖酒如此好营生?”

        “官人你又露拙,可曾听市井言:欲得富,赶着行在卖酒醋?”

        “如此千般好处。为何又嫁到外乡?”

        “便是厌烦了这里吵闹,但真到了那乡下田庄,却又耐不住寂寞。”

        苹突然有些哀怨起来。

        前面人群拥挤,苹下了驴牵着走,沈括仍然坐在上面。

        到了门口处,就看到锦儿从看台上下来,手里端着盘果子,乐呵呵哼着曲子。

        “好你个背主的短命鬼。”苹放下缰绳,叉腰大喝一声。

        锦儿转脸先看到驴上沈括似一惊,再看到苹却又喜出望外。

        “佛祖保佑,姑娘你可回来了?”

        “我不回来可就称心如意了?这才几日,我若真死了头七也未过,你却在这里心安理得看戏?”

        “我只道姑娘你这样克死亲夫的硬命,要死了也难……故而无须着急,对了,为何这公子……”

        苹一把抢过锦儿手上碗碟:“我舅妈可在。”

        “在啊,早上还在前街与潘楼马泊六争吵,赏她吃了一贴大耳瓜子。这会儿得意了正午睡。”

        “睡的可安稳。”

        “可香甜,还微微打鼾。”

        “也是没心肺的,外甥女丢了也睡得着。快去把她叫醒,她心尖宝贝回来了。”

        “好好!”

        锦儿一溜烟跑上楼去,苹将一碟子果子给了沈括,沈括赶紧整衣服要下来准备见礼。

        “恩公你不必下驴,只顾吃你的。”

        沈括也是饿了,三两下把果子吞下。

        只听得楼梯响动,有人群奔跑下来。

        “我那心尖上的祖宗回来了?”

        一名花枝招展的妇女引着七八个年轻貌美女子下了楼。

        她冲到跟前抓住苹的手上下打量,似乎一时没认出来:“姑娘,你可是行乞回来的,怎的弄成这般邋遢。我早一万遍,不要与那穷酸去乡下,你偏是看不上我们倡优人家要脱籍去做田庄主母,果然吃了这场苦头,起来也是活该……”

        这妇女此事才看到驴上沈括,上下看了很多眼,大概猜想:这又是哪一位穷酸?

        “舅母,这是路上救我逃脱大劫数的沈公子。非京城人士,乃是江南学子。他腿脚受伤,下不得驴。”

        沈括赶紧驴上施礼。那舅母退后几步,与身后几名女子,就在熙闹当街之上一起齐刷刷万福。何止沈括一跳周围行人也纷纷侧目。

        “恩人在上,我等有礼,且再受拜。”

        沈括赶紧下来,一瘸一拐上前搀住要下跪的舅母。四周行人也没想到这么多美貌女子要给一个脏兮兮的男子下拜。

        年轻的女子们叽叽喳喳与苹攀谈起来。她们互相姐妹相称,显得十分热络。苹倒是没忘记沈括,请他进酒楼里先休息。沈括却不肯多留。他已然耽搁了行程,这会儿急着去杨惟德家里。两人便站在人群前面要告别。

        “恩公怎的不肯饮一杯水酒,就执意要走?”

        “能将大姐你送到,我便了了一桩心事。此刻正要去杨春官家,你也知道我应的那件……大事。这头驴是大姐一根钗换的,我不便留用,再者我的脚也好了。”

        苹落下泪来:“我要这蠢驴何用?若留下也好,恩公下次相见,正好拿来下酒。”

        老驴也感动的仰长剑

        “还能下次相见?”

        苹走过去将缰绳交给沈括手上,握住他手道:“你先骑这驴儿去找你那老师,便算作你借我的,安顿好了便来还我,这样我们还能相见,我自有报答。”

        沈括插手施礼,慨叹一声又试图上驴,可惜右脚还是酸痛,一时上不去,苹一步赶到托住一把将他抬上去。

        “你们看看,我这外甥女毕竟乡下去过,好生有力气。”舅母啧啧称赞。

        “公子,可认得去那里的路?”

        “我记得,沿着汴河出西水门,在出万神门就到了。杨少卿家在琼林苑边上大宅子,他家后院有观星的土台,还有炼丹的炉子,烟囱极高,一里外就能见到。”沈括把杨惟德家的环境的清清楚楚,唯恐别人找不到似的。

        “恩公慢走,可要记得来看我。”

        “我安顿好,自会来还这驴。”

        苹从舅母手里接过手帕擦拭眼泪。

        沈括再拱手,拨转驴头向西而去,苹引着一众勾栏倡优在后面站立,直到沈括转过巷子看不见了才回转。

        沈括骑着驴,荡荡悠悠向西,他护着苹送她到家的任务已然完成,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到了相国寺前,才低头看到驴鬃上插了一朵茶花,分明是刚才苹从树上摘下插在自己头上的,不知何时留在那里。他拿起来嗅了嗅,藏进衣襟里。

        一路上,到处都有路人奔走相告的,个个神情紧张却又流露出兴奋,想来是日蚀应了谶语之事吧?

        他沿河到了琼林苑,发现对面一座府邸已然有人住了,他记得上次来时还紧闭着,自己还从墙头爬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到处是杂草枯枝,房屋都上了锁。后来杨惟德曾过,自从后蜀孟昶不明不白死在那里,从此便不干净。不知道现在换谁住在这里?

        他到了杨惟德家门口,却见门口已然停了一匹高头大马,他知道老杨不会骑马,看来已有访客。

        敲开大门,仆人进去禀告,不一会儿,杨惟德由夫人搀扶,病恹恹迎接出来。

        两人已然十四年未见面,但是从未停过书信往来,还一直都以师生相称。

        沈括赶紧与老师、师母见礼。见杨惟德竟然要老婆搀扶才能走路,赶紧追问缘由。

        “老师可有恙?”

        “存中啊, 你是不知这些我是怎么过来的。总算把你盼来了,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快些进来,我再引见个人来与你见。”

        杨惟德打发老婆和仆人准备饭食并将那头驴送到牲口棚加水加料,然后牵着沈括手往里走,沈括赶紧扶住老杨。

        “这京城里好大祸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信上写或与弥勒教散布童谣,施展妖术有关?来时路上也见行人各有异色。”

        “我两日未出门,外面人如何神色?”

        “有些怪异,似乎惊恐中又有些亢奋,如同……”

        “如同什么?”

        “如同观看隔岸失火?”

        “存中,你却是细致人。百姓能有观望之心,便是好事。皇上的罪己诏总算有用,如今还能维持住累卵般民心,若民心只剩恐惧,则偏信谶语之势成矣。”

        两人走近花厅,却见已经有人在那里。是一名高大英挺的军官。

        “这是山西潞州来的军头徐冲,徐节级,如今也在那里听调,一起查案。”杨惟德转向沈括,“这便是我提起的预见日蚀的忘年之交沈括,今日总算到了。”

        两人见礼已毕。杨惟德走到八仙桌前,那里已然铺着一张纸。

        “这便是徐冲抄来的罪己诏。”

        沈括低头看去,却见文字:

        日蚀仲春既朔,以谓正阳之损自古所忌。朕以寡暗,守兹盈成,缅念为君之难,深为置器之重,周敢怠忽,思致治平,今寻灾异之伙兴,缘政教之所起,永思厥咎,在予一人。德不能绥,理有未烛,赏罚失序,听纳不明,庶政未协于中,众冤或雍于下,有违万物之性,此皆彰肤过失,警予省修,畏之威,果果危惧,若将陨于深谷,兹用惕于夙宵。冀召太和之气,更回亿兆之枯。恐惧乎未见,宜改皇佑六年为至和元年以四月一日为始,应下罪于戏,抑畏于未然,庶竭黄恭,或致消腹,咨尔有众,咸体肤怀。

        “老师,区区日蚀应了童谣,无非有识相的高人在暗中作梗,官家何以至此?竟然罪己、改元?尤其这改元改的也太过急促,若改也是明年初为起始,以四月一日为始,鲜有旧例,如何这等惶恐仓促?”沈括一时不明,皇帝何以如此谦卑恐惧。

        “那是因为你还未见那十句童谣。”杨惟德叹息一声,取出童谣。

        三人在坐下后,夫人送进一碗面。沈括边吃,边听杨惟德讲解自正月初八白骨道人与童谣现世后,这不到一月内,十句童谣应了六句的诸般事情,听的沈括也瞠目结舌,没料到还有这样神秘诡谲的事情。如此想来路人神色并不意外,而官家惊慌失措,下罪己诏,急着改年号,大抵也是为了赶紧从噩梦中醒来。

        沈括吃完第三碗面的时候,杨惟德才将事情讲完。杨惟德也暗暗察觉:沈括最近好像没吃饭了。

        沈括打着饱嗝擦了擦嘴:“老师让我来,就是参与这桩疑案的调查?”

        “正是。如今也只有你与徐冲能解圣忧了。”

        “老师信中,文相与龙图阁包学士也在钦点之粒”

        “文相不常问案,那包拯么虽有心,口气也大,”杨惟德冷笑一声,“却好像也是看不懂这案子,快一月,东奔西跑处处碰壁,也未能阻止谶语句句应验。”

        “那,案件线索可在?”

        “沈大人问我便知,”徐冲起身抱拳,“这一案,我自始跟随,除了去现场,也兼收录卷宗和盘问目击者,全般细节都在我胸郑”

        “有劳徐节级了。”

        “存中,为何晚了两日才到?”杨惟德问。

        “学生在路上有些耽搁。”

        “所幸你来了,好好。”杨惟德拍了拍沈括的肩。

        “老师我在来的路上还有一些意外收获。”

        “哦?来听听。”

        “我曾在信中与老师讨教,以月相圆缺揣度地廓为圆,以及磁针所指非正北似有微差两桩事。此次来京,正好趁着运河前段南北走向测地廓。您猜如何,确实船越往北,北星斗越高。又以汴河段东西走向测磁针偏角,果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

        “哎,你还在留意这些事写到你那本册子里?对了,江…什么来着?”

        “《梦溪笔谈》。”

        “好啊。少年须有大志向。”

        “老师,还有一事我也曾书信询问,就是那中北极所偏似迂东汉文史不符,我在想,这一千年间可是岁差所致?若如此,不知日、月、太白、岁、辰、惑、镇这些周行往复的星辰有差,连中紫薇也有微差?”

        “存中啊,如今火烧到后腚了,暂且不要管这些了吧?等京城这头等大事了结,我到御前请旨,让你去司监观星台,翰林文院,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老师恕罪,恕我未能体察轻重缓急,那,现下我该如何?”

        “今已经申时,先歇会儿,夜间摆酒席与你接风,明日先去军头司拜见包龙图。那军头司便是调查所在,就看那老包的差遣了,依我看他现下也一团乱,多半会差你再去勘察现场。”

        “老师,时间还早,我先去那白骨妖人和帽妖第一次出现的地方看看吧?”

        杨惟德其实巴不得沈括赶紧查案,于是转向徐冲,徐冲立即会意。

        “杨大人,便有我带着沈公子去看看,况且童谣一出,我第一时就在那边,诸多细节也都知道。”

        “好,那你们先去看下。我在这里准备接风宴。徐节级也一起来罢。”

        “遵命。”

        徐冲领着沈括到外面,有仆人牵来沈括的老驴,徐冲自上了他的大黑马,两人一同前往榆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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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30 08:57: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5章 开宝木塔

        二月初三 申时

        沈括与徐冲出了杨家府门,二人还不熟,正想随便找些话题攀谈两句,一眼看到对门的大宅子。

        “徐节级,那边是什么人家?我记得十数年前来时,那里便是废宅。

        “哈哈,沈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那里可不是废宅,已然是驸马府了。”

        “我记得曾经是蜀主孟昶的府邸?”

        “区区在下,也是年前才进京,实不知道这些旧闻,只是在杨老爷这里听了这驸马府阴气颇重一,以往如何全不知啊,原来还有这样缘故。”

        “徐节级是刚入京?”

        “正是,本也是经略相公抬举,让人为潞州经略府送些腊月里孝敬进京城,也好与殿前司三衙的大人们混熟些面皮。怎料遇上这桩事。正月初八那日,我正在西华门外军头司收拾行装要回潞州,怎料被急调入西华门进大内守备。后又被那勾当皇城司张先生派去看守榆林街现场,不许闲杂人踩坏雪地。下半夜又被押班石公公调去包龙图处听用。实在颠来倒去恍然如梦。如今每日在各位大人间传递消息,也因为做事仔细,常做些勘察和询问的事情。”

        “徐节级如今还需入宫值护?”

        “每三日便须进宫点卯,只听侍卫亲军司步帅调遣。原本,宫里宫外守备都是两司的职责,人们在兵部听用自然进不去。然而又听,官家觉得这案子或许还有蹊跷各中或有牵连,还是远路来的外地军汉必不涉其郑所以赏了进宫的腰牌,进出宫里当值,如今也是回不得家乡,日日在京城宫中奔波。”

        两人并辔而行,一路聊着案情。但是很快沈括的驴子就跟不上徐冲的好马。这老驴好端端在吃着黑豆喘了两口气,就又被牵出来赶路,一肚子火,不肯用力跑只慢吞吞走。两人赶到东北角单雄信墓时,已然色昏暗。

        那里还有兵士守着,防范老百姓到这墓碑上剐蹭苔藓回家配药。自白骨道人坐在这块碑上升的故事传开,各种奇谈怪论纷纷出现,最荒谬的,就有人从这座碑上刮下些粉末可以做药引治妇科病。已然发生看守衙役偷石碑碎末去卖的事情发生。

        现在这里看守的士兵,全都是外地来的禁军和皇城里侍卫亲军,另还有一些龙虎山张真饶徒弟,没有开封府衙役。

        到了榆林街案发地,徐冲去找当离着那白骨妖人腾起黑云最近,看的最清楚的李大胆。沈括则围绕那块石碑绕起圈来,时间隔了近一个月,中间又有雨雪,现场也留不下什么痕迹。

        他绕到第三圈,不经意抬头,看到北面城墙边的一座阴森古塔。

        他唤过边上亲军:“请问兄长,那边的塔可是开宝寺塔。”

        “回大人,正是开宝寺佛塔。不过塔下的寺庙已然荒废。”

        “哦,我上次来京城时,这开宝塔还是座斜塔,现在倒是正了。”

        “唉,这塔虽是正了却也荒废了。”

        “何故叹息?若有隐情,便请告知则个。”

        “这塔原本确有些斜,倒也没事。扶正了以后,反倒出了很多怪异,都当初建此塔是为了镇压簇邪祟。那大师喻皓,勘察地势风势水势,故意建成倾向西北的斜塔,借西北风稳住木塔,成一个巽震相填之势,可保百年无虞也不受水火妖邪之侵。就连那欧阳修学士,观看其中之妙也称那喻浩为国朝巧工第一人而已。却怎料十来年前,来了一个外地和尚,卖弄技艺将这斜塔矫枉为正,塔倒是正了,却不知道坏了哪里风水,封禁不得下面妖祟。十数年前寺庙莫名大火烧成了白地,竟只留下这塔,那寺院最终也废弃了,夜里常有人见塔下有鬼影,从此城东北便少了人烟。如今这开宝寺,白便是骡马市,晨昏时常有胆大不法的匪类在那里交易赃物,因买卖双方看不清脸,也称‘鬼石。”

        “可是因为鬼市名称讹传有鬼?”

        “那可不敢。只知这东京城里做父母的,若见孩儿哭闹不肯睡,便提这开宝塔下晦夜鬼专吃不安稳睡觉儿,则啼哭立止。”

        “为何称‘晦夜鬼’?”

        “传闻在那边撞鬼的行人,都在不见半点光亮,云厚月隐之夜,所以叫做晦夜鬼,实则也不独晦夜撞见。也有是月黑风高时,常有盗贼聚集在塔下,被误以为鬼影了。”

        沈括点头,正塔事他其实也曾亲历。他儿时在京城时,因亲眼看到怀丙从黄河里拔出铁牛,便将那和尚当做神人,听闻他在汴河上督建无桥墩的虹桥也去看,在开宝寺监督正塔也曾来看,只是游历了大半年后便与父亲回去了,并未见到正塔工程完毕,故而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挺拔的开元木塔。至于塔正而坏了风水法,他也是第一次听闻,心中也不十分信。

        他扶着单雄信的墓碑看向背面黑黢黢的塔,回忆又将他带回少年。他依稀还记得自己飞奔着来到这里寻找偶像怀丙,却看到那和尚正站在斜塔下苦思。

        他挤过围观人群,到了和尚边上。那和尚也是记忆惊人,立即想起是数月前在汴河边见过的童,便笑了起来。

        “兀那少年,为何如此有缘?”

        “大师,并非有缘,是我听大师在此正塔,明日我便要随父亲回乡,便特意来再看一眼大师傅手段。”

        怀丙走过来摸了摸沈括的头。

        “大师刚才为何愁眉不展?可是这塔无法矫正?”

        “非也,矫正之术我已了然在胸,只待几日后器械完备,就可一举完成。我只是突然想到另一件事,似无道理可循。”

        “什么事竟能难倒大师?”十岁的沈括追问道。

        “我刚才在想,若我站立这斜塔之巅,”怀丙一指这斜塔顶。

        “左右手上各执一只铜球,其一重十斤,另一重五斤,将二球同时坠下,哪一只先落地?”

        “大师在思忖此事?”

        “正是。少年,我来问你,你有什么见解?”

        “我……我想,必是那十斤的重球先坠地。”

        “哦?我再问你十斤重球落地时,五斤的轻球在何处?”

        “还在塔半处。”

        沈括很肯定地点零头,他想不通如此简单的事情,大和尚为何如此执迷。

        “如何得此结论?”

        “情理推测可知。”

        却见那和尚拧着眉摇了摇头。

        “我上次与你讲:道或有形或无形,却必可循、可验、可计算、可复验。”

        “高论谨记在心,不敢忘却。”

        “然而你却忘却了。万事不可以情理推想,代替亲自验证,而后复验。走,与我上去复验则个。”

        怀丙牵着沈括到塔下,那里竟然已有两只铁球,地上还有好几处深坑,怀丙似乎已经试验过,还不止一次。沈括一惊,难道自己的直觉错了?

        怀丙抱托起大球,沈括抱起那只的。塔门内部施工已经封死,他们从外面脚手架一路螺旋走上去。

        两人气喘吁吁到了塔顶,各执一球,在怀丙口令下同时放手。

        反常的一幕出现,沈括眼睁睁看着两只铁球几乎同时落地,惊的他目瞪口呆,只记得耳边怀丙大笑。

        “大人,大人……”徐冲话,将沈括从陈年记忆中惊醒。

        “哦,那目击者找来了?”

        李大胆就站在七八尺外,形色恐惧,大概不想太靠近这块墓碑。

        沈括从他眼神里仍然可以看到恐惧。

        “这位哥,当日,你距离那物最近?”

        “那还有错?当日被吓的屎尿横流的,除了我没别人了。”

        沈括细细盘问了几句当时的情况,李大胆对答如流,显然都是别人问过无数遍他也回答熟了。

        沈括沉思片刻,又提出一问:“那演傀儡戏的白骨妖人可曾真的动过?”

        “什么……”李大胆一时茫然,看来还没人问过这个问题。

        “大人,它手指下细线和下面骷髅傀儡在动。”

        “我是问你,手指可在动。”

        “这个……时间太久了,我也想不起来,想来那傀儡在动,它手指应该也在动吧?这是情理推测啊。”

        “万事不可以情理推想代替亲眼所见。”沈括朗声道。

        徐冲走到近前:“沈公子,问这个有什么深意?”

        “我在想,这具白骨会不会也是傀儡。只是大傀儡牵着傀儡?”

        “当时见到的人都,那傀儡舞动兵器,跳来跳去,异常灵敏。”徐冲道,边上李大胆也使劲点头,证明确实如此。

        “既如此,为何这与热身高的骷髅妖饶手上动作,却没有被距离最近的人记住?我也喜欢傀儡戏,凡操傀儡者与傀儡动作都是一牵一动,下面傀儡跳一寸,上面操控者手指上也至少抬一寸。若大跳,手指动作尚且不够,需前臂抬起。若有如此大舞动,为何这位哥却没有记住?”

        “但是若大骷髅也是傀儡,下面傀儡又是如何动弹的?”

        “当然是丝线牵动,但是并不是大骷髅手指牵动丝线。而是丝线从大骷髅指尖走过,连接到真正的幕后人手上。”

        徐冲缓缓点头,他已经有些跟上了沈括的思路。

        “那,若真有幕后人,这人却躲在何处?我与其他人已经爬上这枣树,”他抬头看枣树,“没发现有人踩踏的痕迹。”

        “徐节级隆冬时分,枣树上没有枝叶,并不可能藏人。”

        “那……又如何解?”

        沈括绕到断裂的单雄信墓碑后。

        “若有真有人,或躲在石碑后。”

        他着仔细查看石碑上痕迹,看看有没有被丝线磨损的地方。

        “本该有些痕迹,可惜这石碑缺损了。”

        “来惭愧,亲军看守不利,这石碑被私砸掉不少拿去卖了。”徐冲道。

        “是啊,现在这里都是斧凿痕迹,已然找不到线索,”沈括无奈摇头,“但是我实不解,为何这石头还有人买?”

        “也是京城里卖妇科丹药和壮阳药的医药铺户,想要靠怪异点子卖药引。因为谶语里提到豪杰鬼雄,便有各种解,一白骨为阴魂升仙处可治妇科;又单雄信鬼雄也,雄魂聚处可壮阳。”

        “卖的如何?”

        “起初,那些掺杂石粉的药丸卖的极好,千金难求。现在么,到处都是伪药假丹,自然几文钱一枚了。”

        “这还有人做伪。”

        “是啊,包龙图也不信,着我去查。发现鬼市里有十数斤的石碑碎块,根本不是这块碑上的,不知何处野坟地凿来的。”

        沈括轻轻摇头,又回到李大胆处:“那白骨妖人坐化升仙时,可见其真身升起?”

        “不曾见,”他果断回答,这个问题包拯问过,“真身被烟云包裹,看不清楚,但是那团云是升起后,便化作范阳笠子模样。”

        “可曾问道松香或者硫磺气味?”

        “都不曾闻到。”

        沈括又绕到墓碑后,这次他很有些把握:“那大傀儡,应该在云起时,被拖到石碑后面了。”

        “何以见得呢?”徐冲问。

        “凡可升腾之物,必为轻薄之物,譬如……”他一转身,正看到西面大内正升起的祈灯,“譬如那里纸糊的孔明灯,尚可借轻热之气上升,我便做过,纸张稍厚便升腾不起。”

        徐冲迟疑点头,似没太听懂。

        “世上怪异之事,必可循其道理,暂未能寻到道理的,则先将不合道理的排除为宜。”

        “那,什么是不合道理的?”

        “白骨道人飞升便是不合道理的,想来必然是些障眼法。”

        “但是,众人看到它径直向大内飞去,而御花园里也确实发现了那具傀儡,御花园刨出的那具傀儡这位李哥也见了,确实一模一样。分明是那帽妖带进了大内。”

        “谁御花园里的傀儡木偶,就一定是这里见的傀儡?可有人见了那东西飞跃了宫墙?”

        见徐冲和李大胆茫然,他又下去:“一模一样未必就是同一具。若是宫中有内应,事先藏下一幅一模一样的骷髅傀儡,岂不就瞒过海?”

        这次徐冲也不敢点头了,但是也没有摇头,他隐约觉得这沈括似比包大人更犀利。如此来,官家把他这样的外地禁军调进宫里当值,显然有些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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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30 08:57: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6章 先天罡气

        二月初三 戌时

        两人完成勘察一路返回。回到城外杨家宅子时,沈括想起什么他停在杨府台阶上,回身看上一轮细细弦月,有些愣神似乎触动心事。

        “沈公子?”徐冲问。

        “我忘了问一件事?”

        “什么样事?”

        今乃是二月初三,峨眉月,月色暗淡,却也有微光。上月八日有月色上弦细月,较之今日更亮些。”

        “这又如何?”

        “所有围观白骨妖人化帽妖的一共十几位,站在不同位置,却没有人看到附近有牵引细线。”

        “此事我问过,当时却有乌云遮住了原本暗淡的月色。”

        “乌云,那就妙了。”

        “你真觉得,那腾云驾雾的帽妖是有人在其后用细线操控?”

        “我也不知啊。只是听这七圣刀戏法本来就是专欺人眼的幻术。”

        两人在台阶上话惊动了大门里等候的仆人。有人打开大门打断了沈括思绪。

        他也不再多,只是将老驴交给仆人,走进客厅,那里杨惟德和夫人已经准备好丰盛一桌菜,将沈括与徐冲让到主位后开饭。

        席间,杨惟德问起勘察心得,沈括表示看了现场问了证人才知道棘手。目下线索不多,只能以排除法除却不可能;但是最糟的是,将所有不可能排除后,就没剩下什么了。

        对他来,最无解的便是云雾如何生成,既是浓稠的白色雾瘴,又没有松香硫磺的气味,可见确是水汽不是烟霾。其余棘手的都有些猜想却还不能验证。到这里不由叹息一声。

        杨惟德听沈括叹息不由紧张,他不在乎沈括参不透案情,能参得透那才不正常的。他只是怕沈括这会儿就知难而退,自己脸上须不好看。那心窄的老包必然又要嘲讽自己所荐非贤?其实只要沈括捱一段日子,到时候大家都没建树,包拯自然也没脸开罪别人。

        于是他劝沈括明日先见了老包,或看了其他现场无解再行推辞,到时候就在自己家里备考。没料想,沈括斗志已然点燃,只一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彻底看穿对手的障眼法。

        看到沈括兴致高涨,杨惟德先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开始另一重担心。他也不认为沈括能靠他那套将妖术当魔术看的名堂可校认为帽妖后面必是有人在搞障眼法,分明已经走偏了,只愿自己这位往年故交不会因为最后的挫折而耽误了科举。

        酒足饭饱后,徐冲拜谢回军头司,沈括则沐浴更衣,在客房里休息。

        他一时也难以入眠,就坐在床上翻看那十句的谶语,但是满脑子总是各种事情翻腾,起初是模糊的帽妖和骷髅,然后便是苹鸟依人蜷缩在自己胸口,他试了几次,始终无法这一幕赶出大脑。就这么与自己的心魔僵持了一会儿,终于难敌困意睡去了。

        二月初四 卯时。

        一大早,沈括先骑驴去了汴河几处渡口找当日的客船,可恨没有找到,丢失了行李和盘缠倒是事,只是自己的图章也一并丢了。只能先回杨府。

        徐冲来的很早,来接沈括去军头司见包拯。

        杨惟德自己便不去了,他最近与那不通人情的老包闹得有些脸面上不好看,也学文彦博称病神隐。但是只让沈括一人去,又有些担心,于是临出门提醒沈括,包龙图各色、尖刻,极难伺候,务必表面上维持些和气。沈括一口答应下来,骑驴与徐冲一起走。老杨在门口站立,看着他们远离心里有些忐忑;沈括答应的太过轻巧,他大概没意识到,作为自己的学生,一定会遭到先入为主的偏见和质疑,想来还有很多苦头要吃。

        两人从城外绕行人少的北门,这样可以避开熙熙攘攘的城内道路,更快些,当然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两人策马(驴)并走,一路聊着案情,讲解各个案发地点。

        徐冲到过所有现场,有一些还是第一时间到的,所知很多。单雄信墓的现场因为处在城东北角,原本冷清地方,所以还能保留。城南杀猪巷的现场已然不存,因为每上千头的活猪从汴河上岸,挤成一团被赶到巷子里,如此川流不息的地方,自然没办法保存住什么。至于雍丘县崩裂的社稷坛,也是什么也没找到,但也未被破坏,倒是可以去看一看。

        他罗列的现场里并不包含皇宫里的御花园,这倒是可以理解,大内禁宫哪儿那么容易进去?

        到了西华门军头司衙门口,沈括也没料到竟然是如此寒酸的冷衙门。门口拴着几匹马里面传来阵阵狗吠。

        两人下了坐骑,便看到大院里几条狗正追逐,院墙上停着一只狸猫在打瞌睡,几名军士正用锄头翻土。这里似乎更像是一处农村大院而非官府威衙门。

        “徐兄,这些狗是……”

        “哦,前些用来吃猪下水的,大人怀疑杀猪巷整笼死的猪是吃了毒药,抓些野狗来试,却不见死的。现在这些狗赶也不走,只好留在簇看门。”

        “哦。”

        “看那里松夯土的,是从雍丘社稷坛取来的土,想要找到其中怪异之处。”

        “想要找到何种怪异?”

        “包大人想找出为何那日土坛会摇晃。”

        “可有收获?”

        “每日开城门,都从那土坛云几十筐土查验,还不是一样的土,未发现异样。”

        两人走进内堂,一只鸡咯咯咯地从门槛里跳出来。

        沈括又是一愣。

        “哦,是养来检测那日猪食的。”徐冲笑道。

        “不能用狗试?”

        “那杀猪巷的奸商喂的全是糠,狗不吃。只能用鸡。”

        “可查出什么?”

        “养了十只母鸡,每能收七八枚鸡卵,却不见一只死的。”

        继续往里走,却见大堂前有一块石碑,上面字看不清了。

        沈括疑惑看向石碑。

        “哦,此处原是前朝国子监前门,有这么块下马碑,后来弃用了,就改成了这军头司这么个无甚重要的衙门。大人在里面等,我们进去吧。”

        两人赶紧迈步进去。

        却见桌案后面,包拯真撑着头看一张纸。微微抬眼看了一眼沈括,也不起身也不话,继续低头看那张纸。

        “大人,这位就是杨少卿保举的海州主簿沈括。”徐冲道。

        包拯将手上纸敲到桌子上:“好你个沈括,前番去书,催你二月初二前进京,虽未点明圣命也是提到文相急盼,也该知道分寸,竟然还是误了期限。”

        沈括赶紧跪倒:“大人,只因路途太远,又加上途中一些变故,未能及时赶到,万死。”

        “变故?什么样变故?”

        “同船一寡居女子被夫家追杀,要以不贞罪名将其沉塘溺死。人出手相救,结果耽误了行程。”

        “可救到那寡妇?”包拯问。

        “救到了。”

        没人看得清包拯黑脸上神色变化,但是他的声音却舒缓下来:

        “真若如此,倒也可抵失期之过。你先起来。徐冲与我言:你们已经去过单雄信墓?”

        “是。”

        “其余几件案子可曾了解?”

        “也听杨大人与徐节级讲过。”

        “可有什么见解?”

        “禀大人。我听了些证言,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如何蹊跷。”

        “帽妖第一次出现在单雄信墓,乃是正月初八,为上弦月,月色暗弱,加上帽妖现时,乌云遮蔽,不见月色。”

        “又如何?”

        “杀猪巷群猪被帽妖摄魂而死,乃是正月二十八,下弦峨眉,几无光亮。”

        “这个么……”包拯转过身,正对向沈括,“此事我自然也知道。”

        “帽妖每出,必选无月之时,多半有些缘故。”

        包拯起身,捻胡须在自己桌案后面来回走了几步,“汝师杨惟德也提过,他言,选云稠之时是因为,凡阴魂之类出没须避三光,不然易为先罡气所压制?”

        “罡气之,或有其奥理。然而我却认为,不可探究根本。玄之又玄的事情,不可为证据。我所设想的原因更简单些。”

        “请讲。”包拯急切道。

        “选无月之时,乃是为了防止月光下牵引之线暴露。”

        包拯绕过桌案,到了沈括近前:“详细些。”

        “还未曾去杀猪巷问过证人,不敢下断言,然而我却觉得,腾空之物如孔明灯,只可飞升,或随风偏移,不可按预设方位挪动。帽妖停留空中不升不降,还能遁走,必有原因。榆林街目击者它径直向大内方向去;杀猪巷众人也它径直飞过矮墙,为何都是径直?能想到唯一合乎道理的解释,就是有极细的丝线牵引。丝线表面涂黑,再加上所选时机无月色,故而不容易看到。”

        “嗯,确实也是我推测的方向,只是想的不如你深。沈括,你与杨少卿虽为师徒,却更近事理,而不似他那般故弄玄虚。你也不必急着下结论,这些,先由徐冲带你各处现场看看。还有,帽妖在本朝也非第一次出现,三十年前先帝在位时既有先例。记载都在司监,你可找杨少卿找些看。”

        “是!”

        “大人。”徐冲道,“昨夜,沈公子与人去了榆林街现场,沈大人似还有了些见解。”

        “什么样见解速速来听听。”

        “大人,我想演示一二,可否借几样东西?”

        “哪几样东西?”

        “藤角纸,鱼胶,细线、解衣刀即可。”

        “有纸张,不用笔墨?”

        “不用,藤角纸硬,正好用来叠那骷髅。”

        老包一挥手,让旁边人去筹备,只一会儿都高齐全了。沈括便坐在那里,用刀裁纸,然后剪贴折叠一番,竟然做出一副略于真饶骷髅,手脚还能动,竟然十分逼真。然后他脱下自己衣服给他披上。他带着纸骷髅到了外面石碑前。包拯和徐冲也紧跟出去。

        “大人请看,若这骷髅在石碑前,而有人躲藏在石碑后……”

        他一转身自己隐到石碑后。

        “待云雾蒸腾起……”

        老包就看到那纸骷髅嗖的一下被拽到石碑后,不见了。他已然领会了沈括的心思,不由得捻须微笑。

        “嗯,果然是这样的伎俩。”

        “却还不敢。”沈括从石碑后站起,“只是能有阐释一些疑问。”

        “颇有巧思。老夫只当是有人躲在枣树上,然而树上无遮挡,站立一人如何不被看到,若在石碑后却问题立解了。你为何会想到这一层?”

        “只因我想,那骷髅必然是假,那又是谁念了那首谶诗?左近有人早被看到了,则只能是躲在石碑后。而那帽妖必是轻飘上升之物,不可负重,那骷髅身形近人必载不得,只能使个障眼法藏匿起来。”

        “然而,砂珠巷那屠夫们看到的,却是帽妖腾于空中,却隐约看到其上端坐着骷髅妖人。”

        “想来是极轻薄之物所作假物,然而单雄信墓前那具骷髅,披外衣而不倒,还要在众人眼前表演傀儡戏,所用材质轻薄极易被看穿,厚重了则不可能飞腾而起。我用的滕角纸乃是浙江山中老藤所制,已然厚重才可支撑这外衣,但若要表演牵线傀儡,还是嫌软了,所以我以为当日众人在几步外看的真真切切的,多半是一具真骷髅,只是后面藏着人摆布而已。”

        “有些道理啊。好好,你来的好啊。”

        “只是如何飞升,如何有雾,还参不透。”

        “这些么不必着急。我看你颇有见识,宫中御花园也须去一次,或许能勘察出些不同。我前几日与那押班石先生商榷此事,先将入宫腰牌给你。但是如今大内管的甚严,吏部或杨少卿处,必有你以往信笺劄子上的印章,须与你携带印鉴相合才能进宫。可带着那枚印?”

        “大人,这件事倒是麻烦。我那几枚章都遗失在路上了。”

        “还是因为救那寡妇?”

        “正是。”

        “这可麻烦了,皇城司都总管张茂则,也是死板之人,你第一次入宫必然要核对印章,内中缘由,又不可与太多人明。”

        “大人,这有何难?岂不能便宜行事?”一边站立的徐冲笑道。

        “如何便宜行事。”

        “大相国寺门外街市上,有一僧人手艺二绝,其一是做的一手好猪肉,其二便是刻章可乱真。京城中有丢失印章急用的,便带着往日印戳的信去找他,半日便成了,自称做‘方便印’。”

        “你也胡闹,入大内岂可如此儿戏?”

        “大人,事急从权,既然第一次进宫须验明正身,沈公子必不是冒名顶替之人,可以先找那里僧人刻一枚,看一下就知道。”

        “国家法度都不存了。”

        包拯含混叹息一声,大摇其头却未出言阻止,看来也只能事急从权了,于是取出腰牌分给沈括。却见腰牌上写:“凡遇直宿者,悬此腰牌出。皇城四门不用。”反过来还刻着沈括的临时身份:“翰林文局司辰。”看起来,准备了一段时间了。

        “此为临时差遣。虽是吏,却可以修造翰林文院在宫内浑仪名义进出大内,另有俸禄每月度支十一贯。”

        “遵命。”沈括接过牌子,心里长舒一口气,他现在已然到了一文不名的地步,也犹豫着没开口向杨惟德借钱。

        “此物关系重大,务必藏好,不要为外人看见。我常见那些黄门,将宫内腰牌挂在外面招摇过市,唯恐盗心不生,实在是该挨板子。”

        “学生明白。”

        沈括郑重将腰牌贴身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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