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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梦溪诡谈》,野狼獾新作,宋朝汴京城内发生了诡谲的帽妖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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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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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9 09:36: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7章 大相国寺

    二月初四 午时

    两人拜别包拯后,便离开这鸡飞狗跳的临时衙门,计划先去杀猪巷和相国寺。到门口时,徐冲看到沈括的坐骑正在啃一边的树皮,又想起一事。

    “沈兄,你这脚力也太慢。今日去杀猪巷相国寺,倒也无妨,明日我们去那雍丘祭坛,可有几十里路,这老驴恐怕耽搁时辰。不如我在禁军里挑一匹六尺一寸陇右好马。”

    “这……”

    “如今办案也须与那贼人抢时间,你看这驴,又老又瘦,何堪重任?”

    沈括转念一想,倒是件好事,若有了马,便可以借机还驴,再见小苹一面,只是苦了这驴或被小苹卖去肉馆,但是能与小苹相见,也顾不得它了。

    “那有劳徐节级了。”

    两人各上坐骑向南城外杀猪巷去,路途不远只一会儿便到了。正好有猪商到货,几百头猪被赶着向前走,两人只好堵在猪只里慢慢前行。这些猪有从汴和船上卸下来的,也有城外大车装来的,形态各异有黑有花,一时间将道路挤的满满当当。不用问,现场早就被这些猪踩坏了。

    “为何如此多的猪?”徐冲说。

    “再过几日,张娘子丧期就尽了,酒楼食肆十人以上宴会禁令就要消了,所以商贾都在囤积酒食。”

    “张娘子丧期一月,也是逾制啊?”

    “官家重情,故而以皇后礼治丧。”

    “对了,我看了卷宗,张娘子的生辰在那骷髅傀儡的兵器上。这里可有疑点可探究?”

    “包大人已经查过了,没有线索,张娘子教坊出身,进宫前生辰八字流传在外面也平常的很。”

    两人到了几家贩猪的商号找证人询问当日情形,得到的回答和记录上的差不多。大部分人距离帽妖很远,都没看太清楚。当天距离帽妖最近的,福永号的秃头阿四在在借着酒劲奋力投出那柄杀猪刀后,竟然大病一场至今还卧床。

    这件事也算蹊跷,都说阿四天天干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百无禁忌。他自己在投出那柄刀后也全然不以为意,当天除了到处找人吹嘘,还去赌坊兑钱,赢钱回来的一路上还与同伴说说笑笑,只说下次碰见帽妖一定冲上去,将那云雾里的妖魔揪下来送与官家。却不料晚饭后,阿四就突然口歪眼斜,嘴角流唾也说不得话了,找大夫来看过说是得了“外风”,开了几服地黄饮子,吃了也不见效。众人都说是菜刀扔了帽妖沾了晦气。按说这阿四也才三十七八岁,正当壮年,也远没到得外风的岁数。

    沈括与徐冲到病床前看了那阿四,神志倒还算清楚,只是说不得话半边脸不能动,说话含混根本听不清,一边手能动,但是也不会写字暂时不能沟通,于是两人只能退出。

    没问到什么有用的,时间才到晌午,倒是还早,要去看那裂开的社稷坛却也来不及了。沈括想着不如去大相国寺找找刻戳子的和尚。

    两人便一起策马回内城,到了大相国寺门口正要分手。徐冲自打算回华西门外军营。沈括却见大相国寺外好一派热闹景象,各种生意铺户鳞次栉比,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只是那大相国寺山门好生怪异。看不到进寺礼佛的香客进门,却远远看到门外竖着回避牌子,入庙的台阶上更是站立不少皂服差人。

    沈括便问正欲离开的徐冲:“徐节级,看那边门口回避牌子,好像有大人至此?”

    “哦,沈兄误会了,并非有朝中大员来相国寺,乃是当朝枢密使狄青狄大人将府邸搬到了这大相国寺里暂住。”

    “狄大人将府邸……”沈括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也只是较徐兄早来几日京城,偶然知道这些。狄大人府邸本在城外,去年八月间遭了水淹,暂住不得人。所以借了大相国寺正殿当做府衙。如今进寺礼佛,便不能走汴河大街这里正门,须绕侧门,前殿也不受香火,只充作枢密使官衙和狄大人私邸。”

    “去年府邸被水淹,如今已近半年,何故还未修复?”

    “听说是狄大人嫌城外府邸距大内远,上朝不便……呵呵呵,又听说狄大人喜好热闹,城外也太过冷清,所以……内中事情,小可来京城也晚,并不知悉,徐公子可向晓事的大听。”

    “我大宋竟有这等行事无轻重的枢密使?”沈括不由心生鄙夷。

    “徐兄,狄大人行事确有些……德行小亏,却也须知狄大人实为柱石,奇功于我大宋。前些年扫平南方时染了疾疫,赴京后身体一直抱恙,坐卧不便,官家也允他在城内寻处府邸,奈何一直未能找到合意的……”

    “功高便可抢占寺产?如何说德行小亏?”

    “此事小可所知不详,也许还有隐情。小可下午还须向包大人回禀,先行告辞,告辞。”

    徐冲赶紧要走。他毕竟也是武职,沈括听得出他对狄青的维护。于是两人便在这汴河大街上告辞,各自骑马驴离开了。

    沈括向大相国寺去,追忆往昔,倒是这大相国寺门前的繁荣更甚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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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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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9 09:3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既然此处进不得寺,他便打着驴向西绕行另一侧庙门。

    果然到邻街,找到那边的门口,就从那里下了驴,进了相国寺。相国寺内,前殿已经被一道长长围墙隔开,完全被狄青的临时府邸占据,但是后面大雄宝殿依旧香火旺盛,善男信女们仍然可以在这里参拜礼佛。沈括走到大雄宝殿前,倒是肃穆僻静。

    他身边没钱也就没捐香火钱,只是找了几个火工道人和小僧问了下这里是不是有个“怀丙”师傅?大部人都摇头,匆匆就走了。

    沈括也觉得奇怪,在他十多年前的记忆中,怀丙师傅可是名动京城的大人物,但是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太记得这位了。

    他猛然醒悟,是自己找的人年纪轻了。得找了上了岁数的才行。

    于是他在大雄宝殿外徘徊,想拦住一名老僧询问。等了许久,终于候到一名法相庄严的老和尚走过,赶紧快步上去唱喏,那老僧停下,挤出笑容双手合十答礼。然而只一问讯老僧便察觉这个拦住去路的书生,并非嫌功德箱浅,想要后堂叙茶再大笔的捐钱,脸上便漏出不耐烦,又一听闻“怀丙”这个名字,神色更是一闪,连连说不认识,转身急急离开了。

    沈括也是讨了个没趣,也自知在寺庙里打听事情,最好先捐些香火钱。可是身边银钱全都丢在了船上,现下寄住在老师家里也不好开口要几个零花,果然看了别人脸色。

    正犯愁,却有人拉他衣襟,一转身却是个七八岁的看着香摊的小沙弥。

    “小师傅,我也想进大殿敬佛一炷香,可惜身上未带着钱。”

    “施主可是要找怀丙师傅?”小和尚直截了当道,显然听到了他刚才问老僧的问题。

    “正是。小师傅可知道?”沈括一时惊喜。

    “施主一定是怀丙师傅故旧老友,那怀丙师傅自数年前去南方游方时,便不叫这个旧法号了。”

    “怀丙师傅去了南方?”

    “正是,六七年前吧,怀丙师傅听闻夔州路贫瘠,田少山多,百姓只能开垦山上土地,然而虽河多却不能灌溉山上梯田,百姓因此沦为盗匪者众多,于是发奋改良旧汉地水车,称作摩轮翻车,可借河流水力,将水送至高处。由此还发大愿要去往南方山陵险峻去处改造梯田,那时就改了法号为怀良。故而寺里年轻僧众里,没什么人知道怀丙这个法号了。”

    “怀良?”

    “是。说是发愿天下人都有两餐饱饭吃,从此心怀良善而不必从贼。”

    沈括心中一凛,难道怀丙去南方没回来,否则寺中不会这么多人都不认识他。但是又一转念,这小和尚不过七八岁,他竟然知道六七年前事,或许还有故事?

    “敢问小师傅,怀良大师可曾从南方回来?”

    “回来了。但是……”小僧神色似有些戒备,左右转头查看附近无旁人,“但是怀良师傅回来后心性大变,整日疯疯癫癫,屡破寺规……”小和尚说着更是压低了声音。

    “如何会疯疯癫癫?”沈括追问。

    “说是怀良师傅在南方时正赶上了一场叛乱,他发了慈悲,替那首领入军营请降,官军先是允降,却出尔反尔将投降的几千反叛尽数杀死,还将那些人的脑袋砍了建起京观。怀良师傅受了这场惊吓,回寺后就心智不全了。”

    “那怀良大师后来如何了?”

    “首座师傅们想把他赶出寺庙,还是方丈发善念,让他或选到酸枣门外管菜园子,或留在寺外集市卖熟食。那怀良师傅最后还是留在城里卖炙猪首,听说疯病倒是好些了。如今寺庙前院被枢密使狄大人使占着,他回寺庙须绕远道,又兼着整天卖肉身上难免沾染血腥气,方丈许他不必每日进寺参禅,他便一年也不进寺几次了。”

    “原来大师竟然在市集卖起了猪肉?”

    “还不止,怀良师傅刻戳子了得,也借着庙产店面,自有一门刻章的生意,也并不与寺内结算。如今已然发了小财,整月也不进寺庙却常去赌坊酒肆,寺庙里长老们都觉得他没有些出家人的体面,都不愿提他,后辈僧人们认识的人自然更少,见到了也只当是寺里的火工杂役。”

    “原来如此,那怀良师傅现在可在前面集市?”

    “此间已过午时,食客们都散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也许打酒去了也许听曲儿去了。不过他那铺子还有位学徒的伙计小乙哥。只需找到那面炙猪首的幌子便是了。”

    “多谢多谢。”沈括喜出望外,赶紧答谢了小和尚转身离开大相国寺,在寺外找到驴,牵着又转回前门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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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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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9 09:3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8章 故人

    二月初四 午时三刻

    沈括绕回到大相国寺前门。此时正是午市刚过,夜市未到。大相国寺前门大集市正是客人渐少的闲暇中。只是四周两三楼大店铺外正有棚匠趁着客人稀少搭棚子,敲敲打打让人好生烦躁。

    沈括仔细观瞧临街铺子上幌子,卖文房四宝、簪花香粉、吃食果子的都各有分野,有朱漆杈子分隔,也有大相国寺派出管理集市的和尚们坐在条凳上或下棋或喝茶,一片安宁景象。这卖吃食的店面中间,又分时令果蔬、现成果子蜜饯和动碳动火的熟食三类。凡售卖类同的都聚在一起,各自招牌幌子也是鲜亮而招摇。

    当然大相国寺自己产业总是在最显眼位置,远远就可以看到那面相国寺炙猪首的幌子,却见那棚子外靠着炉子的条凳上,躺着一位学徒模样的,似在午睡。

    沈括过去看到那位正翻来覆去有些烦躁,大概是被附近搭棚子敲敲打打的声音扰了。他见沈括到也麻利起身。

    “这位可是小乙哥?”沈括作揖道。

    “正是,客官想要买猪耳还是猪脸?此间没有热的,倒是有几包放冷的。”

    “不是不是,我想找……”沈括两厢打量,只见铺子里板凳都倒放在桌子上,厨房桌案上摆着几个生猪头,却不见人。

    “其实,我找怀良师傅。”

    “师傅沽酒去了。既不买猪耳?可是要刻图章?不如先坐下,等等便来。”

    小乙麻利起身翻下一条凳子,让沈括坐。

    沈括便坐下与这伙计攀谈。

    “刻章倒是也要,但还另有正有事要找怀良师傅。”

    “我看客观也是文生学子,便知是要刻戳。师傅他片刻便到。若等不及,可先将要刻的章印留下,再留下些许定钱,明日来取便可。师傅阴阳刻法都了得的。”

    “不不,我还是等等。小乙哥,这附近正店大铺为何还要在欢门外另搭彩楼?”

    “客人不是本地人,也必然刚进京。”小乙手快,给沈括倒上一杯茶。

    “正是。前日刚入京城。”

    “这里搭建的并非彩楼,乃是灯节的彩棚。”

    “灯节?灯节不是已经过了?”

    “确实过了,只是上月初八,张娘子薨,这正月花灯会硬生生停了。一些彩棚也只搭建一半,官家仁爱觉得如此百姓便少了上元灯会的乐趣,故而出丧后允诺再办一次,不称元宵灯节,只让百姓们自结灯社、谜社闹一回子。”

    “这灯节还能补?”

    “嗨,如今京城里闹……闹帽妖,人心惶惶的,入夜便闭门闭户,酒肆瓦舍冷清的很。朝廷大概也担心出丧后也未必街市繁荣,可知这东京酒税大宗,都是夜市买卖,故而才有此策。”

    “哦,原来如此。”沈括恍然大悟般喝了口茶,“看来,帽妖一案也苦了民生。”

    “谁说不是呢……哎,怀良师傅说了,末法之时,多出妖孽,只盼着能冲冲喜,但愿这帽妖来的也突兀,去的也突然。”

    “小乙哥,如今这京城的人可曾真的恐惧帽妖?”

    “白天多半是不怕的吧?我看泼皮闲汉们街头巷议凡说到这些,也多有些眉飞色舞,聊的唾沫星子横飞,都说夜里撞见了也不怕;只是这夜间街上却也不甚兴旺,远不似以往那么繁华了。”

    “哦,哦……”

    “客人快看,怀良师傅来了。”

    小乙抬手指去,沈括转头望去,却见二十步外,一名高大发福的中年和尚正拎着一个葫芦,脚步晃荡走来。看面容胡子拉渣油光可鉴的。

    沈括暗忖:“这便是当年玉树临风的高僧怀丙?”

    但是眉眼之间却又几分像,也是出众的身高。只是那眸子不再有那分神采而身形也胖大不少。

    沈括起身想要快步去迎,却又有些犹豫。正在此时,官府净街的锣声响起。

    锣声响过,却见集市外几十匹高头大马缓缓过来,马上骑士都带着弓箭腰刀好不威风。大相国寺山门旁皂衣护卫纷纷下台阶两厢拱手迎接。马队后面有四人举着回避牌,再后面是一顶四人抬的轿子,这顶轿子倒不甚出奇。只是仪仗有些出格,轿子后面又是紧跟的马队。

    沈括也见过大官出行,气派大的也有,但是有骑兵护卫害带着马刀弓箭的没有。他心想,如此大排场必然是枢密使狄青大人回“府”了,狄青乃是边将出生,出行自然不是衙役开道,自得有些武将的气派。

    他稍一转脸看到咫尺外怀良和尚,却见他方才还有些醉眼朦胧,此刻眉宇凝起,恶狠狠盯着那轿子到府门口,众护卫将轿子围的水泄不通,看不到什么了。

    片刻后,这邋遢肥胖的中年和尚转过头来,凌厉眼神已失,已然恢复平和与慵懒。这才不期看到沈括。

    两人只对视片刻,都观察到对方神情微微变化。这胖大和尚显然不是寻常人,他似乎已经从记忆深处找到了什么。

    “怀丙师傅。”沈括双掌合十道。

    “哈,你便是当年那……”他走过来有仔细打量沈括,“那打破砂锅追问到底的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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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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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9 09:36:57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已然认出了沈括,这是何等骇人的记忆力,当时沈括不过十岁,相隔十四年,外形上自然相差极大。

    “正是。学生公务进京,便想着拜见老师,求解十四年前木塔上双球坠地之问。”

    怀良和尚大喜过望,抓住沈括手臂往铺子里带:“先坐先坐,小乙,切一盘肉来,我与这小哥有大缘分,得喝两杯。”

    “大师傅,只有冷猪肉了。”

    “聒噪什么,先切一盘来。再去隔壁赖婆婆那里取些时令果蔬按酒。”

    “好嘞。”

    两人就在这铺子里坐下。大和尚将酒葫芦打开先倒了一杯给沈括。

    “怀丙师傅好记性,还能记得我。”

    “少年成长,外貌自然变化极大,然而神色却少变。我虽不是过目不忘,记人却极分明。”

    和尚说着自斟自饮连喝了两杯。

    “大师傅……”

    “你问我当年木塔上的疑问?我便只能告诉你,凡重物下落,不论鸿毛或铁锤皆同速。”

    “轻重同速?”

    “此事先不细论。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我记得当时你自报家门乃是世家子,若没记错是……钱塘沈家,当时父亲知明州府而入京述职,便暂住在世交的司天监春官杨大人家?”

    “正是。如今杨大人已然是司天监少卿了。”沈括必须赞叹怀丙这记性。十四年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你今年也该二十四岁。”

    “正是。”

    “当初一别时,听你发愿要游历天下?”

    “确实游历过不少地方。”

    “这十数年可曾进过京?”

    “倒是不曾。”

    “如此说来……”大和尚沉吟片刻,“这次可是为张娘子往生后的京城怪事而来?”

    沈括不由一怔,不知道这大和尚怎么猜到这些的。

    “师傅为何这么说?”

    “呵呵呵……”和尚朗声大笑起来,“我自有些小小神通。”

    “师傅何必卖关子呢?”沈括急迫问道,他感觉自己又有变成了那个打破砂锅的小孩子。

    “且听我慢慢说来,看看有无道理……沈公子十数年未进京城,忽而再来,必然是大事。”

    “嗯嗯。”

    “如今隆冬,非开科考试时节,故而不会是赴考。刚才公子坐下时,衣襟里凸起一物,长三寸宽二寸,厚三分。我常在东华门外集市行走,见多了宫里出来采买的黄门带着出入宫门的牌子,也是悬在腰间也是这个尺寸,却还还不敢断定。又见公子衣襟里漏出一段黄丝绦子,便确定是入宫的牌子。”

    沈括赶紧低头,发现自己虽然将那牌子藏的好好,却不料一坐下就在大腿处一个方形轮廓,也怪从杨家借来的衣服有些窄小,坐下紧绷时便显出那腰牌轮廓来,还还从衣襟里露出一根黄色的长绦子来。

    “上月起大内已是人心惶惶,近日又缝日蚀,祭坛崩塌了更是风声鹤唳;如此时刻,外来俊品人物能随意进出大内,要么是方外会做法事的道士和尚,要么是懂奇门晓遁甲,善推演知攻防的逸才。公子家与司天监杨春官家世交,杨春官所着《景佑遁甲符应经》专攻奇门攻防,故而推断沈公子这次进京,多半是为此事。”

    “师傅真神人。”沈括由衷赞叹道:“年前少卿杨大人料定日蚀将至又推算出克星犯勾陈,必有大事端。他觉得司天监缺人,便保举我入京有了这么一桩公干,给了我个临时的翰林天文院詹事局局生的差遣,其实也就是学徒身份帮着观测天象。”

    沈括也不敢据告真相,说自己正在探案,只能现编了一个翰林天文院詹士的小职打打马虎眼,将被怀良看穿的部分,给一个合理化解释。

    实则他原来的打算,也是想要拐弯抹角,在这件事上请教怀丙,这也是今天来拜访的缘由。实在是帽妖腾空而遁的原理,思来想去不好推敲,但是这件事太过重大,绝计不能直接告知,只能探听一下怀丙是否还如当年般神奇,然后再去请示包拯,由老包定夺。

    “贫僧算什么神人,若不是这块腰牌,自然也猜不到这许多。不过么……”怀良和尚把头凑过来在沈括身侧嗅了嗅,“我却有一样猜错了。”

    “愿闻其详?”沈括不由暗中吃惊,他担心在高人面前说了假话要被戳穿吧。

    “你此次赴京虽只是司天监学徒,帮着观察天象给当今圣上推算吉凶,但也有些额外的公干。”

    “额外公干?”沈括暗暗一惊。

    “我做这营生,外城杀猪巷也常去。公子身上淡淡的腥臊气味,便是那里的。呵呵呵……即便是戴楼门外四里桥,直接上岸的外阜猪只都不是这个气味。那杀猪巷的石板地里夹杂的不止猪食、猪屎还有猪血、猪油,那臭中带腻、腻中带腥的气味,贫僧这鼻子倒是还能分辨。”

    沈括已然无话可说。

    “若只是天文院詹事局学子局生,白天抄抄写写,晚上绘制星图,何苦去那腥臊恶臭之地?”怀良坐在那里做思考状,只片刻便重现笑容:“或是更近悬案而非天文?公子不必以实告知。怀良方外闲人,胡乱推测旁人隐私,不论猜对猜错都有违清规,该罚,来,先饮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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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9 09:37:1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自斟自饮,又饮下一杯,似乎喝酒就不犯清规一般。那边小乙从邻铺子回来,又端来一盘烤鹌鹑和一盘绿豆糕。

    沈括一时失了方寸,不敢再接着聊这个话题,只能找补其他话题。

    “怀良大师……”

    “大师且住,叫小僧怀良便是。”

    “怀良师傅。我新来乍到不知详情,这大相国寺,为何成了府衙?”

    “此事我知啊。不须问师傅。”边上小乙抢过话去,“便是去年那枢密使狄青狄大人在城外的宅邸遭了水。便要在城里寻一个住处。”

    “确是如此?”

    沈括故作不解,那边怀良只放下筷子用手抓猪耳塞进嘴里,又将油手在脏兮兮的袍子上搓了搓。

    “怀良大师,我不曾听说,还有这样的枢密使。”

    “何止你不曾听说。自古也不曾有朝廷大员占着寺庙的,只我大宋有这样的咄咄怪事。”怀良不忿道。

    “是啊,确实古怪。我记得师傅当年教我:凡不通之事,必有内中道理。”

    “这内中道理么,旁人不知道,我却知道。”

    “哦,大师傅你又知道了?”边上小乙也坐下一起听。

    “怎的说又知道?好像我诓骗你,我便是真知道。天下知此事的只有我与狄青而已。” 怀良大声道,何止全无忌惮,似还有些卖弄。

    “快说来听听。”小乙催促道。

    “我少年时曾游离南方,见那里山高坡陡,雨水虽多却不能蓄存,稼穑艰难民生极苦。当时便发愿要以平生所学,寻一高地灌溉之术以利梯田。直到数年前,我从喻浩的后辈处,借到了他撰写的《木经》上部,以此为据钻研水轮槽车,想以此术传授乡里……”说到这里时,怀良脸色渐变凝重,似回到不堪回忆中。

    “我自以为技艺已成,便赴夜郎之地想要传授所学,不料正逢侬智高叛乱,那侬智高屡挫官军锋芒,朝廷便派来这位狄青狄大人。狄大人倒是用兵如神,数发奇兵将叛军围困在扈州城里。当时眼看城破难免要生灵涂炭,我便去往军前,自荐说降反叛,以求战事速止少杀少死。这些追随侬智高反叛的,多是贫苦之人,若非累年饥荒也决计不会从贼;狄青表面答应,却怎奈何……”

    “狄青背信?”

    “我入城说服叛军,以为是件功德,急匆匆出城回复狄青。却怎料他假意允降,诈开城门后,伏兵杀进城里将数万叛军全数斩杀。如此还不肯饶恕,又将上万颗人头堆成京观,以示赫赫武功。”

    沈括与小乙两人也是闻者变色,谁料想这枢密使大人竟如此残暴。

    “我再入其幕府劝其拆掉京观,速速掩埋尸首,以免疾疫流传,他哪里肯听,只笑我区区的和尚不曾见过大世面。”怀良狠狠摔下酒杯。

    “后来又如何?”小乙追问道。

    “然而从那日起,狄青大人便常做噩梦,梦见地狱门开,恶鬼群出要拿他去,他想跑却被恶鬼抓伤后背。梦醒后,他便四处找请人解梦,最后又将我找去。他将梦境告诉我听,我便劝他亲近我佛才能了却心魔,拆掉京观就可消解业障。他却只听了前半句。从此将行辕设在寺庙边才能安心,然而杀心却从未消解。他领兵继续穷追侬智高斩其全家连七十岁老母也不放过,兵峰直追到大理境,逼迫那段氏交出侬智高的人头才罢。他回京后,高官得坐无限荣宠,然而后背却生出背痈毒疮来,正是那日梦中被恶鬼抓伤的地方,于是更加恐惧。别人不知他偌大的枢密使,为何霸占大相国寺寺产,我却知道他是心魔未消……”

    怀良说完大摇其头却发现酒葫芦里没酒了,于是将酒葫芦丢给专心听故事的小乙,小乙识趣边出去打酒了。

    “我在扈州游方时当地人都恨狄大人,背后说他乃是火狱恶犬投胎。我看有理,他虽是武功卓绝却难通教化。朝廷让他平息民乱,他却不知道民乱根本在于苛政与饥荒,只道杀戮压服。我劝他亲近我佛,却不知道敬佛在心、在行、在信,绝不在强占寺庙。如今躲在大相国寺前殿,实则只因害怕恶鬼拿他,哎……”

    怀良叹息摇头。

    “师傅,您这些年还有如此遭遇。我每每想起当年您在江边时万众敬仰时的样子……”沈括叹息一声道。

    “过去不必说了,那个怀丙已然不在了。我年轻时轻佻狷狂,每每立大志、发宏愿,狂言要参透世间运行之道,以扶助万民保我大宋,却不知道,这样的理想何等可笑。”

    怀良苦笑摇头。

    “所以,师傅您回东京后就一直卖猪头肉?”

    “哎,你可知,每当我心灰意冷之时,还有谁能安抚我?”

    “是世外的高人?”

    “不是人,却是这猪头。”他看向案板上的猪头。

    “这……”

    “每每深夜我一人苦叹独酌之时,看到案板上含笑的猪头,便觉得它在笑我痴傻,笑我着了相。它是如此平和与淡然,我便觉得它是懂得我的知己……”

    “师傅……”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了却生与死,四大皆可空。”

    怀良的话开始变得怪异,也许是喝多了,也许传言的疯病也并非只是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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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1 11: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9章 驸马

    二月初四 未时

    沈括与故人怀丙对坐慨叹,半晌竟无话。

    外面有一人急匆匆走来。

    “怀良师傅,且放下杯,我正有急事找你,有个戳子等着您加急……”

    来人中等身材,长得肥大白净,衣着阔绰体面,看上去非富即贵。

    “裴大郎您卖出的假画又是被人看出破绽来了?”

    “大师傅又说笑,假不假,买家自然都是知道的,只是……”那富商摸样的赶紧过来,看到沈括还陪笑点了点头,“只是这回碰见个难缠的硬点子故意刁难?”

    “这次又怎么刁难你了。你的伙计没用扫帚把他轰出去?”怀良醉眼迷离道。

    “这次轰不得了,是个有些来路的。”

    “有来路?何等来路能高得过裴大郎手眼的?”

    “不说笑,却是个有不好惹的夯货。”

    “哪幅假画被看破了啊?”

    “还不是那幅李后主的《千里河山图》,分明卖出去银货两讫,谁知那买家返回,非要说不真,原价买回也不行,就是想要讹我一笔。”

    “这种假托前人的伪作,汴京城里满大街都是,也无非妓院酒肆买去挂了附庸些风雅,有什么真不真的?”

    “可是我们裴记的集粹画阁毕竟有个‘比古乱真’的虚名嘛。不单说画阁,还有集萃文社、谜社、也是京城里宗亲贵胄、文人雅士多聚会的地方,招牌也还算响亮,总不能由他颠倒胡说污了名声?”

    边上沈括突然想起,今天自己还有刻假章的正事儿,不过现在不急了,也是没想到传闻中作假高手正是自己心中偶像。

    “就是说,那厮其实不是嫌弃你卖出那幅画不真,而是不够‘乱真’?”

    “正是,正是,嘿嘿,总算说明白了。”

    “哼,你便不说实话,我看你急匆匆来,必不是为了虚名,你一个做假画的,什么时候贪慕过虚名?”

    “实则是这么回事。前几日,那结巴驸马李纬不知道吃了什么闲屁,跑到我店里看上这幅画,起初爱不释手便买走了。不知什么变故,今天又返回非说不真,说他在宫里见了后主的画,画上有南唐内府的印在题拔前面。”

    “原来是驸马来闹事?”怀良似清醒了几分,“果然是个有些来路的。他便也是内行,自是当假画买的,如何又来闹事?你怎的说?”

    “此事还有些故事,我听宫里黄门说这结巴常收集些稀罕字画送进宫讨公主喜欢,得不到真迹或财力不济时也夹藏些伪作,我们画阁自然是京城里仿古第一,乱真无双。即使有些考据不周的瑕疵,公主十三四岁自然也是看不懂的。他在我这里买此类画,也不是一回。公主爱周舫他便求周舫的画,爱张萱就来买张萱的。这些前朝大家的画哪儿那么容易弄到,是真是假大家心里清楚,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好一片痴心,也是着了相。”

    “最近公主又爱上后主的画,他便想要未收入内府流于民间的后主书画。”

    “后主以词曲闻名,未听说书画专精。”

    “这确也让做伪有些空子,不似那些大家的画作,见过的人多,什么题拔、落款、签章、尺寸、破损都有所载,容易被看破。”

    “然而还是被看破了?”

    “公主身边确有高人啊,看出少了一枚内府印章。反正就是给了这大头结巴一个难堪。他受了气便带着人到我这里撒这邪火,说我们画阁不配称乱真二字,要拆了我家招牌。”

    “说的倒也没错。先拆了让他消消气,明天再装上也不迟嘛。”

    “嘿嘿,师傅说笑了。拆招牌的事,自不能由着他闹,当时我便说要那枚印容易,咱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怕盖上了被用心不良的拿去当真品骗别人,所以故意留白,这便是我们这行的规矩。:乱真而又不全真。”

    “你也真敢胡说。他又怎么说。”

    “那呆子一急就结巴,他说,若……若……是有就补盖上,他晚上来看……看……看时,有九分真,便算了,若没……没……没有,还是要拆我的招牌。你看看,公主还未过门,这驸马就嚣张成什么样?若不是看在他是官家外甥,非拉他去开封府,出首他个乱言谤毁之罪。”

    “你也知他是官家外甥?还说那些欺心的大话,如今又当如何?”

    “这不,来找您了吗?”

    “我也未见过那内府印鉴,如何替你作假?”

    “我带着呢。为了这口气,我托宫里人带出一本后主真本的《瑞鹤雪村图》,上面就有这方印。”

    说着他鬼鬼祟祟从怀中取出一卷画来,就在桌子上展开。沈括与怀良一起观看,却是一幅山水长卷,画的是沈括熟悉的寒冬时节的江南村庄。

    “这可是真品,从宫里只借出半日也欠了不少人情。”

    “你平日都是从宫里借出真品来作伪吧?”

    怀良一边问,一边从头至尾看完全卷,未见李煜署名,只在提拔上留下钟隐笔三字,前面还有十来枚印章,其中就有集贤殿书院印这枚篆体内府章,看上去这枚印有些磨损,边角不甚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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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1 11: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主山水虽不比词曲,却也不俗啊。”和尚慨叹道。

    “这便是‘金图书’?”

    边上沈括惊道。

    “公子知道这枚印来历?”裴掌柜惊喜道。

    “我为家父整理过顾闳中的笔记,故而知道一些,江南府库之中书画至多,后主常用印有‘建业文房之印’、‘内合同印’、‘集贤殿书院印’,言唯此印以黄金为之,故谓之‘金图书’。诸书画中,时有后主题跋,然而不具真名,凡留钟隐笔三字皆为真迹。此章必与钟隐笔三字同出。”

    怀良低头再看,果然这枚印就在钟隐笔三字正上。

    “我说这印的字体瘦削苍劲,边角凌厉,原来是枚金印。”怀良仔细观看印章。边上那位裴姓商人则观察怀良表情,心中忐忑地看着有没有门。

    “我便能做这一方印,今天也来不及啊。”

    “不必一方玉石整印,方便印也行,能容我糊弄过那个结巴就行,我按全印付钱。”

    裴掌柜说的话,沈括听不太懂了,显然是他和怀良合作的什么黑话。

    “玉石太润没有这么凌厉的边角……小乙,去老张那里拿一个萝卜来,脆生些少茎的。”

    “好嘞!”

    小乙飞奔出去,怀良继续观摩那方印,然后取过笔来也不蘸墨,只在画上那枚印上比比划划。

    片刻小乙取来萝卜。怀良便起身不再看那幅画,从炉灶变取过一个木盒打开了都是各种刻刀。他飞快切掉萝卜上多余部分,留下中间方芯,开始刻画。这边小乙已然开始磨墨显然对怀良的速度十分有信心。

    却见怀良手上翻飞,只有片刻,那枚萝卜章便刻好。这边小乙墨也研成,他便蘸墨在一张废纸上按下,提起时竟然与原画上的印一般无二(至少沈括已然看不出区别了)。怀良再用一把如缝衣针般小刀在图章上细修,再试印后,边上裴掌柜长舒了一口气,显然成了。

    “老裴,你可得快,免得失了水,可就走样了。”

    “放心吧。”

    裴掌柜飞快将那卷画收进怀中,然后捧着那方萝卜印飞奔而去,在桌子上留下两吊钱。

    “师傅手艺了得。”沈括得空恭维道,这确实是他真心话。

    “可惜,可惜。”

    “可惜?”

    “可惜李后主大才却未能安邦,也未得善终。”

    “怀良师傅,其实我这次来,原本也另有一个原因,就是赴京路上丢失了印章。”

    “嗨,这好办,小乙再去取一个萝卜来。”

    “不不不,我不能用那萝卜章,须玉石刻制。”

    “哦,用的可急?”

    “两三日内便要。”

    “那两日便可。”

    “多谢师傅,实则我这次不止丢了印章,盘缠也丢了,所以不能留下定钱……”

    “我还能不信公子?两日后便来取。”

    “此外,还有一桩不情之请,不知……”

    “不必客套,爽利些都说了吧。”

    “此次,我这桩公干……”他心里盘算着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以我的看法,或许有些机关需要参透,少不了要请教师傅。”

    “哈哈哈,这便找对人了,我最喜爱怪异高深之事,有难解之处,便来找我。”

    “谢师傅。”

    “不必!你来,我便高兴,也陪我聊聊天。”怀良摇了摇手。

    沈括起身留下一封自己寄给杨惟德的信,上面便有一枚印章,然后告辞了怀良和尚。怀良这边也有人上门买肉,他也不送,沈括自己往回赶。

    一路上便感慨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当年潇洒俊朗和尚如今却变成如此落寞。想的多了,难免有些惆怅便在华灯初上的街上多逛了一会儿。

    回到杨惟德府时,天已然黑了,却听到对面黑漆漆院门外有人砸门。天色太暗看不清那人,但是听砸门力道很大,显然砸门人心情不佳。

    门吱呀一声打开。

    “我儿回来了?可曾拆了那裴家画廊的招牌?”一名老妇气呼呼问道。

    “我的娘诶……拆……拆什么拆……”一个略结巴的声音回答道,“那裴大朗也有些……通天的手眼,竟然补了那枚印,与我前日……在宫中所见……竟无差别?早有这印却不盖上,害我……被公主身边那千刀……万……万剐的梁坏极看破……”

    “我便说那阉货最坏,我儿拿画给公主看,是真是伪关他什么事?”

    “原本想要……想要讨巧,却被看破手脚……苦也……何时……舅舅与我做主。”

    话未说完门重重关上,沈括猜想,大概是那倒霉驸马和他老母对话。大致和裴掌柜的故事对上了,也是一片痴心换来羞辱。沈括心中暗暗有些同情这位驸马。

    他回到杨府又翻看了一会儿三十年前的帽妖记录,也想不通原理,于是坦然睡着了。

    他回到杨府又翻看了一会儿三十年前的帽妖记录,当时负责调查的正是杨惟德的父亲。他也曾绘制了一些图纸,就夹杂在簿册里,然而同样是没得到定论。外形上与现今出现的几乎一模一样。文字描述为:“帽妖多现于戌、子、丑,未见三光时,悬于半空,形如范阳笠,云烟缭绕。每现,只略高于矮墙,未见飞升而径直走……”

    从当时记录看,这个东西都是夜间出没,悬浮在两三丈高度,还都是“径直走”。有理由相信,相隔三十年,目击者看到的是一回事。是有心人“重现”了这个东西,可见这个东西是可以复制出来的。但是杨老先生也想不通原理,于是归结为幽冥。

    沈括此刻也想不通原理,于是倒在枕头上坦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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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1 11: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0章 初露锋芒

    二月初五 午时一刻

    徐冲自骑着一匹好马,并带来一匹马来到杨府。沈括发现,徐冲马侧还挂着锹镐并一张硬弩,不免有些好笑。

    “徐节级,如今这是查访近畿之地,也需要带这样兵器?”

    “让沈兄见笑了,不是那向帽妖投菜刀的屠夫外风倒下,口歪眼斜了嘛。我营中兄弟都说,还是带把好用家伙,箭矢用狗血浸泡过,若撞见也好应对。”

    “若撞见,务必射那帽妖下方涌起烟雾处。”

    “哦?沈兄已有破解?”

    “还不曾,只是细思其构造,或其喷涌白烟处为要害,射中它多半便飞升不得了。”

    沈括也不多加解释,只顾上了马向前去,徐冲后面紧紧跟上。

    两人也不必去军头引见司点卯,各骑着快门前往雍丘县查看日蚀之日崩塌的圆坵。

    沈括有了一匹好马,两人终于可以并辔快行,出了朱雀门一个多时辰便到了雍丘县境。此时又下起大雪来,四周白茫茫一片。

    远远就可以看到三层圆坵还在那里,看来损坏并不严重。老包一直在研究圆坵的土,但是并没有什么发现,至于无形祸斗走过雪地留下的足迹,更是无从探查。

    沈括出发前已然做了功课,他翻越了杨惟德家的资料,知道了国朝社稷祭祀的规制。这个三层的土坛倒也雄伟:一层广九九八十一丈,二层广五十四丈,三层广二十七丈,每层高二十七尺,三层总高八十一尺。燎坛位于内坛八卦丙地,燎坛高一丈二尺。

    这座三层社稷坛早在太宗朝便在此处,因为距离京城不远,车马半日就到了。

    土坛外没有墙,路口有一座不大的祭庙,平时也没人管着,只是二月初二祭祀前一个月,宫里派人来检查一下并拔掉杂草,若有小破损,便就近找些烂泥补上再夯实下也就是了。

    两人到了圆坵下,这里已然没有一个人了。前些日子开封府,雍丘县都派人来查探,自然没查出什么结果,又说幽冥之事查也是多余,也就各自散了。

    两人下了马,随便在斜道前找了一颗野树系了马缰绳。然后徒步走上圆坵。说是崩塌了其实大致还好,只是裂了条缝隙。当然对于皇家祭祀而言,没什么比社稷崩裂更加不吉利的事情了。

    沈括走到徐冲马前,取下他挂在马鞍边的硬弩,也不张弓,只用那望山瞄了瞄圆坵顶。

    徐冲好奇:“沈兄有雅兴想射一箭?”

    沈括:“徐节级莫笑,我开不了这张硬弩,我只好奇这望山和边上矩尺何用?”

    “哦,你说这个。此物甚是有用,可分远近之敌。如有远敌则不可以箭矢瞄准须抬高些,若一百五十步外,则可以留些余地,若二百步,则以望山顶与箭矢再与目标一线,便可抛射中的。”

    “如此?徐节级,你持此弩以箭矢瞄向圆坵定。”

    说着他将弩交给徐冲,徐冲不清楚他的想法只能照做。沈括则取出一枚坠着铜钱的线,绕到徐冲边上测量垂线与望山的角度。测了好一会儿,徐冲有些手酸,这才完成。沈括将测下角度暗记下来,两人一起走上斜道。

    一道裂缝从上面一直延伸到斜道上,大约一尺宽,有的地方窄些。徐冲身形矫健一跃跳过去还想回身搀扶沈括一把。沈括却已经蹲下查看脚下的裂缝。

    “这泥石夯实的土基,如何会裂开?去年可曾水淹?”沈括问道。

    “包大人恰好着小人查过此事,此地地势低,春夏汛时常有河水破堤,每三五年便要淹一回。但去年倒不曾淹水。”

    “当时如何摇晃。”

    “也是奇了怪,当时在圆坵上的大人们,分明感受到无形祸斗每一步踏来时脚步震动,但是圆坵下守备的禁军,却未感受到震动。都说这祸斗是来坏社稷的,故而与社稷无干的人便感觉不到。”

    “此话确实?”

    “我有两位军头司结识的兄弟:颜秀、王胜,当时就在护卫亲军里当值,也守在圆坵下和这斜坡上,我问了他二人都未感受到震动。然而文大人和包大人却感受到了,此事包大人也觉得颇感奇怪。”

    “沈括未做回答,沉思着向上走去。到了顶上回头再看上来斜道,有露狐疑神色。

    “为何这泥夯的土台,这百年来屡屡受水患,却高度不损?”

    “此事问我便知。包大人均旨查阅此台记载,我便细细查问了,以往每三年修缮一次,每次都测得矮了十七八尺,只是八九年前又遭了水,皇城司便找来一个大相国寺挂单的和尚来看了一次,那和尚略加指点,此后再遭水淹,最多损了表面的土,却不再变矮。所以只需每年正月派人来,在圆坵顶补上几筐泥土,夯实些即可。”

    “什么样和尚?”沈括急问。

    “我也问了是何等样和尚,然而知道的都说是十数年前从黄河里捞出铁牛的和尚,然而我是外乡人,十几年前黄河里捞起铁牛一事也是越听越糊涂,既与案件无干,也未追究,故而答不了沈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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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11 11: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你一提黄河里捞起铁牛我便知道了,我猜也必是他。”沈括笑道。

    “你认识那和尚?”反倒是徐冲摸不着头脑了。

    “昨天你若不早走,陪我去大相国寺门口刻戳子,便见到了。”

    “对了,沈公子,你是如何知道圆坵没有变矮的?就是用那弩机望山一测?”

    “此乃算家勾股法也。我先测望山与垂线角度,再测上坡远近,我补测共二百七十尺。依勾股计算而得,所谓弦方减股方则可知股方是也。与杨先生处纪录,高八十一尺,底长二百六十尺相匹而角度也不失,两厢比较确定无损。”

    “公子高人啊。徐某已然听不太懂了。”

    “此法与你在战场上,仰射远敌,有些异曲同工也。徐节级,那无形祸斗遗下的脚印何在?”

    “公子随我来。”

    徐冲领着沈括到了社稷坛边缘,从这里可以望见一望无垠的雪地。可以看到雪地里延伸向远方的两排足印,看上去缺如犬类脚印,只是每一个都有桌面大。

    沈括也是颇吃了一惊。

    他当然不信什么天降祸斗星君毁了社稷坛,自然也先入为主地设想了各种骗术的可能性,但是真临到了现场,又不由得有些质疑自己的判断。按理说,当时社稷坛上官家和百官都在,朝臣们也都是满腹经纶,又颇有些见识的国家柱石,若有破绽怎么会看不出来?

    “走,我们下去看看。”

    沈括风风火火奔下斜道,一跃跳过裂缝,他现在急迫想揭开疑难,身手也矫健起来。

    跑到下面到了巨大的脚印处,不由得有些却步。这个脚印实在太有震慑力了,即使已经是六天前留下的,但是在雪地里仍然有半尺深,大约七八尺宽。

    “徐节级,当时何等场面。”

    徐冲一步步走向那祸斗足印,可以看到祸斗脚印四周雪地里,乱七八糟都是人的脚印,显然是后来调查者踩出来的,但是并没有脚印敢深入到脚印里。

    “包大人着我询问了七十九人,说法大抵和包大人自己所见也一样。眼看着脚印自远方错落过来……每落一步便有沉闷声音,圆坵跟着晃动,却眼睁睁看不到半空中巨犬。”

    “错落过来?”

    “哦,就是左侧俩足印出现,落下后,然后右侧俩足,如同真有一只巨犬走来一般。”

    “一侧两足印落下可有先后?”

    “有,但时差不大。”

    沈括走到巨型脚印边,徐冲见状不妙,来不及喊,沈括已经一跃跳进了足印里。噗的一声踩到了下面的雪里。

    “沈公子,还是快出来,踩不得。”

    “如何踩不得?”

    “祸斗星君乃是不祥灾星,免得沾上晦气。”

    “你也信晦气?不踩进去如何查探这些足印如何来的?”

    “嘿嘿,我们出生行伍人,自然不太信晦气会沾上,但是杀猪巷那屠夫突然中风后……还是有些怕。他干的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本该百无禁忌才对。”

    沈括不理会,自顾自蹲下查看。

    “这几天来,可曾下过雪?”

    “那日雪最大。说来奇怪,这社稷圆坵裂了以后,雪就停了,一直到昨天夜里才下雪,下了约莫三四时辰。”

    沈括用手指探了探,下面一寸便是泥地,可见确实是今天早上的雪盖住了底部。

    “徐节级,我听闻杨大人说,当时脚印还在冒烟?你问到的证词里怎么说?”

    “当时目击的人说,先看到雪地里足印塌陷下去,分明就是巨物踩出来的,然后便有白雾从足印里渗出。”

    “是白烟,不是黑烟?”

    “是白烟,如同烧热的铁放进水里蒸腾起的白烟。那人说,想来那火犬祸斗刚遮蔽了太阳,浑身必然如滚烫烙铁一般,不枉也叫做火犬。”

    “根本没人看到火犬,如何又觉得它就在那里?”

    “虽然说眼见为实,但是这足印分明是眼见到了,再者那谶语不是也说‘隐火犬社稷动摇’,已然说是看不见的火犬了。”

    “这下方可有草木?”沈括边问,边看自己手指,上面有浅浅一层黑色的草木灰。

    “有草。这圆坵四周实属宫中产业,虽然空旷,也兼着侍卫亲军司的马军草场,故而着落附近村民看护,不许牛羊啃食,每年秋天割走草料,都会留下些草茬子。开春后嫩草便会长出来。”

    这徐冲还挺仔细,凡沈括想知道的,他竟然也都问过了。这些调查也让他更加深信不可能是什么人造的阴谋,必然就是隐形火犬来过一遭。

    沈括将灰烬放到鼻子处嗅了嗅。

    “沈公子,这每一脚踩下去,可是雪陷半尺余,这分量在这里,总不会是假的吧?”

    “雪陷半尺余,只是为了让你们看到。为什么雪凹陷下五六寸,下面土里却没有陷下半分?”

    “既然是神物必有神奇,也许只踩到雪?”

    “只踩到雪为何会地面震动?”

    “这……”

    徐冲觉得沈括分明在抬杠,哪儿有深究幽冥之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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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想过,如果雪下面有火,便是否同样效果?”

    “下面有火?这……这怎么可能?”

    沈括跳出这只脚印又跳进前面的脚印,再次找到下面浅浅草木灰。心里拼凑着所有细节,事情似乎正在向某种可能性前进,但是还有很多曲折处无法自洽。

    徐冲也快步跟上来:“沈公子,如果下面有火,如何依次点燃?”

    “问的好。”

    “难道是火药?”徐冲突然自己想到了。

    “若是火药,会有硝石硫磺气味,却没有闻到,何况火药必然有黑烟,燃速也过高,不易形成足印。”

    “是碳?或者猪油?”

    “碳石或猪油太慢,绝难形成足印立陷的效果,而且燃烧难尽,会留下碳迹和浮渍。”

    “那,天下还有什么燃烧不留灰烬和气味的东西?”

    “我前些年曾游历天下,在延安府见当地人从大泽中,寻到一种可燃之水,燃之极快极净,余烬极少,气味轻微且散的很快。”

    “可燃之水?”

    “我当时在笔记里,还起了名儿,叫:石油。寓意:砂石中产可燃之水”他说着掏出随身带的笔记,快速翻到那一页,然后塞给徐冲。

    那笔记封面上写着《梦溪笔谈》,翻开页上写着:“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石油,生于水际砂石,与泉水相杂惘惘而出。”

    “我也曾在延安府经略相公帐下听用过,却不曾听说过此物。”

    “此物稀有,然而古籍中却也有,叫做猛火油,只在大泽深处冒涌而出,似水似油,比水稠比油轻,略有黑色,取之不用很快便消散不见,故而不易储存。我也是有缘才知晓。”

    “如何验证?”

    “须先弄到石油,然后试验一下。次事不宜迟,得赶在今年最后一场大雪前完成。”

    “哪儿又能买到这个……石油?”徐冲皱起眉头。

    “汴京城中可有祆庙?”

    “有啊。我们一同去过的榆林街单雄信墓,再向东出封丘门外便是。”

    “西域祆庙里例行拜祭火神,他们常用石油引火。徐兄若取那里,或许可以买到一些用来验证。”

    “好,我马上去办。”

    徐冲风风火火想要牵马,大概也是不想在这里一边喝风,一边陪沈括看这些脚印了。

    “且慢,我思之又思,若幕后黑手真是用了石油,他们的石油或许也是从祆庙弄来。”

    “那我去包大人那里请调一队人马将那祆庙住番僧持拿来拷问。”

    “不必不必,事情还未查清,再者也不要打草惊蛇。徐节级还是便衣去买,顺便打听打听最近可有人买过。”

    “交给我。”

    徐冲说着转身上马,又转回头:“沈兄可不要忘了关城门的时间。”

    “多谢徐节级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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