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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1986淘金惊魂:新疆淘金客死亡之旅》(完结),淘金引出的不可思议之事,作者: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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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8:35: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里虽然已经看不到那些铁房子了,但我们根本就没走出金场,或者说当年隔离疫区的范围。而一想到这里曾经是鼠疫肆虐的地方,我就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感觉什么都不敢碰,什么都不敢摸了。

        当时的感受,与其说是怕这时候感染上鼠疫,倒不如说我是害怕自己已经感染了却不知道。这是个再自然不过的想法,因为两天里不论是杨要武还是那个病死的女人,就属我和这俩人接触得最多最频繁,虽说大家都有可能被传染,但我的可能性无疑是最大的。

        他们三个的感觉可能跟我也差不多,只不过都没有表达出来罢了。一时没人说话,全望着外面,只盼着这雷快点打完,赶紧让我们离开。可等了快半个小时,雷雨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那种焦躁的情绪一点点酝酿发酵,我们的心210境也变得跟外边的天气一样,如坐针毡,而我甚至还感觉到身边的武建超似乎在微微发抖。

        他抖了一会儿,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那不像是心理波动激烈时的颤抖,反倒像是在不由自主地打寒战。我一个激灵,马上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门,竟发现烫得厉害。

        我头皮一下就炸了,武建超啪的一下用力打开我的手,喝了一句:“你干什么!”我被他嘴里呼出来的气喷在脸上,下意识地赶紧向后躲开,颤声问:
        “你发烧了?”

        此话一出,阿廖沙和老爷子统统色变,惊恐地看了过来。武建超却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厉声说:“那又怎么样?”

        发烧了的确不能怎样,不过事到如今,我们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看样子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只不过最先出问题的不是我,而是武建超。其实稍微想想就知道,那些旱獭都是他抓的,昨晚上打杨要武的时候他沾了不少血,那病死的女人也是他和阿廖沙一起救出来的。这到处都是感染的机会。

        场面瞬间冷了下来,起初几秒大家都没说话,武建超坐在靠洞口的一边,我们三个看着他,全在不由自主地往另一边挪动,眼神里很自然透着恐慌。

        我们这样的反应,无疑是很刺伤人自尊的。武建超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们,脸色在极短的时间里变了好几变,说不出那是什么表情,恐惧、愤怒、心痛,或者说无可奈何,或许全都有。

        金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而第一个有动作的是阿廖沙,他抽出双管猎枪一提火,就对准武建超说了两个字: “出去!”

        硐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电闪雷鸣仍在继续,刚好一个炸雷把阿廖沙的声音盖住,我没听清。但武建超显然是明白了,深深看了他一眼,问:“你什么意思?”

        又是一个炸雷,阿廖沙冷声回答:“什么意思你明白。”

        我几乎看傻了,这时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阿廖沙怕被武建超传染,这是要把他撵出去。我一伸手把他枪管压下说: “你疯了,外边正打雷呢。”

        阿廖沙却根本不理,手肘一抬将我撞开,举起枪重新指住武建超,把那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做人别太绝!你当就你一个人有枪么?”武建超发烧了呼吸粗重,脸上肌肉抽动,说着就摸向自己的枪。阿廖沙见状,砰的一枪打在武建超身前,威胁道:“乱动现在就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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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8: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一共有三支枪,阿廖沙、武建超和我各拿一支,上路的时候都装好了子弹。阿廖沙早上就不明不白的把那野人给崩了,现在又开了枪,我相信他说要打死武建超绝不是吓唬人。

        武建超被枪逼住,没敢再动,抬头瞪眼盯着我们,脸黑得像刷了一层漆。其实大家也都清楚,他的病在眼下十有八九是没救了。但会不会病死是一回事,而被人这么对待,却是一件极其屈辱的事情。我想这时候随便换谁,都不会心甘情愿地出去。

        金硐里四个人,一个拿枪,一个被抢指着;老爷子就跟怕溅身上血似的,远远躲在边上,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有我在一旁急得大喊,对阿廖沙说快把枪放下。可他却像根本没听见一样,只是端着枪,缓缓对武建超说: “我数一二三,你自觉点出去,别连累大伙儿。”

        他说完,武建超还是没有动,就是死死盯着他,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心说这就是所谓的内讧?当时我心情也十分矛盾,一方面很害怕被武建超传染,但另一方面,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廖沙把他赶出去或者打死。一时我热血涌上来,也发狠拿起了枪,对准了阿廖沙: “我也数一二三,你自觉点儿,先把枪放下。”

        阿廖沙太阳穴被我的枪顶住,身子一下僵在那里,脖子也硬了,斜眼看着我:“小子,你添什么乱?我这是为大家好。”

        我哼了一声:“为大家好?要是得病的是你呢?”

        “可惜我现在没病!”阿廖沙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不对。我心烦意乱也不想多说,把枪又往前顶了顶,叫他快把枪收起来。可僵持了几秒钟,他还是不肯定,反而劝我道: “你他妈犯什么傻?他反正是个死,现在不出去,留在这儿等着传染给我们么?”

        那语气简直已经把武建超当成了个死人。而武建超一听,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事,竟一下子就迎了上来,张手攥住了阿廖沙的枪管,狞声道: “就是,反正快死了,老子还怕你干什么?该你怕我才对,我吐口唾沫都能吓死你。”说着当真往阿廖沙脸上啐了一口。

        我之前就给他们讲过鼠疫会通过飞沫传播。阿廖沙没料到武建超来这手,顿时大惊失色,慌张地向后躲。结果兔起鹘落之间,竟一失手把枪丢了。

        情势当即倒转,武建超夺过枪,立马掉过来顶住阿廖沙的脑袋,两眼喷地骂道:“妈的白眼狼,畜生,亏我之前还救过你,你就这么报答?我活不成了,你他妈也别想活,老子黄泉路上正缺个垫背的!”

        武建超这时已经愤怒到极点,也不再有任何的忌讳,肯定说开枪就开枪212我几乎都看到他扣扳机的动作了,根本就来不及制止,事实上也不敢靠近(怕传染),只能拿自己的枪伸长了用力一拨,把武建超的枪口向上挑开。几乎同时枪就响了,火光一闪,子弹擦着阿廖沙的头皮飞了上去,酮顶掉下来一片土。好在我眼疾手快,再敢晚上半秒,阿廖沙就是脑浆进裂的下场,也幸亏枪里装的不是霰弹,不然他那半边脸照样会被掀开。

        枪里已经没了子弹,但阿廖沙怕被传染,也不敢再上去招惹武建超,只能立刻闪到了一边。而武建超气急败坏,回头又去拿自己的枪,还骂我道:“你他妈到底帮哪边的?”

        我心说这不是帮谁不帮谁的问题,本想劝他俩都冷静冷静,可连这半句话都没来及出口,边上的老爷子又突然怪叫一声,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他手往金丽外边一指,声音抖着说,你们看那是啥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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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8:39:07 | 显示全部楼层
        刚才我们仁乱成一团,谁也没顾上注意别的,这时见老爷子表情不对,马上奇怪地转头去瞧。而一看之下,我们就立即明白了他惊叫的理由。

        外边的雨已经停了,雷声也弱了一些,天色虽然依旧很阴沉,不过毕竞是白天,跟金硐内的晦暗相比,外头的光线还是相对好一些。但此时就在硐口外那一片亮白的背景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很诡异的黑点,似乎在轻轻地移动,有酒瓶盖大小。我们谁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只是感觉自己看到的,很像那种黑白老电影的画面里经常闪出来的光点。

        但我们现在并不是在看电影,这个世界也不是磨损了的胶片,那个黑点更没有像电影里的坏点那样闪一下就飞快地消失。恰恰相反,它就那么停留在半空中,非但没有消失,而且还在很快地变大。仅仅几秒钟就从瓶盖儿大小,变成了一个和人头差不多大的圆形的黑色虚影,如同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烟雾,就那么悬浮在金丽人口的地方。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觉得那是刚才枪口喷出的火光在我眼里留下的印子。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验,假如不小心直视了一下太阳,那么强光就会在你视线里留下一块刺眼的光斑,之后随着目光的转移而移动,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只是很快一阵微风吹来,那团虚影跟着轻轻晃了一下,就像一只浮在空气中,但同时又被一条无形细线拴住的黑色氢气球。我马上意识到自己错了,那根本不是眼睛的幻觉,那是个确确实实存在的东西。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很不真实的恐惧。然而更可怕的是,那团聚拢在一起的黑烟被风扰动后,在原地缓缓打了几个旋,最后,竞一路飘飘忽忽地飞向了我们的金酮。

        那东西原本浮在离地一人来高的空中,这时徐徐落下,擦着地皮,像条黑蛇一样蜿蜒游来,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但后面拖了一条暗淡的尾巴,很短。

        突然出现的陌生事物,吸引了我们的目光。武建超也顾不上去杀阿廖沙了,四个人一齐目瞪口呆。而见那东西一点点接近,我又发自本能地害怕起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其他人也同样选择了避让。于是,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瞧着它滚了进来。

        这里用的动词是“滚”,因为那团黑烟是个相当规则的圆形,又紧紧贴着地面运动,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慢慢滚动的黑色足球。而这时我突然听到老爷子倒吸冷了一口冷气,声音极轻地吐出一个词:“滚地雷。”

        滚地雷?我头皮一下就奓了起来。之前就听人说过,雷电不光有那种常见的树枝状从上往下劈的,还有一种圆球形的闪电,会到处乱飘乱晃,钻窗入洞,就叫滚地雷或者球雷。眼前这脏乎乎的黑线团一样的东西,的确是打雷时滚进来的,如果真是球雷,那绝对是非同小可。但问题是,一般的闪电大多是蓝白色或者红色,这球雷怎么是黑的?

        可惜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我之前从没见过所谓的球雷,也不知道人被球雷击中后会有什么结果。但随便一想都明白,不管形是长的扁的或是黑的白的,它只要是个闪电,就肯定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武建超和阿廖沙显然也听见了老爷子的话,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如今我们即便想逃也来不及了,金硐外仍然是雷霆咆哮不说,就连出去的路都被堵住了。我们谁也不敢迎着那球雷往外冲,只能加倍屏气静声,轻手轻脚地继续往两旁和后方退。而那球雷更是得寸进尺,步步进逼,把我们四个人压缩到了金硐的最深处。

        金硐里头已经塌了,不可能无限制地向后。我后背顶上了土壁,已经退无可退了,他们三个也是一样。可那黑球雷却仍在缓缓向前飘行,最后直到离我们只剩两步远的时候,它才仿佛耗尽了动能,暂时停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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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8:40:52 | 显示全部楼层
        金硐里光线很暗,那球雷也是黑色的,按说这时候我们应该看不见它了才对。但事实恰恰相反,那东西不仅没有被黑暗吞没,反而变得更加醒目起来。它在发光,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黑光,书本上说所谓的“黑光”其实就是没有光,但我当时亲眼所见,那的确有光,也千真万确是黑色的。

        起初的那几秒里,球雷和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很诡异的对峙。它不再向前,像个黑刺猬似的蜷缩在地上,而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地在边上静候,生怕惊动了它。外边的雷声已经停了,周围突然沉寂,只剩下我们的呼吸声和那个球雷发出的嘶嘶轻响。

        在一般人的观念里,黑色代表沉重,可一阵微风吹进金硐,那球雷却表现出了跟自己颜色不相称的轻盈。它像个肥皂泡似的开始缓慢地向上浮动,升到了和我们头差不多高的位置后,又停了下来。当时我离得最近,看着那黑球雷就悬浮在眼前,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跳动的速度快了一倍。而那东西渐渐升高后,又在原地打着圈儿游移起来,同时散发着妖异的冷光,看起来犹如一只在海水中随波漂动的黑色夜光大水母。

        它飘着飘着,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接近我。我越看越紧张,一惊间,原本就压抑着的呼吸忽然一个没憋住,粗重的喘了一声。那球雷之前就表现出随风而动的特性,这时像是感受到了我吐出的气流,悠悠靠了过来。

        我吓得立即屏住了呼吸,神经一下绷到了极限,用尽全力地往后缩,紧贴着硐壁,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去。可那球雷还是跟了过来,到最后都要贴上我的鼻子尖了。

        类似萤火一样的黑色冷光映在我脸上,没有任何温度。我绝望地闭上了眼,可等了一下设没发生什么事,再睁开时发现那球雷又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好像又失去了目标一样,重新在原地徘徊起来。

        我们可以不动,但不可能不呼吸,大气不敢喘地僵持了一会儿,那球雷丝毫没有离开或者消失的意思,一直在我们的面前时高时低地转悠。我完全不知道这种局面该如何收场,只能胆战心惊地继续等。等了半分钟,事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老爷子在采石场干了几十年,染上了矽肺,整天都是咳嗽不断。就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他终究是没能忍住,突然很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一声。

        老爷子一开始咳就止不住了。那球雷本来只是在我们头顶毫无目的地绕圈,这时却像只闻见了血的苍蝇一样,陡然停下,然后就径直飘了过来。

        球雷虽是奔着老爷子去的,但金酮里边空间很狭小,我们四人包括武建超,几乎是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我右手边就是武建超,左边是老爷子,再左边是阿廖沙,距离这么近,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千钧一发的时候,阿廖沙却飞快地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选择,他抓住了老爷子,一下把他猛推了出去。

        老爷子嘶哑地惊叫了一声,被推得往前踉跄跑了几步,双手一伸摔到了地上。那球雷仿佛也感受到了人体带出来的风,在空中用不可思议的角度转了一个急弯,然后速度忽然变快,一个俯冲追上去,正好打在还没爬起来的老爷子身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球雷进出几点黑色的火星,瞬间熄灭。而与此同时,老爷子却突然间变得通体透明,我甚至看到了他浑身的骨骼和跳动的心脏。整个过程是无声的,如同看电视时选了静音一样,那球雷的嘶嘶轻响固然听不到了,我们也不会有时间去惊呼和喊叫。因为我随即就感到周身一麻,像是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似的,顿时脑子发懵软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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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8:42:4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再醒过来时,眼前阵阵发黑,只感觉头很疼,艰难地呼吸了一下,又闻到了股臭鸡蛋似的味道。我支撑着坐起来,借着硐口映进来的天光,看到武建超和阿廖沙一左一右瘫在身边,老爷子还趴在之前摔倒的位置,但人已经成了一段黢黑的焦炭。

        我忍着反胃的恶心,爬过去查看了一下,周围并没有起火的痕迹,尸骸只是微微的有些温度,并不十分的烫。老爷子的形象让人毛骨悚然,身上的衣服都不在了,浑身焦黑,头发没了,鼻子烧塌,嘴唇烧掉,眼眶成了两个模模糊糊的窟窿,两排牙齿大张着,好像临死前还想痛苦地嚎叫,不过显然没喊出来。而到此为止,我算是明白了,阿廖沙他们的那个守夜人以及后来的赵胜利,很可能就是被这种黑色的球雷烧死的。

        这里雷多成灾,我之前也设想过那俩人是死于雷电,但因为当初在阿廖沙的营地救人的时候,见到的那些死人并不是这种被烧成炭的模样,所以当时就给否定了。实在是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这种罕见的球雷。

        身后嗯的一声呻吟,是阿廖沙醒了,看他活动着手脚站了起来,我回头对他怒目而视:“你把老爷子害死了!”

        “谁让他咳嗽的,不那么干,他就把我们害死了!”阿廖沙看了眼那焦黑的尸体,没表现出任何负罪的感觉,接着又一眼看见了武建超,马上意识到什么,飞快地拿背包掂上枪,一步跨过老爷子,匆匆向外走去。临出金硐的时候,他又转身问我:“你走不走?一起下山安全点。”

        我瞪着他,心说跟你在一块儿才不安全,不过想了想,又一指武建超:“要走大家一块儿走。”他冷笑了一声没答话,背着包离开了。

        这时武建超也恢复了意识,对我含混地说了一句:“你也走吧。”

        我说我们俩一起走。武建超这时已经没了方才那种要拉人垫背的疯狂神色,脸上显现出病容,摇头说:“没那么简单,我的身体我清楚,走不出去了。”

        我稍稍退后了一些,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他说还能怎么样?发烧,头晕,腰疼。我心里一沉,想起杨要武刚病倒那会儿也说过腰疼,马上道: “你留在这儿更是等死,走不动我们就做个担架……”说到这儿我又意识到担架需要两个人抬,立刻改口说, “我就是背也把你背出去。”

        我说得很认真,他却像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费力地笑了一下:“就你那小身板儿还背我?就算背得动,这鼠疫是传染病,没等你把我背出来,咱俩就抱在一块儿死了。”

        鼠疫的厉害我们都是亲眼目睹,杨要武从发烧到断气,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天半时间。即便武建超身体素质要好一些,但那能撑到什么时候?两天,三天?两三天之内,我们是肯定走不出山的。

        他不同意,我依然坚持说:“那也不能把你扔了,我留下来陪你。”武建超眯着眼看看我,又无力地一笑: “陪我干什么,陪我一起死?我不连累你,你走吧,出去了帮我办件事儿。”他说着,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金子扔给我,说道: “我吃百家饭长大的,家里没人了,淘了几年金,喝酒打牌的也没攒下钱。这些金子你带出去,给那个谁。你跟她说,说我对不起她,也不怨她,我还想她……”

        武建超脸上升起了一种病态的酡红,明显是发热烧了起来,他喘了一阵,才说出了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就是那个当初他相好的女人,让我把金子带去。这弄得跟交代后事一样,我眼眶不禁有点湿,忍不住骂道:“这么肉麻,要说你自己去说,我才不去。”

        武建超根本就不理会我那些话,只是自顾自地说:“她要是住的地方变了,你就多找找,要实在找不到,那就便宜你吧……”说完他痛苦地闭了一下眼,又侧头看了眼硐口,催我快去追阿廖沙,说不跟着那老毛子,就凭我一个人出不了山。

        当初那个被哈熊搂住都能挣扎跳上熊背的武建超,如今竟然在说这种话,我眼角已经有泪流下来了,摇头说我才不跟那人走,我和你一起。武建超却咬着牙嘟囔着骂了一句:“犯什么傻你,我他妈才不稀罕你陪……咱俩要是能换换,我肯定就走了。”

        说起来,我和武建超只认识了几个月,可一起经历那么多事,他对我很关照,更是不止一次的救过我。这种时候要我扔下他一个人跑掉,这让我怎么做得出来?所以除了摇头,我什么都说不出,同时又在心里暗骂:狗日的老天爷不公道,为什么得病的不是老爷子或者是阿廖沙,偏偏是武建超。

        “怎么跟娘们儿似的,我还没哭呢,你哭个鸡巴哭?”武建超看我还不走,简直气急败坏,伸手就想拿枪赶我。但他身子一歪,枪没摸到,人却先趴地上哇哇吐了起来。又一个症状显现出来了,我们早饭和午饭都没吃,他吐得是昨晚上的东西,味道别特别难闻。我很想去给他拍拍背或是拿壶水,但又害怕沾上鼠疫,不敢靠近。

        他身子一耸一耸的,终于吐完了。我扔过去一壶水,他却没有接,而是一抹嘴抬起头看我,两眼通红的用力吼出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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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8:44:15 | 显示全部楼层
        陆 走错车厢的旅客

        杰克·伦敦《热爱生命》里的故事是,淘金的主人公因为在返回的途中受了伤,被同行的朋友抛弃,最后历尽千难万险走出了荒原。人在读小说的时候,往往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主角,带入情节,可在现实生活当中,我却是那个让人憎恶的配角。

        我背上包,拿起枪,把地上的那份金子放在身上收好,整个过程武建超都在边上看着,没说一句话。他把最重要的金子托付给我,那是对我的信任,也给了我一个离开的理由。同时我还能找到更多的理由,来说明我当时不得不走。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说了,因为后来我发现,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有一句话:我怕死。

        我很怕亲眼见到武建超死,我也很怕自己染上鼠疫病死,我还怕自己被突然出现的球雷烧死,或是一个人走不出大山,在原始森林里困死……所以,先前对武建超我只敢说: “我留下来陪你。”却不敢说: “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在“死”这个字面前,良心和道义都变得苍白无力,我战胜不了本能的懦弱和胆怯,也注定成不了一个高尚的人。这里我也没有脸面去描述自己当时内心是如何的挣扎和痛苦,因为不管怎么辩解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把同伴抛弃了,自私又无情。

        走出金硐的时候,武建超又吐了起来。我含着泪不敢回头,以最快的速度去追前边的阿廖沙。

        刚才耽搁的时间不算短了,但阿廖沙并没有走出太远,我刚跑一会儿就看见了他。他听到脚步,也转回身看了一眼,没说任何话,不过目光里的意思很明白,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跟来似的。

        茫茫大山,两人结伴毕竟比一个人走来的安全,看得出他是在等我。但那目光让人很不舒服,似乎是在嘲笑我光嘴上说得漂亮,可到头来还是舍弃别人自己逃命。

        事实上对武建超来说,我和阿廖沙本质是一样的,唯一不同在于后者走得,很干脆,也没有心理负担,而我却留在那儿又假仁假义的多啰唆了一阵,这种婆婆妈妈的伪善反而更显得廉价。

        我腿上的伤还没有好,一走路就疼了起来,然而比腿更疼的,是心。和阿廖沙之间没有任何的对话,就那么一前一后的默默往前走着。途中经过那片古代岩画群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组曾引起我们争论的叙事岩画,脑子一个激灵,猛然间醒悟了过来,吃惊地定在了那里。

        大哥说远古人作画爱用象征手法,当初不了解情况,我们以为画里那只黑色怪鸟代表了什么太阳黑子,但现在想来恐怕是猜错了。这黑鸟代表的也许就是我们刚才遇到的那种黑色球雷,这石头上的整组岩画,记述的就是球雷落下伤人伤畜的事迹,而那些躺在地上的黑色小人儿,就是被它击中烧焦的尸体。

        比起远在天边的太阳黑子,球雷的解释合理许多了,不过还是有疑问。首先就是第一幅图里的圆圈,如果不是太阳,那又代表了是什么?如果那些古人想借此说明球雷是圆形,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画黑鸟从圈里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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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8:45: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阿廖沙发觉我没跟上去,停了下来看出了什么问题。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这都已经无所谓了,现如今这种时候,我还管它是什么东西干吗?

        我冲阿廖沙挥了一下手,意思是没事。两人继续上路,跨过铁丝网外那道水泥桥之后,就算走出老金场的范围了。阿廖沙他们当初来的路线和我们差不多,都是顺着那条“大跃进”时修的牧道进入深山,直到走得看不见路了,再翻山穿越原始森林,来到大草甸,最后沿湖找到了老金场。

        我们现在返回,自然也是按原路,剩下的大半个下午都行进在草甸上。走出十几里地的时候,我在草丛中看到了死去的赵胜利。其实并不是有意去找的,而是因为那里爬满了苍蝇,嗡嗡叫着很惹人注意。我走近瞧了瞧,除了人正面那些被烧碳化了的一部分,身体的其他地方都挤挤攘攘生满了蛆。

        黄金是极其稳定又贵重的金属,可以代代留存,但又有谁知道从古至今多少淘金客最后落得曝尸荒野、梦断黄沙的下场?看着已经开始腐烂的赵胜利,我心头隐隐作痛,也十分酸涩。两天前武建超追他到这里时,肯定是被吓得不轻,所以就把尸体扔下了没管。但当时赵胜利毕竟是死了,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武建超现如今还活着,我们就因为害怕连累自己,就弃他而去了,这又算是什么呢?

        天黑前,我们终于找到了上山的位置,晚上在草甸边缘宿营睡了一觉,第二天进入了原始森林。

        由于各种原因,我和阿廖沙都没什么兴趣聊天,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交流,只不过是他走在前边,我跟在后头,俩人保持着一个互相看得见的距离,同时吃饭同时休息罢了,那感觉其实跟自己一个人赶路差不多。

        而这样在山里闷头走了一天半,阿廖沙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对我说:“我们迷路了。”

        长时间机械地跋涉让我脑子有点迟钝,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就问具体是什么情况。阿廖沙说,其实早上出发没多长时间就不对了,首先是方向不对,然后就是路也不对。

        阿廖沙有个怀表式的指北针,比较小巧。他这时拿给我一看,只见那盘座上的指针跟个晕头鸡一样,在朝四面八方乱摆,明显是坏了。我赶紧把自己的那个掏出来,情况也差不多。我想了想,说要坏也不能两个一起坏,是不是周围有什么东西干扰?我大哥之前就说这里金矿可能有伴生的铁矿,很可能会影响指北针的精度。

        我那个六二指北针非常灵敏,灵敏到哪怕随便拿个小刀在它附近晃一下,都会扰乱指针的平静。想想我们那么多天住在铁板房里,附近再有点磁铁矿,那么指北针出问题也是难免的事。

        阿廖沙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我的看法。不过他还是提出来,说假如真有铁矿之类的东西,那干扰应该是持续不断的,可是他来的时候就是靠罗盘认方向的,那时候并不是这样,应该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

        事后看,我当时猜的也大概不错,不过还是想得太过简单和幼稚了。指北针的真正原理,是利用地磁作用指示方向,而这里需要指出来的是,地磁和我们寻常理解的那种吸铁石的“磁”,其实存在很大的区别。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假如只是指北针不好使了,其实并不是多大障碍。因为活人不会让尿憋死,除了指北针,我们还有别的很多辨认方向的手段,比如看太阳,看苔藓,看树桩年轮,甚至说,山谷本身就是最好的方位参照物。

        事实上,我们当时面临的困难,并不是找不到方向了,而是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这听起来有点矛盾,但只要回顾一下来时的路线,就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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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8:47:31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得一个多月前,我们是先沿着那条废弃的牧道深入山区,接着跨过了一座黑松木的牧桥,然后穿越大片原始森林,才最终才来到大草甸,找到了老金场。撇开说赶路的艰辛不说,这个过程还是比较轻松的。可是,现在想照着原路返回,事情就突然变复杂了。因为大草甸的目标很大,相比之下,那座木桥的目标很小。同样是需要穿过森林,我们来的时候,一钻出森林就能看见大草甸,而现在回去,却不可能很容易地找到那座牧桥。

        简单地说,就是从一个点出发去找一个面,相对轻松,但想从一个面出发去找一个点,就比较困难。而我们现在恰恰就是找不到那座黑松木牧桥了。找不到桥,就意味着找不到那条废旧的牧道,而找不到牧道,就意味着——我们走不出去。

        其实阿廖沙跟我大哥一样,来的时候曾画过一份图,上面记的有完整的路线,照着图走的话,按说不会发生这种事。但问题是那地图在他们营地遭雷击时也跟着毁了,虽说阿廖沙后来凭记忆重新画了一张,但已经缺失了许多细节。

        我们现在还能大概分辨出东南西北,但因为没有比较精确的参照物,所以想很快找到那座关键的牧桥,就变得艰难起来。就像我知道北京在石家庄的北边,同时也清楚哪个方向是北,但如果没有具体道路的指引,也不可能一点弯路都不带绕的,直接从石家出发走到天安门。

        迷路的倒霉经历之前就有过一次,现在又来了。我情绪原本就很低落,这时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气恼。可是我又没有资格去指责阿廖沙,只能两个人一起使劲儿回忆,重新确立了个方向,又继续上路。

        事实证明,这一次的迷路,比我们之前在草甸上那回厉害多了。出发后的第三天了,我们依然没有走出去。两个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密林与沟壑间转来转去,眼前只剩下高大粗壮的树干和大片的蕨类植物。时间仿佛停滞了,森林也变得阴森恐怖起来,我们走得精疲力竭,可那座通向外界的黑松木大桥却像是被大山吞没了一般,一直不愿意出现。

        又到了晚上宿营的时间,我和阿廖沙面对篝火而坐,相视无语,心情已经从最初的忐忑不安,逐渐变成了绝望:我们带的粮食不多,人也越来越疲劳,再继续瞎转下去,两个人肯定会被耗死在深山里。

       “怎么办?”沉默许久之后,阿廖沙问了一句。我想了想,说: “真不行就 回去。”

        阿廖沙有些诧异,说能回去早回去了,现在不就是回不去么?我摇摇头,解释道:“我是说回草甸上去。”

        阿廖沙眉毛皱起来: "回去了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但老这么在森林里兜圈子,肯定不行。”我回答,而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突然蹦出了一个极端疯狂的念头:“也许,我们可以沿着湖走,找到那个瀑布,然后,直接跳下去!”

        人在极端的状况下,还真是什么都敢想,当时我把自己都了吓一跳,不过稍稍一考虑,就会发现这个思路虽然大胆,但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们之前就到过瀑布下边,知道那儿有一个落水潭。如果能真能跳下去,那么我们就可以避过最艰难的一段路程,直接从那条牧民们收金子的小山沟出去了。这是条捷径,而且无疑要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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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8:49:1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情不自禁就把这个很有诱惑力的想法说了出来。而阿廖沙听后吃惊地张大了嘴,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但愣了一愣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你说真的?直接跳,行不行啊?”

        迷路了好几天,人都要被折磨疯了,当时阿廖沙不骂我异想天开,却问我是不是认真的,眼里流露出的,竟然是几分心动的意思。而他这种反应,反倒是让我冷静了下来。重新估计了一下那个瀑布的落差,再心算了自由落体的速度以及水的浮力,我很快意识到,这计划还是很不靠谱。

        据说人从高处往水里跳的时候,如果姿势不对,很容易会被冲击的力量拍伤。其实受伤还没什么,但假如那水潭太浅或是不小心跳歪了,那简直等于自杀。这个风险太大了,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孤注一掷地去试。

        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这么被浇灭了。我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算了,先睡吧,明天再说。”说完蜷起身子,躺倒在旁边的苔藓上,闭上眼尽力什么都不想,强迫自己休息。

        上半夜是阿廖沙守的,我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武建超,心里一阵发堵。后半夜,我被叫起来换班,却突然脑袋发沉,睁不开眼了,最后费力坐直了,又感觉有些恶心,阵阵发冷。

        身体不对劲儿,马上唤起了我的警觉。我伸手摸了摸脖子和脑门,瞬间,一种绝望代替了另一种绝望:我发烧了!

        该来的终究要来,我最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同预料的一样,阿廖沙在得知我生病后,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即甩下我落荒而逃。他本来还想拿走我的那份给养,但可能想想又怕被传染,就放弃了。

        我靠着树干虚弱地坐着,看着他既慌乱又纠结的表情,已经懒得再有什么反应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阿廖沙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我坐在那里不想说也不想动,病也发展得极快,只觉得呼吸发烫,头和全身的关节都很疼,喉咙也疼,咽口唾沫都痛苦异常。而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莫大的讽刺涌上了心头:几天前我把武建超扔了,现在就轮到了我,报应来得真是快。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应该早就不行了!

        至于我,应该还有一到两天的时间,可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挣扎了,而且事实上我也走不动了,只能继续留在原地。要是想求痛快,应该现在就开枪自杀,不过我暂时还做不到,于是只能用自己的行为去诠释一个古老的成语,那就是:坐以待毙。

        火堆因为没有添柴,已经要熄了,余烬像个将死的人的眼珠,半睁半闭地盯着我,散发着微弱的红光。而火彻底灭了之后,无边的森林像潮水一样压迫过来,又让病中的我一阵呼吸困难。

        几个钟头之后,天色渐渐亮起,身边的树上响起鸟鸣,但在我眼中,却是死一样的寂静。中午的时候,林子里冒出了一只说不出名字的动物,老是在附近晃来荡去,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被我开了一枪吓跑了。

        我支撑着吃了一点东西。以前因为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们吃东西都很有计划很节制。不过现在不同了,我心想反正也吃不了几天了,就先挑着最好吃的吃,只可惜因为生病了胃口不行,散开了肚皮也没吃多少。

        食物还有,但壶里的水已经喝完了。当时虽是夏天,周围的林木长得很茂盛,看起来很湿润,却没有直接能喝的水。我不可能走太远去找水,这时想起了大哥以前给我们喝的桦树汁,就奋力站起来,左右看了看还真找到了一小片白桦树。我走过去拿刀钻开了树皮,直接把嘴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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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0-16 08:5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如今季节已经过了,流出的树汁并不太多,味道也不如春天甜,不过也够我解渴了。而只是一个简单切树皮,弯腰喝的动作,就把我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又颤巍巍地走回去。

        剩下的大半天,我都像个尸体一样躺在软软的苔藓上,烧得头晕脑涨,浑身肌肉都像生了锈。快晚上的时候,那动物又来了,而且从一只变成了两只。这次距离比较近,我看清楚了他们的样子,很像狗,不过毛是红色的,应该是之前武建超说的那种豺狗。

        似乎很多捕食动物天生就会判断猎物是否健康,那两条豺狗怕是早就发现我生病了,大概想等我彻底不行了之后,再来拣现成的。我想到这一点,再次开枪把他们吓走。同时心中苦笑,等我连扳机都抠不动的时候,他们就能开饭了,不过我得的是鼠疫,这俩畜生吃了我,估计也活不成。

        天黑了,我不得不把火升起来,而就在附近捡了点枯树枝,我都累得虚汗淋漓,两脚发抖,像爬了几座山。半梦半醒地坐在火边,我只感觉自己的魂儿在一点点地往身体外边飘,眼前也出现了五彩斑斓的幻影。

        头疼得像扣了个铁箍似的,而与此形成反差的是,我的脑子异常清醒,思维活跃,想了许多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很多人都不相信自己会死,因为他们没有过濒临死亡的边缘,也没有在别人的死中看到自己死亡的影子。

        但我此前已经见识太多死人了,如今也确信自己要死。突然觉得,生命也不过如此吧,脆弱易碎,转瞬即逝。活着才感到痛苦,死并没什么难过的,不是有个词儿叫视死如归么?死了,就能回家去了。

        现在对我来说死就等于睡觉。只要我昏过去,那两条豺狗就会欺上来,舔我的脸,咬断我的喉咙,把我撕成碎片。而我最后的归宿,就是变一堆白骨和几坨臭狗屎……一串鬼哭似的声音,把我从虚无的臆想中拉回现实,那是豺狗在远处嗥,悠长而诡异。我开了一枪作为回应,把它们赶远了一些。将火拢旺了一些,忽然又党得很不甘心:历经千难万险,最后死在路上,老子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俩豺狗时不时就来骚扰,我保持着警惕,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夜,总算熬到了早上。

        太阳照常升起,事情也出现了转机。和预想中的不一样,我的病情发展慢了下来,过去的一整天只是发烧,既没有吐,也没有流鼻血,更没有内出血。

        而相比之下,杨要武以及武建超在短得多的时间里,都表现出了强烈的鼠疫症状。

        这是个让人惊喜的发现,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也许我得了鼠疫,但不是败血性的,而是腺鼠疫或者肺鼠疫。记得书上说过,这三类可以互相感染转化。而另一种,也许我只不过是寻常的感冒发烧而已,至于鼠疫什么的,根本是惊弓之鸟的想法,什么还没发生就先把自己吓住了。

        人都是更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我越想越觉得第二种可能性大。因为照经验看,杨要武发病仅仅一天多就不行了,而我坚持一天了,情况似乎还没怎么恶化。那么就是说,还有希望?我一下振奋起来。

        人心境的变化是很快的。先前我认为自己死定了,万念俱灰之下,对一切都可以泰然处之,或者说是完全麻木了。但现在我突然发现不一定会死,于是许多正常的感官就又回到了身上,重新害怕起来,开始飞快地考虑自己的处境。

        各种危险和威胁不需多说,不过既然不是必死无疑,我就有了再努力一把的勇气。我首先翻遍了背包,找出了最后几片感冒药,就着桦树汁吃了下去。

        就算不是鼠疫,在这种环境下生病也是很致命的,我必须赶紧好起来。

        接着我就开始轻装,把不必要的东西全部舍弃。其实也没太多可扔的,大部分是吃的和弹药。背包终于稍微瘪了一点,我扶着树艰难地站了起来,找了根树棍儿做手杖,扎好包袱背上枪,拖着沉重的身体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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