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佛瑞迪佛的惊奇剧场More Twisted》：将欺诈艺术玩到了极致的男人（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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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基揉揉凹凸不平的圆脸和红褐色的鬈发，一面喷口水一面说：“结果呢，我操，那个黑鬼落跑了。”

瑞奇心想，哪一个黑鬼？他以为自己刚才有在专心听，不过有时候提基的思考方式东跳西跳的，让人听了一头雾水。

他看得出提基不高兴，所以低声说一句“那个混蛋”，以示同情。

“那个混帐，被我看见的话，看我会不会一拳揍扁他。”他击掌发出响亮的一声，两个同伙愣了一下。醉汉站起来，往男厕蹒跚走去。看样子，他这次应该走得到了。

“他还在吗？”瑞奇问。

提基骂说：“躲到水牛城去了。我刚不是讲过了？还敢问他在不在。”

“喔，我问的不是他在不在这里，”瑞奇赶紧说，“我问的是他在不在这一带。”

“喔，也对。”提基点头说，似乎听出了意思。“对，知道了也没辙。那个黑鬼被我碰到了准死。”

“水牛城。”瑞奇说着摇摇头．“天啊。”他尽量听得仔细一点，但脑子里净是赃船诈财的把戏。那个姓戈迪诺的家伙够高明。哇，只要骗一次就能净赚十万，他和提基从来没赚过那么多。

瑞奇又摇头，叹气说：“我也有点想去水牛城，亲手干掉那个黑鬼。”

“你屌，莱姆瑞奇，你最他妈的屌。”提基又开始碎碎唸。

瑞奇点点头，凝视着提基不醉又不清醒的眼神，心想：怎样才能脱离地狱厨房区？怎样可以摆脱难缠的几个前妻、摆脱那个不听话的小孩、摆脱提基以及和他同一个调调的瘪三们？也许可以逃去佛罗里达，去戈迪诺住的那里。说不定佛罗里达很适合他。

他和提基合作过几次骗局．骗来的钱存了大约三万，还不算太穷。可是，如果改以卖船当幌子，只要骗到两、三个人，他就能净赚存款的五倍。

虽然没办法从此退休，至少是个好开端。可恶，佛罗里达多得是有钱的老头，多数脑袋空空，只等着把钱送给玩对骗术的骗子。

一个拳头打在他的手臂上，震碎了他的白日梦。他咬咬口腔内的颊肉，缩紧眉头，怒视提基。提基只是笑着说：“怎样，莱姆瑞奇？你礼拜六要不要去里昂酒吧？”

“不知道。”

门被推开了，一个外地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五十几岁，穿着没系皮带的黄褐色长裤、白衬衫、蓝色休闲西装，脖子上挂了一个会议中心的识别证，上面写着AOFM，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缩写。

某某协会……瑞奇瞇眼看。性侵痴肥雪貂族协会。

瑞奇被自己逗笑了，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斜眼看着这个外地人。这从来没发生过．没人看过这种怪咖会进这里的酒吧。不过，想一想也有道理，因为往南过几条街是会议中心，再往南走就是时代广场。什么广场嘛，卵蛋被割掉了，现在成了迪士尼乐园。转眼间，地狱厨房区已变成白原和帕拉姆斯那样的新兴都市，被他妈的雅痞和观光客占领了。

外地人眨一眨眼，让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他点了一杯葡萄酒（提基窃笑，来这种地方点葡萄酒？），然后一口喝下半杯。这家伙肯定有钱。他戴的是劳力士，穿的是名牌的狗屁。外地人东看西看，动作很慢，让瑞奇联想到动物园。去动物园参观的人，就是这样看动物的。瑞奇不爽了，他快速想像自己把他拖出去、扁到他交出手錶和皮夹的画面。

但是，他当然不会那样做的，提基和瑞奇会避免动粗。例外倒是有过几次啦，那些人被修理得可惨了。有一次，有个大学生发现被骗，对提基挥了一拳，结果大学生被修理了一顿。另外有一次，有个拉丁美洲痞子黑吃黑，A走了一千元，瑞奇气得砍了他的脸。不过，提基和瑞奇的规矩是，如果能避免，就尽量别让对方流血。如果对方只赔了钱，十之八九不会声张出去，否则事情一曝光，反而会被人笑说是白痴。但是，如果受骗又受伤，他们多半会去找警察。

“你有没有在听，莱姆瑞奇？”提基发飙。“你的脑筋飘到哪里去了？”

“只是在想事情。”

“啊，想事情。很好，他在想事情。是在想你那个幼齿的辅祭童吧？”

瑞奇做出打手枪的动作，再次贬损自己，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再次瞥向外地人。这人跟酒保在讲悄悄话，正好发现瑞奇在看他，抬起头来。瑞奇推着桌子站起来．走向吧台，靴子踩得木质地板咯达咯达大响。

“什么事？”

“这人是外地来的。”

外地人看了瑞奇一眼，然后低头看地板。

“废话。”瑞奇对酒保翻翻白眼。

“爱荷华州。”外地人说！

爱荷华是什么鬼地方？瑞奇差一点就从中学毕业了，有些课程的成绩还好．偏偏地理让他无聊得抓狂，所以上课从来不听。

酒保说：“他刚跟我说，他来纽约参加贾维兹中心开的大会。”

性侵雪貂的那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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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酒保的音量越来越小，瞄向外地人。“呃，干脆你自己问他好了。”

外地人又灌了一口葡萄酒。瑞奇看着他的手。不只戴了劳力士，小指还戴了金戒指．镶了好大一粒钻石。

“好，你尽管问吧。”

外地人问得吞吞吐吐，声音很小。

瑞奇听着他的话。外地人讲完后，瑞奇微笑说：“先生，今天算你走运。”

瑞奇心想：我也走运了。



※



半小时之后，瑞奇陪爱荷华来的观光客来到大厅污秽的布莱福勋章旅社。这里是十一大道和第五街的交叉口，隔壁是仓库。

瑞奇介绍：“这位是达拉。”

“哈啰，达拉。”

达拉摆出灿烂的笑容，一颗金牙露了出来，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亲爱的，你好吗？你叫什么名字？”

“呃，杰克。”

瑞奇猜他差点用的假名是“约翰”。如果真的自称“约翰15”，在这种情况下一定很爆笑。

“很高兴认识你，杰克。”达拉说。她的真名是霞凯．格瑞里。她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外型亮丽，具有走秀名模的身材。三年前的她还是男子汉．爱荷华来的男子没有注意到她是变性人。又或许他注意到了，正在暗爽。不管怎样，他的眼睛像舌头一样勐舔着达拉的胴体。

杰克开了房间．预付三小时的休息费。

三小时？瑞奇心想。凭他那种老东西？愿上帝保佑他。

“你们去开开心吧。”瑞奇改用南方乡下人的口音。他已经认定，爱荷华八成在南方。



※



凭罗伯．薛福警探的外型，他够格去福斯频道或A&E频道主持警匪节目。他的身材英挺，一头银丝，五官俊美，脸型或许稍长了一点。他已经在纽约市警局当了将近二十年的警探。

薛福和搭档在骯脏的走廊上走着，嗅到汗臭和清洁剂的气味。搭档指向一道门，悄声说：“就是这间。”他掏出一个类似电子听诊器的物品．把感应器贴在斑驳的木门上。

“听见没？”薛福问，音量也放轻。

搭档的姓名是乔伊．波恩邦。他徐徐点头，竖起一指，表示稍安勿躁。

然后他点一下头。“进攻。”

薛福从口袋取出一支万能钥匙，拔枪，打开门锁，然后冲进房间。

“我是警察！不许动！”

搭档跟进，自动手枪握在手上。

房间里的两人被突如其来的临检愣住了，随后瞬间改变表情的只有中年白胖子。他上身裸露，坐在床上，表情变成惊恐与狼狈。臃肿的上臂刺了陆战队的刺青，以前可能是硬汉一条，不过现在苍白的窄肩向下垂，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完了，完了，完了……”

“唉，可恶。”达拉说。

“待在原地别动，小姐。别出声。”

“妈的，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是楼下柜台那个小混蛋告密的，对不对？我就知道。那小子下次被我看到了，看我敢不敢对他小便。我——”达拉以黑人的语法骂。

“给我住嘴，什么动作也别做。”搭档怒骂，然后以贫民区的口音讽刺，“哟，懂吗，小妞？”

“唉，惨了。”达拉想用眼神使警察却步，警察却只是笑笑的，铐住她。

薛福把枪收起来，对男子说：“让我看看证件。”

“唉，求求你，警官，我，我没有——”

“证件拿出来。”薛福说。他一向重视礼貌，现在也不例外．口袋有警徽，腰际插了一把他妈的大手枪，以礼待人并不难。

胖子从长裤拿出厚厚的皮夹，交给薛福警探。薛福把驾照上的文字唸出来：“歇尔毕先生．这上面印的是现在的地址吗？在迪莫因市（爱荷华州府）？”

他以颤抖的嗓音说：“是的，警官。”

“好，那么，我以召妓的罪名将你逮捕。”他从手铐包取出手铐。

“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真的。刚才只是……我只是在约会。”

“真的？那这是什么？”警探从歪斜的床头柜上面拿起一叠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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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元。

“我——我只是想……”

这老头的脑筋正在加速运转，太明显了。薛福猜想他会用什么藉口来搪塞。薛福听过太多了。

“只是想买点吃喝的东西。”

这藉口倒很新鲜，薛福警探差点笑场。在这一区掏出四百元想买东西吃喝，保证能开一场街头大舞会，请得起五十个达拉。

“他是不是拿钱找妳上床？”薛福问达拉。

她苦笑着。

“宝贝，撒谎会有什么下场，妳应该明白。老实跟我讲，我会替妳求求情的。”

“你也是混蛋一个。”她怒骂。“好啦，他付钱给我，叫我舔他全身。”

“没有……”歇尔毕抗议了一下，不久后却死了心，肩膀向下垂得更低了。“唉，天啊．我这下子怎么办？我太太知道了，一定承受不了……我的几个小孩也……”他抬头，眼神慌乱。“我会不会被抓去关？”

“那要看检察官和法官怎么决定。”

“我怎么会搞这种鸟事啊？”他呻吟着。

薛福上下仔细打量他，久久之后才说：“押她下楼去。”

达拉怒骂：“哎哟，你这个死肥猪，咸猪手别碰人家啦。”

搭档波恩邦又笑笑了，他模仿她的口音说：“这表示，妳不是咱家的妞了？”他抓住达拉的手臂，带她出门之后把门带上。

“警探，行行好，我又不是强盗，这种事两相情愿的，你也知道，谁也没受伤害。”

“也算是犯了法。而且，你不知道会感染爱滋病和肝炎吗？”

歇尔毕的头又垂了下去，点着头说：“是的，警官。”声音很小。

薛福仍然拿着手铐，仔细盯着他瞧，然后在吱嘎响的椅子坐下。“你多久来一次？”

“来纽约？”

“对。”

“一年一次，如果有大会或者跟客户有约的话。每次都玩得很开心。大家不是常说吗？『纽约是个旅游的好地方』。”他越讲越小声．也许担心接下来的歇后语会触犯到本地的警探。“可惜不适合长住久留。”

薛福问：“所以说，你来这里是参加一个大会？”说着从歇尔毕的口袋取出识别证，阅读上面的文字。

“是的，警官，是我们一年一度的商展。在贾维兹会议中心。我们是户外家俱厂商。”

“你是户外家俱商？”

“我在爱荷华州开了一间批发公司。”

“是吗？生意好不好？”

“是全州最大的一个。其实是全区最大的一家。”他说得难过，并没有自夸的意思，也许是想到召妓被收押的新闻传出后，不知将流失多少客户。

薛福慢慢点头，最后把手铐收起来。

歇尔毕瞇着眼，看着他的动作。

“你以前有没有做过这种事？”

迟疑一会儿，他决定不要说谎。“有，警官。”

“不过，我的直觉是，你以后不敢再犯。”

“再也不敢了，我保证，我已经学乖了。”

犹豫了好一阵子。

“站起来。”警探说。

歇尔毕先是一愣，然后才站起来，皱眉让警探搜身。警探拍拍歇尔毕的长裤和西装。由于歇尔毕已经脱掉了衬衫，薛福百分之九十九相信他没有问题，但为了万无一失起见，仍然对他搜身以确定没有窃听装置。

警探朝椅子点个头，示意要歇尔毕坐下。歇尔毕的眼神显示，他现在稍微理解即将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跟你谈个交易。”薛福说。

“交易？”

警探点头说：“对。我相信你以后不会再犯。”

“永远不会再犯。”

“我可以给你一个口头警告，然后放你走．不过问题在于，这个状况已经回报了。”

“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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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风化组的警察，刚才在街上看见你和达拉走进旅社。我们全知道达拉的名声。那个风化组的警察回报局里，局里派我来处理，所以这案子已经留下纪录。”

“我的名字也被记下来了？”

“没有，目前只註明无名男子，不过确实有个纪录。我可以搓掉纪录，不过需要费一点时间，而且很冒险。”

歇尔毕叹了一口气，苦笑着点点头，然后开始喊价。

称不上是拍卖会。歇尔毕不断喊出价码，薛福竖起拇指，不停向上比，再高一点，再高一点……最后，饱受虚惊的歇尔毕喊到十五万美元，薛福总算点头。

“老天。”

提基与瑞奇今天打给薛福，说找到一个适合诈骗的观光客了。当时瑞奇告诉他，这只肥羊可以出价到六位数。薛福一听只觉得好笑，因为这一伙爱尔兰蠢才搞的把戏连六位数字也搭不上边。然而，现在薛福才发现，这人果然是肥羊，因此他不得不钦佩兔崽子瑞奇挑中了歇尔毕。

歇尔毕垂头丧气地问：“可以开一张支票给你吗？”

薛福大笑。

“好吧，好吧……不过，你得给我几个钟头去筹钱。”歇尔毕说。

“今天晚上八点。”两人商量出见面交钱的地点。“你的驾照我留下，证物也一样。”警探拿走桌上的钞票。“你如果敢放我鸽子，我就发出通缉令，也通知迪莫因的市警局。他们会把你引渡过来，到时候你的罪就会成为情节重大的重罪，苦牢是坐定了。”

“喔，我不会放鸽子的，警官。我一定去筹钱，一分钱也少不了。”歇尔毕急忙穿衣服。

“从后面的送货门出去，我不晓得那个风化组的警察守在哪里。”

观光客歇尔毕点头，仓皇离开房间。

警探搭电梯下了楼，来到大厅，发现搭档和达拉正在抽烟。

“我的钱咧？”妓女达拉质问。

薛福从没收的现金拨出两百给她，其余的由他和搭档来分——薛福拿一百五，搭档只分到五十。

“小妞，妳今天下午不必上班了吧？”搭档问达拉。

“我？才怪咧，不上班怎么行。”她望向薛福分给她的钱。“除非啊，你们两个混蛋开始把卖肉的钱全给我，不管肉有卖没卖。”



※



薛福推门进入麦克酒吧，他进门进得突然，因此惊动了众多酒客，至少有半数的话题紧急转弯。他是个黑心警察没错，却仍是个不折不扣的警察，因此原本谈交易、骗局、毒品的酒客，立刻改聊球赛、女人和工作。薛福笑着，跨大步走过酒吧，在角落那张刀疤累累的桌子旁坐下．喃喃对提基说：“帮我叫一杯啤酒。”全宇宙大概只有薛福敢对提基这样下令。

啤酒来了之后，他对瑞奇举杯。“你这次帮我们钓上一条大鱼。他同意付十五万。”

“哇噻！”提基说着，红色的眉毛歪了一边。（三人的分法是薛福拿一半，剩下的由瑞奇和提基均分。）

提基问：“他钱从哪来的？”

“不晓得，管他的。”

瑞奇瞇眼说：“等一下。他的手錶我也要。”

“手錶？”

“那个老家伙。他戴了劳力士，我要。”

多年来，薛福从诈骗的对象和嫌犯敲诈来的劳力士有十几支，全放在家里，不需要再多蒐集一支。“你要手錶的话，你自己去逼他交出来。他最担心被老婆和质朴的客户发现召妓的事。”

“什么是质朴？”瑞奇问。

“等一等，”提基咆哮，“他要交出手錶的话，收下来的人也是我。”

“少来，手錶是我先看到的。最早看上他的人也是我。”

“手錶是我的。”爱尔兰胖子说。“搞不好他有个钞票夹之类的，可以给你．我要他妈的劳力士。”

“这时代谁有钞票夹嘛。”瑞奇争论着，“就算有．我也不要他妈的钞票夹。”

“听着，小莱姆瑞奇，”提基喃喃说，“劳力士是我的，我说了就算数。”

“天啊，你们两个真像小孩子。”薛福说完勐灌了一口啤酒。“今晚八点，他会去四十六号码头的马路对面交钱。”这三人合力制造这种骗局已有两、三年的时间了，至今却仍然无法互相信任。三人事先协议过，交钱的时候必须一同前去。

薛福喝完了啤酒。“晚上再见了。”

警探离去之后，他们看了几分钟球赛。比赛已经进行到第四节，芝加哥队不可能逆转胜了，提基仍照样逼几个人下注。最后，瑞奇说：“我想出去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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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把我当成他妈的保母？想出去就出去吧。”球赛只剩下八分钟．瑞奇却挑这时候走，提基这话故意把瑞奇讲得像白痴一样。

瑞奇正要走出门，提基高声喊：“嘿，莱姆瑞奇，我的劳力士是不是金錶？”

不耍贱不过瘾。



※



薛福年轻的时候当过基层警员，调查过一百桩重罪，在曼哈顿和布鲁克林区也主导过一千场骗局。具备了这些歷练，他明瞭在黑街求生的诀窍。

现在，他发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了。

他知道第九大道和五十五街路口的书报摊有个小子兼卖古柯硷．正想过去敲诈一些，走着走着，在五、六分钟前开始意识到背后有同一人的脚步声，奇特的鞋底擦地声。被人跟踪了。他停下来，站在某个门口点烟，看着店面橱窗反射出的景象。果然没错，他看见一个男人穿着廉价的灰色西装，戴着手套，在他背后大约三十英尺的地方，暂停了几秒，假装在欣赏橱窗里的展示品。

薛福不认得跟踪他的这男人。薛福多年来结了不少仇家。身为警察，他固然多了一道护身符（枪杀警察风险太大了，就算对像是黑心警察也一样危险），但这世上毕竟有太多脑筋不正常的人。

他继续走，鞋底擦地的人也持续尾随。附近的路边停了一辆车．薛福瞄向后照镜，知道男子越走越近，双手却依旧自然下垂，没有掏枪的意思。薛福拿出手机，假装打电话，为自己制造放慢脚步的藉口，以免对方起疑心。薛福乘机把另一手伸进外套里面，摸到佩枪的握柄——九釐米的镀铬席格索尔（SIG-Sauer）自动手枪。

这一次，跟踪的男子并没有跟着放慢步伐。

薛福开始拔枪。

这个时候。“警探，麻烦请你挂掉电话，行吗？”

薛福转身，傻眼了。跟过来的男子亮出纽约市警局的警徽。

妈的，怎么会？薛福心想。他的心情松懈下来，只松懈了几分。他把手机阖上，放进口袋，另一手离开手枪。

“你是谁？”

男子冷眼看着薛福，让他看清警徽旁边的识别证。

薛福心想，操。这个人是市警局政风处派来的，专门督察渎职警察。

尽管如此，薛福仍继续发动攻势。“你干嘛跟踪我？”

“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有什么好问的？”

“我们正在进行一项调查。”

“废话，”薛福讥讽他，“不讲也知道。给我讲详细一点。”

“我们正在调查你和部分人士之间的关联。”

“『部分人士』。你知道吗？并不是所有警察都必须用警察的风格讲话。”

对方不回应。

薛福耸耸肩。“我的确跟很多人有『关联』。也许你指的是我的线民。我常跟线民打成一片，他们提供给我的情报很不错。”

“对，呃，我们认为，他们也提供了别的东西，例如贵重物品。”他瞄向薛福的腰际。“我想请你缴械。”

“去你的。”

“我不想把场面闹大。如果你不肯配合，我会回报局里，把你押回下城区去．到时候所有事情会被公开出来。”

薛福终于恍然大悟了，原来是敲诈——不同的是，这次被敲诈的人是他。而敲诈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政风处。连政风处也搞贿赂，好笑到快出人命了。

薛福交出手枪。

“我们去私下谈一谈。”

薛福纳闷的是，这一谈下来．荷包会失血多少？

政风处的警察以下巴指向赫德逊河。“往那边走。”

“告诉我原因。”薛福说，“我有权利知道被调查的原因。如果有人告密说我收受贿赂，全是胡说八道。不管是谁去告密的，一定别有居心。”他的口气激动．内心却不然，这只是磋商的手法之一。

政风处的警察只说：“继续走，往那边过去。”他抽出一根香烟来点燃，也请薛福抽一根，薛福接下之后对方替他点烟。

这时，薛福呆住了，愣得直眨眼，因为他看见火柴盒上面写着“麦克杜格酒吧”。麦克杜格的绰号是麦克酒吧，是提基最常光顾的一家。

他瞥向男子的眼睛，男子这才惊觉自曝马脚，双眼圆睁。他才不是什么警察，识别证和警徽是假的。他其实是提基手下的枪手，奉命前来收拾薛福，好让观光客的十五万全数进提基的口袋。

“干。”假警察嘟囔一声，旋即拔出口袋里的左轮，把薛福押进附近的一个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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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说，兄弟，”薛福悄悄说，“我的钱多得是．不管他答应给你多少，我加——”

“少啰嗦。”男子戴着手套，改拿薛福的佩枪，然后将镀铬的大枪抵上薛福的脖子。假警察从自己口袋掏出一张纸，塞进薛福的外套，接着弯腰向前低声说，“王八蛋，我代传的话是：这两年来，负责筹划的人是提基，所有的苦差事都由他一人担．一半的进帐却被你拿去。你玩错对象了。”

“胡扯。”狗急跳墙的薛福大喊，“他需要我！没有警察跟他合作，他做不来！求求你——”

“再会了——”男子把枪口对准薛福的太阳穴。

“别开枪！求求你，老兄，不要！”

巷口响起惊叫声。“哎呀，我的天啊。”一名中年妇女站在二十英尺外，注视着持枪男子，两手捂住嘴巴。“快啊．赶快叫警察来！”

枪手的注意力转向女人，薛福乘机推他去撞墙。他还来不及回过神来，也来不及开枪，这时薛福已经朝巷口狂奔而去了。

薛福听见男子在背后叫嚷“可恶！”并跟了过来。但地狱厨房区是薛福的猎场，他只花五分钟就穿越几条后街和小巷，摆脱杀手了。

重回大街之后，他从脚踝的枪套取出备用手枪，放进口袋。他做这动作时感觉到纸的摩擦，想起男子在他的口袋塞了一张纸。薛福打开看．发现是一份造假的遗书．内容大致是薛福警探坦承收受贿赂多年，再也无法忍受良心的谴责，只好自我了断。

他心想，这样写，倒也有几分道理。

有一件鸟事的确即将了断。



※



薛福抽着烟，躲在巷子的阴影中，在麦克酒吧外面苦等了十五分钟，总算等到提基走出酒吧门。提基拖着笨重如熊的身躯走出来，只有他一人。他左看右看，确定没有警察，然后往西前进。

薛福让他先走了半个街区，然后才开始尾随。

薛福保持距离，等到四下无人，才戴上手套，然后从口袋掏出他刚从办公桌抽屉带来的手枪。这一把是黑枪，是他几年前在街头买来的，枪身没有编号。他握紧手枪，快速拉近他和爱尔兰胖子之间的距离。

许多杀手作案的时候常犯一个错误，就是觉得非和被害人讲个话不可。薛福记得看过一齣西部片．剧中有个男孩为了报复杀父之仇，追查到了杀父的持枪镳客。男孩举枪对准他，说明他为何即将见阎王，说你杀了我的父亲．啰哩叭嗦了一大堆．镳客一脸闷得发慌的模样，偷偷拔出预藏的手枪．一枪把男孩轰死，然后低头看着男孩的死尸说：“该讲话的时候讲话，该开枪的时候开枪。”

薛福记住了这个大道理。

提基想必是听见了声响，正要转身，连一眼也没看见薛福警探，后脑勺就连续挨了薛福两枪。他像沙包一样倒地不起。薛福把黑枪丢在人行道上（他从未徒手碰过这把枪），接着，他低头从尸体旁边走过，来到第十大道之后向北转。

该开枪的时候开枪。

阿门……



※



只看一眼就能明白了。

薛福注视着瑞奇．科勒赫的眼睛，认定瑞奇不知道提基派人去暗算他一事。

爱搞笑的矮子瑞奇，头发骯脏，一脸贱样，迈开大步走向薛福站的地方。薛福靠墙站着，一手插在外套里面，在新自动手枪的位置附近。然而，瑞奇没有愣住，丝毫没有显露“你居然还活着”的讶异神色。薛福多年来侦讯过的嫌犯无数，这时他认定瑞奇不知提基阴谋黑吃黑一事。

瑞奇点头说：“嘿。”他左顾右盼之后问，“提基呢？他不是说会提早来吗？”

薛福皱起眉头问：“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唉，你没听说，他被干掉了。”

“提基？”

“对。”

瑞奇只是盯着他，摇摇头。“不会吧，我连个屁也没听说。”

“刚发生不久。”

“上帝啊！”矮子低声说。“是谁干的？”

“还不知道。”

“可能是那个黑鬼。”

“谁？”

“住水牛城的那个黑鬼，不对，他住奥尔巴尼。我不知道啦。”瑞奇接着悄悄说，“死了。真不敢相信。他那伙子，有人陪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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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吧，好像。”

薛福审视着瘦骨嶙峋的他。嗯，对，的确有难以置信的表情。但老实说来．他并没有难过的神态。这不难理解。提基几乎算不上是瑞奇的好友，提基只是个藉酒欺负弱小的废物。

更何况，在地狱厨房区，死人的尸体余温尚存之际，往往就会被活人忘得一干二净。

彷彿想证明这一点似的，瑞奇说话了：“他死了，我们之间的，呃，演算法，应该怎么变？”

“以我来说，一点也没变化。”

“我想要多分一点。”

“可以给你三分之一。”

“去你的三分之一。我要跟你对分。”

“办不到，现在我冒的风险更大了。”

“风险更大？怎么说？”

“提基一死，局里的人去他家调查，可能会翻出我的姓名。到时候，我得多多散财封嘴。”薛福耸耸肩。“你不接受的话，可以自己另外去找一个警察合作。”

说得好像电话簿的分类广告里有一栏是“警察”，下面细分出“渎职型”。

薛福警探接着说：“先等几个月再说，等到风平浪静之后，我可以帮你提高几个百分点。”

“提高到四十？”

“对，四十。”

矮子瑞奇问：“劳力士可以给我吗？”

“那男人的？今天晚上？”

“对。”

“你真的想要？”

“对。”

“好吧，那就给你。”

瑞奇瞭望河面，薛福的脸上似乎泛起稍纵即逝的淡淡微笑。

两人静静站了几分钟，观光客歇尔毕准时现身，表情是既惶恐、受伤又愤怒。一张脸能把这些情绪结合在一起，真他妈的诡异。

“我凑齐了。”歇尔毕低声说。他空手而来，既没有公事包也没有纸袋，但薛福收受回扣和贿赂的经验老到，明白即使是小信封也能装大钱。

歇尔毕这时取出的正是一只小信封，阴着脸交给薛福。警探仔细数着里面的大钞。

“手錶也一样。”瑞奇兴匆匆地指着他的手腕。

“我的手錶？”歇尔毕迟疑着，然后苦笑着把手錶交出去。

薛福把驾照还给他，他赶紧收进口袋，匆匆往东离开，无疑是想叫计程车直奔机场。

警探在心里暗笑。啊，也许纽约不见得是个旅游的好地方。

两人分完钱，瑞奇把劳力士戴上．金属錶带太松了，手錶在他的手腕盪来盪去，模样滑稽．“我可以拿去调整一下。”他说，把手錶放进口袋。“拿去缩短一下就行了，没啥大不了的。”

两人决定去喝酒庆祝，瑞奇提议去小汉酒吧，因为他跟某人有约。

两人走在大道上，身体被夜色照成蓝灰色，瑞奇望向平静无波的赫德逊河。“你看。”

一艘大游艇浮在黑暗的河面上，向南徐徐前进。

“帅。”薛福欣赏着游艇美丽的线条。

瑞奇问：“对了，你为什么不想参一脚？”

“参什么一脚？”

“买船的那件事。”

“什么？”

“提基跟你讲过的那个生意嘛，他说你没兴趣。”

“你到底在讲什么鬼话？”

“买船的生意嘛，跟那个佛罗里达人买船的事。”

“提基从来没跟我提过。”

“那个混帐。”瑞奇摇摇头。“是几天前的事了。那个佛罗里达人常去小汉。今天跟我约在小汉见面的人就是他。他在佛罗里达有几个朋友，有办法进充公船只的码头，在船被登录之前偷走。”

“被缉毒署没收的船？”

“对，另外也有海岸巡防队。”

薛福点头，表示钦佩。“在登录之前偷走，太高明了。”

“我也考虑买一艘。佛罗里达人跟我说，我只要付他两万，就能弄到价值三倍的货色。我就知道你会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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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是有兴趣没错。”薛福已经拥有两艘船，一直有心买一艘真正豪华的游艇。他问：“那个人有比较大的船吗？”

“他好像刚卖掉一艘五十呎长的，我去砲台公园看到过，好帅。”

“五十呎？价值一百万咧。”

“他说只卖二十万上下。”

“哇。提基那个杂种，一个字也没对我提过。”至少有件事让薛福感到安慰：提基从今以后再也无法对任何人提起任何事了。

他们走进了小汉酒吧。和以往一样，酒吧里门可罗雀。瑞奇四下张望，卖船的人显然还没到。他们点了威士忌加啤酒，两人碰杯飮用。

瑞奇正忙着对老酒保说，提基被杀了，这时薛福的手机响起。

“我是薛福。”

“我是缉凶组的马隆。你听说提基．莱里被暗杀的案子了吗？”

“听说了。调查结果怎样？有线索了吗？”薛福的心跳加速，低头聆听，一个字也不敢漏接。“不多，不过我们听说了一件事，想麻烦你帮帮忙。你对这一带很熟，对不对？”

“相当熟。”

“听说提基的一个喽啰想搞个骗局，价码很高，有六位数字。我们目前不知道骗局跟提基被暗算有无关联，不过我们想找那个喽啰到案说明一下。他的姓名是瑞奇．科勒赫。你认识他吗？”

薛福瞄向五英尺以外的瑞奇，然后对着手机说：“好像不认识。他搞的是什么样的骗局？”

“他跟一个佛罗里达来的人合作，两人想出了一套很狡猾的招数。他们找上倒楣鬼，说是想便宜卖他一艘被充公的船，其实他们根本连一艘船也没有，只是个圈套。拿了钱，等到交货的时间到了，他们会跟倒楣鬼说，他们刚被FBI突袭了，劝倒楣鬼别想把钱讨回去了，叫他别乱讲话，赶快躲起来最重要。”

他妈的矮子……薛福瞪着瑞奇，气得手直发抖。他对缉凶组的警察说：“一阵子没见到他了，不过我会打听一下。”

“谢了。”

切掉电话之后，薛福走向正在喝第二杯的瑞奇。

“他几点会来，你知道吗？”薛福随口问。“那个想卖船的人。”

“应该随时会出现。”瑞奇说。

薛福点一下头，喝了一点啤酒，然后低头悄悄说：“我刚不是接了一通电话？是我的药头打来的，不晓得你有没有兴趣，他刚从墨西哥进了一批货，纯得夭寿。他叫我几分钟之后去巷子跟他见个面，可以照成本卖。你想不想买？”

“操，当然想。”瑞奇说。

两人推开后门，进了巷子。薛福让瑞奇走在前面，同时提醒自己，等到他把小混帐勒死后，别忘记搜走口袋里面的那笔贿赂。

喔，对了，也要记得拿錶。薛福想通了，劳力士永远不嫌多。



※



薛福警探来到第九大道上的星巴克，坐在外面享用大杯摩卡咖啡。他坐在不太舒服的金属椅子上，心想：户外家俱大王歇尔毕批发给乡巴佬的椅子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型的。

“嗨，你好。”有个男人对他说。

薛福转头过去，看见邻桌坐着一个男人，隐隐约约觉得眼熟。尽管薛福认不出他是谁，照样以微笑打招唿。

紧接着，他想出来了，顿时像被淋了一头冰水，他倒抽一口气。这人是假冒政风处的警察，是提基和瑞奇找来暗算他的家伙。

天啊！

男人的右手伸进纸袋，里面当然有一把手枪。

薛福怔住了。

“别紧张嘛，”男子嘲笑薛福的表情，“没事。”他从纸袋抽出手，没有手枪，只拿着一个葡萄干司康饼。他咬了一口。“你误会我的身分了。”

“那你的狗屁身分到底是什么？”

“报了姓名也没用。我是私家侦探，这样就够了。你听好，我们想跟你谈个生意。”私家侦探抬头看，挥挥手，然后对薛福说：“我想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

一对中年男女端着咖啡，从店里走出来，薛福赫然发现男的是歇尔毕，正是他们几天前联手诈骗的嫖客。至于女人，他只觉得有印象，一时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警探。”男子面带冰冷的笑容说。

女人的目光也带有寒意，丝毫没有笑容。

“你想干什么？”薛福对私家侦探凶。

“让他们解释好了。”他对着蓬松的司康饼大咬一口。

black白夜

歇尔毕紧瞪着薛福的脸，大胆又有自信．和先前大相迳庭。几天前，这个嫖客坐在低级宾馆里面，旁边是变性妓女达拉，当时他表现得怯弱又垂头丧气。他现在说：“警探．我告诉你吧。几个月前，我儿子麦可跟几个大学朋友来纽约度假，去百老汇附近的一间夜店跳舞，口袋被你的同党提基和瑞奇偷塞了毒品，你接着进夜店以持有毒品的罪名逮捕他。你对付他的手法和陷害我的方法一样。你跟他说，拿钱出来就放人。只可惜麦可决定不饶你，对你挥了一拳，还想打电话报警。后来你和提基把他拖进巷子里，毒打他一顿，打得他的头脑受损，永远无法复元，复健必须连续做上好几年。”

对了，薛福记得那个大学生。他的确被打得惨兮兮。但是薛福说：“我不知道你们想——”

“嘘！”私家侦探说。“歇尔毕夫妇请我来调查儿子的遭遇。我在地狱厨房区混了两个月，摸清了你和那两个混帐在搞什么把戏。”然后朝歇尔毕先生点一下头。“换你说。”私家侦探再咬司康饼一口。

歇尔毕先生说：“我们决定让你为坏事付出代价。只不过，我们不能去找警察，因为谁知道你跟多少警察串通过了？于是内人和我和麦可的哥哥想出了一个办法。我们决定找你们代劳，设陷阱让你们自己去黑吃黑。”

“胡说八道。你——”

歇尔毕夫人怒骂：“闭嘴给我听好。”她说他们去小汉酒吧设陷阱，由私家侦探假扮佛罗里达来的骗徒，佯装他专门卖赃船，麦可的哥哥则扮演纽泽西州来的年轻人，不甘心被拐走钱。

两人当场吵起来，吸引瑞奇的注意。瑞奇靠一张嘴谈成了卖假船的交易。她瞪着薛福说：“我们知道你喜欢游艇，所以照常理推断，瑞奇会介绍你来上当。”

丈夫接着说：“我们只需要把一大笔现金摆上台面，诱导你们这些杂碎去互相背叛就够了。”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去提基混迹的酒吧打听哪里买得到妓女，心想这三人会对他设下勒索的圏套。

他咯咯笑说：“你敲诈我的时候，我一直希望你持续拉抬价码，希望金额至少达到六位数。”

提基成了歇尔毕的第一个标靶。那天下午，私家侦探假冒提基雇用的杀手，意图干掉薛福警探，独吞勒索金。

“是妳！”薛福警探凝视着女子，低声说：“喊救命的人就是妳。”

歇尔毕先生说：“我们需要制造一个让你逃生的机会，让你直接去找提基算帐。”

唉，完了。提基派来的杀手、政风处的假警察……全是圈套！

“后来，瑞奇带你去小汉酒吧，想把你介绍给卖船的佛罗里达人。”

私家侦探擦擦嘴，弯腰向前。“哈啰。”他压低嗓子说，“我是缉凶组的马隆。”

“操！”薛福大骂。“你让我知道瑞奇想骗我钱，指望我……”他讲不下去了。

私家侦探轻声说：“指望你连瑞奇也一併解决。”

歇尔毕再度摆出冷笑。“除掉两名歹徒后，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了。你。”

“你们想干什么？”警探小声说。

歇尔毕夫人说：“我们的儿子被打得需要做复健好几年，永远也没办法完全复元。”

薛福摇着头说：“你们掌握了证据，对不对？”

“那还用说？你去麦克酒吧暗算提基的时候，我们的大儿子在外面守着，拍到你枪毙提基的过程了，很精采哟。对他的头连开了两枪，够狠。”

“而且还拍了续集。”私家侦探说。“场景在小汉酒吧后面的巷子，你勒死了瑞奇。”接着又说，“喔，对了，你把瑞奇丢进垃圾子母车里面，然后叫车来拖走子母车去弃尸．那辆车的车牌被我们记下来了。我们跟踪到了纽泽西。我们可以抖出一大票坏心肠的人，他们发现被你牵扯出来的话，保证不会很高兴。”

“如果你还没猜出来的话，告诉你也无妨，”歇尔毕说。“我们已经把录影带拷贝了三份，分别锁在三个律师的保险箱里面。如果我们任何一人出了事，录影带马上寄给市警局。”

“你做这种事情，跟杀人凶手有什么差别？”薛福喃喃说。“你利用我杀了两个人。”

歇尔毕先生笑着说出陆战队的誓言：“永世真诚……我在陆战队待过，上过两次战场，剷除像你这样的害虫，我一点也不会良心不安。”

“好，”薛福愤慨地嘟囔一声。“你们想要什么东西？”

“你在火岛上有一间度假别墅，你有两艘游艇停泊在蚝湾，你有——”

“干嘛列出我所有的财产？给我一个数字。”

“基本上是你的净资产，八十六万美元。另外，我的十五万记得要还……而且下个礼拜就要。喔，差点忘了，他的服务费也由你付。”歇尔毕指向私家侦探。

“我是高手，”侦探说，“价码也高。”他吃完了司康饼，把碎屑撢到人行道上。

歇尔毕弯腰向前说：“还有一个东西：我的手錶。”

薛福脱下劳力士，抛向歇尔毕。

歇尔毕夫妻站起来。

“再见了，警探。”道别的是假冒观光客的歇尔毕先生。

“多想多待一会儿，多聊一下，”歇尔毕夫人说，“可惜我们想去参观几个景点，然后在晚餐之前坐坐马车参观中央公园。”她停顿一下．低头看着警探。“我就是喜欢这里。俗话说得没错，纽约确实是个旅游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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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后记


在此，我想暂且穿上教授的粗呢外套，欢迎读者选修《恐惧学入门》，本课程另称《简单几堂课让你学会如何吓掉读者的大牙》。我想在此简述将恐惧融入写作的方法。

我是悬疑小说的作者，不是哲学家也不是心理医师。我处理的恐惧只和叙事手法有关。我撰写〈害怕〉一文，用意在于阐述个人平常写作时运用的五大恐惧类型。我也会分几项强化恐惧效果的法则。

五大类型的第一类是对于未知的恐惧。〈害怕〉一文当中，玛莉莎自始至终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读者亦然）。故事一开始，安东尼说：“给妳一个惊喜。”以这句子建立未知的氛围，然后让这种氛围尽量延续下去。玛莉莎不知自己会被载去何方，听不懂老太婆在讲什么，不明白路琪雅究竟是谁，不清楚安东尼进那间破房子做什么事，不知道酒窖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事实上，她对安东尼的认识可说是零，瞭解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第二大类型的恐惧是，唯恐自己受到外人的宰制，换言之，我们担心自己不堪一击。玛莉莎是精明的生意人，头脑聪颖，意志坚强，我却剥除了她所有的资源。在〈害怕〉一文中．安东尼是驾驶，玛莉莎只能乖乖当乘客，生命的走向也遭别人操纵。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几乎全裸，置身偏远的乡下别墅，没有手机也手无寸铁，受困于密闭的小房间里，只能任持刀狂徒宰割，而且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还有谁能比她更不堪一击吗？

第三类型的恐惧来自别人失去自制力。如果对方遵守社会的规则，我们比较不会害怕。对方不守规矩时，我们会心生恐惧。像安东尼这种精神病患无法控制个人的言行，所以我们无法理性以对．他们也不受法律和道德的约束。最可怕的是，我们亲近的人失去自制力的情况。随便碰上一个凶手或歹徒已经够恐怖了。但是，我们认识或亲近的人如果开始做出怪异的举止，开始对我们产生威胁，我们尤其会万分惧怕，所以我才让故事的男女主角相爱。

我运用在故事里的第四种恐惧是，我们个人丧失自制力的情况。我提到，人站在桥上或悬崖边，往往会产生莫名其妙想跳下去的冲动。这种冲动的形式很多，常人多少会体验到。玛莉莎担心自己屈服于纵身跃下的冲动，我在故事中运用这种冲动当作隐喻，象徵一种更广义的恐惧害怕与安东尼相处时失去自制权。我也在玛莉莎的酒里下药．进一步削减她的自制力。

第五种恐惧其实概括了很多项目，我一概称为恐惧图像。我们害怕这些图像（通常是老掉牙的陈腔滥调）的原因有两种，第一是根深蒂固的观念所致，第二是经验所致。以下是我在本文运用的一些图像：

，传送邪恶讯息的使者（佛罗伦斯的双胞胎男孩，以及黄疸眼的老妇）。

，两人相识时，玛莉莎欣赏的那幅织锦当中的宗教基调与血腥意象。

，安东尼买来致赠玛莉莎的毒针戒指。

，让人联想到邪恶的地点（佛罗伦斯之狼——附带一提是真有其人，以及虚构的虐杀事件）。

，溺死的小男孩。

，公仔。（不好意思，亚歷山大夫人公司，你们做的娃娃只能用“恐怖”一词来形容．）

，孤立而阴森的别墅。

，无窗的密室。

，血迹。

，各式各样的恐惧症（例如玛莉莎的密室恐惧症）。

，黑暗。

，灵异（留在小溪旁的十字架和鲜花）。

恐惧图像琳瑯满目，每个都能用来挑拨读者的紧张情绪，上述只是略举一二。

制造恐惧时，我另外谨记两道规则，我想利用最后几段说明。

第一，若想强化恐惧的感受，必定要让主角（进而影响到读者）在灾难降临时，有失去某种重要事物的可能。这表示作者必须赋予剧中人物（不管好人或坏人）完整的性格，必须让他们自己担心可能丧命，或担心自己有所损失。假如玛莉莎不顾自己死活，她就用不着害怕了。读者若不关心她这个角色，也不会为她的死活担忧。

第二，我谨记在心的是：身为悬疑小说作者，我应该要让读者如坐针毡，但不该令读者噁心或反感——例如．我不该描写儿童或动物惨遭凌虐或血肉模煳的情节。惊悚小说所引发的恐惧之情应该具有净化心灵、振奋精神的功效。

是的，你可以尽情把读者吓到手心冒汗，尽情把读者吓到晚上不太敢熄灯——但是，在云霄飞车抵达终点的时候，务必要让读者毫发无伤地下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