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佛瑞迪佛的惊奇剧场More Twisted》：将欺诈艺术玩到了极致的男人（完结）

black白夜

片刻之后，电话另一端传来粗哑的嗓音。“谁啊？”

“嗨，汉克，我是查理啦。查理．门罗。”

“查理，我们的计画到底进行得怎样？”

才通话没多久，门罗没想到对方开门见山就问这事。“顺利，”他愣了一会儿才说．“进行得很顺利。”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夏皮洛说：“听你的口气，你好像想跟我讲什么事。”

“没有……只是进度比我预期得慢一点，我本来想——”

“慢一点？”夏皮洛问。

“公司正要把资料放进新的电脑系统里，要找资料比以前稍微困难一点。”他尽量讲得俏皮一点。“资料储存在古时候的软碟里面，你懂吧？就是所谓的档案夹。”

夏皮洛咆哮：“你说『慢一点』、『难一点』，我都听到了，但那干我啥事？我要的资料给我早一点弄来就是了。”

今早诸事不顺，门罗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压低嗓门凶他：“汉克．听着，我已经在姜森勒文公司待了好几年，这份内线资料除了我之外，只有老闆法斯沃兹本人接触得到，所以你别紧张，行吗？我一定会把答应过的东西弄到你手上。”

夏皮洛叹了一口气，过了几秒才问：“你确定他不知情？”

“谁？法斯沃兹？他完全被蒙在鼓里。”

门罗的脑海中闪现讨人厌的老闆。陶德．法斯沃兹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块头，原本在苏活区开平面设计小公司，现在公司茁壮成麦迪逊大道上的大广告公司。门罗的职位是资深广告AE兼副总裁。做为一个AE，他差不多已经升不上去了。他屡次向老闆建议，公司应该特别为他另创一个职称，但老闆不从，两人之间因此产生了嫌隙。

过去这年来．门罗逐渐相信老闆在迫害他——老闆不停地啰嗦，说他报太多公帐、资料储存得太随便、时常不假外出。年终评鉴出炉之后，门罗的薪水只上升了百分之七，他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报复。他接洽了夏皮洛的杭夏史亚公司，表示愿意提供自己公司的机密客户资料。起初他觉得良心难安，但后来他想想，既然老闆不愿为他加薪百分之二十，他只能出此下策。

夏皮洛这时在电话上说：“我再也等不及了，查理。再没看见东西的话，我可能只好对你说『再联络』了。”

大小老婆抓狂、通勤族无礼……现在又碰到这个。天啊，今天早上真衰。

“汉克，这份资料相当于最高档的黄金。”

“最好是，不然我干嘛不拿同样的钱去买金子？”

“这个礼拜结束前，我能弄到好东西。不如这样吧，这周末你来我的乡下别墅看看资料，够隐密了。”

“你有别墅啊？”

“只是不到处宣传而已。其实啊，连凯西都不晓得。我有时候会带一个朋友过去……”

“一个朋友。”

“对，一个朋友。而且她有一、两个姊妹淘，如果你想来的话，她可以邀请姊妹淘一起来。”

“一、两个？”

三个也行，门罗想．说却没说出口。

长长一段沉默之后，夏皮洛咯咯笑道：“我认为她应该带一个朋友去就好，查理。我已经不是年轻小伙子了，你的别墅在哪里？”

门罗报出方位，然后说：“晚上一起吃个饭，怎样？我请你去安堤贝法国餐厅。”

又是咯咯一笑。“高级喔。”

“好，那我们八点左右见。”

门罗忍不住想叫夏皮洛带吉儿一起去，吉儿是夏皮洛公司里的助理AE，也是昨晚和门罗在假日旅馆共度春宵的女人。他们两个偷吃时，卡门还到处在找门罗呢。但他现在心想：识相一点，他和夏皮洛挂掉电话。

门罗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希望补眠几分钟，不料电车侧摇了一下，把他震醒了。他望向窗外，再也看不见民房了，只见脏兮兮的砖造公寓。门罗在胸前交叠双臂，一路生着闷气进到纽约的中央车站。



※



上班之后，状况迅速改善。

卡门喜欢他送的耳环，差一点就原谅他了。只可惜他知道，想获得彻底宽恕的话．还得请卡门吃一顿大餐，而且要去雪利荷兰大饭店过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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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法斯沃兹的办公室，门罗发现老闆心情出奇地愉快。门罗原本担心这老头想骂他最近报公帐太浮滥了。然而老闆非但批可，还称赞他对布莱迪制药厂推销的点子不错，老闆甚至邀请他下礼拜找个下午去长岛的乡村倶乐部打小白球。门罗看不起高尔夫球，也特别瞧不起老闆那间会员制的北岸乡村倶乐部。不过，他倒是很乐意花老闆的钱请汉克．夏皮洛去打高尔夫。但他继而一想，觉得太冒险了，还是别请吧，但是这个想法让他的心情好了将近一下午。

到了晚上七点（差不多该去见夏皮洛了）他突然想起凯西。他打电话回家，没人接听，然后又打去她最近担任志工的学校，发现凯西今天没去。他再打回家一次，仍然没有人接听。

他烦恼了一阵子，但他担心的不是南岸杀人魔。每次凯西不在家，他总会不由自主感到心情七上八下，唯恐被凯西发现他噼腿，不管对像是卡门还是谁都一样。他也不愿凯西发现他和夏皮洛的交易．凯西若知道他赚更多钱，就会更想跟他要钱。他又拨了一通电话回家，接听的是答录机。

这时再不去餐厅不行了，既然老闆已经下班，门罗干脆叫来一部礼车．帐单归在一般办公支出项目之下。他搭礼车到下城区去，沿途喝葡萄酒看风景，然后和夏皮洛吃了一顿畅快的晚餐。晚上十一点，他请礼车把夏皮洛送到纽约的宾州车站去，自己在中央车站下车。他赶上十一点半前往格林威治的班车，到站之后改开自己的车子，去停车场的路上没有被狂徒挥刀刺死，最后平平安安开车回到家中。凯西喝过两杯马丁尼，已经去睡了。门罗看了几分钟的电视，在沙发上睡着，隔天早上赖床，只差三十秒就赶不上八点十一分的列车。



※



上午九点半．查理．门罗大步走进办公室，心想：礼拜一结束了，今天是新的一天，重新打拼吧。他决定利用今天早上进入新电脑系统．列印潜在客户的名单给夏皮洛，然后约卡门去享用一顿浪漫午餐。他也会拨电话给吉儿，哄她今晚去喝几杯。

门罗才进老闆的办公室，发现老闆的心情比昨天还快活。老闆对他招手，说有事跟他商量一下。门罗心生一个讽刺的念头——老闆该不会改变心意．想大大提升他的薪水吧？果真如此，他还要盗卖公司机密吗？他左右为难了起来。但他想想之后决定．管他的，照卖不误，算是弥补去年只加薪百分之五的缺口。只加薪五趴，未免太侮辱人了嘛。

老闆的办公室杂物很多，门罗找张椅子坐下。

公司同事常讥笑老闆，说他和别人谈话时从来没有连贯性，东讲一句、西讲一句．经常离题，甚至会自创新词，客户觉得这种讲话方式别具个性，但门罗听他杂七杂八的话听得很烦．但是今天门罗的心情舒畅、心胸宽大，他以客气的笑容面对松鸦般聒噪不休的老头子。

“查理．有几件事要跟你说，不是邀你下礼拜去打高尔夫吗？我知道你大概很期待想打打几洞，不过临时有事，我恐怕不得不食言了。抱歉、抱歉。”

“没关系，我——”

“很不错的，那间倶乐部．你去那边打过球吗？没去过？那边没有游泳池，没有网球场，去那里只能打高尔夫，就这么简单，别的没有。不打小白球的话．去了是白费时间。当然了，那边的第十七洞有个急弯道……难打、难打、难打啊！连接近标准桿的纪录也没有过，你打多久了？”

“从大学开始，我真的很感激——”

“另外有件事，查理。我们公司法律部门的派蒂．克莱恩和山姆．埃葛顿，你认识吧？他们昨天晚上去了安堤贝餐厅吃饭。因为加班嘛．所以去吃晚餐。”

门罗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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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嘛，从来没去过，不过听说那间餐厅设计得很妙，装有略像日本料理店的那种屏风，不过那里毕竟是法国餐厅，所以当然不是装日式的屏风，只是看起来有点日本味道。言归正传啦，我长话短说好了，他们听见你和汉克．夏皮洛讲的每一个字。我就跟你摊牌了吧，警卫正在清理你的办公桌，马上会有两个警卫过来护送你离开公司。你最好请个厉害的律师，因为窃取商业机密，罪名严重得很哪——这是派蒂和山姆告诉我的，我区区一个上班族会知道什么。就这样了。恕我没办法祝你幸运了．我倒是有句话要送你，赶快滚出我的公司。喔，对了，我会尽我一切能力让你在广告圏再也找不到工作。再见！”

五分钟之后门罗站在街头，一手拎着公事包，另一手握着手机，看着成箱的私人物品被搬上送货卡车，终点是他位于康州的家。

他想也想不透。公司的人从来不去安堤贝餐厅，因为该餐厅的老闆和法斯沃兹的大客户是竞争对手，所以大家拒上安堤贝餐厅。派蒂和山姆不会主动过去的，除非是老闆法斯沃兹有吩咐——吩咐他们监视门罗。一定有人告密，是他的秘书吗？门罗想，如果真是爱琳告的密，他绝对会对她好好报复一番。

他继续过了几条街，斟酌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却怎么也想不出头绪，只好搭计程车去中央车站。

上列车后，门罗去餐车买了迷你瓶装的琴酒，电车喀达喀达的响着．往北驶离灰沉沉的纽约市。他喝着闷酒，茫然凝视着骯脏的公寓，景象转为粉色系的平房，再变成迷你豪宅，最后是大豪宅，北上的列车转弯向东前进。没关系，他心想，他是逆境求生的高手，是最厉害的一个。他最懂得钻门路，最会推销自己......他是高档人才。

他扭开第二瓶的瓶盖，然后心生一计：可以叫凯西重回职场。凯西会推说不要，但他会劝她接受。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凯西在家未免闲太久了吧，可恶，现在应该换他纳纳凉，改让凯西去应付朝九晚五的压力。为什么所有的鸟气都要他一个人概括承受？

门罗把车停进家门前的车道，迟疑了一阵，连续深唿吸几口后才走进家中。

妻子坐在客厅的摇椅上，端着一杯茶。“今天这么早就下班啦！”

“呃，我有件事要告诉妳，”他倚在壁炉架旁，只讲了开场白就停顿下来，故意让凯西紧张，以争取她的同情。“公司今天资遣了很多人，老闆本来想留住我，可惜公司真的没钱了，只好送走大部分的资深干部。老婆，我不希望妳害怕。同心协力的话，我们挺得过这个难关。其实这对我们是个大好的契机，妳正好有机会回学校教书．教一阵子就可以了。我考虑要——”

“坐下，查尔斯。”

查尔斯？只有母亲这样称唿他。

“我是说，趁这个机会——”

“坐下，别讲话。”

他坐下。

凯西以坚定的手端着茶杯啜饮，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描他的脸。“我今天早上和卡门讲过话了。”

他的颈毛直竖，他赶紧在脸上挤出微笑。“卡门？”

“你的女朋友。”

“我——”

“你什么？”凯西怒骂。

“没什么。”

“她的心地好像很善良嘛，惹她难过，反而让我不好意思。”

门罗抓弄着诺加海德皮椅的扶手。

凯西继续说：“我没有惹她生气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以为我们正在办离婚手续。”凯西短促一笑。“她说我们在办离婚，是因为我爱上了游泳池的清洁工。奇怪，卡门怎么会有那种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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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解释——”

“我们家没有游泳池，查尔斯。撒那种谎，连草稿也不打，未免太蠢了吧？”

门罗的两只手都从扶手拿开了，他开始担心起某片指甲。他本来差点骗卡门说，凯西搞不伦之恋的对像是邻居或是承包工人，不过当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清洁工。没错，事后他觉得这个谎太扯了。

“对了，你大概想知道，”凯西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有家珠宝店的人来电问说，收据是要寄来这里还是寄去卡门的公寓。顺便告诉你好了，卡门嫌那对耳环太俗气了，不过她觉得不收白不收，我也劝她别退还。”

店员胡搞什么嘛？他打手机下订单的时候，再三叮咛店员把收据寄去公司。

“不是妳想的那样。”他说。

“对，查理，实际情形八成更糟糕，糟上好几倍。”

门罗走到吧台，再帮自己倒一杯琴酒。他的头好痛，喝太多酒也让他觉得气不顺。他吞下一大口，把酒杯放下。他记得买这组水晶酒杯时的景象：当时Saks百货举行大拍卖，他有意向店员要电话号码，可惜凯西就站在附近。

凯西这时深吸一口气。“我用电话跟律师讨论了三个钟头，他好像觉得，他有办法在三小时以后让你变成穷光蛋。好了，查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你最好去收拾行李，搬去别的地方过夜。”

“凯西……挑这个时候，对我不太好吧——”

过了半小时，门罗打包完毕，提着一口大行李箱，拖着脚步下楼，凯西则仔细打量着他，神态犹如刚拿杀虫剂喷洒蚜虫，正观察着蚜虫蜷缩死去的模样。

“我——”

“再见，查尔斯。”

门罗朝门厅走去，走到一半，门铃响了。

他放下行李箱去开门，看见来人是两个壮硕的郡警，车道上停了两辆巡逻车，草坪上另外站着两个警察，双手非常靠近佩枪。

完蛋了！老闆对我提出告诉了！天啊，恶梦啊！

“门罗先生吗？”最魁梧的一位警察斜眼看了他的行李”下。“查尔斯．门罗？”

“对。什么事？”

“想找你讲几句话。”

“好。我——怎么一回事？”

“方便让我们进门吗？”

“我……呃……当然。”

“你想去哪里，先生？”

门罗忽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我……我不晓得。”

“你提着行李正要出门，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家里出了一点小事……你应该瞭解吧。”

警察绷着脸凝视他。

门罗继续说：“大概想去纽约市吧，曼哈顿。”

也好，不然还能去哪里？

“原来如此。”体型较小的警察说，然后向巨无霸搭档瞄一眼。“离开州界。”他说，味深远。

“这话什么意思？”

体型较小的警察问：“门罗先生，你的万事达卡的卡号是这个吗？”

他看着警察递过来的纸。“呃……对，是我的，为什么问这个？”

“昨天，你有向佛蒙州的大北方户外用品店邮购东西吗？”

大北方？连听也没听过，他这样对警察说。

“好。”巨无霸警察说，显然不相信。

“你在哈特福德附近的哈革森湖边有栋房子．对不对？”

他再度感觉嵴背一冷，凯西看着他——表情像在说，再惊人的事也震撼不了她了。

“我——”

“先生，我们两三下就查证得出结果，干脆诚实吧。”

“对，我买了一栋别墅。”

“什么时候买的，查尔斯？”凯西以疲惫的语气问。

我本来想给妳一个惊喜……在结婚周年纪念的时候……我正想告诉妳......

“三年前。”他回答。

较矮的警察追问：“你没有向大北方订购东西，以隔夜快递的方式送到别墅？”

“订购？没有。订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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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刀。”

“刀子？没有，当然没有。”

“门罗先生，你订购的刀子——”

“我没有订购什么刀子。”

“自称查尔斯．门罗的人，刷了你的信用卡，订购一把刀子送到你的别墅。而那一区发生过几桩命案，凶器和那把刀子属于同一型。”

南岸杀人魔……

“查理！”凯西惊唿。

“我才不知道什么刀子！”他叫嚷起来。“我不知道！”

“州警接获匿名线报，循线在哈革森湖边找到血衣，是两天前那位死者穿的T恤。而那地方正是你的别墅。我们也找到藏在血衣附近的另一把刀，上面的血迹经过化验后，符合两个月前在十五号公路遇害的死者。”

天啊，怎么一回事？

“不对！你们搞错了！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唉，查理，你怎么可以？”

“门罗先生，你有权利保持缄默。”巨无霸警察宣读完嫌犯人权，另一位替他戴上手铐。警察没收了他口袋里的皮夹，手机也一样。

“不行，不行，电话还我！我有权利打一通电话，我知道有这种权利。”

“对，不过你只能用警察的电话打，先生，不准用自己的。”

警察用力抓着他的双臂押他出门。他慌了，挣扎起来。接近警车时门罗正好抬头看，发现马路对面站了一个体型瘦小的男人，面带愉悦的微笑，头发呈沙黄色，他靠着树干看好戏。这人有点眼熟……

“等一下，”门罗高喊。“等一下！”

但警察不愿等，只是紧紧把他押进警车后座，驶出车道。

警车经过那名男子时，门罗从另一个角度望过去，总算认出他是谁。他就是昨天早上邻座的通勤族，无礼地叫他闭嘴的那个。

等一等……不行啊，不行！

事情的原委逐渐在门罗的脑中明朗起来。他在讲手机的时候，不管是打给夏皮洛、卡门、珠宝店的时候，说话内容全被邻座的通勤族听到了，这人记下了所有人的姓名，抄下了他的万事达卡号，记下了小老婆的姓名和住址，也记下了他和夏皮洛约见的时间地点……更记下了他的别墅在哪里！这人打给老闆，打给凯西，还订购了猎刀……也打给了警察。

因为这人就是南岸杀人魔……

这人为了一点不如意的小事，诸如小车祸、叫个不停的狗，就会凶性大发。

门罗扭身回头望，看见那人目送着远去的警车。

“车子赶快掉头回去啊！”门罗吶喊。“赶快！他就在后面！南岸杀人魔就在那边！”

“好啦、好啦，先生。拜托你少啰嗦了，警察局马上就到。”

“不行！”他哀号。“不行，不行！”

他最后一次回头望的时候，看见那人把一手举到头的一边。他在干什么？挥手吗？门罗瞇眼看。不对，他是在……他在模仿讲电话的动作。

“停车！他在那边！他就在后面！”

“先生，别再闹了行不行。”巨无霸警察说。

警车过了一条街，那人总算放下手，从马路旁边踏上人行道，以轻快而满足的步伐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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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发利亚戒指》


查令十字街的那次窃案是他毕生最得意的一桩。

他现在得知．那一桩也可能是他的告别作。

他还有可能被关进纽盖特监狱的恶臭牢房去。

彼得．古凯梭坐在大波特兰街附近的古董店里。身材精痩的他，头发掉得只剩耳朵上方稀疏的两丛。他边听边拉拉头发，闷闷地点着头。皇家公共工程署想修缮大水管，正以污秽的蒸汽锤击碎路面的砖头，吵得他几乎听不见客人讲话的内容。

“你偷的那一家，”神态不安的客人继续说：“是德文郡伯爵的赞助人，他和国会以及白厅街的人关系良好，连女王也称赞过他。”

四十四岁的古凯梭知道，他把劳伯．梅修爵士的背景摸得相当清楚。闯空门之前，他必定预作功课，尽量瞭解受害人的背景。他自战场返国之后，开始钻研窃盗业，至今十二年，苏格兰警场始终拿他没办法，原因之一就是他的研究功夫扎实。犯案之前，他尽量蒐集有关梅修的资料，发现梅修在伦敦的上流社会与皇室广受敬重，连维多利亚女王也看重他。尽管如此，他还是看上了梅修雄厚的财富，也知道梅修嗜好蒐集囤积稀有的珠宝与贵重物品，几经评估之后认为报偿将大于风险。。

然而，他这次显然是失算了。

“让梅修无法释怀的是那枚戒指。不是其他首饰，当然也不是沙弗林金币2，而是那枚戒指。他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只想找回戒指。据说戒指是从父亲的父亲代代相传而来的，对他个人而言价值非凡。”

古凯梭当然知道，挑选原主不会挂念的物品来偷窃比较明智，而当时他认定该枚戒指属于原主不会挂念的那种，因为戒指放在梳妆台上一只廉价的盒子里，没有上锁，而且戒指上面覆盖了十几件毫无价值的假首饰和袖口炼。

但是，大盗古凯梭这时理解了，梅修出的是高招，以随手收藏的方式让窃贼误以为戒指不值一文。只不过他这一招只骗得过段数较低的宵小。古凯梭十年前继承了家传的古董生意，久而久之练就一身估价的本事，举凡音乐盒、银器、家俱，以及古珠宝，他都有办法一眼看出价值。挖掘出这枚稀世珍宝的时候，戴着面罩的他当场愣在梅修的梳妆室里。

十九世纪初，西发利亚的知名金匠史若德制作了这一枚金银相间的戒指，金环饰以钻石，银环镶有深蓝色的宝石。古凯梭一见大为赞叹，他决定这趟带走该枚戒指、一支钻石领结针、一枚式样保守的胸针与五十枚几尼金币3就好。至于其他艺术品、首饰、金银币虽然在梅修的卧房中堆得到处都是，他却避而不偷。（窃盗的另一条准则：窃取的规模越保守，受害人越可能浑然不觉。）

古凯梭正希望这次窃案的失主永远别察觉。自从上周四行窃至今，古凯梭仍未见《每日电讯报》、《泰晤士报》或其他报纸刊载相关消息。

遗憾的是，根据眼前这位告密者所述，梅修已经发现自己遭窃了。这位任职于苏格兰警场的仁兄拨弄着毛毡帽的边缘，向外望着伦敦四月阴凉的天空。他压低嗓子说：“而且，我听说本案巡警有理由相信，窃贼和家俱业或古董业脱不了关系。”

古凯梭警觉起来，低声问：“他们怎么查得到？难不成有人告密？”

“不对，是警察在梅修爵士的公寓寻获线索，自行归纳出这项结论。”

“线索？什么线索？”古凯梭这次作案时和以往一样谨慎，绝不遗留自己的物品，随身摧带所有的工具与衣物，也绝不携带证件或其他能让警方认出身分或这间古董店的证物。

这位朋友继续解说，大盗古凯梭血液中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巡警在梯子、卧室和梳妆室发现几种细微的物质。据我瞭解，其中一种是脱水的马毛，用来填充一般沙发、情侣沙发和无靠背长沙发的那一种，但梅修家没有这种马毛。另外，巡警也找到一点只会用在家俱的亮光蜡，是工匠常大批购买用来修复、翻新或转售木器的那一种……对了，巡警也在梯子蒐证到一些红砖的灰尘。梅修府上附近的街道没有类似的物质，警察认为是小偷的靴子留下来的。”这人向古董店外望。砖头经击碎之后产生红色粉尘，佈满了人行道。

古凯梭为自己的粗心而愤怒叹息。当时他从梅修家的马房找来梯子，用完后物归原位，却没想到要擦掉鞋底夹带而去的物质。

这一年是一八九二，世界即将迎接新的世纪，突飞勐进的科学在各地亮相。电力照明、靠汽油驱动的车辆取代了敞篷马车与封闭式马车，还有能投射动态影像的神奇投射灯，各种发明不胜枚举。苏格兰警场跟随时代潮流，也致力于开发追缉罪犯的先进科技。倘使他事先得知警方开始採用科学办案，他一定会採取预防措施，例如在犯案前洗手并刷洗靴子。

“你另外还知道什么？”他问线民。

“没有了，先生。我在警场的部门仍然是债务犯罪部，本案的消息全是不经意听来的。我不敢询问，担心会因此招人怀疑。”

“当然，我瞭解。谢谢你了。”

“先生，你对我一向慷慨之至。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老实说，好友，我不知道。也许只好远赴欧陆吧——极有可能是法国。”他望向线民，皱起眉头。“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就你所言，警方很可能快来了。”

“可是，先生，伦敦是个大城市，警方找上门的机率太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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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他们在检查梅修家时如此用心，我也会赞同你的见解。我们已知道警方目前的办案手法了，假如我是警场的巡警，接下来一定会列出皇家公共工程署目前施工的地点，或清查市内有无砖造建筑拆迁工程，然后比对附近的家俱商和古董店名单。如此一来，警方的确极有可能找上我。”

“对，有道理……此事令人惶恐啊！”男子起身，把帽子戴回头上。“如果警方来了，古凯梭先生，你会如何应付？”

当然是束手就擒、锒铛入狱啰，店主古凯梭心想。但他说：“我只能往最好的一面去想。你最好现在就走，我建议我俩最好别再会面，因为你没有必要陪我站上刑事法庭的被告席。”

男子一听，紧张得跳了起来，和古凯梭握手道别。“假使先生你真的远走高飞，我祝你万事顺心。”

古凯梭已经付钱酬谢过线民，现在又赏给他一大把沙弗林金币，超出原先的酬劳甚多。

“愿上帝保佑．先生。”

“我也希望能借重上帝之助来解套。”

线民匆匆离去，古凯梭的视线随他出门，假如瞧见十余位警员与巡警包围古董店，他也不会惊奇。幸好他只见穿着脏污工作服的工人，正忙着运走蒸汽锤凿碎的砖块。他也见到几位路人撑着黑伞，以免被间歇而下的春雨淋湿。

古董店目前没有客人光顾，首席工匠马尔坎在店内工作，店主古凯梭则熘进办公室，掀开安装在墙上的土耳其挂毯，再扳开一块仿造墙壁纹路锯制的橡木板．开启藏在里面的保险柜。

他取出一只布袋，里面有几件最近窃盗案得手的物品，包括从梅修家窃取的领结针、胸针、几尼金币，以及美不胜收的西发利亚戒指。

与这一枚德国戒指相较之下，其他战利品失色不少。煤气灯照在戒指上的宝石，使它们放射出蓝色与白色的光束，顿时通室光明。古凯梭已经物色到的法国买主出价三千英镑，换言之．戒指的价值远超出这数字。然而，彼得．古凯梭认为，尽管戒指制造得金碧辉煌，对他个人并无特别的吸引力。每回他行窃民房、博物馆或商家成功得手之后，对战利品总觉得兴趣缺缺。

赃物唯一的好处在于提供收入，资助他的违法副业。尽管他在意报酬的有无，他也绝对称不上贪心。以三千沙弗林卖掉戒指也好，戒指真正的市价可能高达三万也好、不值也好．这些都不是重点。对古凯梭而言，他真正在意的是窃盗行为本身的执行完美度。

外人也许会对古凯梭踏上歧途的原因感到好奇。他的家境中上，受过良好的教育，成长过程中未曾与不良分子往来。他的双亲去世已久，生前爱子甚切。除此之外，他的兄长现为约克郡的教区牧师。据古凯梭自己猜测，窃盗的动机始于多年前的惨痛经验。他曾经从军，上过第二次阿富汗战争的前线，进入着名的皇家马砲兵团担任砲兵。当时敌对的回教勇士队进犯英军位于坎达哈省的阵地，他隶属的分遣队奉令抵抗。

一八八〇年七月二十七日，天气炽热，尘土飞扬，两千五百名英印两国步兵、轻骑兵与砲兵在麦望迎战敌军。双方短兵相接之际，英军才赫然发现阿富汗的兵力足足是我方的十倍。打从i开始，英军便节节败退，因为狂热的敌军不但人数众多，也拥有滑膛鎗砲，更具备克鲁伯鎗砲。阿富汗军队的火力神准，毫不间断的砲弹如暴风雪横扫而来，重创了英国部队。

古凯梭与弟兄负责操作第三号砲，虽然死伤惨重，却在当天逆势发射了一百余发，砲身烫得足以烤肉——弟兄手上的严重烫伤可以证明这一点。然而，最后英军寡不敌众。阿富汗军队利用钳形突击法进击，攻下了英军来不及设陷阱捣毁的火砲，也夺走军旗，这是英国陆军有史以来首度尝到失旗的恐怖滋味。

古凯梭与弟兄见状四散奔逃，阿富汗人则倒转英军的砲口，火力更形壮大，有些阿富汗砲兵甚至以英国军旗桿来捅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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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战役中，阵亡的马砲兵团弟兄折损了两成，而第六十六步兵团更有多达六成的士官兵阵亡，是一次惨痛的经验。然而，倖存的英军归国之后发现，最可怕的梦靥其实才刚开始。古凯梭和袍泽惊觉自己受到贱民般的待遇，被指责为懦夫，心灵因此大受摧残，也对国民轻蔑的态度感到大惑不解，但古凯梭随即明白箇中原由。这场战争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目的，只是为了先对俄罗斯展现军力，然后进占阿富汗国土。

首相狄斯累利（Disraeli，1804-1881）受到贵族与上流阶级的怂恿，最后才决定出兵。麦望之役的惨败令广大民众质疑出兵是否明智，政府为了遮羞，赶紧找来替罪羔羊，最适合指责的莫过于甫吃大败仗的前线部队。

其中一位贵族最让古凯梭愤慨。这位贵族向报社痛批前线士兵让国人蒙羞，他也不愿轻易对捐躯或断手断脚的军人表达一丝同情。古凯梭阅报之后脸色铁青，誓言报复。但由于他在战场见过太多残杀场面了，在任何情况下也绝不伤害手无寸铁的对手，因此决定以较含蓄的方式惩罚这位贵族。他查出了贵族的住处，贵族发表不当言论之后一个月．发现家中的沙弗林金币（藏在办公室的花瓶里，并不十分高明）短少了许多。

不久之后，一名工厂老闆原本承诺聘用六名阿富汗之战的退役士兵．后来却食言，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古凯梭从老闆位于肯特的避暑别墅中窃取一幅画，销赃所得让六位失业退伍军人平分。这幅风景画画得朦胧不明，退伍军人原本担心卖不到好价钱，但继承父亲古董店的古凯梭善用了经验，凭口舌说服美国仲介以高额收买，作品出自某位法国画家“莫内”之手。

劫富济贫固然令古凯梭欣喜，但他终究不得不承认的是，最深深吸引他的并非复仇，也弃伸张正义，而是行窃本身的刺激感……窃案如果执行得尽善尽美，其实不亚于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赏心悦目的程度好比手工雕刻的大壁橱、或福拉哥纳尔（Fragonard，1732-1806，法国画家）的名画、或无名小卒的金胸针。他压抑罪恶感．开始追求这份新志业，其热忱与老练可媲美各行各业的专家。

他继承了大波特兰街上的家传古董店之后，发现店内人员因工作缘故．可进出大伦敦境内的富豪之家收送家俱。对于雅贼而言，这是锻炼身手的绝佳场地。然而，他不会笨到去偷自己的顾客。他会探听、观察，从顾客口中得知其邻居或友人最近是否有购买名贵物品、最近获得多少金钱、藏匿最贵重物品的可能地点、经常离开伦敦的时间，以及马夫、侍从与看家犬的总数。

他的点子高明，而且屡次执行得十全十美，上周四梅修爵士公寓的窃案即是一例。

可惜的是，出错的往往不是计画本身，而是事先完全无法预料到的因素。在梅修家的窃案中，无法预料的因素就是警方竟然出奇聪明。

古凯梭这时将西发利亚戒指与其他珍宝取出保险柜，数数里面的现金，总共五百英镑。他在伦敦家中另存了三千沙弗林．以及尚未寻得买主的其他贵重赃物。他的乡下别墅也藏了五千英镑。有这么多钱，他要移居法国南部是易如反掌的事。迁至法国之后，莉迪雅便可过去跟他会合。莉迪雅是曼彻斯特人，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古凯梭时常偕她一同出游。等她处理完英国的事情后，两人可以远走他乡。

但他继而一想，永远定居法国？他的心往下沉。彼得．古凯梭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尽管英国工业废气污染严重、菁英阶级狗眼看人低、有维多利亚女王的帝国霸权、还让他在麦望之役后受到不公平待遇，他仍然心系英国。

但他可不愿意在纽盖特监狱蹲十年。

他把保险柜门合上，盖回暗板．然后让挂毯盖住。极度犹豫不决的他走回店面，在许多待售的精品中寻求心灵慰藉。

一小时后，他依然无法决定行动方向，只好暂且假设自己高估了警方的实力。也许警方调查之初侥倖理出几道结论，也许现在进度碰上瓶颈，他因此得以全身而退。但此时一名顾客步入店门，开始浏览商品。古凯梭以微笑代替招唿，随后埋首专心处理帐册，一面持续监视顾客的动作。这位高瘦的客人身穿黑色长大衣，里面是色泽相近的日间礼服与白衬衫。他正细细检视时钟、音乐盒与手杖．看似有意买东西，希望找到物超所值的好货。

身为窃贼，古凯梭已懂得面对细节要细心的道理；身为店主，他早已瞭解顾客类型。他突然心生一个诡异的念头：这名高瘦的顾客只看木质古董，对于琳琅满目的瓷器、象牙、珍珠贝、白铁、黄铜、银器则不屑一顾。根据古凯梭的经验，一个想购买音乐盒的顾客即使只对木制音乐盒有兴趣，也必定会先比较各种材质的盒子，以评估大概价值与品质。

古凯梭旋即注意到另一个现象。这男子的手指沿着一只音乐盒的接缝轻摸。原来他的兴趣并不在木盒本身，而是在盒子表面的蜡，他以指甲抠下一小块。

古凯梭惊讶地发现，这人根本不是“顾客”，而是线民刚才向他通报的巡警。

无所谓，胜负尚未成定局，古凯梭认为。他使用的蜡虽然有点罕见，而且价格偏高，只能批发供应给商家，却称不上是独一无二。许多家俱行与古董商也採用相同的品牌，以这么一点证据休想制人于罪。

但是，紧接着，警察对一张填充得过于饱满的红椅子产生了兴趣。他坐下去，拍拍椅子的侧面，彷彿想摸摸结构是否稳固。他向后坐，闭上眼睛。古凯梭赫然发现他的右手消失到视线之外几秒钟，悄悄从软垫捻出了一点填充物。

是脱水马毛，绝对和梅修家中寻获的马毛相吻合。

巡警起立，继续在店里来回流连了片刻，最后瞥向柜台。“您想必是古凯梭先生吧？”

“是的。”古凯梭不愿否认，唯恐事后引发疑心。他怀疑自己有可能会当场被捕，心跳得激烈无比。

black白夜

“贵店很不错。”巡警佯装和善，但古凯梭看出他的眼神冰冷如判官。

“谢谢您，先生。我很乐意为您服务。”他的掌心开始冒汗，也开始反胃。

“不必了，谢谢。我其实该走了。”

“祝您一日顺心，有空再来。”

“我会的。”说完走出店外，迎向凉爽的春风。

古凯梭向后走进两座大壁橱中间的阴影，向外看。

不妙！

他最担忧的事情成真了。巡警开始过街时回头瞄了一下古董店，发现店主不见，赶紧跪下去假装绑鞋带。

他的鞋带其实绑得好好的，跪下来是为了捻取地上的砖灰，以便比对古凯梭在梅修家的梯子留下的类似粉尘。

古凯梭越想越愤怒。警察把砖灰收进一只小纸袋，继续上路，脚步轻盈得意，宛如刚在马路上捡到一团纸钞。

恐慌的情绪在古凯梭心中鼓譟着。他知道警方即将前来逮人，因此必须加速逃出法网的掌握，分秒必争。

他大步走向店面的后门，打开门，对内部的工匠室大喊：“马尔坎。”圆胖的鬍男工匠正在为一个中国风格的橱柜涂亮光漆。

古凯梭对他说：“我临时有急事要办，帮我看店一、两个钟头。”



※



比尔．史娄特驼背坐在绿人酒馆中，与五六名友人共坐一桌．杯瓶凌乱的桌面被麦酒沾得脏兮兮的。友人每个都半醉半醒，浑身污秽、眼神呆滞，活像莎翁笔下的喜感胖子法尔斯塔夫。他们会在绿人酒馆的具体原因只有一个：史娄特的任务一交代下来，他们会即刻办理，再无情的任务也照史娄特的意思去做。

黑道老大史娄特穿着滥褛待洗的旧西装，看到古凯梭前来便抬头望向他，同时用锋利的长刃刀戳起一片锈斑点点的苹果，慢慢咀嚼。他对古凯梭的认识不深，只知道古凯梭是大波特兰街少数按周吐出十英镑“经商费”的商家之一。多数商家都很健忘，必须多踹几脚或用剃刀划几道才记得孝敬他。

古凯梭来到桌前站住脚，对着脑满肠肥的史娄特点头。史娄特嘟噛说：“什么风把你吹来，爵爷？”

用爵爷这个称谓当然是一种讽刺，全身上下毫无贵气的古凯梭并非贵族出身，但在一切向钱看、阶级观念较深刻的伦敦，古凯梭的出身层级大大高于史娄特。

出身贫民区的史娄特自幼家境寒微，从未受过命运之神的眷顾；反观古凯梭，父母来自素里治安良好的一区。单单这个原因，古凯梭就足以招来史娄特的怨恨，即使古凯梭按时缴保护费亦然。

“我需要和你商量事情。”

“是吗？快讲，老弟，我听。”

“一对一。”

史娄特再戳起一片苹果，嚼碎咽下之后喃喃说：“兔崽子，你们退下。”他口齿不清地对同桌的恶棍说，恶棍有的冷笑，有的嘟囔，端起酒杯离开。

他从头到脚打量古凯梭一遍，认为古凯梭虽极尽所能摆出无忧无虑的模样，骨子里却散发出走投无路的气息。

啊，精采！走投无路的心情和恐惧心有如表亲，比贪念更容易逼人做事。史娄特以粗短的指头指向古凯梭，指甲黝�．沾满黑灰�

black白夜

“老弟，要求未免太高了吧。”

“我别无选择。”

“好吧，我可能想得出办法，”他思考片刻。“算你一千英镑好了。”

“什么？”

“老弟，现在已经正午了，自己看看时钟。你要求的事不好张罗咧，你可知道？我得像没头的鸡一样奔走整天才办得成，啐。更别提风险那么高，码头爬满了守卫、海关、警卫官，像跳蚤一样密密麻麻的……所以说嘛．老大，一千。”他再刺了一片锈色的苹果，咀嚼后吞下。

“好吧。”古凯梭臭着脸说，和对方握握手。

“我需要前金，赏点甜头，懂吗？”

古凯梭取出钱包，数了几枚硬币。

“天啊，老大。”史娄特笑了，伸出一只大手掷走整个钱包。“多谢了……剩下的呢，什么时候给？”

古凯梭看了一下怀錶。“四点之前能筹齐，到时候你能安排成功吗？”

“可以，放心。”史娄特说着向吧女招手。

“过来小店坐坐。”

史娄特瞇眼以警惕的目光审视他。“不愿透露做了什么坏事，行。不过老弟．总该跟我保证见面安不安全吧？”

古凯梭惨然一笑。“俗话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听过吧？”

“当然听过。”

“我会照这句话行事的。别担心．我知道如何支开闲杂人等。”

古凯梭再叹一口气，然后离开绿人酒馆。

史娄特目送他，心里想的是，忙几小时进帐一千英镑。

他心想，走投无路的心情实在太美妙了。



※



当日午后三时五十五分，彼得．古凯梭等候史娄特前来，心情七上八下。

古凯梭虽然准备了规避警方的对策，却仍在店里装得若无其事，同时持续观察店外的动静。果然，他注意到几位便衣警探远远隐身阴影中，假装在旁观路上的工程，实际上却把多数的注意力摆在古凯梭和古董店上，意图明显。

古凯梭这时祭出对策。他唤来工匠马尔坎，也找来他常托运家俱的送货员之一，举止刻意鬼鬼祟祟，表演得像票钱一先令的闹剧一样。他用纸包了一只音乐盒，偷偷交给年轻的送货员，请他尽快送至古凯梭的住宅。

警探之一目睹这可疑的动作，他或许推测音乐盒中藏有赃物或对古凯梭不利的证据，因此等送货员一出店门，立即尾随而去。

古凯梭接着让马尔坎下班．给了他类似的包裹，吩咐他带着回家，回去修理音乐盒的内部结构。最后这位警探看见又有人捧着包裹离店，犹豫了片刻，决定最好离开监视的岗位追去，说不定这人带走的是证物。

古凯梭细看街头，再也看不见警探了。工地的工人已经离开，路上只见一对夫妻在古董店的橱窗前驻足，他们看着看着就进入店内了。这对夫妻在看大壁橱时，古凯梭说他马上回来，边说边向空旷的街头瞄一眼，随后偷偷进了办公室，把门带上。

他坐在办公桌前，掀起土耳其挂毯，打开暗板，再打开保险柜。他才伸手进去，便察觉一阵微风迎面拂来，知道办公室的门开了。

古凯梭跳起来惊唿一声，“不行！”眼前是刚刚进店的夫妻档中的丈夫，手里握着一把韦伯利的大手枪。

“老天爷啊！”古凯梭倒抽一口气说，“你想抢劫！”

“误会了，先生，我是来逮捕你的。”他说得心平气和。“你不轻举妄动，我不会伤害你。但你让我别无选择余地时，我一定开枪。”语毕，他对着警哨吹出尖声。

片刻之后，古凯梭看见警探背后的店门被勐然推开．冲进来的是两位苏格兰警场的便衣巡警，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员伴随其后。假扮妻子的女人对他们挥手，指向办公室。“保险柜在那里面。”她高声说。

“好极了！”其中一名巡警也高声说。这位巡警的身型精瘦，肤色暗沉．上午曾冒充顾客前来店里蒐证。随行的警察戴了长礼帽，服装和他近似，同样穿了长大衣，里面是日间礼服，但这人的身材较高，肤色也较白，亚麻色的头发蓬乱。两位警员抓住古凯梭的手臂，将他押进店面。

“为什么抓我？”古凯梭怒沖沖地说。

白面巡警咯咯笑。“你心里有底。”

警察对他搜身，找不到武器，因此放开他。假冒丈夫的巡警收起手枪，取出笔记簿，开始记录证据。他们再三向女子道谢。女子说明她将回警察局，有事尽管再吩咐。

“这是怎么一回事？”古凯梭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