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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杰佛瑞迪佛的惊奇剧场More Twisted》:将欺诈艺术玩到了极致的男人(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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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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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2-30 09:36:26 | 显示全部楼层
    往东进入马尔坎区?卡内基推敲着。嗯,合理。马尔坎是镇上治安差的一区,居民是粗野的乡下人和机车党,房子是破败的小平房和货柜屋。如果穆勒有共犯,很可能是从这一区物色而来的。而且,那附近就是面积几千平方哩的沙漠,想藏昂克的赃款不愁没地方藏。

    “还是没有看见。”黑格仍以电话和追兵保持联系。

    “可恶!恐怕会追丢了。”

    但这时又有一位警察高唿:“我刚接到手机公司的通知。穆勒开机了,正在打电话。手机公司正在追踪……”片刻之后,警察大喊,“有了,他在拉喜恩纳路的北向车道上。”

    地图上多了一根蓝色大头针。

    黑格将讯息转达给郡警,然后听着听着笑了一声,“追到车子了……穆勒正要开进沙漠玫瑰货柜屋园区……好……他停在一个货柜屋前面……下车了……他正在跟一个男人讲话,白人,三十几岁,光头,刺青……光头对着货柜屋后面的一个小屋点头……两人一起走过去……他们从小屋拿了一包东西出来……现在他们进了货柜屋。”

    “这样就可以了。”卡内基高声说。“叫郡警小心点,别被他看见,我们二十分钟之后赶到。如果嫌犯想走,请郡警通知我们。”

    卡内基往外走的时候默默祷告了一下,感谢天主——以及老大哥的协助。







    卡内基的车开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但穆勒的车仍然停在货柜屋前面,这间生锈的货柜屋歪歪斜斜。

    现场的警察报告说,大盗和光头共犯还在里面,可能正在研究潜逃至别州的计画。

    四辆总部派来的警车远远停在几间货柜屋以外,九名安南岱警察在周围埋伏,以小屋、杂草堆和锈蚀的汽车作为掩护,其中三名警察持有霰弹枪。因为警察知道穆勒带了枪,所以大家尽量压低姿势。

    卡内基与黑格慢慢逼近货柜屋。这种状况必须谨慎处理,除非能从门窗窥见昂克公司的薪水,或者看见穆勒大剌剌捧着赃款走出来,否则警方缺乏逮捕他的充分理由。警方包围了货柜屋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因为门关着,窗帘也已经拉上了。

    可恶,气馁的卡内基心想。也许我方可以——

    就在这个时候,命运之神插手了。

    “闻到了没?”卡内基悄声问。

    黑格皴眉问:“什么?”

    “从里面飘出来的。”

    巡佐黑格深吸一口气。“大麻或强力大麻。”他点头说。

    警方总算有硬闯的充分理由了。

    “进攻吧。”黑格低声说。他以手势招唿其他警察一起过来。

    攻坚部队当中的一位警察建议破门而入,但卡内基摇头反对。“不用,把他交给我。”卡内基脱下西装外套,穿上防弹背心,然后拔出自动手枪。

    他瞪着其他警察,以嘴形问,准备好了没?

    大家点点头。

    卡内基竖起三根手指,然后逐一放下。

    一……二……

    “冲。”

    他以肩膀撞开门.冲进货柜屋,其他警察紧跟在后。

    “不许动,不许动,警察!”他一面吶喊,一面瞇眼张望,因为里面的光线不足。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个大塑胶袋,里面装的是大麻烟,摆在门边。

    接着他看见光头刺青男的访客根本不是穆勒,而是卡内基自己的儿子比利。







    卡内基气唿唿地冲进安南岱警察局,黑格巡佐在旁,背后跟了另一位警察,押着比利。男孩戴着手铐,脸色苦闷。

    货柜屋的主人是机车暴走族,有麻药前科。他被押去缉毒组接受侦讯.一公斤重的大麻进了证物室。

    卡内基命令比利说明事情的始末,比利却像扳不开的蛤蜊,一个字也不肯说。警察搜索过货柜屋,也检查过穆勒的车,遍寻不着昂克案的赃款。

    橙郡警察跟踪穆勒的车,误以为驾驶就是穆勒。

    卡内基凶他们几句,他们却绷着脸皮反呛,“咦.警探,我好像不记得你有上传嫌犯的相片吧?”一位郡警提醒他。

    卡内基这时对一位坐在电脑萤幕前的警察咆哮:“把穆勒找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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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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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2-30 09:36: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不必了,”警察说,“他就坐在那边。”

    穆勒坐在值班巡佐的对面。他站起来,看着卡内基父子,表情错愕。他指向男孩,以忿恨不平的口气说:“原来警察已经抓到你了,山姆。真快啊,我五分钟前才填好报案单。”

    “山姆?”卡内基问。

    “对呀,山姆.菲力浦斯。”穆勒说。

    “他的名字是比利,是我的儿子。”卡内基喃喃说。儿子的中间名是萨谬尔,菲力浦斯是母亲的本姓。

    “你的儿子?”穆勒的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接着他瞥向捧了一箱东西的警察。这口证物箱里有行李箱、皮夹、钥匙、手机,全部来自穆勒的车子。“所有东西全找回来了,”他说。“我的车子怎样?有没有被他撞坏?”

    壮汉黑格正要说车子没事,卡内基却对他挥手,要他别讲话。“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快讲。”他问穆勒。“你怎么会认识我儿子?”

    穆勒生气地说:“喂,是这小子洗劫我。我本来只是想帮帮他忙,不晓得他是你儿子。”

    “帮忙?”

    穆勒冷眼打量比利。“昨天我去麦克斯威尔百货,哈利森街的那间,看见他偷走一支手錶。”

    卡内基改瞪儿子,儿子仍旧低头不语。

    “我跟了过去,逼他交出手錶。我替他难过,因为他一副很愧疚的样子。我花钱请他帮我一个小时,目的只是想让他知道,只要肯做事的话,不愁找不到肯付高薪的雇主。”

    “你怎么处置那支手錶?”卡内基问。

    穆勒露出气愤难耐的模样。“当然是还给百货公司了,不然怎样?你以为我会把赃物留下来自己用?”

    卡内基瞥向儿子,质问他:“他花钱找你做什么事?”

    比利又装哑巴,穆勒解释:“我给他钱,请他帮我看车子,等我把几样东西搬出我家。”

    “你家?”比利讶异地问。“翠蒙街的那间?”

    穆勒对他的父亲说:“没错。我搬去一间汽车旅馆住几天,因为油漆工人正在粉刷我家,熏得我没办法睡觉。”

    卡内基想到,穆勒家的车道确实停了一辆卡车。

    “我不想走前门,”穆勒气得说明,“因为每次一出门,你派的那些混混就黏着我不放,我看了就讨厌。我请你儿子把车子开进巷子里等我,因为那边属于拖吊区,下车即使只有五分钟也会被吊走。我把今天早上买来的一些工具留在家里,带了几个用得到的东西,然后一起开车去汽车旅馆。”穆勒摇摇头。“我把房间的钥匙给他,要他开门,他走的时候我忘了跟他要回来。结果他趁我洗澡的时候折回来偷东西,拿走了我的手机、钱、皮夹、行李箱,还开走了车子。”他愤慨地补充:“可恶,亏我给了他那么多钱,只差没有跪下去求他改过向上,别再碰毒品。”

    “他真的跟你讲过这些话吗?”卡内基问。

    男孩勉为其难地点头。

    卡内基叹气后,对着行李箱示意。“里面装了什么?”

    穆勒耸耸肩,拿起钥匙来开锁,掀开箱盖。

    卡内基认为,如果昂克案的赃款在里面,穆勒不会说开就开。然而,穆勒取出装钞票的纸袋时,卡内基不禁欣喜了一下。

    但他发现袋子里只有三、四百元左右,多半是卷起来的一元和五元纸钞,他感觉像被淋了一头冷水。

    “家里的钱,”穆勒说明。“油漆工在家里走来走去,我不想把现金留在家里。”

    卡内基以轻蔑的态度将袋子扔进行李箱,气得摔回箱盖。“天啊!”

    “你以为里面装的是昂克案的钞票?”

    卡内基看着四周的电脑终端机,游标慵懒地闪烁着。

    该死的老大哥……费尽了心机监视,却落得这种下场。

    卡内基激动得岔了嗓子。“你跟踪我儿子!你请来油漆工.为的是想偷偷熘走,而且买了子弹、工具……你干嘛上防盗器公司的网站?”

    “货比三家不吃亏嘛。”穆勒以理性回答。“我想买个家用防盗系统。”

    “这全是圈套!你——”

    穆勒向其他警察看了一眼,卡内基发现气氛不对,讲不出话来。他发现部属看着他,有的面露忧愁,有的对长官疑心病发作、乱咬人的言行不敢苟同。穆勒以下巴指向卡内基的办公室,“不如我们进那里去,好好谈一谈?”

    进了办公室,穆勒关上门.转身面对怒发冲冠的卡内基。“状况是这样的,警探。你儿子犯了窃盗罪,也偷了我的车,而我是检方唯一的见证。你儿子犯的罪属于重罪,假如我决定不撤销告诉,他非坐几年苦牢不可。更惨的是,我怀疑你逮到他的时候,他正好跟一些坏朋友在一起。另外,警察的儿子被逮捕,这案子见了报,老爸未来的升迁可能会出问题。”

    “你想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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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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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2-30 09:37:01 | 显示全部楼层
    “对,我想谈条件。卡内基,你的妄想症惹得我烦透了。我是光明正大的生意人,昂克案的钱不是我偷的。我不是小偷,一辈子不偷不抢。”

    他细细看着卡内基,然后伸进口袋,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什么东西?”

    “六个月前的海岸航空班机号码,昂克案发当天下午的那一班。”

    “你怎么弄到的?_”

    “我名下的公司跟航空公司有生意往来,我拉了一些关系,海岸航空的保全主管帮我查出号码。那班飞机头等舱的一个乘客买了单程机票,从橙郡飞到芝加哥,时间是在昂克案发之后的四小时。他没有托运,只带了手提行李。航空公司不肯告诉我乘客的姓名,不过,像你这么勤劳的警察,查一查并不是难事。”

    卡内基凝视着这张纸。“养工处的工人不是看见有人在昂克附近搬行李箱?”

    “也许是巧合,警探,不过我知道我没有偷钱。说不定小偷就是他。”

    纸进了卡内基的口袋。“你想谈什么条件?”

    “把我从嫌犯名单当中剔除,撤掉所有的监视行动。我要恢复以前的生活。我要求你签切结书,声明本案的证据证实了我的清白。”

    “这种切结书在法庭上的作用等于零。”

    “但是,如果有人决定再找我麻烦,这切结书会很难看。”

    “你的意思是,我的饭碗不保。”

    “完全正确。”

    过了片刻,卡内基喃喃说:“这件事你策划多久了?”

    穆勒不吭声,但他回想着:其实不太久。那天午睡被两个警察吵醒了之后,他才开始动脑筋。

    他从自己的投资帐户汇了一些钱去法国的银行,让警方更加深信他准备潜逃出国(法国的帐户完全合法,只有笨蛋才会把赃款藏在欧洲)。

    然后,他自己也从事了一些监视行动,只不过动用到的科技比警方低得多。他穿上连身衣,戴上眼镜和帽子.拿着浇花壶和剪刀.熘进了警察局假装在照顾盆栽植物。

    他第一次被逮捕归案时,就注意到警局里种了不少盆栽。这次他潜进来,低头在观察室外面的走廊跪了半小时,剪剪枝叶,浇浇水,偷听到警方以电子监视器大举入侵他的世界。

    他也听到卡内基父子的对话,听出典型的亲子问题:父亲不太管事,儿子成了愤怒的不良少年。

    穆勒回忆起父子见面之后,卡内基全神贯注在办案上,进走廊时差点被冒充工友的穆勒绊倒,他这时在心里暗笑。卡内基浑然不知穆勒就是工友。

    接着,他连续跟踪了比利几小时,当场逮到比利偷錶,然后施诡计引诱比利帮忙。

    他事先请油漆工来家里粉刷,让自己有藉口把车停在别的地方,也方便藉这机会去住汽车旅馆。

    然后,他以警方的监视系统来反制警方,引领警察误认他就是昂克案的大盗,然后他去买旅游书、子弹和工具,并且上了防盗器材和旅行社的网站浏览.让警方误以为他准备再做最后一票,然后逃到别州。进了汽车旅馆,他引诱比利,卡内基偷走行李箱、信用卡、手机和车子,方便警方追查,当场逮个正着。

    他现在对卡内基说:“对不起,警探,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谁叫你死也不相信我没犯法。”

    “你利用了我的儿子!”

    穆勒耸耸肩。“又没少一块肉。往好的,面去想想,这是他第一次被逮捕,幸好他挑上的受害人不愿追究。如果换成其他人,他的运气不会这样好。”

    卡内基从百叶窗的缝隙看见儿子。比利正站在黑格的办公桌旁边,神情落寞。“他还有救,警探。”穆勒说。“如果你想救他的话……怎样,谈成了吗?”

    他厌恶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厌恶地点了一下头。

    在警察局外面,穆勒把行李箱抛进自己车子的后车厢。车子稍早已经由警方拖吊过来。

    他开车回家,走进屋门。油漆工人显然完成任务了,但油漆味依旧浓重。他走在一楼,打开窗户来通风。

    他漫步走向花园,看着堆积成小山的覆土。那天午睡被打扰了之后,他便抽不出时间来拨平覆土。

    他看看手錶。他想打几通电话,却决定改天再打,现在莳花弄草的兴致正高昂。他换了衣服,进去车库拿起亮晶晶的新铲子。今早他去家得宝买了一些工具,这铲子是其中一项。他开始推平黑棕色的覆土,让它平均佈满整座大花园,动作一丝不苟。

    忙了一小时后,他喝啤酒休息一下。他坐在枫树下,啜饮着海尼根,审视着房子前面的街道。这几个月来,卡内基每天派人来站岗监视,现在总算不见人影了。哇,不再被人监视的感觉真舒畅。

    他的视线移向一颗小石头,落在一列玉米和番茄藤的中间。小石头底下三英尺处埋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昂克公司的五十四万三千三百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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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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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2-30 09:37:16 | 显示全部楼层
    得手的当天下午,他把钱埋进花园,随后丢弃养工处的制服,驾驶偷来的卡车前往灯郡机场,以假名搭飞机去芝加哥。那一趟是防范未然的措施,万一遭警方怀疑时,这一条线索能引开警方的调查。由于卡内基警探锲而不捨,他只好搬出这一招来声东击西。

    杰克.穆勒计画窃案时,连最小的细节也不愿放过,难怪他从事窃盗业十五年,其间从来没有失手过。

    几个月来,他想把赃款寄给位于迈阿密的洗钱仲介——赃款摆着不能赚利息这点让他气炸了。然而,卡内基追得那么紧,他也无胆放肆。现在可以挖出来寄走了吧?

    不行,他暗自决定,最好还是等天黑再说。

    何况,天气暖和、天空晴朗,在美好的春天种种花是最令人心旷神怡的事了。穆勒把啤酒喝完,拿起铲子,继续处理刺鼻的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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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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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3 10:25:26 | 显示全部楼层
    《坏胚子》


    安眠吧,吾儿,宁静将临,整夜安眠吧......

    这首摇篮曲的歌词反覆萦绕黎姿的脑海,片刻不停歇,与打得屋顶和窗户滴答响的奥勒冈雨滴有得比。

    女儿贝珊三、四岁的时候,她常唱这首儿歌给女儿听,如今它占据了她的大脑,不断迴盪。二十五年前,他们家在底特律的近郊,母女俩坐在厨房里面,黎姿.坡里默斯驼背坐在福米加桌子前,努力开源节流。年轻的黎姿是节俭的人妻人母。

    她唱着儿歌给坐在对面的女儿听,女儿为母亲的巧手深深着迷。



    有疼爱你的我在身旁,整夜安眠吧。

    沉沉入睡之时悄悄降临,

    休眠于丘陵与谷地之间,



    黎姿觉得右手臂抽痛了一下,这只手上的伤口始终无法痊癒。她这才发现右手仍紧握着话筒,她刚才听到的消息太令人震撼了:女儿正要过来。

    母女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联络了。



    眷顾吾儿,整夜安眠吧。



    黎姿终于放回话筒,感觉血液冲进手臂,刺刺麻麻的。客厅里有一张家传的刺绣沙发,她在沙发上坐下,揉着隐隐作痛的前臂。她觉得头重脚轻,思绪紊乱,彷彿不确定刚才那通电话到底是真的,或者是梦境中虚无缥缈的一幕。

    可惜她并非处在安眠状态。贝珊确实出发了,再过半小时,就会站在黎姿的门口。

    外面的雨持续落下,落在黎姿院子里的松树上。她在这栋小房子住了将近一年,距离最近的郊区也有几英里之遥。多数人会嫌这房子太小、太偏远,但对黎姿而言,这里犹如绿洲。身为寡妇的她身材纤痩,现年五十五、六岁,繁忙的生活让她无暇整理家务事。房子小一点,她两三下就能清理干净,让她有时间去忙正事。她称不上是深居简出,只是喜欢以这片森林作为缓冲区,把邻居隔绝开来。如果有男性友人来访,小房子也能让他们说不出“嘿,我想到一个点子,不如我搬进来一起住吧?”之类的话。如果真的被人这样问,黎姿会环视屋内,解释说这房子只有一间卧房,空间太小了,挤来挤去不抓狂才怪。

    丈夫去世之后,她下定决心终身不改嫁,也不和男人同居。

    她的思绪这时飘向先夫吉姆。在吉姆死前,女儿已经离家,与家人断绝了往来。父亲过世了,女儿连一通电话也不来,更不可能前来奔丧,黎姿一想到这就心痛。女儿绝情绝义到了极点,黎姿气得直发抖,但她硬是按捺住怒火,同时提醒自己,无论女儿今晚的目的何在,她们肯定没有时间挖掘两人之间的痛苦回忆,飞机失事残骸般的回忆。

    黎姿向时钟瞄了一眼,赫然发现,挂断电话已经是将近十分钟前的事了。

    她急忙走进缝纫室。缝纫室是整栋房子最大的房间,装饰了她自己和母亲制作的刺绣,也有十几架子的线轴,有些从一九五〇、六〇年代保存到现在。上帝创造的各种色调,这些线轴一应倶全。也有满满几盒子的佛格和巴特瑞克花样。缝纫室的主角是一台旧的电动胜家缝纫机,不含新机种具备的先进针凸轮,也没有灯泡、复杂的隔距或旋钮。这台缝纫机已有四十年的歷史,外层涂了黑色珐瑯,耐磨耐操,近似她母亲生前爱用的那一型。

    黎姿从十二岁开始缝纫。遇到情绪低潮的时候,缝纫是她的慰藉。她喜欢缝纫的每一个步骤:如选购布料时,听着店员翻转布板撞出的啪、啪、啪声,拉出一码又一码的布(黎姿能目测店员拉出的布匹长度,准确到几乎毫釐不差)。黎姿也喜欢用针把干燥而透明的纸固定在布料上。她喜欢以沉重的齿边布样剪刀来裁出锯齿状的花样。她喜欢把缝纫机准备好、旋绕梭心、把线穿进针头……







    缝纫具有稳定人心的作用:棉花来自土地,羊毛来自动物,混合两者之后制造出全新的产物。几年前她的右手臂受伤,过程中最令她难以忍受的是整整三个月无法使用缝纫机。

    缝纫对黎姿而言具有疗效,但更重要的是,缝纫与她的职业息息相关,使得她生活优渥,附近有几衣架的设计师时装正等着她的巧手去修改。

    她的目光向上移到时钟。十五分钟。恐慌像拳头打在心上,令她唿吸艰难。

    二十五年前的那天歷歷在目——贝珊穿着法兰绒睡衣裤,坐在摇摇晃晃的厨房桌前,对着母亲灵巧的手指着迷,母亲边忙边唱歌给她听。

    安眠吧,吾儿,宁静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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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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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3 10:25:4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段回忆衍生出几十件往事,进一步让黎姿心中滋生出的焦躁情緖高涨,有如后院那条被雨水灌满的小溪。她这时以坚定的态度告诉自己,好了,别只是坐在这里……想想办法。别闲着没事做。她从衣橱找出一件海军蓝的夹克,走到缝纫桌,从一篮子用剩的羊毛布里找出相称的一块,她想用这块为夹克增添一个口袋。黎姿开始忙,抚平这块布,以裁缝粉笔来画线,找来剪刀仔细剪裁。她专心在做手边的工作,却无法不去顾念着女儿即将到来——也挥不走多年前的往事。

    例如顺手牵羊的那次,那年贝珊才十二岁。

    黎姿回想:那天电话响了,她过去接听,来电者是附近一家百货公司保全部门的主管.内容令黎姿和吉姆震惊——贝珊提了一个纸袋,里面有将近一千元的首饰,她被当场抓到。

    父母亲赶去百货公司向经理求情,希望不要提出告诉。父母说,一定是搞错了。

    “怎么会?”保全经理语带怀疑。“从她身上又搜出了五支手錶和一条项炼,全放在购物袋里面。我的意思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搞错了。”

    父母再三保证下次不再犯,而且发誓女儿再也不进这里一步,保全经理才答应不报警处理。

    出了百货公司,四下无人之后,黎姿转头对贝珊发飙:“妳到底为什么做那种事?”

    “有什么不可以?”女儿以平淡的语调说,脸上挂着不悦的微笑。

    “太蠢了。”

    “关我什么事。”

    “贝珊……妳为什么这样?”

    “怎样?”她装煳涂。

    为了管教她,黎姿尽量以言语和她沟通,用脱口秀和心理医生传授的管教方式,但贝珊总是摆出无聊而心不在焉的表情。黎姿只好以模稜两可的一句话警告她,从此死了心,黎姿的口头警告显然无效。

    她这时回想:缝纫时,无论是夹克或洋装,只要肯花心血,一定能缝制成心目中的成品.其中并没有什么大学问。然而,抚养子女时,即使付出一千倍的心血,得到的结果依然和希望与梦想相反,简直太不公平了。

    黎姿以敏锐的灰眼珠检査这件羊毛夹克.确认口袋缝得平整,也缝对位置。她暂停动作,抬头望向漆黑的窗外,望向松叶的尖刺轮廓,看到的却是更多不堪回首的往事画面。贝珊的嘴巴多脏啊!她常瞪着爸爸或妈妈说:“去你的,你死也别想逼我跟你去。”或是,“妈的,你有没有搞错啊?”

    也许他们抚养贝珊时,态度应该严厉一点。在黎姿的娘家,如果讲脏话或跟大人顶嘴,或是不照父母的吩咐去做事.一定会讨来一顿鞭打。她和吉姆从来没打过贝珊,也许当初应该要打她几下屁股才对。

    吉姆继承了一间仓库,由夫妇俩经营。有一次有人请病假,吉姆需要女儿过来帮忙,女儿却对他出言不逊:“我宁愿死,也不要跟你进那个鬼地方。”

    她的父亲被这话吓得缩起身子,黎姿却冲向前去,“不准用那种口气对妳爸爸讲话。”

    “怎样?”贝珊以讽刺的口吻说。“不然我该怎么跟他讲话?像百依百顺的乖女儿吗?他想生的大概是那种女儿,可惜生错了。”她抓起皮包往门口走去。

    “妳要去哪里?”

    “去找朋友。”

    “不准,给我回来!”

    贝珊以摔门代替回答。吉姆正想去追,她却一熘烟不见人影了,积雪两个月的雪地被鞋底踏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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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 10:25:55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交了什么样的“朋友”?

    翠喜、艾瑞克、史恩……这些小孩的家庭价值观和黎姿家截然不同。黎姿和吉姆叫她别跟这些人交往,她当然不听。

    “我跟谁交朋友,你们管不着。”贝珊气沖沖地说。她这年已经十八岁大,长得和母亲一样高。她竖目横眉走过来,心情七上八下的黎姿则向后退。贝珊接着说:“妳又对他们瞭解多少?”

    “他们不喜欢妳爸爸和我——瞭解这么多就够了。陶德和琼恩的小孩有哪一点不好?布莱德的小孩呢?妳爸爸和我认识这两家人好多年了。”

    “他们哪一点不好?”贝珊尖酸地嘟囔。“他们啊!全是废物。”这次她一把抓起皮包和香烟,大摇大摆走出门。她刚学会抽烟。

    黎姿现在右脚踩着缝纫机的踏板,马达发出独特的运转声.然后转成喀达、喀达、喀达声,她看着针上下穿梭,在口袋周围留下一排紧緻的缝线。

    喀达、喀达、喀达......

    上了初中,贝珊天天拖到晚上七、八点才回家。就读高中时,她回家的时间更晚了,有时候整晚不回来。周末也一样,她从家中蒸发,不愿跟父母有任何往来。

    喀达、喀达、喀达。缝纫机的摩擦声具有韵律,稍微抚平了黎姿的情緖。但她看,下时钟之后又开始恐慌了起来,她的女儿随时可能上门了。

    她的女儿,她的小贝比……

    安眠吧,吾儿......

    连年困扰黎姿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出了什么错?她不断追溯女儿童年的情景,希望探究出贝珊彻底排斥母亲的原因。黎姿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表里如一而且讲道理,每天为家人洗手煮羹汤,也帮女儿洗衣、熨衣,帮她买她需要的物品。女儿竟然只会嫌她太固执.嫌她敎养女儿的态度不知变通,有时候太严厉。

    严格管教子女又不是什么大罪过。何况,贝珊对慈祥的父亲同样一肚子气。吉姆的个性随和,呵护女儿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可以说是十全十美的父亲。他会教贝珊和同学写作业.在黎姿忙不过来的时候载贝珊去上学,晚上她就寝前会朗读故事书给她听,帮她盖被子。他会发明“特种游戏”来陪贝珊玩,多数儿女对这种亲情是求之不得。

    但是.贝珊也常对爸爸大发雷霆.想尽办法避免和父亲共处。

    究竟贝珊为何变得如此偏激?黎姿遥想过去.希望回想出残害女儿身心的事件,却怎么想也想不到。黎姿的思绪再度转回多年前已想出的结论上:尽管这种说法显得不厚道又残忍,她觉得女儿一出生就和她不同,一定是脑神经搭错了线,女儿才会事事与父母作对。

    黎姿看着这块布,以修长而光滑的手指抹平它,这时又想起另一件事:女儿确实是叛逆,没错。但女儿会不会对她构成威胁?

    黎姿现在承认,今晚坐立难安的原因不只是迷途女儿即将登门和她作对,原因也包括今年二十几岁的女儿令她害怕。

    她把视线从缝纫机上的夹克移开,转而注视打在窗户上的雨水。她的右手臂麻痛起来.让她联想到几年前恐怖的那一天。经过那次的惊魂后.她被逼得永远离开底特律,至今仍时常被梦魇惊扰得喘不过气来。那一天,黎姿走进一家珠宝店,惊然发现一把手枪对准她。持枪男子扣下扳机时,枪口冒出黄色的闪光至今仍歷歷在目。她记得她听见惊人的枪响,体会到子弹射进手臂时的那股麻木的震撼感。她被打倒在瓷砖地板上匍匐,不知如何是好,痛得惨叫。

    女儿当然和那件枪击案无关。然而黎姿理解到,贝珊和那次抢劫案的持枪男子一样,有能力也有意愿对她扣下扳机。她能证明女儿确实具有危险性。几年前,贝珊已经搬到外面去住了一段时间,黎姿想去为吉姆扫墓,那天的雾浓得像棉花,她快走到墓碑时才发现有人站在坟前。她吃惊的是,这人是贝珊。黎姿缓步退后,靠浓雾当作掩蔽,心脏狂跳着。她考虑了许久,最后认定自己无胆面对女儿,决定在女儿的挡风玻璃留张纸条了事。

    黎姿走到女儿的雪福莱车,想从手提包挖出纸笔,碰巧向车子里面瞄了一眼,顿时心寒了一阵:一件夹克、一堆纸张,下面半掩半现的是一把手枪和几个塑胶袋,里面装的是白粉,黎姿推测是毒品。

    唉,她现在心想,她的女儿,她的贝珊.坡里默斯,的确有杀人的能耐。

    黎姿将脚抬离踏板,缝纫机沉寂下来。她扳开夹子,剪断残余的线。她把夹克穿上,在口袋放几样东西,照照镜子看,总算对自己的手工感到满意了。

    接着,她凝视着自己阴郁的脸色。快走啊!她听见脑海深处冒出这句话。贝珊很危险!趁她来之前赶快离开这里。

    但黎姿踌躇了片刻之后,叹气作罢。她当初迁居西北部的原因之一是,她查出女儿已经搬来这里。黎姿一直有追查女儿住处的打算,却又莫名地兴致缺缺。她这时心想,不行,留下来跟贝珊见一面也好。但经过那次抢案的教训之后,她已经学聪明了。黎姿这时把夹克挂上衣架子,走向衣橱,从最上层取来一个盒子,里面放的是一把小手枪。吉姆几年前送枪给她时,把这把枪称为“淑女枪”,她拿出盒子里的枪凝视着。

    安眠吧,吾儿,整夜安眠吧......

    随后,她开始反胃,颤抖起来。不行,她不可能对女儿动枪,绝对不可能。

    让女儿永远安息的念头简直无法想像。

    反过来说……假如演变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她将如何抉择?假如女儿被心中的恨意沖昏了理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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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 10:26:08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为了自救,有办法枪毙贝珊吗?

    身为人母的人,永远不应该被逼得做这种抉择。

    她迟疑了良久,正要把手枪放回盒子去时,一阵闪光照得她停手,车头灯照亮前院,光线投进了缝纫室,在黎姿身旁的墙上映照出点点黄色猫眼石的图案。

    黎姿再向手枪瞥一眼,却没有把手枪放回衣橱,反而把枪放在门边的梳妆台上.用小布垫盖住。她走进客厅,看着女儿把车停在车道上.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不熄车灯,雨刷快速来回甩着,女儿踌躇着不下车。黎姿怀疑女儿裹足不前的原因不是怕淋雨。

    拖了很久很久,车灯才熄灭。

    黎姿告诉自己,往好的一面去想吧,说不定女儿变了一个人。说不定女儿只是想来示好,想弥补多年来背弃母亲的过错,她们总算能开始经营一段正常的母女关系。

    尽管如此.她回头望了一下缝纫室,看见手枪摆在梳妆台上。她告诉自己:去拿来放进口袋。

    接着又心想:不行,放回衣橱去。

    黎姿选择以上皆非.把枪留在梳妆台上,毅然走向房子的正门。她打开门来,感觉冷冷的水雾蒙上了脸。

    苗条年轻的贝珊走进门口,停下脚步,看见她剪影的黎姿不禁后退。贝珊驻足一阵子,随即关上门进来。

    黎姿待在客厅的中间,紧张兮兮地交握双手。

    贝珊摘下防风夹克的帽兜,拭去脸上的雨水,她的脸红通通的,略带沧桑.没有化妆,黎姿知道.她今年二十八岁了,外表却比实际年龄苍老。她剪短了头发,露出小小的耳环。不知为什么,黎姿想知道耳环是别人送的,或者是她自己买的。

    “哇,哈啰.女儿。”

    “母亲。”

    黎姿先是迟疑,然后呵出缺乏感情的短促一笑。“妳以前叫我『妈妈』。”

    “有吗?”

    “有,妳不记得吗?”

    两人握握手。黎姿认为,女儿其实记得,只是不愿承认而已。她上上下下端详着女儿.贝珊的视线在小客厅里打量一阵,目光落在一张她与父亲的合影上——父女站在密西根州老家附近的船坞上。

    黎姿问:“妳打来的时候说,有人跟妳说我搬来这里。是谁?”

    “不重要,只是某个人。妳在这里住多久……”她越讲越小声。

    “两、三年了。妳要不要来一杯?”

    “不要。”

    黎姿记得,女儿十六岁的时候偷喝过啤酒被她逮到,因此现在怀疑女儿可能曾经喝上瘾,戒掉之后不敢再沾。

    “那就来杯茶或咖啡吧?”

    “不要。”

    “妳知道我搬来西北部了?”贝珊问。

    “妳老是把西北部挂在嘴边,常想要脱离……呃.离开密西根,搬来这里住。后来妳搬走了之后,家里收到别人寄给妳的信。从西雅图寄来的。”

    贝珊点点头。该不会是在微微苦笑吧?好像在气自己太粗心,离家却留下线索。“所以妳搬来波特兰,想跟我住得近一点?”

    黎姿微笑说:“大概吧。我考虑要主动去找妳,可惜后来壮不起胆子。”黎姿感觉泪水盈眶.女儿则继续以视线检查客厅。房子小归小,家俱、电子产品和陈设却具有一流的水准,全是黎姿近年辛苦挣来的收获。两股情绪在黎姿心中针锋相对:她既希望女儿看见她收入颇丰,会想再和母亲团圆,她同时也对自己优渥的家境感到尴尬。从女儿的服装和廉价的假首饰来看,她大概是入不敷出。

    沉默如火焰燃烧着黎姿的皮肤和心。

    贝珊打开左手,母亲注意到一枚小巧的订婚戒指以及一枚式样简单的金戒。黎姿的眼泪终于决堤。“妳——?”

    贝珊顺着母亲的视线看见了戒指。她点头。

    黎姿想着,女婿是什么样的人?性情像吉姆一样温顺吗?能够调和女儿倔强的脾气吗?或者跟贝珊一样执拗?

    “妳有小孩吗?”黎姿问。

    “妳不必知道。”

    “妳有在上班吗?”

    “妳想问的是,我是不是变了,母亲?”

    黎姿不想听答案,连忙说起自己的事情。“我在想,”她的口气些许透出穷途末路的意昧.“我可以搬去西雅图,我们可以经常见面……甚至可以合作。我们可以合伙做生意,五五分帐,一定能合作得很愉快。我一直认为,我们天生适合在一起,我一直梦想要——”

    “母亲,妳想和我合作?”她瞥了缝纫室里头几眼,以下巴指向缝纫机和挂衣架。“那种生活我不屑过,从小到大都一样,永远也不能适合我。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妳真的还搞不懂.对不对?”字字句句搭配着冷淡的腔调,斩钉截铁回答了黎姿的疑问:贝珊的个性丝毫不变。

    黎姿的口气严厉了起来。“那妳为什么来找我?妳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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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 10:26:2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认为妳知道吧。”

    “不知道,贝珊,我不知道。妳是想抓狂报复一下吗?”

    “也可以这样说吧。”她又在客厅里东看西看。“我们走吧。”

    黎姿的唿吸越来越急促了。“为什么?我们做的每一件事,全是为了妳好。”

    “我倒认为,全是为了你们自己好。”女儿的手上多了一把枪,黑色枪口不太有精神地指向黎姿的方位。“到外面去。”贝珊沉声说。

    “我的天啊!不要!”黎姿倒抽一口气,因为珠宝店枪击案的情景重回脑海,她的手臂又刺痛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而下。

    她想到梳妆台上的手枪。

    安眠吧,吾儿......

    “我哪里也不去!”黎姿边说边擦泪。

    “由不得妳,到外面去。”

    “妳想做什么?”她绝望地问。

    “做我老早就应该做的事。”

    黎姿站不住了,倚在椅背上。女儿注意到黎姿左手徐徐挪向电话,只剩几英寸远。

    “不行!”女儿咆哮。“别靠近电话。”

    黎姿向话筒看了一眼,神态绝望,然后照她的话去做。

    “跟我来。”贝珊说。

    “现在?外面在下雨。”

    贝珊点头。

    “让我去拿件外套。”

    “门边挂了一件。”

    “那件不够暖和。”

    贝珊迟疑着,彷彿想说,以即将发生的事来说,暖不暖和并不重要。但她点头说:“别想打电话,我会盯着妳看。”

    黎姿走进缝纫室的门,拿起她刚才缝制的那件海军蓝的夹克,慢慢穿上,视线固定在梳妆台上隆起的小垫布。手枪藏在下面。她再向客厅瞄一眼。女儿凝视着一帧加框的相片,十一、二岁的她站在父母身边。

    她可以快速转身,伸手拿枪,回头瞄准女儿,喝斥女儿把枪丢掉。

    母亲,我能感觉妳在身旁,整夜安眠......

    父亲,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整夜安眠......。



    然而,假如贝珊不肯丢枪呢?

    假如贝珊硬是举枪想开火呢?

    到时候黎姿怎么办?

    为了自救,她对女儿下得了毒手吗?

    安眠吧,吾儿……

    贝珊依然背对着她,专心看着相片。黎姿办得到,她有办法转身快速开一枪的。她感觉到手枪的重量,觉得手臂被手枪拖得隐隐作痛。

    她却只是叹气。

    答案是否定的,断然否定。她宁死也不愿伤害骨肉。无论出了门淋雨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她也无法伤害女儿。

    黎姿把枪放回梳妆台,向贝珊走过去。

    “走吧!”女儿说着把手枪插进牛仔裤的腰带,粗鲁地抓着母亲的手臂,牵着她出门。黎姿想到,母女上一次有肢体的接触已至少是四年前了。

    她们停在门廊上,黎姿勐然转身面对女儿。“做这种事的话,妳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会,”女儿说,“不做的话,我才会后悔。”

    黎姿感觉一阵雨水打在脸颊上,和泪水汇聚成河。她望向女儿,发现女儿的脸同样又湿又红,但她知道女儿的脸颊只有雨水,完全没有眼泪的成分。她低声问:“我到底做错什么事,让妳这样恨我?”

    贝珊不回答,因为这时第一辆警车驶进了院子,红、蓝、白色的灯光照亮了四周硕大的雨滴,恍若国庆日的烟火。随后又来了几辆。一名三十几岁的男子从第一辆下车,身穿深色防风夹克,颈子挂着一份识别证,他走向屋子,背后跟来两位身穿制服的州警。他向贝珊点头。“我是丹.席斯,奥勒冈州警局。”

    贝珊和他握手。“我是贝珊.坡里默斯警探,西雅图市警局。”

    “欢迎光临波特兰。”他说。

    她以嘲讽的态度耸耸肩,接下他手中的手铐,牢牢为母亲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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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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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 10:26:37 | 显示全部楼层
    贝珊被冷雨淋得麻痺,也被五味杂陈的情绪沖刷得知觉迟钝,她听着州警席斯对黎姿宣读:“黎姿.坡里默斯,妳遭到逮捕的原因是涉嫌谋杀、谋杀未遂、攻击、持枪械抢劫,以及买卖赃物。”宣读完毕之后,他说明黎姿即将在奥勒冈州接受提堂审讯,讯问内容和她在本地犯下的几项罪嫌有关,但密西根州有权将她引渡回去受审,因为警方对她发出过几道通缉令,其中一项罪名是一级谋杀。

    今天的白天,贝珊抵达机场时,前去迎接的人是奥勒冈州警席斯。由于她不是奥勒冈州的警察,未经申请无法将佩枪带过来,来不及办手续的她只好向这位州警借枪。贝珊这时向他比手势,把枪还给他,然后转身监看另一位州警对母亲搜身的过程。

    “女儿。”黎姿的口气悲哀,有恳求的意味。

    贝珊装聋,席斯对穿制服的年轻州警点头,要他把黎姿押进警车。贝珊这时却对他喊停。

    “等一下,再仔细搜她的身体一遍。”

    州警傻眼了,从头到脚看看瘦小的黎姿,怎么看都觉得她像儿童一样不具威胁性。然而席斯也点点头,对一名女警示意,由女警以专家的身手彻底对黎姿搜身。女警摸到黎姿的腰背时皱起了眉头,她掀起黎姿的海军蓝夹克后面时,黎姿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原来夹克里面缝了一个小口袋.里面藏了一把小蝴蝶刀,以及一支手铐的万用钥匙。

    “好险。”席斯低声说。他对女警点头,女警再捜身一遍,这次没有再意外捜出东西。

    贝珊说:“我记得她以前玩过这种把戏。她常在衣服里面缝暗袋,方便顺手牵羊,也可以藏刀枪。”贝珊冷笑一阵。“缝纫和抢劫是她的专长。”她收起笑容.“当然杀人也是。”

    “妳怎么能对亲生母亲做这种事情?”黎姿怒骂。“妳这个叛徒。”

    贝珊看着她被押进警车,无动于衷。

    席斯与贝珊走进客厅,女警贝珊再次环视价值数十万的赃物,这时席斯说:“谢谢妳,警探,难为妳了。我们急着逮捕她,却又担心伤害到无辜。”

    逮捕黎姿的场面确实可能演变成腥风血雨,因为以前就发生过。几年前在密西根州,黎姿和男友布莱德.塞尔比结伴在安娜堡抢劫珠宝店,黎姿遭到保全人员的突袭,右手臂中弹,却还能改用左手开枪击毙保全与一位顾客。随后警方闻讯赶来,其中一人也命丧黎姿枪下。黎姿设法逃离现场,离开密西根州,在波特兰定居下来,和布莱德东山再起。她继续从事自己的专长——抢劫珠宝店和名牌时装精品店,然后运用裁缝的绝活修改时装,转卖给别州的人去销赃。

    奥勒冈州警接获线报得知,黎姿涉及西北部最近发生的一连串抢案,以假名购买一栋小平房,定居在波特兰。承办本案的州警调查出她女儿是西雅图市警局的警探,因此用直升机将贝珊空运到波特兰机场,她单独从机场开车前来劝母亲弃械投降。

    席斯说:“她名列两个州的十大通缉要犯。我另外也听说,她在加州也开始走红了。很难想像吧,自己的母亲。”他自觉这话太粗线条,讲不下去了。

    但贝珊不以为意。她悠悠说,“我的童年就是持枪抢劫、闯空门、洗钱……我父亲有一间仓库,利用仓库来销赃。仓库是他从他父亲那里继承过来的,用来当幌子。对了,他父亲也从事这一行。”

    “妳的爷爷?”

    她点头。“那间仓库啊……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还嗅得到那种味道、感觉得到那种寒意。我只进过那里一次,那时候好像才八岁大吧,里面堆满了赃物。那天我父亲把我留在办公室里几分钟,我开门偷看外面,看见他和几个朋友把一个人打得好惨,差点出了人命。”

    “照妳这样说,他们保密的功夫做得不太彻底。”

    “保密?拜托,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要让我也踏进这一行。我父亲发明了一些游戏,他称之为『特种游戏』,叫我去朋友家玩,探勘别人家里有什么贵重物品.摆在什么地方。不然就是教我去注意学校的电视和录放影机摆在哪里,然后回家告诉他,他还教我注意分辨门锁属于哪一类型。”

    席斯摇头表示吃惊。然后他问:“可是,妳从来没犯过法吧?”

    她哈哈笑说:“其实有——我有一次顺手牵羊被抓到。”

    席斯点头说:“我十四岁的时候偷了一包香烟,屁股被老爸用皮带抽了几鞭子,现在想起来还会痛。”

    “你误会了,”贝珊说,“我被抓到,是因为我想退还母亲偷回家的东西。”

    “什么?”

    “她带我去店里偷东西,因为母亲带着女儿比较不会让人起疑心。我看见她偷了几支錶和一条项炼。我们回家了以后,我把赃物放进袋子里,带回那家商店。大概是我的动作鬼鬼祟祟的吧,警卫看出来了。我一件赃物都还没机会放回去,就被他逮到了。我把罪扛下来。我怎么敢洩我爸妈的底嘛,对不对?……我母亲气炸了……他们想破了头也无法理解的是,我为什么不跟着他们进这一行。”

    “看样子,妳需要去上上费尔医生的脱口秀。”

    “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了,现在还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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