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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宋慈洗冤笔记3》-净慈报恩寺后山发现无名尸骨(完结)-作者:巫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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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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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30 09: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白首乌想了一下,慢慢说道:“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十年前师叔一家刚来医馆不久发生的事。那时先师还是太丞,常待在翰林医官局,少有来医馆,医馆便交给了师叔在打理,家宅那边也是师叔和师婶在住。那时知母刚满三岁,是师婶年近四十才得的女儿,听说师婶生她时难产,耗了半条命才把她生下来。师婶对知母疼爱得不得了,但师叔只想要儿子,见是女儿,便对知母没那么喜欢。有一天知母去医馆书房玩耍,师叔没看好她,她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瓶牵机药,吃进了肚子里。那牵机药是剧毒之物,知母没能救得过来,死状很惨,小小的身子,疼得头朝后仰,脚向后翻,弯得像一张弓……”他想起当年刘知母的死状,讲到这里时不由得面露惨色。

    宋慈听说过牵机药,据说那是历代皇帝专门赐死臣子所用的剧毒,相传南北朝时的北齐开国皇帝高洋,便常用此药赐死臣下,有一回高洋宴请群臣,席间大鱼大肉,觥筹交错,君臣相谈甚欢,眼见群臣吃饱喝足,高洋突然一翻脸,假言在酒里下了牵机药,将群臣给吓坏了,其中一位侍郎竟直接被吓到肝胆俱裂,当场给活活吓死了。还有传言说,大宋开国不久,南唐后主李煜暴毙而亡,便是被太宗皇帝赐下牵机药给毒死的。宋慈听说过牵机药的名头,但从未见过此物,听着白首乌描述刘知母的死状,不禁一下子想起了刘扁尸骨的模样,也是头脚反弯,状若角弓反张,道:“牵机药是什么毒?”

    白首乌应道:“牵机药用马钱子辅以多种毒物炼制而成,具体用了哪些毒物,我也不太清楚。我听先师提到过,这牵机药民间很是少见,通常是皇宫大内才有,是皇帝赐死臣子用的,服用之人会浑身抽搐,头足相就,状若牵机而死。”

    “既是皇宫大内才有的毒药,”宋慈问道,“何以医馆里会有?”

    “这……先师那时在宫中做太丞,他知晓牵机药的炼制之法,是他自己私下里炼制的。”

    “炼制这种剧毒来做什么?”

    “先师曾说,牵机药虽是剧毒,但若极少量地服用,能有清明头目的功效,倘若外用,还能通络止痛,散结消肿。”

    宋慈听说过“是药三分毒”的说法,也读过父亲宋巩私藏的不少医典,知道药有大毒、常毒、小毒、无毒之分,有“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之说。牵机药虽是剧毒,但若少量使用,能有治病功效,这一点他能理解得了。他道:“刘知母误食牵机药而死,居白英是何反应,刘鹊又是何反应?”

    “师婶那时悲痛万分,哭晕了不知多少次,一醒来便哭晕过去,一连十几天都是如此。师叔倒是没那么伤心,每天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从那以后,师婶对师叔的态度大变,她恨师叔粗心大意,害得知母惨死,从此再不踏足医馆,尤其是医馆书房。后来师叔为了延续香火,买了歌女莺桃为妾,没两年便生下了决明小少爷。师叔很是高兴,对决明小少爷疼爱得不得了,可师婶因此更恨师叔,对莺桃和决明小少爷从没给过好脸色。这几年师婶就没怎么和师叔说过话,医馆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管不问。她在正屋里供奉了知母的灵位,又设了一尊佛龛,平日里把自己关在里面吃斋念佛,很少出来,可她偶有露面时,脾气比以前还大,见了谁都骂,家里人都怕她。师叔也经常避着不见师婶,但凡回家宅那边,都是宿在莺桃房中。如今师叔死在医馆书房,还是被毒死的,师婶私下说……”

    “说什么?”

    “说这是报应,说师叔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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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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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30 09: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应该还记得紫草吧?”

    宋慈原本一直在打听刘知母的死,关于紫草的这一问来得太过突然,白首乌嘴唇一抖,道:“紫……紫草?记……记得。”

    祁老二讲述紫草的事时,曾提及紫草在医馆大堂里帮白首乌给病人固定通木,宋慈马不停蹄地来到提刑司大狱见白首乌,除了打听居白英与刘鹊的关系,就是为了打听紫草的事。他虽然只去过刘太丞家一次,但刘太丞家众人给他的感觉,是压根没人在乎刘鹊的死,反而人人都是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倘若他在刘太丞家查问,只怕人人都是有所遮掩,不会完完全全地对他说实话。如今白首乌被抓进了提刑司大狱,等同于与刘太丞家众人分离开来,而且他是刘扁的弟子,在刘太丞家似乎是受到其他人排挤的,所以宋慈决定找白首乌单独查问。如今他已经知道居白英因为刘知母的死而与刘鹊闹僵,两人虽同居一处屋檐下,却有种至死不相往来的感觉,可是之前祁老二提及刘鹊将紫草贱卖给他为妻时,刘鹊和居白英是一同出现在后堂的,而且今天下午在刘太丞家,祁老二提及此事时,居白英暗使眼色,让石胆打断了祁老二的话,这令他觉得紫草的死似乎另有隐情,再加上紫草死在去年的正月十二,刘鹊则是死在一年后的同一天,这只是巧合,还是有所关联,必须查个清楚才行。他道:“紫草在刘太丞家为婢,是活契还是死契?”

    白首乌应道:“紫草原是孤儿,早年被先师收留做了婢女,是签的死契。”

    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有活契、死契之分。活契是受雇佣的奴婢,到了年限便可离开,也可提前花钱赎身。死契是在主家终身为奴,婚丧买卖无权做主,一切听凭主家安排。紫草既是死契奴婢,刘鹊自然可以将她卖给祁老二为妻。宋慈道:“当初刘鹊为何将紫草卖给卖炭的祁老二为妻,你身在刘太丞家,应该知道吧?”

    白首乌道:“我记得是……是紫草煎药时拿错了药材,险些害了病人的性命,师叔因此将她卖给了祁老二。”

    “犯了这样的错,刘太丞家不想再留下她,将她卖给别人倒也说得过去,可为何非要把她贱卖给祁老二那样上了年纪、长相又丑的人呢?”宋慈道,“这么做,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对。”

    白首乌没有回应宋慈的话。

    “你可是有事瞒着我?”宋慈道。

    白首乌低声道:“我……我……”

    “白大夫,你身陷囹圄,自身已经难保,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刘克庄忽然道,“宋提刑一贯查案公允,你应该是有所耳闻的。如今乔大人已经当你是凶手关押起来,整个提刑司上下,能救你的便只有宋提刑。你若与刘鹊的死没有关系,那就不要对宋提刑有任何隐瞒,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宋大人查案公允,只是……”白首乌为难道,“这些事若是说了出来,只会加重我的嫌疑。”

    “你只管说出来,是不是会加重嫌疑,我自当分辨清楚。”宋慈道。

    白首乌点了点头,道:“不瞒宋大人,其实先师去世之前,已经将……”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已经将紫草许配给了我。”

    宋慈眉头一凝,道:“你继续说。”

    白首乌往下道:“紫草本是流落街头的孤儿,还有当归和远志,他们都是一样的。我记得那是六年前一天深夜,我在医馆里分拣药材,忽然听见很急的敲门声,打开门便看见了紫草。那晚下着大雨,紫草跪在医馆外磕头,浑身都被淋透了,远志背着当归,跟在她的身后,她说当归快不行了,求我救救当归的性命。他们都只有十二三岁,个子小小,面黄肌瘦,我见他们可怜,便让他们进了医馆。当时先师刚从太丞上退下来,那晚正好在医馆书房里著书,还没有休息,他亲自给当归施针用药,救了当归的性命。先师见他们三人无家可归,便在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后,将他们三人收留了下来。先师用药材的名字,分别给他们三人取了名,让紫草在家宅做了婢女,让当归和远志在医馆做了药童。紫草闲暇时常到医馆找当归和远志,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与当归和远志分享。她对医术很感兴趣,在医馆里总是问这问那。先师见她颇有灵性,便让我教她一些医术上的学问。她学得很快,没几天便能熟练地分拣药材,还学会了掌控火候,给病人煎药用药。

    “此后四五年,紫草一有空闲,便来医馆跟着我学医,她对看诊治病越来越熟练,用起各种器具和药材,甚至比做药童的当归和远志还要得心应手,有时当归和远志倒要反过来跟着她学。当归和远志若有出错,她总会当面指出,加以纠正,还有另一个药童黄杨皮,学艺不精,也常被她指出各种错误。她总说看诊治病,稍有差池便会关乎人命,半点也马虎不得,当归和远志都肯听她的,黄杨皮却是屡教不改。黄杨皮跟着师叔,是师叔的贴身药童,连先师都不便说教,紫草却是不留情面,一见黄杨皮犯错便加以指正。她平时待人温柔可亲,却又有如此严格的一面,在医术上一丝不苟,先师对她是越来越喜欢。那时先师看诊病人,我常在旁边搭手,紫草也跟着帮忙,很多时候不用我提醒,她便知道先师要用到什么器具和药材,提早准备妥当,先师那时曾笑言,说我和紫草便是他的左膀右臂,有我和紫草在,他便可以放心地安享晚年了。

    “我大紫草十岁,眼看着她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几年朝夕相处下来,彼此渐渐相熟,越来越亲近。先师看在眼里,有一次把我和紫草一同叫去书房,说有意将紫草许配给我,问紫草愿不愿意,又问我肯不肯照顾紫草一辈子。我少年白头,医馆里人人拿这事说笑,来医馆求医的病人也常对我指指点点,背地里说三道四,说我年纪轻轻就老了,一看便活不长久。先师曾给我问过两门亲事,可人家听信谣言,都没答应。紫草却不在意,什么少年白头、命不久长,她根本不信这些。先师一问她,她便红着脸点了头,我也甘愿照顾她一辈子,先师便许下了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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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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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0 09: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白首乌讲到这里,想起紫草红着脸点头的那一幕,不觉露出微笑。可这微笑转瞬即逝,他摇头叹道:“可是许下这门亲事没几天,先师便去净慈报恩寺看诊,在大火中遇难了……先师走得太过突然,没留下任何遗言,他一辈子无儿无女,师娘又去世得早,偌大一个刘太丞家,最后变成了师叔的家业。师叔做了家主,不认先师许下的这门亲事,不让紫草嫁给我,我求了师叔几次,师叔都不答允,我也没有办法。再到后来,师叔常常因为各种小事对紫草责骂,又不让她继续来医馆这边帮忙,只让她在家宅那边干各种粗活。紫草只能趁师叔、高大夫和羌大夫他们都外出看诊时,才敢悄悄地来医馆,陪着我看诊病人。又过了几个月,我记得是去年过完年后不久,有一天紫草突然变得不大对劲,帮着我看诊病人时心不在焉,煎药时竟拿错了药材,险些害病人丢了性命。她一向心细,从没有这样过,我问她怎么了,她什么也不说,一个人跑回了家宅那边,此后一连好几天躲着不见我。师叔得知紫草擅自来医馆帮忙,还险些害死了病人,勃然大怒,说紫草败坏了刘太丞家多年来的好名声,要将紫草赶出家门,后来便听说师叔将她卖给了送炭的祁老二为妻。我去师叔那里求情,师叔却说这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师婶的意思,我便又去找师婶,师婶直接让石管家把我轰走,不见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去找紫草,想问问她的意愿,商量该如何是好。她一开始仍不肯见我,后来见了我便一直哭,说她对不起我,说她不是个干净的女人。我追问究竟,她却不肯再说。我苦思了一夜,想着该怎么办才好,想来想去,还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祁老二,心想哪怕逃离刘太丞家,哪怕居无定所流落街头,我也要带她离开。我下定了决心,哪知转天,她竟在后院上吊自尽了……”

    白首乌讲到这里,声音哽咽了起来。刘克庄不禁想到了惨死的虫娘,心中对白首乌甚是同情。宋慈却无丝毫同情之意,语气如常地道:“紫草死后,府衙司理参军韦应奎是不是来查过她的死?”

    “韦大人是来过。”

    “韦司理怎么说?”

    “我记得韦大人来了后,先检查了紫草的尸体,说紫草是死于自尽,又查问了紫草为何自尽。得知原因后,他说紫草虽因不肯嫁人而死,但主家本就有权做主奴婢的婚嫁,这不算遭主家威逼胁迫而自尽。当天他便结了案,将紫草的尸体交给师叔处置,然后便走了。”

    “你见过紫草的尸体吧,她的脖子上有几道索痕?”

    白首乌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有两道。”

    “除了索痕,是不是还有别的伤痕?”

    “我没记错的话,她的脖子上好像还有一些抓伤。”

    白首乌的这番回答算是与祁老二的话对应上了。宋慈暗暗心道:“看来紫草的死是有蹊跷,要去见一见韦应奎才行。”嘴上问道:“紫草死前一夜,曾说她对不起你,还说自己不是个干净的女人,你对这话怎么看?”

    “紫草自尽后,我想了很久,尤其是她死前说过的这些话,还有此前她的种种反常。”白首乌迟疑道,“我怀疑会不会……会不会是师叔……对她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你是想说,刘鹊有可能玷污了紫草?”宋慈直言不讳地道。

    白首乌叹了口气,道:“紫草是家中婢女,她的一切都由家主做主。师叔身为家主,要她……要她服侍,她不从也得从……若不是如此,她那几天为何变得心不在焉,为何一直躲着不见我,还说自己不干净,说对不起我?师婶又为何要执意将她卖给祁老二为妻,那般糟践她呢?”

    刘克庄听得直点头,这样的解释甚是合理。宋慈只是默然了一阵,道:“所以你觉得说出这些事,会让人怀疑你想为紫草报仇,有杀害刘鹊的动机,因而加重自己的嫌疑?”

    白首乌点了点头,道:“宋大人说的是。可我当真没有杀害师叔。我昨晚离开书房时,师叔还是好好的,我此后再也没有去过书房,第二天一早我又按师叔的吩咐去回诊病人,直到再回到医馆时,才得知师叔已经死了……”

    “你去回诊了什么病人?”宋慈打断了白首乌的话。

    “是一个叫林遇仙的幻师,住在中瓦子街。”白首乌回答道,“昨晚师叔叫我去书房,说有意传我《太丞验方》,又吩咐我今早去为林遇仙回诊。他说林遇仙患有耳疾,嘱咐我带上香附和冰片,若是林遇仙耳疾未愈,耳道仍有瘙痒流脓,便取香附一两、冰片一分,一起研磨成细面,以香油调和,均匀涂抹在耳道内。这一验方,其实我是知道的,之前太学司业来医馆治疗耳疾时,我就见师叔用过了。我今早赶去中瓦子街,见到了林遇仙,他的耳疾果然没痊愈,我便依验方用药……”

    “你刚刚说什么?”宋慈忽然声音一紧,“太学司业?”

    白首乌应道:“是太学司业。”

    “你说的可是何太骥?”宋慈的声音又紧了几分。

    “是何太骥。”白首乌应道,“我听说他不久前死了,他的案子好像还是宋大人你破的。”

    “何司业到刘太丞家看诊,”宋慈追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首乌回想了一下,道:“过年之前吧,应该是腊月下旬。具体是哪些天,我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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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0 09: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哪些天?”宋慈道,“这么说,何司业到过刘太丞家不止一次?”

    白首乌点头道:“我记得他来过三次,是连着三天来的,三次都是师叔给他看诊,亲自给他用的药。”

    “何司业只是单纯来看诊,没做别的事?”

    “我记得他每次来,除了看诊,还会与师叔在书房里单独见面,一见便是好长时间,师叔每次都会关上门,吩咐黄杨皮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

    “你可知他们二人关起门来说些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宋慈的眉头紧皱起。他之前便觉得何太骥的死有一些疑点未能解开,此时听了白首乌所言,这种感觉就变得极为强烈。他陷入沉思之中,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写著一部医书,一部囊括毕生医术的医书,在你看来,需要多长时间?”等到宋慈再说话时,他已然另起他问。

    白首乌应道:“我医术尚浅,没写过医书,不敢说用时多久。但我见过先师著书,六年前先师从太丞任上退下来后,便开始著述医书,直到他去世,前后长达五年,他的医书仍没完成。医术本就没有止境,遇到的病症越多,积累的经验就越多,医术也就越高,所以我想,写著一部医书,应该是一辈子的事吧。”

    刘扁著述医书,前后用时五年仍未完成,然而刘鹊著述《太丞验方》,只是最近一个多月的事,总计五部十六篇的内容,眼下竟只剩最后一篇还没完成。短短一个多月,刘鹊真能写完一部凝聚毕生心血的医书吗?宋慈暗暗摇了摇头。白首乌曾提及刘扁将自己所著的医书视若珍宝,常随身带着,最后毁于净慈报恩寺的大火,但若刘扁所著的医书并没有毁掉,而是被同去净慈报恩寺的刘鹊得到了呢?刘鹊著述《太丞验方》,倘若不是自己一边思考一边落笔,而是有现成的医书加以增删修改,所用时日如此之短,便能解释得通了。宋慈暗想至此,问道:“之前在刘太丞家时,你曾提及刘扁著述过医书,但是毁于净慈报恩寺的大火,没能留存下来。据我所知,当初刘扁去净慈报恩寺时,只有刘鹊相随,你是没有跟着去的。那医书被毁一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白首乌应道:“是师叔说的。”

    宋慈又问:“刘扁和刘鹊关系到底如何?此间没有别人,你大可实话实说。”他记得白首乌说过刘扁和刘鹊关系很好,但弥音曾提到,刘扁和刘鹊同去净慈报恩寺的路上,彼此什么话也不说,这实在不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

    “不瞒大人,师叔来医馆的头几年,先师一旦有空回了医馆,他们二人便常在一起谈论医道,斟酌验方。后来先师不做太丞,回到医馆常住,他们二人每天都能相见,聚在一起谈论医道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少。先师去世的那年,几乎没再见他与师叔谈论过医道,他们二人平时很少说话。”

    “这么说,他们二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好?”

    白首乌点了点头,道:“我身在医馆,当着师婶和高、羌二位师弟的面,这些话我实在不便说出来。”

    宋慈稍稍想了一下,问道:“刘鹊近来身体如何?”

    “过去这半年里,师叔身体一直不大好。他染上了风疾,时常头晕目眩,有过好几次突然晕厥,试过了各种验方,只能稍微缓解症状,但一直治不好。”

    “那最近这段时日,”宋慈又问,“刘鹊除了见过太学的何司业,还见过哪些病人?”

    “师叔白天通常都在医馆看诊,见过的病人着实不少,我一时也说不齐全。”

    “有没有一些特别的病人?比如身份地位非比寻常,或是性情举止尤为怪异之人。”

    “性情举止怪异的倒是没有,若说有身份地位的病人,太师府的夏虞候倒是来过,还有新安郡主也曾来过。”

    “你说的是韩太师身边的夏震吧,”宋慈道,“他也患病了吗?”

    “夏虞候患有甲藓,以前先师不做太丞回到医馆坐诊时,他便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找先师医治,过去几年一直如此。那时夏虞候的脚指甲总是变色脱落,为此他甚是烦扰,我记得先师曾宽慰夏虞候,说他正中间的脚趾最长,乃是大富大贵的脚相,不必为此小疾担心。可这甲藓虽是小疾,却难以根治,夏虞候须得隔三差五来医馆用汤药泡脚,趾甲才不至于脱落。那时因为夏虞候经常来,紫草不用先师吩咐,便知道该抓哪些药煎剂,倒在桶里给他泡脚。先师不在人世后,夏虞候一开始还来医馆泡脚,去年过完年后,就没见他来过了,我还以为他的甲藓已经好了。前些日子又见他来了医馆,请师叔给他医治甲藓,还隔三差五地来了好几次,我才知他的甲藓仍没有好,还严重了不少。”

    宋慈又问:“你说的新安郡主是谁?”他来临安近一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说新安郡主的名号。

    白首乌应道:“新安郡主韩絮,是已故韩皇后的亲妹妹,她患有心疾,过去先师刚从太丞上退下来时,她来过医馆几次,后面这几年便没见她来过。前几日她突然来了,说是心口生疼,来找师叔看诊。”

    宋慈想起之前去锦绣客舍的行香子房查案时,房中的住客正是一位叫韩絮的姑娘。他知道当今皇后是太尉杨次山的妹妹杨桂枝,但在杨桂枝之前,皇帝赵扩还曾有过一位韩皇后,这位韩皇后与韩侂胄是同族,论辈分是韩侂胄的侄孙女,在数年前因病崩逝。在大宋境内,通常只有太子和亲王之女才有资格获封郡主,还有一些特例,譬如公主之女,或是对国家有过大功的功臣之女,也有被封为郡主的时候。韩絮身为韩皇后的亲妹妹,又是当朝太师韩侂胄的侄孙女,赵扩破格封她为郡主,倒也没什么奇怪。只是贵为郡主,却无丫鬟、仆人随行伺候,反而独自一人出行,入住民间客舍,出入医馆看诊,这位韩絮倒是令宋慈暗暗称奇。

    宋慈又想了一阵,道:“刘太丞家有三个药童,远志和当归的来历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个黄杨皮,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刘太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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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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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0 09:14: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ack白夜 于 2024-1-30 09:15 编辑

    “黄杨皮比紫草、远志和当归晚来两年,是四年前来的。”白首乌答道,“他好像与石管家有些沾亲带故,当初是石管家带他来的。黄杨皮是一味药材,也就是常见的祖师麻,先师因他脸皮蜡黄,便给他取名叫黄杨皮,让他跟了师叔,做师叔的贴身药童。”

    “这个黄杨皮为人如何?”

    “黄杨皮比远志和当归小上两三岁,但为人不怎么踏实,圆滑不少。他最初来的时候,医馆还是先师当家做主,远志和当归还是先师的药童,那时他对先师尊敬有加,对远志和当归也是客客气气,远志和当归有什么吩咐,他都麻利地去做。可是先师离世后,医馆改由师叔做主,一切就变了,黄杨皮仗着是师叔的贴身药童,反过来使唤远志和当归。那时师叔让远志跟了高大夫,让当归跟了羌大夫,如此一来,远志和当归伺候的是师叔的弟子,比起伺候师叔本人的黄杨皮,那可就差了一辈,别说远志和当归要听黄杨皮的,有时连高大夫和羌大夫都不敢轻视黄杨皮的话。我记得以前清扫医馆,一直是黄杨皮的活,后来变成了远志和当归在做,以前伺候师叔梳洗和朝食,也是黄杨皮的事,但他不愿那么早起床,也交给远志和当归去做。远志性子虽有些卑怯,当归虽有些沉默寡言,但他们二人都肯勤学苦练,以前跟在先师身边时,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不少医术,不但能帮着抓药煎药,还能帮着给病人施针,如今却只能干些洒扫的杂活。他们二人也没法子,只能忍气吞声,不然便会被赶走,甚至被卖给他人为奴。”说到这里,想起自己身为刘扁的弟子,在刘太丞家的处境,其实比远志和当归好不到哪里去,不由得摇了摇头。

    “最后问你一件事。”宋慈道,“‘辛,大温,治胃中冷逆,去风冷痹弱’,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药材的性味。”白首乌应道。

    “什么药材?”

    “先师在世时,让我背过各种药材的性味,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高良姜的性味。”

    “那‘苦,甘,平,治风寒湿痹,去肾间风邪’呢?”

    “是羌独活的性味。”

    “‘苦,涩,微温,治瘰疬,消痈肿’呢?”

    “是何首乌的性味。”白首乌奇道,“宋大人,你问的是师叔死前写的那三行字吧?”

    宋慈点了点头,道:“你,还有高大夫和羌大夫,名字是依这三种药材取的?”

    白首乌点头称是。

    宋慈暗暗皱眉,刘鹊遇害前没有写别的,而是特意写下了指代三位大夫的药材性味,似乎是意有所指,但所指的究竟是什么,他暂时还想不明白。该问的都已问完,他让白首乌好生待在狱中,倘若想起了什么,随时让狱吏来通知他。

    天时已晚,该回太学了。宋慈和刘克庄离开时途经关押桑榆的牢狱。桑榆见宋慈和刘克庄来了,低下了头。刘克庄叫了声“桑姑娘”,桑榆一如白天那般,仍是默然不应。

    宋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桑榆一眼,离开了提刑司大狱。

    就在宋慈和刘克庄走出提刑司大狱时,远在城南吴山的南园之中,一抬轿子穿廊过院,停在了蓄养鹰雁的归耕之庄外。乔行简起帘下地,在夏震的引领下步入庄内,见到了等候在此的韩侂胄。

    自打西湖沉尸案结束后,韩侂胄便正式搬离西湖岸边的韩府,入住了吴山南园。此时的他正在喝茶。他将黑釉茶盏一搁,与乔行简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提起了韩工彡杀人入狱一事,问道:“乔提刑,工彡儿的案子,你怎么看?”

    乔行简一听此言,神色微微一紧。他知道自己能调任浙西提点刑狱,全凭韩侂胄的举荐。他此前与韩侂胄从无交集,是因为他认定金国有必亡之势,上奏了备边四事,暗合韩侂胄主战的心思,这才受到韩侂胄的举荐。可他到底心思如何,是不是愿意站在韩侂胄这一边,韩侂胄并不清楚。如今他刚来临安上任,韩侂胄便获知消息,一抬轿子直接将他接至南园,一见面便问起韩工彡的案子,那是在等他表态。他听韩侂胄称韩工彡为“工彡儿”,显然是有保韩工彡的意思,于是稍加思索,说道:“下官一到临安,便听说了韩公子的案子。太师无须为此案犯愁,大宋刑统有‘主杀部曲奴婢’一律,凡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之,只杖一百,奴婢无罪而杀之,也只徒一年。”

    “这么说,工彡儿只需在狱中待上一年?”

    “正是。”

    韩工彡获罪下狱后,临安府衙丝毫不敢怠慢,赵师睪命韦应奎翻查大宋刑统,找到了“主杀部曲奴婢”这一条律疏,呈报给了韩侂胄。虫惜只是太师府一婢女,韩工彡身为主家,将她杀了,根本不用偿命,只需受一年徒刑即可。韩侂胄其实早已知道这一结果,此时拿来问乔行简,只是为了试探乔行简,看乔行简是否甘愿为他所用。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乔行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道:“听说你今日刚到任,便接手了两起命案。”

    “是,下官已在着手查办。”

    “提刑司所查之案,向来关系重大,不知是何等样的命案,需要跳过府衙,直接由你接手?”

    “城北刘太丞家的刘鹊昨夜在家中遇害,其兄长刘扁的尸骨则在净慈报恩寺后山被人发现。”乔行简道,“人命关天,只要是命案,都可谓关系重大,下官既然遇到了,自当接手查办,尽己所能,查明真相。”

    韩侂胄端起黑釉茶盏吹了吹,道:“目下查得如何?”

    “案子刚刚接手,虽有不少眉目,也抓了一二嫌凶,但真凶究竟是谁,尚无定论。下官会全力追查这两起案子,圣上破格擢用的干办公事宋慈,也在襄助下官查案,相信不日便可破案。”

    “宋慈也在查这两起案子?”

    “下官到任临安,听说了宋慈连破奇案的事,后来察其言行,确实可堪大用,因此命他襄助查案。”

    “这个宋慈,的确有些能耐,当初还是我向圣上举荐他,圣上才破格擢他为提刑干办。他此前连破两案,在临安城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圣上得知他破第一案时,还多有嘉许,听说他破第二案时,却颇有些不悦,也未给他任何嘉奖,你可知为何?”

    乔行简应道:“下官不敢揣测圣意。”

    韩侂胄把弄着手中茶盏,道:“宋慈虽会验尸查案,可毕竟年纪轻轻,倘若什么案子都让他一个太学生来查,岂不是显得府衙和提刑司都是摆设?传出去了,异域番邦还当我大宋朝廷上上下下,连个能堪大用的官员都没有。”

    “太师明察远见,是下官未考虑周详。”

    “浙西提刑一职责任重大,我向圣上举荐你,是因你在淮西任上建树颇多。然京畿之地,非淮西所能比,朝野上下人人都看着你,如今你甫一到任,便遇上两起命案,务须亲自查明才行。如此一来,我便算没有举荐错人,圣上那里,我也能有个交代。”

    乔行简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下官定不负太师所望,不负圣上所望。”

    韩侂胄压了压手,示意乔行简坐下,道:“你刚才说,这两起案子已抓了一二嫌凶?”

    乔行简并未坐下,仍是站着,回答道:“刘扁一案尚无太多进展,抓住嫌凶的是刘鹊一案。”

    “有嫌凶就好,尽早定罪结案,那才是不负所望。”韩侂胄将茶盏凑近嘴边,轻轻品了一口。

    乔行简应道:“下官明白。”

    “好茶。”韩侂胄晃了晃手中茶盏,轻捋长须,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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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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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0 09: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家破人亡
    一夜天明,刘克庄在斋舍中早早醒来,第一眼便向宋慈的床铺望去,却见宋慈裹着被子,鼾声绵长,睡得甚是香甜。

    “我真是佩服你,桑姑娘被下狱关押,你竟能睡得这般安稳。”刘克庄这么想着,起身来到宋慈的床铺前,将宋慈一把推醒,道:“昨晚回来的路上,你不是说今早要去府衙见韦应奎吗?日头都出来了,还不赶紧起来。”

    宋慈朝窗户望了一眼,已然天光大亮。他立马将被子一卷,起床下地,胡乱抹了把脸,再将青衿服一披,东坡巾一戴,便要往斋舍外面走。

    “我虽然催你,可你也不用走得这么急啊,饭还没吃……”刘克庄话说一半,已被宋慈拽着往外走。

    两人出了太学,在街边的早点浮铺买了些馒头和饼子果腹,然后一路南行,不多时来到临安府衙,直入司理狱,找到了韦应奎。

    “原来是宋提刑和刘公子。”韦应奎微微有些诧异,“今天这么早,我才刚到府衙,不知是什么风把二位吹得到此?”

    “城北刘太丞家有一婢女,名叫紫草,去年正月十二在家中后院上吊而死。”宋慈开门见山地道,“听说这案子是韦司理去查的?”

    “刘太丞家?让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个案子。”

    “关于此案,想必韦司理还记得清楚吧?”

    韦应奎却把头一摆,道:“那可不巧,我记不大清了。”

    刘克庄道:“才过去了半年时间,你又不是老来多健忘,怎会记不清?”

    韦应奎朝刘克庄斜了一眼,道:“我平日里既要掌管司理狱,管理那么多囚犯,又要处理各种积案,公务繁多,半年前一桩上吊自尽的区区小案,说了记不清,便是记不清。”

    刘克庄正要还口,却被宋慈拦下道:“记不清也无妨,此案的案卷应该还在吧?”

    韦应奎却道:“又不是杀人放火的凶案,这种婢女自尽的小事,临安城里每年都会发生不少,连案子都算不上,哪里会有案卷留存。”

    “紫草的脖子上有两道索痕,”宋慈问道,“你还记得这两道索痕是何形状,长短阔狭各是多少,彼此可有交叉重叠吗?”

    “宋提刑,你这是审问我来了吗?”韦应奎口气一冷。

    宋慈便如没听见般,继续道:“但凡上吊自尽,绳套无外乎活套头、死套头、单系十字、缠绕系这几种,只有用缠绕系上吊,将绳子在脖子上缠绕两遭,才会留下两道索痕。这两道索痕之中,上一道绕过耳后,斜向发际,在头枕部上方形成提空,呈八字不交状,下一道则平绕颈部一圈,乃是致命要害所在。遇此情形,查验尸体时,必须将两道索痕照实填入检尸格目,两道索痕重叠和分开之处,更是要分别量好,把长短阔狭对验清楚,韦司理却说记不清?”顿了一下又道,“紫草的脖子上除了两道索痕,还有一些细小的抓伤。按常理来讲,脖子上既有索痕又有抓伤,极大可能是死者被绳子勒住脖子时,为了自救伸手抓挠绳索,以至于在自己脖子上留下了抓伤。这样的案子,通常不是自尽,而是遭人勒杀。”

    “索痕也好,抓伤也罢,我说过了,记不大清。不过单论你方才所言,未必便是对的。”韦应奎道,“上吊自尽之人,濒死时太过难受,又或是上吊后心生悔意,都会伸手去抓脖子上的绳索,留下些许抓伤,那是在所难免的事。单凭脖子上存在抓伤,便认定是遭人勒杀,岂不过于草率?”

    “可是有抓伤存在,便意味着死者有可能挣扎自救过,也就意味着有他杀的可能。关乎人命的案子,但凡有些许存疑,便该查验到底,倘若轻易认定为自尽,那才是真的草率。”

    韦应奎冷眼看着宋慈,道:“宋提刑说的是,被勒死之人,伸手抓挠脖子上的绳索,是有可能在自己脖子上留下抓伤,这抓伤通常位于咽喉附近。可若这抓伤不在咽喉附近,而是在后颈上呢?”

    “在后颈上?”宋慈微微一愣。

    “两道索痕长短阔狭是多少,脖子上的抓伤又有多少,我是记不清了,但我记得一点,那婢女脖子上的抓伤,是在后颈之上,她的指甲里还有皮屑,可见后颈的抓痕就是她自己抓出来的。那婢女若是遭人勒杀,自己抓伤了脖子,抓伤应该位于前脖子上,可她的抓伤位于后颈上,那只可能是她上吊之后,心生悔意,将手伸向颈后,抓挠吊在空中的绳索,试图自救,这才会在后颈上留下抓伤。”韦应奎白了宋慈一眼,“宋提刑懂验尸验骨,查起案来刨根究底,任何蛛丝马迹,有关的无关的,一概不放过,我韦某人深感佩服。可天底下的司理、推官,没有几千也有数百,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较真,也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身在太学,清闲无事。你是提刑干办,要翻我查过的案子,尽管去查便是。我韦某人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了。”说罢将袖子一拂,不再搭理宋慈和刘克庄,转身走出了司理狱。

    “这个姓韦的狗官,我真是一见就来气!”刘克庄望着韦应奎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宋慈却是一言不发地愣在原地。他之前向祁老二和白首乌查问时,得知紫草的脖子上有抓伤,想当然地以为抓伤是在前脖子上,却没想到抓伤竟是位于后颈之上。一个人遭人勒杀,的确不大可能抓伤自己的后颈,韦应奎虽然查验草率,但方才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宋慈暗暗思索之时,刘克庄扭头朝狱道深处望去。他没有忘记叶籁被关押在司理狱中,既然来了司理狱,那就必须见一见叶籁才行。他拉着宋慈沿狱道而行,很快找到了关押叶籁的牢狱。

    叶籁因自认大盗“我来也”的身份,连日来被关押在司理狱中,等候论罪处置。身陷囹圄,而且这一次很难再脱罪出狱,可叶籁依然神情轻松,见宋慈和刘克庄一脸担心,爽朗大笑道:“克庄老弟,宋兄,几日不见,怎的这般愁容满面?”

    叶籁戴着重枷,身上多了不少新伤,显然他这次入狱,又遭受了韦应奎不少折磨。刘克庄道:“叶籁兄,让你受苦了!你只管放心,我爹在朝中还有不少旧交,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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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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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0 09:16:33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弟不必费心,我最初劫富济贫时,便知道会是这般后果,我从未有过半分后悔。我爹来探望过我,我也叫他不必费心,不用想办法救我出去。”叶籁顶着重枷,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其实这里倒也不苦,只是没酒,总觉得缺了些滋味。”

    “我这便去给你买酒!”

    刘克庄正要转身,附近牢狱中忽然传来狞笑声,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个驴㞗的,想要酒,怎么不到我这里来拿?”

    这声音一听便是韩工彡,他被关押在斜对面的牢狱中,宋慈和刘克庄早就瞧见了,只是一直没有加以理会。

    刘克庄转头望去,见韩工彡没有戴任何枷锁,高举着手臂,很是得意地摇晃着手中的酒瓶。比起周围肮脏潮湿的牢狱,韩工彡的那间牢狱却收拾得极为干净,狱床上铺的不是干草,而是被褥,还特地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摆放着只吃了几口的上好饭菜。

    明明都是因罪入狱,府衙却专门给韩工彡安排这等待遇,刘克庄心中甚是不满,嘴上冷笑道:“韩工彡,睡得这么好,吃得也这么好,看来你是离掉脑袋不远了吧。”

    “要掉脑袋,也是你和宋慈先掉。”韩工彡笑了起来,“等我明年出来,有你两个驴㞗的好看!”

    “你杀害虫惜一事,早就在临安城中传开了,你这案子休想糊弄过去,还想着明年出来?”刘克庄道,“你好好在这里面躺着,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韩工彡笑得更加得意了,“虫惜是我韩家的奴婢,我这做主人的杀了她,只用关押一年,不是明年出来,那是什么时候?宋慈,你不是张口闭口大宋律法吗?难道你连这都不知道?”

    刘克庄大为惊讶,转头看着宋慈,却见宋慈面无波澜,似乎对此早有所料。他不清楚大宋是否有这样的律法,道:“当真?”

    宋慈点了一下头,道:“韩工彡所犯之罪,罪不至死。”

    刘克庄指着韩工彡道:“他明明杀了虫惜,还是一尸两命,怎么能叫罪不至死?”

    宋慈应道:“大宋刑统有律,主杀奴婢,轻则杖一百,重则徒一年。”

    刘克庄一脸的难以置信,道:“杀人偿命,不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他杀害虫惜,手段何等残忍,就因虫惜是个婢女,便只徒他一年,这……这是什么狗屁刑统?”

    宋慈默然不语。他熟知大宋刑统,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能将韩工彡下狱收监一年,已属万分难得,要知道天底下的王公贵胄,杀人犯法而不受惩处的比比皆是,能将权倾朝野的韩太师独子治罪下狱,哪怕只是短短一年,那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他甚至还要为此赌上身家性命,去吴山南园挖掘韩家的祖坟,才能换来这样的结果。他知道律法多有不妥,可大宋刑统就是这么规定的,他又能有何法?他不由得想到了紫草,紫草身为刘太丞家的婢女,一切只能听凭刘鹊做主,哪怕刘鹊逼得她自尽,也无须为此负任何罪责。想着这些,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刘克庄的胸口如被一块大石头堵住,想起自己为了定韩工彡的罪,不惜与辛铁柱擅闯太师府掘土寻尸,叶籁甚至为此甘愿认罪下狱,换来的竟只是徒一年的结果。韩工彡的狞笑声一直响在耳边,那张狂妄无比的嘴脸一直出现在眼前,他越听越觉得受不了,越看越觉得恶心,片刻也不愿多待,忽然“啊”的一声大叫,转身奔出了司理狱。

    “克庄!”宋慈望着刘克庄消失在狱道尽头,没有跟着追出去。

    “宋慈,”韩工彡的声音在牢狱里响起,“我倒真有些佩服你,明知我这罪只关押一年,你还敢处处跟我作对,想尽法子将我定罪下狱。你就不怕我明年出来,与你新仇旧恨一并算吗?”

    宋慈回头看着韩工彡,道:“你杀了人,还是一尸两命,至今竟没一丝悔意?”

    “谁说我没一丝悔意?我可是后悔得要死。”韩工彡冷笑道,“我后悔处理虫惜的尸体不够干净,更后悔没有早点弄死你,居然让你能在这世上多苟活一年。”

    宋慈好一阵没有说话,就那样站在牢狱外,目不转睛地看着韩工彡。

    韩工彡高举酒瓶,灌了一大口酒,“噗”地喷在地上,骂道:“驴㞗知府,送的什么酒,难喝得要死!”手一甩,将酒瓶朝宋慈的方向用力掷出,“啪”地砸碎在牢柱上。碎瓷片顿时四散飞溅,一部分溅到了宋慈的身上。宋慈右侧脸颊微微一痛,已被一块碎瓷片划破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啊哟,你杵在那里做什么?”韩工彡笑道,“一时失手,宋提刑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介意吧。”

    一丝鲜血沿着伤口慢慢流出,泛起一阵阵的疼痛。宋慈任由鲜血下淌,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忽然道:“你还记得虫达吧?”

    “不就是虫惜那臭娘皮的爹吗?”韩工彡哼了一声,“一个叛投金国的走狗,我记他做什么?”

    “我说的是十五年前,那个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虫达。”宋慈声音一寒。

    韩工彡脸色微变,冷笑一僵,道:“原来你还记得?”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从不敢忘。韩工彡,一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你我后会有期。”宋慈留下这句话,转过身去,大步走出了司理狱。

    从府衙里出来,四下里早已不见了刘克庄的影子,宋慈深知刘克庄的性子,每逢心烦意乱,总会借酒消愁,想是又去哪家酒楼了吧。韩工彡只徒一年的结果,对刘克庄的打击极大,只怕他这次会喝得一塌糊涂。宋慈叹了口气,打算先回太学。这时街北忽然急匆匆行来一人,远远望见了他,招手道:“宋提刑!”

    那人是文修。

    宋慈在原地立住了脚步。

    文修快步来到宋慈身前,道:“宋提刑,你可让我好找。”他方才去太学寻找宋慈,听习是斋的同斋说宋慈和刘克庄一早去了府衙,于是又匆忙赶来府衙,正好在此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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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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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30 09: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文书吏找我何事?”

    “桑老丈已经认罪,乔大人命你即刻去提刑司。”

    “桑老丈认了罪?”宋慈心中一惊,立即随文修前往提刑司。一路上,他问起桑老丈认罪一事,文修只说三言两语难以说清,让宋慈去了提刑司,一切便知。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提刑司,宋慈在提刑司大堂里见到了乔行简。

    乔行简背负双手,已在堂中来回踱步多时。见宋慈到来,他从案桌上拿起一纸供状,递给了宋慈。宋慈接过供状,飞快地从头看到尾,上面是桑老丈招认的毒杀刘鹊的经过。

    原来今早天刚亮,乔行简去到提刑司大狱,照例在刑房里提审了桑老丈。乔行简这些年提审犯人,除了穷凶极恶之徒,从不动用刑具,对桑老丈自然不会用刑,只是口头上的讯问。然而昨天问什么都说不知道的桑老丈,今天却招认是他在糕点中下了砒霜,想将刘鹊置于死地,还说他并非桑榆的亲生父亲,之所以毒杀刘鹊,是为了给桑榆的亲生父母报仇。

    乔行简追问究竟。

    桑老丈脸上皱纹颤动,两眼一闭,老泪流下,道:“那是十年前,麻溪峒寇作乱时的事了……”

    桑老丈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那时他在建安县东溪乡的桑家,是家中一个侍奉了三代人的老仆。桑家在十里八乡还算富足,家里都是良善之人,待他这个老仆亲如家人,知他年老体衰,很多重活累活都不让他做。桑家育有二子一女,桑榆是其中最小的女儿,时年六岁,活泼好动,两个哥哥都已十好几岁,平日里用功读书,少有陪她玩耍,桑父桑母忙于操持家业和日常琐碎,陪伴她的时间也很有限,年老多闲的桑老丈便成了她最好的玩伴。

    那时桑榆最爱玩的游戏是捉迷藏,家中偏屋的房梁上铺架了一层木板,用于堆放一些不常用的杂物,算是一个小小的阁楼,那里成了桑榆最喜爱的躲藏之处。每次与桑老丈玩起捉迷藏来,她都会爬上梯子,躲在阁楼之上,桑老丈总是在偏屋里转来转去,假装怎么也找不到她。这时阁楼上会响起猫叫声,那是桑榆养的一只狸花猫,整日跟在她的身边。桑老丈听见猫叫声,这才爬上阁楼寻找,装作好不容易找着了她。她爱与桑老丈玩各种游戏,也常与桑老丈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她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比如看见狸花猫捉住了一只大老鼠,又或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比如在两个哥哥那里受了气,总会缠着桑老丈说个不停。桑老丈很喜欢听她说,每次等她说完,都会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些好吃的点心,桑榆开心时会更开心,不开心时也会立马高兴起来。

    日子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着。可是桑家院墙之外,东溪乡并不安宁,整个建安县境内都不安宁,只因麻溪一带峒寇作乱,四处劫掠,已经闹腾了大半年。东溪乡虽然离麻溪较远,尚无贼寇侵扰至此,但时常有逃难的饥民路过。桑家人乐善好施,总是拿出存粮救助饥民。饥民们哭诉贼寇如何凶悍猖獗,如何劫财掠粮,如何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桑家人听多了这些惨事,免不了担心贼寇随时会杀来,私下里商议要不要举家外出避祸。好在好消息很快传来,朝廷派出了大批官军进剿,说是不日便将荡灭麻溪贼巢,平息这场寇乱。

    然而峒寇作乱,还只是贼过如梳,官军进剿,却是兵过如篦。入夏后的一天,一支官军分道进剿,从东溪乡路过,突然污蔑乡民暗资贼寇,在乡里大肆烧杀起来。桑家本就是乡里富户,首当其冲,乱兵一拨拨地冲进了家门,桑家人慌乱之下四散奔逃。桑母找到了两个儿子,却寻不见桑榆在哪儿,四处哭喊,被赶来的桑父拉拽着,躲入了地窖之中。当时桑榆正与桑老丈玩捉迷藏,桑老丈知她躲在阁楼上,慌忙冲上阁楼,果然找到了她。这时乱兵冲了进来,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惨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桑老丈慌忙将梯子抽上阁楼,抱着吓坏的桑榆躲在杂物堆中,捂住桑榆的嘴,不让她出声。

    乱兵将桑家洗劫一通,很快发现了地窖,将桑榆的父母和两个哥哥抓了出来,逼问还有没有其他藏起来的财物。桑父将所有存放的财物都交代了,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求饶。可是乱兵没有放过他,一刀将他砍死,又将桑母和两个哥哥一一砍倒在地。

    这一幕就发生在偏屋外的院子里,阁楼壁板上有接缝,桑老丈凑近接缝,紧张地看着外面的一切。接缝就在桑榆的眼前,她亲眼看见父母和两个哥哥被摁跪在地上,在求饶声中一一被杀害。她的嘴被桑老丈紧紧地捂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不住地颤抖。她瞪大了眼睛,乱兵手中沾满鲜血的刀口每一次砍下,她浑身便抽搐一下,脚尖不小心蹬到了堆放的杂物,杂物倒塌,发出了响声。院子里那伙乱兵听见了,一抬头瞧见了阁楼的入口,就举着刀挨了过来。桑老丈紧张万分,只能紧紧抱着桑榆一动不动,听天由命。

    就在这伙乱兵聚到阁楼入口的正下方时,忽然几声猫叫响起,一只狸花猫从阁楼上跳下了地,蹿进了不远处的花丛里。这伙乱兵吓了一跳,有的骂骂咧咧,有的哈哈大笑。这时其他几伙乱兵抢走了财货,割下了首级,纷纷在各处屋子放起了火,陆续退出了桑家。军赏以计首论功,杀贼斩一首级,可赏绢三匹、钱三贯,这伙乱兵又搬又扛地抢走了众多财物,临走时还不忘将桑榆父母和两个哥哥的脑袋割下。这时起火的里屋冲出来一个人,有乱兵笑道:“刘二,你个治病救人的郎中,居然也来干这事。”乱兵所说的刘二,浑身挂满了财货,讪讪一笑,随着这伙乱兵一起去了。

    乱兵走空后,桑老丈悄悄地放下梯子,小心翼翼地抱着桑榆下了阁楼。放眼望去,片刻前还是一片安宁祥和的家园,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桑榆的父母和两个哥哥横尸在地,脖子断口还在往外汩汩地冒血。桑老丈赶紧捂住了桑榆的眼睛,可是她已经看见了,小小的身子不住地发抖。四处浓烟滚滚,大火翻腾,桑老丈来不及给桑家人收尸,只能抱着桑榆逃了出去。偌大一个东溪乡,被这支官军杀得没留下几个活口,一座座村舍也在大火中被夷为平地。钱粮洗劫一空,留下来没有吃的,还会担心遭遇贼寇和官军,桑老丈只能带着桑榆背井离乡,如曾经那些饥民一样,踏上了流亡之路。

    一路上与不少饥民为伍,饥民们大多来自东溪乡至麻溪一带,都是被这支分道进剿的官军祸害,沦落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桑老丈听饥民们谈及,这支官军的将首名叫虫达,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杀良冒功,鸡犬不留。桑老丈记下了这个名字,桑榆也记下了这个名字,后来听说虫达因为这次进剿杀贼众多,论功行赏,竟受到皇帝召见,还被封为了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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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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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30 09: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虫达是如何“杀贼立功”的,桑老丈比谁都清楚,可他清楚又有什么用?他需要尽快找到落脚之处,尽可能地照顾好年幼的桑榆。他牢记着桑家待他的恩德,在一处破庙宿夜时,他怀抱着满脸泪痕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桑榆,对着残破的佛像暗暗发誓,无论如何要将桑榆抚养长大,以报答桑家的大恩大德。他带着桑榆一路流亡,最终来到了还算太平的建阳县。桑老丈早年学过木工活,后来在桑家做了仆人,这门手艺便搁下了,没想到年老之后,靠着重拾这门手艺,先是给别的木匠打下手,后来自己揽活挣钱,好歹在建阳县立住了脚。桑榆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懂事,她知道桑老丈年事已高,于是洗衣做饭,揽下所有能做的家务,闲暇时还帮着桑老丈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两人以父女的名义相依为命,在建阳县过了几年还算安稳的日子。只是自从被桑老丈捂住嘴不能出声、目睹父母和哥哥惨死之后,桑榆便不再说话了。从前她很爱说话的,总是缠着桑老丈问这问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然而经历家破人亡的变故后,桑老丈再没听她出过一声,说过一字,哪怕桑老丈攒钱请人教她识字,她也只是跟着点头摇头,从不做声。桑榆平日里当着桑老丈的面,脸上常常笑着,可是背着桑老丈时,脸上的笑容便会消失,变得郁郁寡欢。桑老丈看在眼中,常常担心桑榆会想不开。他知道自己老了,没多少年可活,等他一死,这世上便没人照顾桑榆了。他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拼了命地雕刻木作,到处挑担售卖,一来让桑榆跟着四处走动,也好散散心;二来多卖些钱,好给桑榆置办嫁妆,将来为桑榆找个好夫家。这样他才能死得安心,将来去阴曹地府见了桑家人,才能有个交代。

    今年桑老丈带着桑榆来到临安售卖木作,这是他们二人初次踏足京城。京城的繁华热闹,远远超乎桑榆的想象,尤其到了夜里,灯市如昼,人流如织,宝马雕车,芳香满路,她毕竟只有十六七岁,置身其间,只觉目不暇接,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第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身上。然而好景不长,桑老丈染病卧床,桑榆为之忧心,后来宋慈和刘克庄请来刘太丞为桑老丈看病。这本是好事,然而桑老丈一见刘太丞,立刻想起了十年前桑家家破人亡时,那个随乱兵进入桑家劫掠的刘二。当年透过阁楼的壁板接缝,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刘二的长相,这些年来从未淡忘过分毫。刘太丞与当年的刘二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几许鬓白和皱纹,再加上他记得当年有乱兵说刘二是郎中,这使得他更加确认无疑。

    时隔十年,想不到当年参与劫掠桑家的仇人竟会出现在眼前,桑老丈虽躺在病榻之上接受刘鹊的诊治,却在那时暗下决心要杀了刘鹊,为桑家枉死之人报仇。待病情稍好一些,他让桑榆做了一些糕点,送去刘太丞家,以感谢刘太丞的救治之恩,于是他在桑榆做糕点时,偷偷将砒霜下在了里面。他知道刘鹊吃过糕点后必死无疑,打算即刻离开临安,这才连夜收拾好行李和货物,转天一早雇好牛车,带着桑榆一起离开,却不料在清波门被武偃追上,随后被带到提刑司,关入了大狱。

    桑老丈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最后道:“砒霜是我下在糕点里的,榆儿全不知情。当年桑家遭难时,榆儿只有六岁,她早已不记得刘二了,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桑家人待我恩重如山,我虽说抚养榆儿长大成人,但远不足以报答这份恩德。好在老天开眼,让我撞见了刘鹊。如今刘鹊已死,我也算为桑家人报过了仇,便是立马死了,也无憾了。”

    桑老丈招认罪行后,乔行简回到提刑司大堂,从文修那里拿来所录的供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他思虑了一阵,吩咐文修去把宋慈叫来,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此时宋慈一边看着供状,一边暗暗摇起了头,尤其是看到刘鹊很可能是十年前参与劫掠桑家的刘二时,不由得想起白首乌曾提及刘鹊做过随军郎中,心想刘鹊面相慈祥,又是救死扶伤的大夫,想不到以前竟在军中干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他看完供状后,觉得桑老丈认罪之事存有不少疑问,抬头道:“乔大人……”

    宋慈刚一开口,乔行简便打断了他,道:“如今有了这份供状,桑氏父女的杀人动机便有了,难道你还觉得他父女二人不是凶手?”

    “刘鹊若真是吃了糕点毒发身亡,他的死状绝不可能那么安稳。”宋慈摇头道,“刘鹊之死还有太多疑问,真相恐怕没这么简单。”

    乔行简直视着宋慈,就这么直视了好一阵子,见宋慈的目光始终坚定不移,他忽然脸色肃然,正声道:“宋慈,你乃本司干办公事,现我以浙西提点刑狱之名,正式许你两案并查!你受圣上破格擢拔,任期至上元节为止,眼下只剩三日。三日之内,你能否查清刘扁与刘鹊之死?”

    这番话来得太过突然,宋慈不由得一愣。此前案情未明时,乔行简以他与桑氏父女是同乡为由,始终不许他接触刘鹊一案,哪怕有所松口,也不许他明面上调查此案,可如今桑老丈认了罪,乔行简反而正式命他接手刘鹊一案,实在令他始料未及。他身躯一震,朗声应道:“三日之内,宋慈一定竭尽所能,查明两案真相!”

    乔行简目光如炬,道:“你能保证不管遇到什么阻力,都会追查到底,决不放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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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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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30 09:1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宋慈听出这话隐有所指,似乎刘扁和刘鹊的案子牵连甚广,会有意想不到的阻力出现。但他未加丝毫犹豫,道:“纵然有天大的阻力,不查出真相,宋慈决不罢休。”

    “好,但愿你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乔行简道,“查案期间若有所需,你尽管开口。”

    “多谢乔大人成全!”宋慈双手作揖,向乔行简郑重一礼。

    “不必多礼。”乔行简道,“文修,你把早前在刘太丞家查问的各种事,讲与宋慈知道。”

    文修当即将昨天早上乔行简赶到刘太丞家,遇见韦应奎查案,以及后来对刘太丞家众人的各种查问,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宋慈获知了一些新的情况,比如刘鹊死的那一晚见高良姜、羌独活和白首乌时,分别对三人说过什么话,又比如桑榆送糕点上门道谢时,曾给了刘鹊一张字条,刘鹊看过字条后便与桑榆在书房里闭门相见达半个时辰之久。宋慈向文修道了谢,转身走出提刑司大堂,打算拿着供状,即刻去见桑氏父女。

    刚出大堂不远,身后忽然传来文修的声音:“宋提刑请留步。”

    文修从大堂里追了出来,来到停步等候的宋慈身边,伸手朝供状的末尾一指。

    宋慈看向文修所指之处,不禁微微一愣。通常而言,嫌犯招认罪行,都会在供状的末尾签字画押,然而这份供状的末尾却留着一片空白,并没有桑老丈的亲笔画押。

    文修微微一笑,道:“这是乔大人有意为之。”说完向宋慈行了一礼,转身回了大堂。

    宋慈听了这话,霎时间明白过来。方才乔行简命他接手刘鹊一案,他虽然求之不得,但一直不明白乔行简为何突然有此转变。此时得知乔行简有意不让桑老丈在供状上画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乔行简认为桑老丈认罪一事存在蹊跷,桑氏父女很可能不是凶手。他又想起方才乔行简变相提醒过他,追查此案会遇到极大的阻力,似乎乔行简知道一些他并不知道的内情,乔行简本人不便在明面上调查此案,这才命他接手。他手捧供状,在原地站了一阵。

    此时已近午时,日头开始移向中天,他身下的影子渐渐向脚下收拢。他微微侧着头,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了几眼,却见影子慢慢消失了。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不知何时移来一大片阴云,将日头彻底遮住了。

    临安这个天,已经许久没有放过晴了。

    宋慈没有直接去大狱,而是去役房找到许义,请许义走一趟大狱,将桑老丈带到干办房相见。

    许义行事利索,只消片刻时间,便将桑老丈带到。

    宋慈让许义留守在干办房外,将门关上了,请桑老丈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他将供状展开,道:“老丈,这是今早乔大人提审你时,你亲口招认的罪行。乔大人提审时,可有对你用刑?”

    桑老丈摇头道:“没有。”

    “这么说,当真是你在糕点里下了砒霜,毒杀了刘鹊?”

    桑老丈面如死灰,低头应道:“是我。”

    宋慈盯着桑老丈看了一阵,忽然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是我下的毒……”

    “那你说说,你是如何将砒霜下在糕点里的?”

    桑老丈愣了一下,道:“我趁榆儿和面之时,将她支开,偷偷倒了砒霜在里面……”

    “经我查验,砒霜只在糕点的表皮上,并不在糕点里面,分明是糕点做好之后,再撒上去的砒霜。”宋慈直视着桑老丈,“老丈,你为何要撒谎?”

    桑老丈不敢与宋慈对视,道:“是我记错了……是榆儿做好糕点后,我再下的砒……”

    宋慈打断了桑老丈的话:“你这么做,是想揽下一切罪责,好让桑榆脱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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