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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大唐狄公案《柳园图》-危局时刻,狄仁杰独守京师(完结)-作者:高罗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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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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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3-7 08:50:22 | 显示全部楼层
    狄公打量一眼对岸河湾内的二层房舍,想必正是易龟龄之友胡“将军”的宅邸了!看去似是一座田庄,精巧雅致,顶层的飞檐映在夜幕中,一排柳树垂下长枝,上方有一道窄窄的阳台,所有窗户皆是漆黑。狄公以前途经半月桥时,从未细细打量过胡府,只因从桥上看去,半个宅院都被左边的高大树木遮住,此时对面眺望,却无端觉得颇为眼熟。

    一股死水与腐草的阴湿气味扑鼻而来,狄公抽身转回。陶干已将碎瓷片拣到桌上,又拼在一处,此时抬头说道:“寺卿,看来易侯爷想要自卫。这些都是花瓶的碎片,加上其他东西,分明可以推断出前后情形——这黏稠的糖汁正是极佳的线索。”待狄公走到桌案前,接着又道:“客人进来后,易侯爷在桌旁坐下,尝了几片糖姜。他的右手上沾有糖汁,袖口上也沾了一点,我发现鞭柄上也有糖汁,可见他吃罢后拿过皮鞭。正如寺卿方才所说,凶手一时火起,从易侯爷手中夺下鞭子,或是易侯爷自行松手,使得鞭子掉在地上。无论何种情形,过后他想找一样东西用以自卫,于是抓起花瓶。我已将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原是个长颈瓷瓶,分量颇重,只是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易侯爷就已被凶手击倒,因为碎瓷上不见一点血迹。易侯爷一松手,花瓶便掉到地上摔成数片。有两片较大的碎瓷落在皮鞭上方,由此可知他先扔下鞭子,然后才抓起花瓶。”

    “推断得甚是精到!不过,你如何知晓易龟龄伸手抓起了花瓶?会不会是在打斗中,被人一不留神推到地上,或是掉到地上去的?”“寺卿请看这个。”

    陶干拣起一块较大的碎片,举到烛火旁边,伸出细瘦的手指,指着一点黏稠的褐色污斑,“这一片在瓶颈处。易侯爷如果不是想要自卫,为何会抓起花瓶?”

    狄公微微一笑:“说得好!我想起来了!对面的胡府,看去正像是柳园图!”说罢抬手一指桌上重又拼起的瓷瓶。只见瓶上果然画着水边田庄和一排垂柳,楼上有一道小阳台。此瓶定是一件上好的古董,青花图样画得十分精细。

    “我已找齐了所有碎片,这花瓶应可黏合修补。寺卿,我查过榻下和地面,没见有什么东西。”

    “你我一起在这廊上走走看看,之后须得离去,还有许多公务等着要做哩!至于那舞女和皮条客,就交给京畿衙门去四处寻人。你来查看柱子前面这一片地方。”

    狄公打量高台时,忽见第三根柱子的柱脚处有一团揉皱的白布,便蹲身下去,叫道:“陶干,拿蜡烛来!”

    二人一同细看,却是一方薄薄的白布,似是一块大手帕或头巾,正中央有一点红斑。

    “寺卿,凶手用此物擦过凶器!或是擦过两手。”陶干急急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张油纸,“且让我把它拣起来。”

    陶干将白布移到桌上。二人细细端详后,陶干失望地说道:“没留下一点痕迹!”

    狄公伸出食指,轻触白布的四角,缓缓说道:“正中间的血迹几乎干凝,但是四角却仍然湿润,应是被水浸过,好生奇怪。快看!还有一小片水草粘在缝线处!陶干,你将这手巾包起带上,可能是一件重要的证物。”忽又举起两手细看,随即叫道:“真是怪事!适才我拉起竹帘,见窗台上满是灰尘,后来在左窗前朝外打量时,将两手支在窗台上,居然没有沾染一点尘土!”

    狄公快步走到左窗前,示意陶干将蜡烛移近,俯身细看涂有朱漆的窗台,“这里擦得干干净净,另外三个窗台上却积满尘垢。”又走到头一扇窗前,探身出去。陶干连忙拽住狄公的衣袖。

    “你看!阳台下面有一道窄窄的暗礁,就在这几根柱子上方。你看见那贴在边沿的绿茎了没?正是水草。”狄公说罢站直起来,徐徐又道,“可见有人渡河过来,顺着柱子爬上窗台,然后进入长廊。”狄公恼怒地甩甩衣袖,走回桌旁,拽过另一把椅子重重坐下,交叠双臂,肃然说道:“陶干,我的预感果然没错,此案必有隐情,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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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3-7 08:5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狄公立在半月桥正中,将两肘支在坚硬的石栏上,河面望去一片黑暗,唯有桥洞下的四盏油纸大风灯发出亮光。陶干站在一旁,缓缓捻着左颊上的三根长毫。狄公已命两名兵士用芦席卷起易龟龄的尸身,送去京畿衙门让仵作查验,又派另外二卒出去再找一乘肩舆,送自己与陶干转回官署,是故在此暂候。

    “这景象真是大不相同!”狄公说道,“以往升平时节,此处车水马龙,热闹熙攘,直至深夜方歇,两旁全是小商小贩点起的各色灯笼。桥上人来人往,桥下大小船只穿梭来去,彩灯闪亮。如今只是清冷死寂。你可闻到一股阴湿气味?运河里的水流凝滞不动,看那些漂在河中的浮木,挪移得何其缓慢!”

    “下边定有成群的蚊蚋。”陶干说道,“即使在此高处,也能听到嗡嗡声,若是——”

    狄公抬手示意:“嘘!莫非下城里出了乱子?”

    方才似是蚊蚋的嗡嗡声,此时变为模糊不清的叫喊,远处房舍之上升起一道红光。

    陶干忧心说道:“粮仓正在那边,定是暴民聚众打劫。”

    二人默默聆听了大半日,心焦不已。叫喊声渐渐沉寂,后来再度拔高。忽听一声尖利的军中号角吹响,在寂静的城中异常刺耳。

    “官兵总算到了!”狄公说着松了一口气,眼见远处的红光愈发耀眼,火焰升腾,又低声道,“但愿他们能平息这场骚乱,不至于死伤甚众。”再打量半月桥附近,仍是不见一个人影。胡府的窗户依旧漆黑,上游沿岸的一排房舍也是毫无动静。若是以往,京城里一旦发生任何异事,百姓们都会十分起兴,然而就在这疫病蔓延、人人恐慌的二十天内,却已学会了事不关己便不闻不问。此时红光暗淡下去,远处的叫喊声也渐渐止息,一切重归寂静。狄公只觉这寂静太过沉重,使人不堪。若是百姓开始打劫粮仓的话……

    “第三人闯入长廊,令此案变得更为复杂。”陶干说道。

    “第三人?哦哦,你是说游水过来的那个。”狄公转而凝神思虑起人命案来,心中暗自快慰,“游水过去倒也不难,但是要爬上柱子、攀上阳台,须得强健有力。那人必是与易龟龄相识,否则易龟龄看见有个湿漉漉的人影从窗户进来,定会高声叫喊。此人入室时,易龟龄是否已将舞女及其同伴打发走了?或者此人与那一对男女也是同党?易龟龄抓起花瓶想要自卫,究竟是要防范哪一个?若是假设——”

    狄公忽然住口不语,皱起两道浓眉,定定注视着黑漆漆的胡府:“桂花说他擅长骑马打猎……莫非会是如此?”

    “什么会是如此,寺卿?”陶干急急问道。

    “我忽然想到易龟龄抓起花瓶,或许并非是想要自卫。女仆桂花说他阴狠刻薄。他故意打碎花瓶,会不会是为了让人注意到柳园图?会不会要留下指向其友胡本的线索,因为此人就住在与柳园图极其相似的田庄里?”

    陶干捻着山羊胡思忖半晌,说道:“未必不会如此。还有一事,桂花道是旧族之间彼此联系紧密,其家中下人从未想过要动手反抗领主易侯爷,依据我读过的案卷,这些说法皆是实情。不过,若是胡本有所企图、非动手不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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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7 08:5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狄公缓捋颊须,默然注视着黑漆漆的田庄,半晌后说道:“陶干,既然我们到了这里,何不上门拜访胡本一回。虽说柳园图这一线索似是不着边际,但是胡本至少会道出许多有关易龟龄之事,还可查证桂花的说辞是否属实。随我来。”

    二人走下半月桥,沿着大道行不多远,就看见右手边一排大树,中间一扇乡间竹门,上方悬一块木匾,题有“柳园”两个大字,书法上佳。一条蜿蜒小径通向田庄门楼,朱漆大门上饰有金柳叶图样。陶干抬手用力敲叩几下,见里面悄无声息,拣起一块石头拍打门板,郁郁说道:“寺卿,我们大概得等上一阵子,非得先唤醒看门人不可。”

    话音未落,只见大门开启,走出一个男子,身材低矮,双肩异常宽阔,两臂修长如同猿猴一般,面带疑色打量来客,花白的头上戴一顶便帽,身穿家常衣袍,手举一支蜡烛,阔袖滑下处露出筋肉结实、汗毛浓密的前臂。

    狄公殷勤问道:“胡先生莫非正在等待客人?”

    胡本抬手一照,让烛光落在狄公脸上,开口时语声低沉:“你究竟是谁?”

    “在下姓狄,乃是大理寺卿。”

    “我的天!实在万分抱歉!本应认出寺卿来才是。不过以前只见过一回,寺卿穿一身官服,且又相距甚远,怎能——”

    “本官与这位陶主簿散步至此,能否进去喝一杯茶水?”

    “这个自然!敝人荣幸之至!这一身家常打扮未免失礼,还请寺卿见谅,只因独自一人在此。依今之势,须得将家仆全都遣去山中,着实无法可想,只留下一对老夫妻,今日午后,他二人也出门而去,说是要为儿子办丧事,答应今晚就回来。但是至今还不见人影!”狄公见胡本絮絮叨叨,不知是他性本如此,还是心里紧张的缘故。只可惜以前素未谋面。或许在哪里见过?这张脸面多少有些眼熟。

    胡本一边述说家事,一边引着狄公与陶干穿过花园,园内长满野花,看去已荒废多时。三人走入花厅,里面家什寥寥,只点着一盏小油灯照亮,弥漫着一股霉味。胡本正欲朝里头的桌案走去,狄公却说道:“我们上楼去,找一间能望见半月桥的房间如何?本官已命轿夫去那里接我。”

    “好说好说!还请到书房中去,我常在那里午睡,茶具也都齐全,还有一个小阳台,颇为宜人。”胡本引路走上一道陡峭的木阶,又回头说道,“敝人方才被号角声惊醒,声音正是从粮仓方向传来,看如今的情形,似为暴民图谋劫掠之处。但愿没有出乱子吧?”

    “既然后来嚣声渐息,想必无事。”

    胡本将二人请入一间四方形小屋,连忙推开糊纸拉门,外头正是狄公从对面易府平台上看到的小阳台。条几上摆着两支硕大的老式铜烛台,胡本用手中的蜡烛点亮,请二人在正中央竹桌旁的两张扶手椅上落座,亲自执壶斟茶后,背朝拉门坐在一只马扎上。

    狄公呷了几口茶水,见房内虽然家什寥寥,却是个颇为悦人的居处。靠墙一张宽阔的床榻,榻上铺着兽皮,另有一口硕大的乌木橱柜,看去年代已久,本身便是值钱的古董。后墙上挂着一幅精美卷轴,画中一名古代武将,全身披挂,胯下一匹高头大马,披着色彩鲜艳的马衣。卷轴两旁的墙面上装有铁钩,上面挂满长弓、箭袋、短矛与皮革甲胄等物。

    胡本顺着狄公的目光看去,说道:“敝人唯一的癖好便是打猎。先曾祖曾将此庄作为出猎时的歇脚之处。如今这里人烟阜盛,彼时却是一大片树木丛生的乡间野地。”

    “本官听说令曾祖能征善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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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4-9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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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7 08:53:42 | 显示全部楼层
    胡本咧嘴一笑,一张阔脸上泛起喜色,“正是如此!先曾祖骑术超群,是一员出色的武将。在群雄相争的战乱年月,他与易龟龄、梅亮的曾祖父同在此地保境安民。说来早已时过境迁了!当时易家占有土地,先曾祖握有军权,梅家则拥有金银。当李将军——恕我失言,应说是高祖先皇才对——重又平定天下后,三家元老曾齐集议事。寺卿明鉴,关于这一大事的前后始末,全都记在我胡家的编年录中。先曾祖说道:‘我等自当勉力一搏,使得损失愈小愈好。易公请命去统辖边远之地,敝人率领手下将士加入新编的官军,梅公仍在此地坐镇收租。’他老人家真是深谋远虑!只可惜易老侯爷性情执拗,不肯听从,还说‘最好稍稍收敛锋芒,你我不定还有机会卷土重来’。哪里还有什么机会!此地划归京城后,很快便有数千人蜂拥而至,包括大小文官武将与其他人等。如今的上城里,要找到一个听说过易家之人,简直难于上青天!”说罢凄然摇头。

    “胡家后来如何?”

    “胡家?后来逐渐变卖了所有田地,如今只剩下这座田庄,且已抵押出去!不过总还足够我度过余年。我并无妻妾儿女,独自一人经管家事,偶尔去乡间打猎,或是去易家饮酒闲谈一二。易龟龄虽已失了土地,却仍有万贯家财,一向纵情声色!他总爱找些女人来寻欢作乐,我却不以为然。”

    “原来如此。三族之中,似乎只有梅家保全了家产。”

    “关于如何赚钱,梅家人向来精明逾常。”胡本愤愤说道,“不但对新晋官员阿谀奉承,还与南方商贾一力交好,故而成为巨富。不过饶是如此,也未能避免跌下楼梯,摔得头破颈折!”

    “梅亮故去,实乃一大损失。”狄公淡淡说道,“适才提到易家,你可知道近来常去献舞的年轻女子是谁?”

    胡本面色一沉:“寺卿说的是红玉?可见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不错,我曾在易家见过那小妮子一二回,舞跳得甚好,曲子唱得也不赖。”

    狄公见胡本似是不愿多说此事,便又问道:“她在哪家行院里挂牌?”

    “易龟龄从不肯吐露一字,那厮狡诈得很哩!从不让我与她或是那皮条客单独说话。”

    “你是说与那姑娘同去的大汉?”

    “大汉?我从没正眼看过那厮,不过并非什么大汉,业已上了年岁,后背微驼,打得一手好鼓。”

    狄公饮完茶水,闲闲说道:“今晚易府出了些乱子。你可有所留意?从这阳台看过去,正好能瞧见易家长廊。”

    胡本摇头说道:“我一直躺在这榻上睡觉,被那该死的号角声吵醒时,看见对面一片漆黑。”

    “舞女红玉今晚就在易家,出了一场意外。”

    胡本猛然坐起,两只大手放在膝头,问道:“意外?什么意外?”“易龟龄被人杀死。”

    胡本从座中半身立起,出声叫道:“易龟龄死了!”见狄公点头,重又坐下,口中喃喃念道:“老天,居然死了!”忽又眼锋一扫,凌厉地瞥了狄公一眼,屏息问道:“莫非他丢了一只眼睛?”

    狄公扬起两道浓眉,思忖片刻,方才徐徐答道:“不错,可以说确实如此,正是他的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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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7 08:54: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天!”胡本一张黝黑的脸面变为惨白,魁梧的身躯瑟缩下去,再度念道,“我的天呐!”见狄公与陶干盯着自己,勉强笑道,“着实不该在意那可笑的童谣,我这颗人头还在项上哩!”说罢抬手一抹汗湿的脸面。

    狄公手捋长髯,默默注视,心觉胡本几乎变了一个人。“胡先生,那些街头巷尾流传的童谣,常常大有深意。据你看来,是谁想谋害易龟龄?”

    “谋害易龟龄?哦哦,寺卿有所不知,他拿钱出去放债,要是那些人没法按时还钱,就会使出下流手段来。若是催逼太甚的话……”胡本说罢,耸耸肩头。

    狄公见胡本变得寡言少语,不禁有些吃惊,于是从袖中取出耳坠,递到胡本面前,问道:“你可认得此物?”

    “自然认得。红玉戴过这耳环,想来是与她的名号相符。”胡本揩揩髭须,又道,“若是那小妮子与此事有涉,倒也不足为奇。看去天真妩媚,听说还是黄花闺女,她自称是个尚在学艺的舞姬。什么学艺!她根本不必再学什么东西!看那一副假惺惺的天真烂漫相,其实早已败絮其中!”说到此处,自觉汗出如浆,抬手又揩揩面颊,“那小妮子甚至不介意在长廊里裸身跳舞!她还玩些小伎俩,但凡有机会时,便冲我眉目传情,背着易龟龄暗送秋波。她那皮条客也设法给我传过一次消息,道是易龟龄正在逼迫她。难道我要坐视不管?我理应徐徐图之,帮她逃脱那老鬼的魔掌。这下作的小淫妇!”

    胡本耸耸肩头,接着又道:“既然易龟龄已然丧命,易家从此绝了后嗣,有些事告诉寺卿倒也无妨。易龟龄有一大癖好,便是虐害女人,这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他的祖父易老侯爷同有此好,但是无人议论其所作所为,不过如今世风已变,易龟龄也不得不小心些。他从下城找来烟花粉头,多是从那些‘下民’里。不过红玉与众不同,品级甚高,易龟龄哪能不想把她弄到手!可惜寺卿没见过易龟龄那副垂涎三尺的模样,看着红玉跳舞时,眼里几乎冒出火来!但是这狡猾的小淫妇却总是躲开他!”

    “易龟龄可否知道你也被那舞姬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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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7 08:55:12 | 显示全部楼层
    “寺卿说迷住?这说法实在惬当,简直好笑。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不如这么说吧:每次我看见那小妮子,总是忽忽如狂,不过若是看不见她,我也根本不会想起。信不信由你,情形就是如此。易龟龄可否知道此事?他自然是知道的!”说到此处,胡本转过身去,指着河对岸漆黑的易府,“这老鬼近来又想出了一个新花样,到了晚间,等四周变得寂无人声,那厮也不跟我提前招呼说红玉要来,反而卷起竹帘,点亮许多蜡烛,照得长廊里一片通明,然后命红玉在平台上跳舞,正是为了让我从对岸就能看见!老天有眼,那厮真是个下作的恶鬼!”说罢恼怒地挥拳猛拍膝头。

    过了半晌,狄公问道:“易龟龄可否请过其他客人在长廊里作乐?”

    “只有柳大夫。我一向以为大夫不会去那种地方鬼混哩!不过红玉在时,易龟龄从不请柳大夫出席,只肯与我这密友独享个中乐趣!看在老天分上!”

    胡本在座中挪动一下,显然期望客人会就此告辞。不料狄公从袖中取出折扇,朝后靠坐在椅背上,缓缓摇动起来,“本官留意到一事,贵庄的建制格局,应是借鉴了瓷器上常用的柳园图。”

    胡本坐直起来,反问道:“柳园图?”接着强打精神,复又转为话多健谈,大声说道:“恰恰相反,寺卿,恰恰相反!是敝庄为那些瓷器匠人提供的图样。”

    狄公迅速瞥了陶干一眼,对胡本说道:“本官闻所未闻,倒是听人讲过有关柳园图的种种传说,一个曾经为官的老者,膝下有一妙龄女儿……”

    胡本不耐烦地摆一摆手,插言说道:“寺卿明鉴,这些全是无稽之谈!老头儿有个年轻美貌的女儿,通通都是胡扯!实情并非如此,根本不是这样。此事说出来并不光彩,因此家人绝口不提。还请寺卿再喝一杯!”

    胡本重又斟满两杯茶水,狄公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此人的态度再度有变,硕大的两眼似是恍惚失神,开口讲述时,音声十分平稳。“故事发生在先曾祖身上。当他晚年时,本朝已经创立,他也失去了权柄,不过仍然身体康健,住在旧城的老宅里,起居十分豪奢,后来发狂般地迷上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此女名叫蓝宝石,在城中一家妓院里挂牌。先曾祖对她一见钟情,老人家会如何狂热恋慕,寺卿想也明白,花了六根金条为她赎身,着实贵得离谱,不过她尚未被人梳拢过,还为她修建了这座田庄。由于她腰身纤细,正是诗家所谓的‘柳腰’,于是在岸上种了柳树,并命名为‘柳园’。寺卿进门时想必看见过匾额,正是先曾祖的手迹。

    “先曾祖让蓝宝石享尽了荣华富贵,但是女人的心思实在难测!梅家的一个年轻后生得见蓝宝石后,二人坠入情网,继而相约私奔。那时在护城河里有一座小凉亭——正是如今的运河——亭外一道窄窄的木桥,正通向敝庄花园。后来先父见柱子霉烂,便命人拆去凉亭。再说回那二人约定的当晚,梅公子将一只轻舟藏在亭下,还带了几名打桨的好手,满心以为先曾祖在城内有事,不得脱身。

    “当日蓝宝石的卧房,就在这层楼的另一端。梅公子正帮蓝宝石在房内收拾细软时,先曾祖忽然走入。他虽已年过花甲,却依然十分壮健。梅公子拔腿就跑,蓝宝石紧随其后,二人下楼奔入花园,先曾祖见状大怒,挥舞手杖一路追赶。二人正过桥时,先曾祖追到近前,本可当场要了这一对狗男女的性命,不想一时激愤,竟突然昏倒在地、人事不省。那二人并未回头多看一眼,跳上小船匆匆逃走,投奔我胡家的宿敌叶侯爷,在其地盘内躲避起来。后来梅公子专为叶侯爷理财,果然是一把好手,不愧为精于此道的梅家传人。”

    胡本将一绺乱发从汗湿的前额撩到一旁,两眼郁郁望着漆黑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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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7 08:55:54 | 显示全部楼层
    “先曾祖从此全身瘫痪,又活了六年,不得不靠人喂饭,如同小儿一般,每日坐在这阳台上,只有两眼仍可转动,听人说眼神古怪,看不出是爱还是恨,不知他究竟是在得意地回想几乎杖毙二人的那一幕,还是期待蓝宝石终有一天会再度归来。”

    众人默然许久,唯闻胡本粗重的呼吸声。只见他依然望向窗外,两手攥得紧紧,宽阔低矮的前额上显出深深的皱纹,终于用衣袖揩揩脸面,瞥了一眼二位来客,神色颇显尴尬,两眼通红,惨然笑道:“絮叨了这许多,还请寺卿见谅!寺卿听去定是索然无味,都是泉下人的陈年旧事罢了!”语声变得嘶哑,喉头费力地吞咽一下。

    “胡先生莫非从未娶妻成家?”

    “正是。寺卿明鉴,如我胡家这般的旧族,早与现世格格不入。昔日也曾荣耀一时,又何必再怨愤不已?梅亮死了,易龟龄死了,过不多久,我也会随之而去。”

    陶干看见半月桥上停着一乘肩舆,对狄公使个眼色。

    狄公起身整整衣袍,说道:“得闻柳园图的真正来历,令本官十分快意。多谢香茶款待!”

    胡本引着狄公与陶干,默默顺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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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7 08:56:40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马荣乔泰正在平台上等候,看去形容疲惫、满面尘灰。狄公扫了二人一眼,走到桌案旁坐下,开口问道:“下城中的情形如何?”

    “回寺卿,骚乱已经平息。”马荣无精打采地答道,“大约有四百名壮汉聚集在粮仓外面,听其口音,几乎全是旧城中人。幸好我和乔大哥就在一条街之外查看下水道口,听见叫嚷声,立即赶了过去。只见他们正挖起铺路的砖石,扔向看守粮仓正门的二十名执戟兵士。另有二十名弓箭手已在墙上的垛口处一字排开,我们只有这四十来人。我俩只得用刀背左劈右砍,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我想要跟他们说理,但是领头之人叫道:‘皇帝老儿已经溜走了,拿石头砸那些走狗们!’我们说话也没人听得见。这时又有人赶来,将手中的火把抛向官兵,还扔到仓房的屋顶上。”说到此处,声音变得格外嘶哑,只得暂且停下,自行倒了一杯茶水。

    乔泰接着叙道:“我们先是命步兵排成方阵,试图用长戟逼退暴众,但立时发现那二十人非得被石头砸死不可。当粮仓屋顶的一角起火时,我们不得不下令弓箭手放箭。”

    马荣朝栏杆外啐了一口茶水,愤愤说道:“那景象实在令人不堪。寺卿知道那些新式的弩,射出的铁杆箭能穿透盾牌,箭上还有倒钩,打起仗来确是上好的兵器,不过用来对付平民百姓,则未免太过头了,况且其中还混有女人。我亲眼看见两个男子被同一支箭刺穿,活像扎在一根签子上的两块烤肉。弓箭手射了两轮,先冲后方,再冲前排,众人随即作鸟兽散,拖走了受伤者,留下三十来具尸首。”

    狄公肃然说道:“你们虽说射死三十几人,却救了无数百姓,使得他们免于挨饿。若是暴众果真劫掠烧毁了粮仓,这几百人今晚会吃个满饱,但也无以为继。若是各家店铺依照定额发放,全城百姓至少还能再吃上一个月。此事虽然令人不快,却也无法可想。”

    陶干冷静说道:“梅先生如果还在的话,就不会发生这场骚乱。当日在集市中分发免费稻米时,他曾经当众致辞,劝说百姓要耐心等待,很快就会天降大雨,涤去城中的疫病。人人都相信他的话。”狄公抬头望天,颓然说道:“根本不见一丝微风。”又直坐起来,振作精神,“你们几个坐下!且来说说易龟龄被杀一事。此案甚是古怪,你们听过之后,想必会忘掉下城中发生的种种。”

    三名亲随从旁落座,陶干为众人斟上新茶。狄公简述一番自己与陶干在易府的见闻和与胡本的面谈,眼见马荣乔泰听得兴起,紧绷的脸面渐渐松弛,不禁心中甚喜。

    马荣听罢说道:“寺卿,胡本就是凶手!此人既有机会,又身强力壮,并且对易龟龄十分妒恨,只因他独霸那舞姬。”

    乔泰说道:“易龟龄定是故意打碎花瓶,留下柳园图的线索以暗示胡本。一只打破的花瓶或罐子大可成为行凶利器,抡起来足以代替棍棒,不过只有市井无赖才会晓得,易龟龄这样的士绅自然不知。寺卿,我们这就去捉拿胡本!”

    狄公摇一摇头:“不可操之过急!胡本一力做表面文章,言行举止似是一个心直口快的旧式乡绅,然而功夫仍不到家,看得出心中情感炽烈、颇多煎熬。我莫名觉得,舞姬红玉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一环,正是因此,他才对我们统统道出自己如何为她的媚态所倾倒,并没想到这样做其实是授人以柄、自速其死。目前来说,此事最令我觉得他可能清白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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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7 08:57:27 | 显示全部楼层
    陶干捻着山羊胡,说道:“将半真半假的控告掺杂在真话当中,是狡徒们常用的伎俩。在我看来,另有一事颇为可疑,即胡本对易龟龄如何被杀显得毫无兴趣。”

    “不过他对易龟龄的眼睛倒是十分有兴趣。”狄公说道。

    “莫非想起了外面流传的童谣?”乔泰问道。

    “那首童谣令他十分忧心,我却看不出为何会如此。我还想知道一事,即红玉为何处心积虑要挑起易龟龄和胡本的争斗。易龟龄很是富有,胡本却家道败落,为何她要冒着失掉一个好主顾的风险,偷偷对胡本暗送秋波?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一事,易家女仆和胡本的说辞,证实了我们对柳大夫的观感。此人的私德十分可疑,且又好色。正是因此,我不想看见他总在梅夫人身边打转。梅夫人依然姿容秀丽,如今又是新寡,无人庇护,我委实不该派柳大夫去给她捎口信。陶干,你去看看书办回来了没有!”

    马荣说道:“再说回下城中的情势,看来收尸人已渐成祸患。城中里长为了凑足人手,只得召来各路泼皮无赖。况且收尸也绝非美差,可供挑选的人着实有限。没承想他们头上蒙着黑兜帽,除了防止染上疫病之外,居然另有用处。由于不易被人认出,许多恶棍便趁机从死人家中偷窃或勒索钱财。”

    狄公拍案喝道:“麻烦已经够多了!马荣,你去命令官府衙役盯紧那些混账,一旦捉住头一个窃贼,就带到集市中施以鞭刑,并告知众人,若是胆敢犯下重罪,定当就地正法。我们非得惩办几人,以儆效尤,否则局势将会难以控制。”

    此时陶干转回,书办跟在后面,恭敬说道:“启禀寺卿,我们已清点过梅府的所有贵重之物,并列出一份清单。管家幸已康复,一直从旁相助。我们还封起了银柜与钱箱,以待死者的族弟前来。小人已命人给尸身妥善换上寿衣,再取棺暂厝。”

    “柳大夫可在梅府?”

    “正是,寺卿。清点府内财物时,他帮了不少忙。我等离去时,他仍与梅夫人商议其他家务事。”

    “有劳你了。”待书办退下后,狄公恼怒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但愿丧礼之后,梅夫人便会径去乡间别墅。”

    “依照常理,她本应在二十天前就转去乡下。”陶干淡淡说道,“寺卿,我得说一句,梅夫人虽然看似出身高贵,我却有些疑心。在研读梅家卷宗时,我发现这桩婚事记录在十三年前,里面除了她的姓名和年岁,再无其他。我又翻了一遍案卷,没能找到关于她本人和娘家的任何字句。要说她是被梅先生花钱赎出的名妓,我丝毫也不会吃惊。”马荣乔泰相视一笑,深知陶干一向好奇心极重,若是不能探究根底,便会心痒难搔。

    狄公微微一笑,随即敛容问道:“旧城中的下水道如何?”

    马荣答道:“回寺卿,全被垃圾秽物堵死了。还有成群的耗子,个头很大,尾巴长长的,看去好不吓人,即使大猫也不敢去捉。我已命手下用铁栅封起了洞口。听那些穷街陋巷里的百姓说,耗子常会啃掉熟睡之人的手指或脚趾,有时还会群起而攻之,咬死襁褓中的婴儿。”“我们须得立即传令下去,命人打开连通运河的水闸。如此一来,那些下水道便会被冲刷干净。耗子一旦没了垃圾秽物可吃,自会迁至别处去。陶干,你这就去东西城门,传令给城门守卫!”

    陶干离去后,狄公又问道:“你二人今晚还有何打算?”

    马荣答道:“回寺卿,我们想要小睡一阵,然后再出去巡察所有关卡,乔大哥去上城,我去下城。以前对寺卿说过,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士四处镇守,不过前去鼓舞一番,总会令将士们大为振奋。人手欠缺实是个绝大难题,从粮仓一事就可证明。寺卿可否允许我二人从御林军统领处借来一百名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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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3-7 08:58:20 | 显示全部楼层
    “自然可以。让书办写一文书,过后我会亲自盖印上封。皇宫四周有宽阔的护城河,围墙高耸,易于防卫。还有,暴民出袭为的是抢夺食物,而并非钱财。”狄公说罢思忖片刻,又道,“马荣,你走到半月桥附近,不妨留意一下胡府,看是否另有他人在内,只为碰碰运气。我与陶干前去拜访时,觉得他似有所待。要说胡本与舞姬红玉串通勾结,红玉前去胡府,也不是全无可能。如今时机大好,只有胡本一人在家。若是红玉果然去了胡府,你就将他二人一并拿下。我已命各处里长与衙役去行院妓馆中寻那女子,但是他们全都忙得不可开交,难说有没有工夫和人手去办理此事。你二人最好此时就回去!先洗浴一番,再好好休息一阵!”抬头看看马荣,忽又关切地问道,“粮仓发生骚乱时,你被石头砸中了不成?”

    马荣抬手一摸前额坟起之处,难为情地笑道:“不是,寺卿。我在五福酒店等候乔大哥时,出了一点小岔子。几名无赖纠缠一个女子,我想出手相救,却绊了一跤,脑袋正撞在桌角上。谁知那女子竟藏有暗器,根本无须我去援手。”

    “这倒有趣,我曾听说过暗器功夫,莫非真如众口相传的那般厉害?”

    “一点不错!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赶走了四名无赖,打折了其中一人的胳膊,并且只用到一边袖中的铁弹!”

    “我还以为总会两袖齐发,如同使出两把短刀。某些身份低微的女子也会操练此技。”

    “寺卿,她可不是身份低微。”马荣急急说道,“她爹是个走江湖的木偶艺人,虽然牢骚满腹,说起话来却文绉绉的。”

    乔泰也从旁说道:“她的孪生姊妹珊瑚,碰巧就是今晚在街中被柳大夫纠缠的姑娘。”

    马荣漠然说道:“我没见过珊瑚,不过她姐姐蓝白生得健壮高挑,性情沉稳,举止正派,完全不是又俗气又聒噪的江湖艺人。”

    狄公面带疑色瞥了乔泰一眼,心想马荣跟随自己多年,虽说是条好汉,却向来中意那些俗气聒噪的年轻女子,着实无法可想。只见乔泰扬起一边眉毛作为回应,看去也是甚难置信。

    狄公起身说道:“我得去公廨里瞧一瞧。明早用饭时,你们再来见我。不如说今早才对,因为此时已过午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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