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5-4-4 17:55 |
---|
签到天数: 113 天 [LV.6]常住居民II
|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现实的人物、地点、团体、事件无关。
Streets damp and warm
街巷温润潮湿
Empty smell metal
虚空恍若金属
Weeds between buildings
大楼间的杂草
Pictures on my hard drive
硬碟里的旧照
But I'm the luckiest guy
但我是最幸运的人
Not the loneliest guy
才不是最孤寂的人
──大卫.鲍伊〈最孤寂的人〉
David Bowie, "The Loneliest Guy"
序章
救护员缓缓转身,朝两名军装警员轻轻摇头,再向揹著急救装备、推著担架床的同僚示意,他们的工作已经完结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已死去数小时。
绰号“高佬”的高个子警员向两名救护员道谢,虽然对方也回应了一句“辛苦你了”,高佬却知道对方的心底话。
──人都死透了,根本不用召救护车,直接找食环吧。
香港警方在处理“发现尸体”的求助个案有标准程序指引,巡逻警员接报后,首先要检查“死者”还有没有生命迹象,如果怀疑对方仍可能生存,便要立即要求救护车到场抢救伤者;相反地,假如判断无生还可能,就要留意环境,一旦认为事件有可能涉及罪案,便要通知总部,让刑事探员前来接手。
看到眼前那盆已冷却化成灰白的炭块、床头桌上那个凹陷的啤酒罐,再没经验的警员也会知道这是自杀现场。高佬入职十年,对这种死者已见怪不怪。
按照指引,当警员合理地认为案件没有疑点,只要记录发现尸体的证人所述以及环境状况,就可以通知简称“食环署”的食物环境卫生署到场捡拾尸体,运送到公众殓房。食环署旗下的尸体处理组就是专职这项工作。高佬一向对“管理食物安全的政府部门处理市民的尸体”这件事感到一份莫名的滑稽感,这教他联想到某部不太知名的古早科幻电影,描写未来人口爆炸,政府将人类尸体回收制成食品以解决粮食危机──高佬忘掉了那电影的细节,但他想,假如戏里的政府部门也是叫作“食环署”,他才不会感到惊讶。
“看,我就说不用召救护吧。”跟高佬搭档的阿森漫不经心地说。阿森和高佬驻守港岛东区,今天早上被安排二人一组到筲箕湾巡逻,在处理过两宗没伤者的交通纠纷和劝阻了两名年近八十的老翁的口角后,便接报到望隆街丹青楼二楼的一个住所里,看到一个崩溃嚎哭、年约六十的妇女,一个搀扶著妇人、脸色惨白、貌似妇人儿子的男性,以及房间里一个躺卧床上、宛如沉睡中的长发成年男子。阿森触碰了一下床上男人的颈项,指头传来冰冷的触感,知道对方业已断气多时。
虽然阿森认为可以按一般烧炭自杀案的程序来处理,身为前辈的高佬却决定先让救护员到场看看。阿森不知道的是,高佬这多此一举的行动不单是以防万一,更是免除他们可能惹上的麻烦──救护员是给死者家属看的。近年警民关系紧张,市民对警员的投诉有增无减,虽说当局摆出强硬姿态以应付无理投诉,警队里的职场文化却是另一回事。高佬不擅长拍上司马屁,跟那些老是奉承长官的同袍不对盘,他深明如果有把柄被抓,他便得面对出其不意的抹黑。除非工作上有特殊表现,否则一般警员晋升警长平均需时十五年,就算他没有出人头地的抱负,警局里的同级才不在乎,总之减少一个对手,自己升迁的机会便增加一分。
高佬想到假如救护员没到场,事后那个仍在客厅啜泣的妇人追究起来,他和阿森便有可能揹黑锅,面对小人借词攻讦。纵使他讨厌这种想法,只是人浮于事,在这个有理说不清的时代还是得防备一下。
我们的确活在人吃人的社会里──高佬心想。
救护员抵达之前,支援的两名警员也到场,其中一名是女警,协助安慰那个失神痛哭的妇女。一开始高佬直觉是年迈的母亲和次子早上发现长子烧炭自杀,然而略微查问后,才发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妇人的确是母亲,但男子只是邻居。母亲早上察觉异样,向相熟的邻人求助,才揭发儿子死于卧室里。
“这是那个吧?叫什么来著……御宅族?啃老族?”阿森在救护员离开房间后,一边环顾房间的布置,一边对正在查看尸体的高佬说。
“大概是了。”
房间约有一百五十平方呎1,以香港房子标准来说是一个偌大的卧室,可是四周堆满杂物,一个个瓦楞纸箱和垃圾胶袋塞在桌子、衣橱、睡床、书架之间,可供走动的空间不多。墙上贴著动画和电玩角色的海报,凌乱的电脑桌上还放著不少游戏相关的人形玩偶和摆设。虽然今天不少三、四十岁的成年男性仍沉迷这些玩意,但高佬从房间的整体环境看出房间主人是个无业游民──瓦楞纸里放著的泡面和干粮、电脑桌旁的小冰箱,还有那些由空宝特瓶、啤酒罐和零食包装堆成的垃圾堆,正正是废寝忘食整天窝在家打电玩的印证。
“呵,竟然还是个套房,这真是宅男天国啊。”阿森走到衣橱旁,发现房间转角有一扇门,门后是一个没有窗户、小小的洗手间,是那种干湿没有分离、马桶上方挂著淋浴花洒的卫浴。其实厕所的卫生环境不太好,隐隐传出异味,阿森这句“宅男天国”只是嘲讽,高佬却没有听出言下之意。
高佬瞧著床上的尸体,不由得想得出神。由于死者是因为烧炭所产生的一氧化碳而中毒身亡,那个长发及肩、下巴长满不修边幅髭须的男人面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红润,像是对死亡欣然接受,对终结生命这个决定毫不后悔。
对整体社会而言,这种人消失掉也不痛不痒吧──高佬想到这种残酷的论调。他不知道明天的报纸新闻会不会有一小段篇幅报导这个男人的死亡,又猜想或许只会出现在某些新闻网站,以不到二百字来说明这则无人关心的消息。毕竟是无可疑的自杀事件,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每天都有人因为不同的理由自寻短见,而他们的消失才不会影响这个社会的运作。
“阿森,你去跟死者的母亲录口供,那个邻居就由我……阿森?”
高佬抬头望向房间另一端,发现阿森打开了衣橱,直愣愣地站在前方,呆然地瞪视著衣橱内部,对高佬的指示置若罔闻。
“阿森?你听不到我──”
高佬边说边走近对方,然而当他看到阿森所目睹的景象后,他也只能倏地将说到一半的话留在唇边,按捺住正常人应有的反应,骇然地尝试理解眼前那怪异的光景。
衣橱里放著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圆柱状的玻璃瓶,瓶中浸满液体,就像生物实验室用来保存动物标本的那些瓶子。
只是高佬和阿森眼前众多瓶子盛著的不是老鼠或青蛙,而是残肢和器官。
人类的残肢和器官。
-------------
1 约四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