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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隐蔽嫌疑人》社会派推理,凶案背后的恐怖真相,作者:陈浩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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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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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前天 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现实的人物、地点、团体、事件无关。

    Streets damp and warm

    街巷温润潮湿

    Empty smell metal

    虚空恍若金属

    Weeds between buildings

    大楼间的杂草

    Pictures on my hard drive

    硬碟里的旧照

    But I'm the luckiest guy

    但我是最幸运的人

    Not the loneliest guy

    才不是最孤寂的人

     

    ──大卫.鲍伊〈最孤寂的人〉

    David Bowie, "The Loneliest Guy"


    序章

    救护员缓缓转身,朝两名军装警员轻轻摇头,再向揹著急救装备、推著担架床的同僚示意,他们的工作已经完结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已死去数小时。

    绰号“高佬”的高个子警员向两名救护员道谢,虽然对方也回应了一句“辛苦你了”,高佬却知道对方的心底话。

    ──人都死透了,根本不用召救护车,直接找食环吧。

    香港警方在处理“发现尸体”的求助个案有标准程序指引,巡逻警员接报后,首先要检查“死者”还有没有生命迹象,如果怀疑对方仍可能生存,便要立即要求救护车到场抢救伤者;相反地,假如判断无生还可能,就要留意环境,一旦认为事件有可能涉及罪案,便要通知总部,让刑事探员前来接手。

    看到眼前那盆已冷却化成灰白的炭块、床头桌上那个凹陷的啤酒罐,再没经验的警员也会知道这是自杀现场。高佬入职十年,对这种死者已见怪不怪。

    按照指引,当警员合理地认为案件没有疑点,只要记录发现尸体的证人所述以及环境状况,就可以通知简称“食环署”的食物环境卫生署到场捡拾尸体,运送到公众殓房。食环署旗下的尸体处理组就是专职这项工作。高佬一向对“管理食物安全的政府部门处理市民的尸体”这件事感到一份莫名的滑稽感,这教他联想到某部不太知名的古早科幻电影,描写未来人口爆炸,政府将人类尸体回收制成食品以解决粮食危机──高佬忘掉了那电影的细节,但他想,假如戏里的政府部门也是叫作“食环署”,他才不会感到惊讶。

    “看,我就说不用召救护吧。”跟高佬搭档的阿森漫不经心地说。阿森和高佬驻守港岛东区,今天早上被安排二人一组到筲箕湾巡逻,在处理过两宗没伤者的交通纠纷和劝阻了两名年近八十的老翁的口角后,便接报到望隆街丹青楼二楼的一个住所里,看到一个崩溃嚎哭、年约六十的妇女,一个搀扶著妇人、脸色惨白、貌似妇人儿子的男性,以及房间里一个躺卧床上、宛如沉睡中的长发成年男子。阿森触碰了一下床上男人的颈项,指头传来冰冷的触感,知道对方业已断气多时。

    虽然阿森认为可以按一般烧炭自杀案的程序来处理,身为前辈的高佬却决定先让救护员到场看看。阿森不知道的是,高佬这多此一举的行动不单是以防万一,更是免除他们可能惹上的麻烦──救护员是给死者家属看的。近年警民关系紧张,市民对警员的投诉有增无减,虽说当局摆出强硬姿态以应付无理投诉,警队里的职场文化却是另一回事。高佬不擅长拍上司马屁,跟那些老是奉承长官的同袍不对盘,他深明如果有把柄被抓,他便得面对出其不意的抹黑。除非工作上有特殊表现,否则一般警员晋升警长平均需时十五年,就算他没有出人头地的抱负,警局里的同级才不在乎,总之减少一个对手,自己升迁的机会便增加一分。

    高佬想到假如救护员没到场,事后那个仍在客厅啜泣的妇人追究起来,他和阿森便有可能揹黑锅,面对小人借词攻讦。纵使他讨厌这种想法,只是人浮于事,在这个有理说不清的时代还是得防备一下。

    我们的确活在人吃人的社会里──高佬心想。

    救护员抵达之前,支援的两名警员也到场,其中一名是女警,协助安慰那个失神痛哭的妇女。一开始高佬直觉是年迈的母亲和次子早上发现长子烧炭自杀,然而略微查问后,才发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妇人的确是母亲,但男子只是邻居。母亲早上察觉异样,向相熟的邻人求助,才揭发儿子死于卧室里。

    “这是那个吧?叫什么来著……御宅族?啃老族?”阿森在救护员离开房间后,一边环顾房间的布置,一边对正在查看尸体的高佬说。

    “大概是了。”

    房间约有一百五十平方呎1,以香港房子标准来说是一个偌大的卧室,可是四周堆满杂物,一个个瓦楞纸箱和垃圾胶袋塞在桌子、衣橱、睡床、书架之间,可供走动的空间不多。墙上贴著动画和电玩角色的海报,凌乱的电脑桌上还放著不少游戏相关的人形玩偶和摆设。虽然今天不少三、四十岁的成年男性仍沉迷这些玩意,但高佬从房间的整体环境看出房间主人是个无业游民──瓦楞纸里放著的泡面和干粮、电脑桌旁的小冰箱,还有那些由空宝特瓶、啤酒罐和零食包装堆成的垃圾堆,正正是废寝忘食整天窝在家打电玩的印证。

    “呵,竟然还是个套房,这真是宅男天国啊。”阿森走到衣橱旁,发现房间转角有一扇门,门后是一个没有窗户、小小的洗手间,是那种干湿没有分离、马桶上方挂著淋浴花洒的卫浴。其实厕所的卫生环境不太好,隐隐传出异味,阿森这句“宅男天国”只是嘲讽,高佬却没有听出言下之意。

    高佬瞧著床上的尸体,不由得想得出神。由于死者是因为烧炭所产生的一氧化碳而中毒身亡,那个长发及肩、下巴长满不修边幅髭须的男人面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红润,像是对死亡欣然接受,对终结生命这个决定毫不后悔。

    对整体社会而言,这种人消失掉也不痛不痒吧──高佬想到这种残酷的论调。他不知道明天的报纸新闻会不会有一小段篇幅报导这个男人的死亡,又猜想或许只会出现在某些新闻网站,以不到二百字来说明这则无人关心的消息。毕竟是无可疑的自杀事件,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每天都有人因为不同的理由自寻短见,而他们的消失才不会影响这个社会的运作。

    “阿森,你去跟死者的母亲录口供,那个邻居就由我……阿森?”

    高佬抬头望向房间另一端,发现阿森打开了衣橱,直愣愣地站在前方,呆然地瞪视著衣橱内部,对高佬的指示置若罔闻。

    “阿森?你听不到我──”

    高佬边说边走近对方,然而当他看到阿森所目睹的景象后,他也只能倏地将说到一半的话留在唇边,按捺住正常人应有的反应,骇然地尝试理解眼前那怪异的光景。

    衣橱里放著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圆柱状的玻璃瓶,瓶中浸满液体,就像生物实验室用来保存动物标本的那些瓶子。

    只是高佬和阿森眼前众多瓶子盛著的不是老鼠或青蛙,而是残肢和器官。

    人类的残肢和器官。

    -------------

    1 约四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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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老天。”许友一督察眉头紧蹙,无法将视线从衣橱里那些骇人的标本瓶上移开。床上的尸体已被黑色胶布盖上,而鉴识人员正仔细替环境拍照,并且在记录后谨慎地将一个个瓶子从衣橱抬出。

    警察总部接到前线警员语气焦灼的报告后,港岛总区重案组第二B队便被委派接手调查,由于事态严重,B队队长许友一也不得不亲自到场指挥。出发前他还半信半疑,猜想可能是恶作剧,或是经验不足的巡警误将动物内脏标本当成人体器官;但当他亲眼目睹那些异常的玻璃瓶后,先前的想法便一扫而空,毕竟假如这是恶作剧的话,作俑者大抵是好莱坞的一流道具制作人,或是技巧出神入化的特殊化妆师。

    看样子又得加班了吧──许友一心想。他其实不介意加班调查案件,只是每逢他遇上棘手的案子,早出晚归,妻子都会念念有词,抱怨他忽略家人。他太太曾吩咐过“再忙也打个电话回家吧”,可是许友一一投入工作,就将这叮嘱抛诸脑后。

    “队长,”比许友一早到场的探员家麒趋前报告,“军装伙记说发现这些东西后已第一时间保持现场环境完整,没有再触碰任何东西。”

    “鉴识人员怎么说?有多少个受害者?”

    “目前还不清楚,但最少有两人。”家麒指了指其中一个瓶子。“已确认有四只脚掌,两左两右。”

    入墙的木制衣橱有两扇门,超过一米宽,内部经过粗糙的改装,以木板分成上下两层,直径约三、四十公分、高五、六十公分的巨大标本瓶就放在下方,上层放的都是相对细小的。许友一最先看到的是一个装著小腿连脚掌的瓶子,瓶里的液体呈现淡黄色,有一些碎屑沉淀在瓶子底部;而在下层的一个巨型玻璃瓶中,他看到一副女性的胸膛,只是乳房下方露出了肋骨,肋骨后贴著瓶底的却不晓得是肺脏还是心脏的一部分──当然,这副胸膛锁骨对上只有断掉的脖子,左右两边也没有肩膀。这个玻璃瓶的后方有另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瓶子,许友一没能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只瞥见一些肠子像麻绳一样盘在底部,再隐约看到被肠子覆盖著的,似是男性的生殖器。

    许友一不由得感到有点反胃,尝试别过头看看周遭环境,却被上层的一个瓶子紧紧抓住心神。那是一个短发女生的头颅,她五官端正、相貌娟秀,纵使浸没在液体中的人头十分诡异,许友一却赫然感到一股病态美,仿佛这个双目紧闭的女生只是在瓶中沉睡。他摇摇头,将这种无意义的个人感想从脑海中驱除,再次以刑警的角度去审视眼前的尸块──女生看来只有十多岁,从头颅的大小来猜测,刚才他看到的胸膛和小腿很可能属于这个受害者。

    “找到另一个人头了。”负责搬开标本瓶的鉴识人员隔著口罩向其他人说。

    在衣橱上层的角落,众人看到另一个装著头颅的玻璃瓶,然而这个的内容比其他更怪异。瓶子里不单有一个人头,更有一双齐腕砍下的双手,手掌指头向内屈曲,紧贴在头颅的面孔上,而人头微微朝下,就像一个人痛苦地掩脸抱头。许友一留意到两个“人头标本”有差,从浸泡的液体透明度到肤色都略有不同,估计二人是不同时期被杀。

    “妈的……这变态不只杀人分尸,还要将尸骸当成玩偶摆姿势才满足?”家麒边说边瞟了身旁盖著黑胶布的死者一眼。

    许友一没有理会家麒的咒骂,只盯著这个新发现的头部──他隐隐觉得在某处见过这种掩面的姿势,却无从想起。他也同时思考这个不寻常的动作到底代表什么,是凶手给警方的一种讯息?是个人喜好?是恶作剧?许友一知道就算精神异常者的行为也有他自己的理据,愈早知道这种布置的背后原因,就能愈早接近真相。

    “这家伙是户主?”许友一走近床边,掀开黑胶布。从外表看来,床上的死者不像是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魔,虽然发型和胡须令人感到龌龊邋遢,单薄的身型和纤细的四肢却让他更像是被害者多于加害者。这男人的左眼下方有一颗显眼的黑色泪痣,许友一想起坊间那个“泪痣命苦”的说法,命理师傅大概会说这死者命途多舛,值得同情。

    当然许友一深知“人不可以貌相”的道理,他遇过满嘴仁义道德的教师被揭发性侵学生,也见过被誉为模范丈夫的企业家出轨,和情妇合谋毒杀妻子。

    “对,”家麒掏出记事本,“他叫谢柏宸,四十一岁,无业,和母亲谢美凤同住在这单位。”

    “跟母亲姓?没有父亲吗?”

    “好像是,这地址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居住……”家麒合上记事本。“四十岁没工作住在老家,大概是啃老族吧。”

    许友一瞄了瞄房间里那些海报和动漫玩具,心想家麒这看法跟事实八九不离十。

    “已确认是自杀?”许友一望向房间中央地上那盆已烧完的炭。

    “初步判断是,但详细还是得看法医解剖。”

    “有没有找到遗书?”

    “还没有。”

    “假如是畏罪自杀,这家伙可能有写下自白书,对调查很有帮助。”许友一环顾一下,指了指放满漫画、小说和光碟的书架。“说不定他不想遗书被家人看到,将它夹在书本里,等我们发现。”

    “嗯,队长。不过假如他真的有留下不想被老妈读到的自白书,应该会用电脑或在手机里写下吧。”

    “也有可能,只是谢柏宸和我年纪差不多,我们这一辈大概还是会想到用纸来写下遗言吧……”许友一说毕才想到自己和二十出头的家麒似乎有点代沟──网路时代出生的孩子似乎认为纸笔只是课堂才会用上的工具,将遗言放在手机或上传云端比留下一封实体信件更合乎人性。“那有没有找到他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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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也是还没找到,这房间实在太乱了。”

    “找仔细一点。”

    纵然许友一见惯凶杀案的现场,制成标本的尸块还是头一遭遇上,离开房间时有点心绪不宁,差点被房门外的一个矮柜绊倒。看到那些瓶子,他猜想谢柏宸很可能有恋尸癖,就像房间里他收集的动漫人偶,尸块也是同类的收藏品;然而大部分案例里,保存尸体的凶手都只针对单一性别,许友一想这次受害者似乎有男有女,不由得想谢柏宸可能是基于另一些特征选择猎物,又或者这家伙对性别并不在乎──许友一数年前处理过一桩“Cosplayer私影”的谋杀案,有兼职扮装成动漫角色的模特儿惨遭杀害,调查期间他发现原来那个圈子里有不少称为“伪娘”的年轻男生,喜爱男扮女装演绎女性角色。当时最令许友一讶异的是,某些伪娘不开口的话,单从外表完全是雌雄莫辨,扑朔迷离。

    许友一回到客厅,打算从谢美凤著手查问关于谢柏宸的一切,却发现对方不在,负责看守的军装警员报告说谢女士被安排留在邻宅。隔壁单位大门打开,许友一刚踏进便看到部下小惠和两名军装警员站在门前,一个满头灰白的妇人失神地瘫在沙发上,旁边还坐著一个身材高䠷、带点书卷气的男人,同样地挂著一脸愁容。

    “队长。”处事一向严谨的小惠看到上司立即站好,准备向许友一报告,然而她的话就像针刺,霎时将失魂落魄的谢美凤唤回现实。

    “你、你是负责的警官?”谢美凤从沙发跳起,紧张地抓住许友一的双臂,“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你们要我离开我的家,又说什么柏宸有嫌疑?人都死了,还调查什么罪行?呜呜呜……”

    “谢女士,请妳冷静一点。”许友一没有甩开对方,任由这个困惑伤心的妇人抓著自己。“我是港岛总区重案组的许友一督察。请问妳家就只有妳和谢柏宸居住吗?”

    “是……许Sir,就当我老人家求求你,救护员都说我家柏宸已经没救了,就算你们找到什么毒品,追究他也无补于事……”

    “毒品?”

    “不是吗?我听到你们的同事说柏宸在衣橱藏著什么,是毒品吧……还是枪械?柏宸是个乖巧的孩子,那些东西一定是他一时好奇才买回来……许Sir,柏宸他喜欢网购,整天从大陆啊外国啊订些奇怪玩意,说不定是人家塞给他的,他才没有──”

    “是尸体,我们在衣橱里发现保存过的人类尸骸。”

    许友一没有修饰言词,直话直说,将最残酷的事实告诉对方。谢美凤闻言顿时止住啼哭,一脸惊愕地直视著许友一,而刚刚跟著站起、准备拉住谢美凤的邻居男人也遽然停下动作,递出的双手悬在半空,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瞧著这个吐出骇人真相的警官。

    “尸、尸体?”谢美凤结结巴巴地问。

    “我们在谢柏宸房间的衣橱里,找到十几二十个装著人类尸骸的玻璃瓶,受害者遭分尸,尸块被制成标本。”

    谢美凤松开抓住许友一的双手,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跌,幸好邻人眼明手快接住,再扶她后退数步回沙发坐下。

    “这位先生是……”许友一向男人问道。

    “我叫阚致远,是谢家的邻居,住在这儿差不多三十年了,我跟柏宸自小相识。”阚致远一边轻拍著谢女士的手背安抚对方,一边抬头向许友一答话。“许督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柏宸的房间里怎可能有什么尸体?那是动物标本或是从网路上购买的电影道具吧?”

    “我也希望我们弄错,但初步看来不是那回事。”

    谢美凤脸色发青,眼神涣散,像是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阚致远似要说些什么反驳许友一,但话没离开嘴巴便再度闭口,只皱著眉盯著对方。

    “谢女士,从环境看来谢柏宸有最大的嫌疑,我们初步研判他很可能是畏罪自杀,但在作出结论前警方需要妳合作,请妳想想有没有察觉他日常行为有异,以及说明一下他的交友关系等等……”

    “不……不可能……”谢美凤喃喃自语。

    “首先我想知道谢柏宸有没有女朋友或亲密的伴侣,”许友一没有体恤才刚丧子的老妇,继续直白地发问,“因为其中一名受害者是年轻的女性,我们需要先确认身分──”

    “等等,‘其中一名’?”阚致远打断许友一的问题,惊讶地反问:“你的意思是柏宸的房间里收藏了多具尸体?”

    “目前只知道超过一人,实际数字尚未清楚。”

    阚致远目瞪口呆,然而这刻谢美凤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说:“不可能的!柏宸不可能杀人!他一直一个人躲在家里,怎可能杀人藏尸!”

    “他的房间附有洗手间,正好适合在不惊动家人的情况下杀人分尸。”许友一以不带感情的语调回应道:“过往就有个案,凶手在外面杀人后趁家人不注意将尸体带回家,然后等到家中无人再慢慢处理尸体……”

    “不、不,就算我有上班,柏宸他……他……”

    “许督察,”阚致远接过口齿不清的谢美凤的话,“你说的柏宸他可办不到……他是个‘隐蔽青年’2,害怕外出接触陌生人。”

    “罪犯犯案后躲在家里十分常见,就算在家里待个两三个月也是寻常事──”

    “柏宸他足足二十年没外出啊!”谢美凤情急地大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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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许友一不禁怔住,被这句话打乱了他的盘算。因为谢家只有母子二人居住,有嫌疑的就只有谢柏宸和谢美凤两个人,从常识看来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不会是杀人魔,所以基本上谢柏宸就是头号嫌犯。由于嫌犯已死,无法利用谢母来打亲情牌诱导谢柏宸自白,许友一采用了最强硬的方法,直接向嫌犯母亲丢下震撼弹,希望对方在情急之下不自觉地吐出有用资讯,例如儿子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哪天行为有点异常之类。

    然而他没料到这资讯如此反常。

    “二十年?他在家里茧居了二十年?”

    “是的,许督察。”阚致远点点头。“所以别说杀人,柏宸连离家到便利商店买瓶汽水都做不到。”

    “你们无法确认他有没有偷偷溜出去吧?”

    “没有!柏宸他才没有溜出去!他要是有外出我怎可能不知道?”谢美凤焦躁地摇头,像是为儿子否定指控。

    “那……也有可能是受害者趁著谢女士离家上班时进入屋内,然后被谢柏宸杀害。”许友一不想跟丧子的顽固母亲纠缠,于是换个说法。

    “美凤姨从事家务助理,只在上午上班,刚才许督察你说柏宸房间里有超过一名受害者,所以你的意思是连续有人在光天化日登堂入室给柏宸杀掉,然后再被他分尸?就算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谁会相信这荒谬的说法?请你不要预设柏宸就是犯人,客观一点地调查吧!”

    许友一没想到这个姓阚的头脑不错,狠狠戳中痛处。

    “那么,请你们先说明一下今早警员到场前的情况……”许友一无奈地改变手法,从一开始查问起。“你们如何知道谢柏宸出事了?”

    “柏宸他没有吃饭……”就像是回想起发现儿子尸体的经过,谢美凤再度哽咽,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

    “美凤姨平日会煮晚餐给柏宸。”阚致远接话道:“柏宸交代过,早午餐他吃干粮或泡面之类就好,一天只要美凤姨煮一顿饭,放在房门前的矮柜上。不过他作息和正常人颠倒,有时黄昏才起床吃‘早餐’,所以晚餐会在半夜甚至早上吃。他房间里有微波炉也有冰箱,饭菜放一天半天也不打紧,平日早上美凤姨一是看到已清空的盘子,一是连碗筷都不见,多待两三天柏宸才一口气将数天的餐具放出来……可是今早美凤姨发现饭菜原封不动,房间又没传出电玩声,她大力敲门柏宸也没有回应,她担心起来便向我求助。”

    许友一想起那个害他差点绊倒的矮柜。“所以说房门是反锁起来了?平日他有没有锁门?”

    “他多年来都有锁门,假如我擅自扭门把他便大发雷霆……”谢美凤一脸愁苦,许友一心想这正是“慈母多败儿”,父母处处纵容忍让却教儿子成长成巨婴──然后再沦落成杀人魔。

    “阚先生你之后和谢女士决定破门而入?”

    “嗯……”阚致远露出一副难堪的样子,稍稍瞥了谢美凤一眼再对许友一说:“柏宸他多年来对美凤姨都很不客气,但他和我是好兄弟,就算他闹脾气,总愿意隔著门和我聊几句……可是今早他完全没理会我,我们担心他出事,我便用力撞开房门……唉,结果看到那盆炭,我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没有钥匙吗?”

    “没有,柏宸收起来了,所以只能撞门……”

    “你接下来便报警?”

    “我第一时间闭著气打开窗户,毕竟一氧化碳致命这种常识我还懂,然后冲到床前尝试替柏宸做心肺复苏……可是……我的手碰到他的脸,发现他已经没有体温……”阚致远说著说著,鼻头渐渐发红,眼眶也几乎锁不住泪水。

    “那是几点发生的?”

    “早上八点半左右……”阚致远深呼吸一下,“我昨晚出席宴会喝了不少酒,睡到今早美凤姨按门铃才醒。”

    “你不用上班?”

    “我在家工作,所以美凤姨懂得找我帮忙。”

    疫情改变了不少上班族的生态,许友一对此也不感到讶异,心想这姓阚的很可能是搞IT或网路科技的。他没能从二人的话找到疑点,于是决定转向从谢柏宸的背景入手。

    “谢柏宸因为什么原因变成隐青?”

    谢美凤摇摇头,语调苦涩地说:“我……不知道。柏宸自小个性内向,不喜欢跟人接触,但中五毕业后也辗转在三间公司工作过……只是后来好像遇上什么麻烦,替人家揹黑锅,结果被老板解雇……那时候开始他便没有再找工作,终日游手好闲,后来不但没外出,更只待在房间里上网打电玩……”

    “柏宸他似乎患上了某种恐惧症,他渐渐不愿意接触他人,只有留在自己画下的圈圈内才能安心。”阚致远补充道。“初时美凤姨和我还可以进他的房间跟他聊聊天,可是后来他连门都锁上了,我和他只能隔著门板谈话,或是上网沟通……”

    “谢女士,连妳也没能进他的房间吗?”许友一问。

    “柏宸他……他不准许,我就得尊重他的意向……”谢美凤话说到一半,突然换了语气,像是要为儿子说好话:“不过他也不是完全孤立自己啊,有时我有事情要跟他说,或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他愿意开一条门缝跟我直接说话……他只是好像怕接触他人,就像觉得自己有病,会传染人家似的……”

    许友一猜想谢柏宸可能因为某事患上了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他能够理解对方闭门不出的行径,但同时对谢美凤和阚致远感到不满,因为只要接受适当的治疗,患者便能走出阴霾,重回社会。许友一如此清楚,是因为他也是康复者──当年他差点被持枪悍匪杀死,在鬼门关前跑了一趟,好不容易才克服障碍,继续从事这份危险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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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二十年来你们就是如此生活?”许友一语气略带不快地问道。

    “柏宸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只求他平平安安地生活就好,一切顺他的意……柏宸……你为什么要做傻事……妈从没有埋怨过,可以养你一辈子啊……”

    看到谢美凤再度恍神,陷入悲怆,许友一料想他继续问下去只是事倍功半,决定暂时撤退,回谢柏宸的房间看看部下有没有找到新线索。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时,阚致远趋前在玄关留住对方,像是有话要说。

    “许督察,你就不能客气一点,体谅一下死者家属吗?有必要如此咄咄逼人,害一位刚失去儿子的母亲如此难过?”阚致远没有掩饰语气中的不满,只压下声线,以免正在被小惠安慰中的谢美凤听到。

    “阚先生,比起自杀嫌犯的母亲,我更在乎那些被残酷地砍碎,死得不明不白的受害者,我们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许友一没有退缩,挺起胸膛地说:“假如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到投诉科投诉。”

    其实许友一处事很少如此硬邦邦,他能升级当上督察也只是因为多年前巧合揭开某案件的真相,这几年间在各区的重案组调职,鲜少解决过什么大案子,有些下属还在背后慨叹自己跟随了一个没霸气的上司;不过在社会弥漫著不信任和对抗意识的今天,他有时也不由得动气,尤其这回看到那些骇人的尸块,就更急切于查出真相,为受害者讨一个公道。

    “你一直指责柏宸是犯人,你难道没考虑过其他可能性吗?例如有人谋杀了柏宸,伪装成自杀并且嫁祸于他……”阚致远沉住气,没有理会许友一的挑衅,提出新的说法。

    “阚先生,现实不是悬疑电影,没有那么多诡计。”许友一瞄了瞄阚宅客厅一角,那边墙上挂著一张装裱过的《沉默的羔羊》电影海报。“假如真的有什么诡计的话,我会猜另一种可能──谢柏宸之所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是因为他瞒著母亲在房间里禁锢了受害人,将他们凌虐再杀害分尸。你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吧?”

    阚致远脸色一沉,像是极力遏制自己的怒火,但他没有再冲著许友一说什么,任由对方离开自己的住所。

    许友一回到谢宅,这时他才留意到谢阚两户的装潢如何不同。虽然房子格局是镜像对照,谢家的家具、装饰给人一种杂乱陈旧的感觉,深色的木桌、廉价的组合柜、厨房入口旁架子上的祖先灵位,加上室内采光不足,突显了丹青楼多年历史的古旧感。然而阚家的设计却很现代化,虽然不像有找室内设计师改装,但简朴的家具、整齐的摆设、以海报点缀的客厅空间都予人“户主很有品味”的印象。丹青楼楼高六层,一层只有两户,六十多年前发售时是中产阶级才有资格入住的洋楼,不过随著岁月流转,昔日的高价住宅也变成不受欢迎的旧楼,尤其整栋大厦加上两间地舖3只有十二户,每户摊分负责维修外墙、水管等等的保养花费甚高。不过房子面积比新建的楼宇宽敞,优劣互补,在房价比天高的香港,丹青楼仍有不低的市场价值。

    踏进房间后,许友一瞧了瞧房门门锁,就像阚致远所说,喇叭锁被蛮力撞开,门框受损。门锁内侧是旋钮,不像按钮的那一种,没有钥匙便不能从外锁上。

    “队长,同事已点算过,总共有二十五个瓶子,不过只找到两个头部。”家麒看到上司回到现场便趋前汇报。

    “那就希望只有两名受害人吧。”在了解到谢柏宸的背景后,许友一环顾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还有,我们找到手机了,不过……”

    “不过?”

    家麒跨过地上的一些杂物,蹲在炭盆前,用已戴上橡胶手套的右手拨开几片灰炭,指著余烬中的异物。许友一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部已被烧得变形的手机。

    “盆里还有一些像是电脑零件的碎片,大概是硬碟。”家麒指了指桌上的电脑。“我检查过了,那台机器的硬碟已被拆下。这家伙似乎执意掩埋所有真相,妨碍我们调查……”

    许友一摸了摸下巴,心想这案子很可能会成为他职业生涯中最难缠的工作,更想到接下来要向记者说明案情,不禁头痛。他走近窗户,想看看大楼警戒线外是否已被记者和看热闹的群众团团围住,却发现他摆了乌龙,谢柏宸的房间窗户面向大楼的另一侧,窗外是一个铺设著水管和污水渠的平台,而平台下是丹青楼后方的窄巷。许友一抬头瞧了瞧,只看到旁边的工业大厦外墙,暗澹的阳光仅从大厦之间的缝隙射进这个散落著零星垃圾的水泥平台之上。

    “家麒,你看这巷子通往哪儿?”许友一忽然想到一点,于是回头向部下问道。

    “可能是宝文街,或是拐个弯直走到爱秩序街吧?怎么了?”

    许友一没回答。他思考的是即使谢柏宸表面上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有可能瞒过同住的母亲,不经大门利用窗户外出。谢宅位于二楼,只要跨过窗口走出平台,再利用巷子里的一些杂物充当垫脚石,便能自由出入──甚至只要使用简单的绳索,就可以将人或尸体拖到平台上,再带回房间里,慢慢处理分解。

    中午十二点,许友一在丹青楼外举行简单的记者会,向媒体披露案情及接受提问。由于人行道狭窄,许友一让同僚在丹青楼对面、利亨银行前方的路上画一个采访区,并且请记者离开马路,确保宝文街转进望隆街的交通没受阻碍。他没有公布所有细节,只透露了警方接到有人自杀的报告,军装警员到场处理却发现自杀者的房间里还有其他尸体,并且已遭到肢解及保存在玻璃瓶内,没有提及尸块的模样、受害者的特征,以及谢柏宸是隐青等等资讯。记者追问受害者人数、性别、年纪和身分等等,许友一只能以官腔回答“调查中”,毕竟他真的尚未掌握到答案。一如所料,记者们听到“分尸”和“玻璃瓶”等关键字便大为鼓噪,许友一曾想过暂时隐瞒,但正所谓“丑妇终须见家翁”,今天故意不说,翌日记者挖到小道消息再追问还是得坦白说明,到时还要被怪责警方黑箱作业。许友一的上司并不在乎这些指责,但对经常和记者打交道,甚至需要借媒体发放和收集情报的前线刑事调查指挥官而言,他当然想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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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请问自杀的四十一岁无业男子是否就是凶手?”一名记者问道。

    “警方仍然在调查中,我们不会排除这个可能性。”

    虽然许友一如此回答,但在场的记者都听出言下之意──犯人很可能已经死掉,市民可以放心,不用害怕市区潜伏著一个连续杀人魔。

    “这会不会是模仿一九八二年的‘雨夜屠夫案’?”一名年约五十、头顶半秃的资深记者问。

    “我们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初步判断不是。”

    四十一年前香港发生惊人的连续杀人事件,林姓的计程车司机狩猎夜归的女乘客,先后杀害并侵犯四名女性,再肢解尸体并拍下过程。许友一认为这不是模仿犯,是因为“雨夜屠夫”只保留乳房及性器官,丢弃其余尸块,而这次却连四肢和内脏都有仔细保存,以犯行手段来说有明显差异。

    而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想像到谢柏宸如何捕捉受害者。谢家没有私家车,要在街上掳走陌生人,谈何容易。

    公众知悉新闻后,果然和许友一想像的一样引起轰动,二十四小时营运的网路媒体大幅报导这碎尸案,加油添酱将杀人分尸的内容绘声绘影地“创作”出来。丹青楼附近便是金华街街市,记者不难从街坊菜贩打听到谢家的底蕴,于是坊间出现“宅男杀人事件”或“隐青屠夫”之类的说法。当中自然有网民及YouTuber将案件和“雨夜屠夫案”相提并论,亦有熟悉外国案例的人举出日本的“宫崎勤杀人事件”和“京都动画纵火案”等等,提出“谢姓自杀嫌犯”很可能有严重的精神病,因为妄想而犯案。

    社会的反应就如许友一料想,调查方面就偏偏相反,一再让他遭遇挫折。

    首先是几乎没有用途的法医报告。二十多瓶的尸块提供了不少新情报,但最重要的却付之阙如。

    “法医检视过尸块,尝试将各部位拼合,初步估计它们来自两名受害者,一男一女,从骨骼判断男性介乎十八岁至二十三岁之间,身高约一米七,瘦身材,而女性则约十五至二十岁,身高约一米五。两人年龄似乎差不多,说不定凶手就是盯上这种年纪的。”负责跟进法医报告的家麒在会议中说明道。“女性遇害时间较新近,死亡日期估计是数月至半年前,而男死者就早很多,估计超过十年以上。法医说受保存尸块的固定液影响,时间一久就很难做出精确的判断,她也感到头痛……”

    “‘固定液’?”小惠插嘴问道。

    “法医说保存尸体制成标本的过程称为‘固定’,我跟她讨论时说习惯了。她还说那是福马林为主要成分的液体……就是甲醛溶剂的一种,很常用来制作标本。”

    “为什么说‘初步估计来自两名受害者’?法医没能确认吗?”许友一问。

    “表面看来尸块的确能组合成两具遗体,毕竟部位、骨头和表皮都吻合,但由于切割得太零碎,法医怕有不属于当事人的部位被混进去。她说就像魔术表演,只要刻意在切割面动手脚,就有可能掉包,尤其那男死者的不同部位因为固定液浓度有差异,肌肉组织性状变化不一,法医说她不能百分百保证没判断错误。”

    “不是说保存过的尸体更容易提供线索吗?”小惠再发问。

    “假如是能从胃部的残余物来判断死亡时间之类就是,但法医说没有发现,而且就算知道死者生前最后吃过牛排还是面包,也无助我们确认身分。”

    “指纹方面如何?”许友一问。

    “法医已替女性受害人套取指纹,目前正在比对,不过皮肤经过浸润,指纹变形,不一定有结果。男性受害者那边就更麻烦,没办法比对。”

    “什么麻烦?”

    “犯人大概在初期未掌握到福马林固定尸块的方法,男死者的尸块部分皮肤受损,尤其是凹凸和末端的部位,而且双手和头颅被放在同一个瓶子里……就是那个像有什么含意的‘掩面痛哭’姿势,似乎曾用了三秒胶或其他化学品来稳定位置,组织损害程度更甚。法医说犯人有定期更换固定液,可是早期烂掉的组织已无法修复了。我会说,就连恐怖片迷看到那样子,也会三天吃不下饭吧。”

    家麒接著仔细报告尸块的特征、每个瓶子的尺寸和盛载的身体部位──男死者被分成十四份,除了头部和双掌故意地放在同一瓶外,其余每一瓶都只放置一个部位:左上臂、左腕、右上臂、右腕、左大腿、左小腿、左脚掌、右大腿、右小腿、右脚掌、包括心肺肋骨及上半截脊椎的胸膛、主要是肠胃与肝脏的腹部,以及包含盘骨、肾脏、部分大肠以至生殖器的腰部。

    女死者则被分成十一份,除了双掌放在同一瓶,其余头部、右臂、左上臂、左腕、右大腿、右小腿连脚掌、左大腿、左小腿连脚掌、胸膛连肋骨及心肺、腹部连同肠脏及子宫等等,各占一瓶。

    “法医指,女死者的右臂没被切割,而是屈曲成V字放到一个瓶子里,但左臂就被切成两份,不晓得是刚好不够标本瓶,还是像男死者的掩面姿势一样另有含义。”家麒翻过报告数页,继续说:“由于男死者皮肤受损,法医需要更长时间仔细检查,但女死者身上有疑似被虐待过的痕迹,两条手臂上有不少比肤色略深或略浅的圆形疤痕,估计是烟蒂所致的灼伤伤疤。”

    “法医有没有确认死因?”许友一问道。

    “头部和躯干没有致命的表面伤痕,头盖骨完整,有可能是毒杀或窒息致死。不过因为尸体被切割得太零碎,法医说很难判断,脖子没有勒痕,但也难保犯人沿著勒痕将头颅切断。尸块在固定前曾被放血清洗,加上被固定液干扰,检验毒物亦有难度。”

    “法医对切割手法有什么看法?犯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估计用什么工具?”许友一再问。“雨夜屠夫案”其中一个关键,在于法医从尸块切面看出犯人没有医学常识,手法粗糙,从而缩小了调查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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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啊……”家麒放下报告,苦笑一下。“法医说犯人看来有点技巧,像是两名死者脊柱都是断在第十二节胸椎,用刀也十分用心──至少从没有受损的女死者遗骸身上可以看出;不过嘛,下刀的位置又不全然专业,从关节的刀痕看来,犯人也是边试边做,犯下不少有解剖人体经验的人不会犯的错误。犯人很可能用超过一种刀具,切肉和断骨的刀痕都不同,估计有用上像手术刀的小刀和类似斩骨刀的厨刀。法医说今天大概不能用以前的准则来判断了,因为现在网路普及,任谁都有办法在网上找到教学资料,别说人体构造,就连YouTube都有一大票真实示范用福马林固定人类遗体的影片,毫无学识的人也能有样学样。”

    “标本瓶和保存……固定液方面有没有线索?”

    “法医说鉴识人员才能说得准,但据说瓶子和溶剂不难买,尤其今天网购普及,既可以从美国的ebay买,又能从大陆的淘宝订购。”

    “假如是从网上购买就有纪录。”许友一摸了摸下巴,拟定调查方向。“小惠,妳和阿星调查谢柏宸和谢美凤的银行和信用卡纪录,以及从电信商取得谢柏宸近数年的手机使用数据。家麒你负责联络MPU4,比对一下过去一年失踪女性名单,看看有没有个案跟女死者吻合……在那之前你先再到殓房替女死者做一幅脸部拼图,给MPU和其他同事使用,其余人手就到丹青楼附近询问有没有人见过这女死者,以及有没有见过外型和谢柏宸相似的男性在夜间出现。假如谢柏宸是利用晚上母亲睡著时外出行凶,就可能有目击者。”

    “队长,为什么要做拼图?只要拿照片……”

    “我们最好可以拿著一张被斩首的人头照片四处查问啦。”许友一叹一口气。“市民知道发生什么事,和看到发生什么事,引起的回响才不是同一档次啊。”

    “那也是。”家麒苦笑,准备收起报告,处理上司交代的工作。

    “等等,你还没有说明谢柏宸的验尸报告。”许友一伸手示意。

    “啊,对,我忘了,”家麒搔搔头发,重新打开报告,“不过实在没有什么好说啦。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一点至三点,体内验出微量酒精,但不足以影响心智,比较像是用来壮胆。没验出安眠药或其他毒药,估计点燃炭块时意识清醒。手脚没有伤痕,不像是被捆绑伪装成自杀后再松绑。总而言之,就是无可疑。”

    “所以谢柏宸自杀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小惠附和道。

    “嗯,除非真凶是个绝世犯罪天才,找到完美的伪装方法来误导警方和法医吧。”家麒开玩笑道。

    许友一没有插嘴,他打从一开始便认定谢柏宸就是犯人,这案子余下要处理的,只是找出受害者的身分,以及确认他们遇害的过程。他甚至对谢柏宸的杀人动机漠不关心,香港这个压力锅城市,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病,有些人脑袋里的螺丝掉了,然后犯下冷血的暴行,一切只是像掷骰子般碰运气。

    警察不是社工或人类学家,他们不用处理这些社会问题。

    市民或许好奇谢柏宸的犯案动机,但许友一知道,普罗大众并不是因为想纠正社会积弊而渴求答案,他们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猎奇嗜好,或是企图从知悉“真相”来麻醉自己,证明社会运作正常、坏事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而已。躲在安全的位置,观赏发生在他人身上的血腥惨剧,以置身事外的局外人角度来高谈阔论,是人类自古遗留下来的劣根性。

    鉴识人员的报告翌日亦被送到重案组。标本瓶上没有商标序号,估计是中国大陆某些小型工厂生产经网路贩售,固定液成分也没什么特别,就是甲醛、甲醇、酒精、甘油等等,同样有在网上贩卖。瓶子外部十分干净,没有任何指纹,而内部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放置标本瓶的衣橱内部似乎被打扫过,木板上没有压痕,不确定是谢柏宸经常将“收藏品”搬出来玩赏,还是一向放在房间其他地方当作装饰,只是自杀前才将它们塞进衣橱里。鉴识人员利用血液显影剂仔细检查过房间但没有发现,就连厕所也找不到线索,不过考虑到女死者数月前已被制成标本,事隔太久,房间或厕所很可能被彻底清洗过,没有参考价值。

    至于在炭盆里找到的手机和硬碟已无法修复,唯一能确认的是手机里的电话卡属于谢柏宸本人,多年来一直在使用,不过小惠从电信商找到的通讯纪录却几乎没有用,因为打到谢柏宸手机的都是推销或诈骗电话,而且从通讯时间看来,谢柏宸根本没接,或是接听数秒后便挂掉。

    许友一一直在思考谢柏宸用什么方法捕猎受害者,但在那之前他更要找出对方如何在母亲不察觉下外出。虽然他有想过利用窗户的方法,但在研究过丹青楼的环境后,发现有更简单的路线──丹青楼是一栋老派的大楼,除了主楼梯外每个单位也有连接后楼梯的后门,原设计是让佣人不需经过正门打扰主人便能进出,但因为后楼梯只通往丹青楼后方巷子,今天的住户基本上都不会使用。大楼通往窄巷的铁闸长期上锁,但住户都复制了钥匙,许友一猜想假如谢柏宸要躲过母亲及邻居离家外出,利用后门和后楼梯便能轻易做到。

    他甚至可以将昏倒或死去的受害人从后楼梯带回家。

    丹青楼的业主们没有聘用管理员,而且不论正门还是后门都没有设置防盗用的监视镜头,警方无法判断谢柏宸有没有偷偷外出,或是死者有没有偷偷进内──或被带进内。谢宅有三个房间,谢柏宸的在西侧,靠近后门,和在东侧母亲的房间相隔一个大厅,半夜行动也不容易吵醒对方。谢美凤向警方说明,儿子的房间本来属于她父亲的,因为老父睡梦中尿频,多年前改装过房子,将原来厨房旁的佣人厕所和卧室之间的墙打通,再以砖块水泥封掉原来的厕所门,方便谢柏宸的外公半夜上洗手间;而他因病离世后,房间便由谢柏宸占用。在电脑桌的抽屉里,警方找到房门、大门、后门和后巷铁闸的钥匙,所以不能排除谢柏宸溜到外面的可能性。

    “妳有没有见过这女生?”许友一再到谢宅调查时,他将女死者的脸部拼图给谢美凤看。

    “没有……”谢美凤神情落寞地盯住图片,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虽然她情绪不稳,但许友一直觉她没有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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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许Sir,那……那是你们说的那个‘死者’吧?”谢美凤以颤抖的声线问道。她至今仍深信自己的儿子没有杀人。

    “是。”

    “你们一定弄错了,柏宸是个好孩子,他连蚂蚁都不会伤害,怎可能杀人……一定是有人陷害他!将尸体寄给他,威胁他帮忙保管……”

    “我们警方会调查一切可能。”许友一不想再度刺激这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妨碍问话,所以即使自己毫不相信这种鬼话,也姑且敷衍过去。

    “许Sir你要信我啊!记者写的都是错的!柏宸虽然没有工作,但他从来没有问我要钱,甚至反过来有给我家用!他才不是那些报导说是寄生虫……”

    “他有给妳钱?”许友一感到诧异。

    “他不敢外出到银行提款,但有托远仔拿钱给我……”谢美凤指了指墙壁,许友一明白到她是想指向隔邻的阚致远。“虽然他总是嫌我烦,但每隔几个月会给我四、五千块,听远仔说是柏宸用什么网上投资赚的。柏宸平日从网上订货买玩具都是用自己的钱!许Sir,你可不可以和记者说一下,让他们更正啊?柏宸真的是个好孩子,他不是啃老族,更不是杀人凶手……呜……”

    谢美凤的说法出乎许友一意料,但他猜想阚致远很可能欺骗这个可怜的女人了。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当上隐青,多少会同情对方的母亲,为了替朋友挣一点面子,财政许可下自然会卖个人情,塞点小钱给人家──从阚宅的装潢看来,四、五千块对阚致远来说不过是闲钱而已。

    然而许友一猜错了。

    “这家伙是个炒家啦。”小惠和阿星调来谢柏宸的银行纪录,确认有利用网路炒卖股票、外汇的交易资料。

    “而且成绩不俗,难怪可以安心做隐青了。”家麒看了看数字,语气有点酸。

    谢柏宸茧居前积蓄只有约八万港币,二十年后却翻了接近十倍,考虑到他花在网路购物的开支,估计他平均每年有两成至三成的稳定回报,媲美一流基金经理。许友一更发现纪录中的确有数十笔转帐给阚致远的帐目,数额跟谢美凤声称的吻合,头几年是一两千,后来就变成四千或五千块。

    “对啊,柏宸才没有你们想像中那么不堪。”许友一再次到丹青楼问话,只是这次找的是阚致远而非谢美凤。他向对方问及转交谢母的款项,阚致远便反唇相稽。

    “谢柏宸会托你拿钱给母亲,证明你们关系不错,平日还有谈其他话吧?”

    “当然。”

    “你和他隔著房门聊天?”许友一知道谢柏宸的手机没有和阚致远的通联纪录。

    “在网上用文字聊啦,那家伙只有在网路上才愿意多说几句。”

    “我需要那些聊天纪录。”许友一心想果然如此,直接以命令的语气道。

    “没有。”阚致远皱皱眉。

    “假如你想为谢柏宸洗脱‘隐青屠夫’的污名,请你和警方合作──”

    “不是啦,许督察,是程式本身没有纪录功能啊。”

    “怎么会?你们是用什么谈话的?脸书?Whatsapp?”

    “‘猎户座幻想Ⅳ’。”

    许友一有听没有懂,只直愣愣地瞧著阚致远。

    “线上电玩啦。那游戏有私聊频道,但没有纪录功能,而且两人同时在线才能聊天,有时我想看看柏宸是否安好,便得挂网等他登入。”阚致远语气像是向老古董说明新科技,纵使他和许友一年纪根本差不多。

    “那……他最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没有,只有谈他最近看过哪些动漫画……就是如此,我更无法想像到他居然会自寻短见……”阚致远脸色一沉,像是在怪责自己没能阻止事情发生。

    回到警局后,许友一向年轻的家麒查问线上电玩的事。

    “猎户座幻想?好像有听过……”家麒打开浏览器,搜查一下后,将萤幕转向许友一。网页介绍该游戏是大型多人线上游戏,背景是外太空,玩家可以操控角色调配舰队征服星球、掠夺资源,也能以“浪人”身分游历各个行星,进行冒险或贸易。这游戏品牌历史悠久,三十年前已有单机游戏系列《猎户座传说》,后来网路兴起,游戏商便开发出延伸系列《猎户座幻想》,至今出了四代。

    “姓阚的说法大概是事实,我以前玩过第二代,系统的确没有聊天纪录的。”路过知道情况的阿星插嘴说。

    虽然许友一可以从ISP调查谢柏宸玩过哪些线上电玩,再看看那家伙平日有接触过谁,但他知道这和大海捞针没分别,更重要的是不见得这个调查方向正确,毕竟没证据指受害者是谢柏宸利用游戏来物色的。调查陷入胶著,然而一周后的星期三下午,家麒著急地抱著笔记本电脑,冲进许友一的房间。

    “队、队长,快看这个。”

    萤幕上是一段YouTube影片,标题是“现实比小说离奇?盘点各大分尸推理名作!”,点击数只有五百多,是个主打阅读、不受注目的频道。

    家麒按下播放,影片内有两位长发女生,其中戴眼镜的拿起一本书,递向镜头。

    “……接下来要谈的就是这一本,《杀人艺术》。”女生声音不高,表情淡然,大概不懂得在YouTube挣点击率的诀窍。“这本是香港本地作家无明志的旧作,二○○八年出版,但今天看仍毫不过时。故事描写绰号‘艺术家’的连续杀人魔将受害者杀死后,会将尸体模仿不同有名的艺术品,挑战为警方担任顾问的系列名侦探霍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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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这儿不妨做小小爆雷,作者的想法真是十分骇人呢!”另一个女生接力说:“第一名死者被砍去双臂,模仿〈米洛的维纳斯〉,之后还有毕加索的〈哭泣的女人〉、达文西的〈胚胎研究〉、哥雅的〈农神吞噬其子〉、梵谷的……”

    “小美妳别全说光光啦,留给我们的观众自行发现嘛。”

    许友一按下暂停,瞪著眼瞧著家麒──因为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他对男死者那个双掌掩面的姿势感到似曾相识。

    “是梵谷的〈在永恒之门〉。”许友一按捺著惊讶的情绪说道。他数年前陪妻子看过一部关于梵谷的传记片,片名正是来自这幅油画。

    家麒点开另一个网页,显示著《杀人艺术》的电子书的一百八十二页。他已经将一段用黄色标示起来──

     

    霍安迪打开大门,目睹火炉光线映照下的尸体,无力和绝望感占据了他的所有情绪。他没能阻止疯狂的艺术家再次犯案,而且这次那凶残的连续杀人魔更故意挑衅──死者是马局长的父亲,他被强行穿上钴蓝色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双手被钉牢在脸孔,就像死者捂著脸,置身于无尽的悲伤中。椅子旁的地板上,有一个以鲜血写成的签名。

    Vincent。

    “是梵谷的〈在永恒之门〉。”霍安迪只能苦涩地吐出这一句。

     

    “我在查看网媒有没有我们没留意的线索时,看到这影片。”家麒说。

    “这……会不会是巧合?”许友一问。

    家麒没回答,关掉浏览器,打开一张图片。许友一看到照片后,顿时理解家麒紧张的原因。

    那是证物的照片,谢柏宸的书架上,就有一本由白玉文化出版、无明志创作的《杀人艺术》。小说平放在其他小说前方,就像谢柏宸自杀前曾翻阅过。

    “所以他是模仿犯,只是模仿的对象是虚构小说?”许友一喃喃自语。

    “不,队长,还有更重要的。”家麒再度打开浏览器,点开另一段YouTube影片。

    “……今天我们很高兴请来了重量级嘉宾接受访问──我们有请著名本地推理作家无明志先生!”

    影片频道是网媒“海港志”的文化专题子频道“海港文艺”,画面上担当主持的女记者欢迎著一个穿黑色樽领毛衣、灰色西装外套的男子步进镜头。

    “大家好,我是无明志。”

    许友一震惊地直视著萤幕,就像他当天看到女死者的头颅一样,无法移开视线。

    画面里的男人,是阚致远。


    ------------------

    2 简称“隐青”,又叫“蛰居族”、“茧居族”或“家里蹲”。

    3 即位于大楼一楼面向街道的店面。

    4 MPU:Missing Persons Unit,失踪人口调查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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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逝者的告白.Ⅰ
     

     

    我想,我该在死前写点东西。

    我没有阿远的文采,不知道写出来的文章会不会乱七八糟,不过没关系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谁会看到。

    就当是我告别这个世界前留下的牢骚吧。

    人生啊,就是一团狗屎。人的命运早在出生的一刻已决定,任凭你如何挣扎反抗,就是逃不过命运之神的安排。

    试想,同样的一条命,即使诞生在同一座城市,父母是什么人便决定了这个婴儿的命运筹码。富人孩子和穷人孩子的际遇,从来都不平等。

    就算不谈背景,光是遗传已左右了一个人一生。人长得帅,即使不是一帆风顺,也总比其貌不扬的家伙吃香。

    我每天照镜,看到眼下的那颗痣,就感到上天的恶意。

    “‘大粒癦’,要怪就怪你老母生出你这副鸟样,影响市容,大飞哥教训你是要你有自知之明,别那么跩。”

    我还记得中一时大飞的跟班一边对我吐口水,一边骂道。

    那时候我肚子被揍了几拳,只能抱著头、曲著身子,侧躺在地上,任由他们往我的背脊和大腿猛踢。他们很聪明,知道打脸留下明显伤痕会惹来成年人介入,所以拳脚都落在身子上。

    我念小学时已常常被同学欺负,但直到升上中学,我才发现小学那些不过是小顽童,真正的恶霸才不会单单用言语和恶作剧来对付你。

    筲箕湾铭华中学就是这种恶霸的聚集地,或者我该说是垃圾场吧。虽然还未掉到Band 5,但据说已经是Band 4边缘……对了,那年头中学评等分成五组,不像现在的三组,Band 5中学就是连垃圾场都不如的九反之地,录取的都是能力低下、品行欠佳的问题儿,而属于第四组的铭中,仅比那种“斗兽场”好一点点。

    但对我这种“低下阶层”来说,好像分别不大。

    大飞是当时念中四的学生,年龄却比我长六岁,据说已经留级两次,是铭中最恶名昭彰的不良分子之一。他最卑劣的行径就是专挑低年级的学生来霸凌,被他盯上的“玩具”,一整年都不会好过。

    我就是被他盯上的玩具之一。

    大飞和他的爪牙喜欢以外表来选择玩具,只要是瘦弱的、样子不好看的、身体有毛病有缺陷的,他就会找机会把目标人物当沙包。

    中一的我个头不高又怕事,很自然被他们一伙盯上。不过猜他们看中我的主要原因,是我左眼眼袋下那颗泪痣太明显,太碍眼。

    那天午休我在学校东侧楼梯不幸遇上他们,除了充当午餐的三明治被抢外,还吃了一顿拳打脚踢。老师都不管他们,我不知道大飞是不是有什么后台,但据说向老师报告的“玩具”,结果反而被劝告转校。我不想被妈和外公以为我主动惹事生非,为家人添烦恼。

    “嗨。”

    就在大飞他们离去后,阚致远从楼梯上方探头向我打招呼。那次是我们首次说话,虽然我们不同班,但当时他搬进丹青楼我家隔邻的单位不久,我有碰过他和他嫲嫲5外出,也听过妈提起他。“阚”这个姓氏很罕见。

    “你是谢柏宸吧?”他向我问道,却似乎没有走近扶起我的意思。

    我摸著大腿疼痛处,蹒跚地爬起,无奈地点点头。

    “你喜欢被大飞打吗?”他淡然地问。

    “你白痴啊?谁会喜欢被人打?”虽然我怕生,但听到这种故意找碴的问题,加上刚被那些混蛋痛殴,我也不由得动气。

    “那你怎么学不乖,连续几天走相同的路线,好让大飞找到你?”

    我愣了一愣。

    “大飞是故意埋伏对付我?”

    “不,大飞星期一、三、五午休都会走这边楼梯,二、四便走另一边。那种单细胞生物不会动脑筋,要避开他不难。”

    我完全没留意这事情。

    “你……你是他的目标之一吗?”我问他。

    “不,我从没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顿了一顿,再说:“不过我想我不符合他的玩弄条件。”

    的确,阚致远身材高䠷,五官匀称,算不上是帅哥但就是散发著一股菁英的气息。他根本不像是会进铭中这种四流中学念书的学生。

    “我还知道他课后和小休6的行动路线。”他轻松地说。

    “你想我付钱买情报?”我皱皱眉。

    “你有钱就老早给大飞抢走了啦。”他首次露出笑容。“我们先去吃午饭,再慢慢谈。”

    “我没钱吃饭啊。”

    “我借你就好。”他边说边探头往楼梯下方瞧瞧,似乎是想看看大飞是否已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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