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谈惊梦》李昱峤

明镜止水

大约过了半年，吴越国皇城之中果然传出了一件奇闻，当今国主生有一女，名唤福畦，原本样貌平平性子愚鲁，平日里尽做些蠢事讲些蠢话，宫中上下都拿她当成话作料。但国主只得这一位公主，平日里钟爱无比，重金聘请诸多老师教导，无奈此女始终如顽石般无法开窍，国主为此忧心忡忡，谁知数月前，此女一觉醒来如同补齐了五行一般，说话行事意气洋洋，琴棋书画无师自通，偶然与国主谈论起国事也是见解独到，之后公主随国主出巡，大风吹来，那公主身后竟然隐隐显现出一对羽翅的影子，当时无数人亲眼目睹，惶恐之中皆跪倒叩头，回到皇宫，众大臣纷纷上书向吴越国主道贺：“公主之变实乃是国之祥瑞，因国主乃是真龙，公主才会显出凤形。”吴越国主心怀大慰，为此还大赦了天下，此事在坊间口口相传，人人引为奇谈。
　　终于这一日，一个时常来他卦摊前问卦的小太监露出消息来：“福畦公主染了怪症，整日头痛欲裂，只有听见水声才可缓解，每日数十名宫女轮流舀水为她做出流水之声，可如今普通的水声也已经没有效用，三日之后八月十八，恰逢一年之中最大潮至，福畦上奏国主，要前往钱塘江观潮台听那大潮之声，吴越国主立时准奏，且要亲自陪同公主前往钱塘江听潮以解头疾。天缘听完喜不自胜，心中道：“这便是逆羽鲛重聚身形的日子了，那钱塘江直通东海，她必然是要在恢复原形之后入江归海，我便等到她恢复真身之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斩杀，她那样的怪异的样貌，那样凶险的恶名，谁会相信她是无害的鲛人，我救世有功，自此名垂青史也未可知。”心念至此天缘不由得嘿然而笑。。。。。。
　　转眼便是八月十八，吴越国主果然带着公主与几百名随从侍卫浩浩荡荡来到观潮台。
　　这座观潮台，建于前唐，乃是用整块大石垒就，高三丈三，悬空临海，附近民众得知国主与公主驾临，早已人山人海地聚在路边，想一睹圣颜。待公主与国主一行人上得台去，众侍卫便在台下将观潮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以策安全。
　　那天缘将浸了雷符的短剑与装了乌鱼骨粉的布袋紧紧揣在怀中，混在民众之中，双目紧紧盯着观潮台，不敢有一丝松懈，只见公主与国主站在台上一边观潮一边说笑，神情甚是惬意，忽然间几个大浪打来，只听观潮台一阵纷乱，忽听有人高喊：“快传太医上台，公主昏倒了。”
　　天缘上得台来，只觉自己一只脚已经在青云之上，口沫横飞添油加醋地将过往种种道来，只是其中隐去了逆羽鲛的真实来历与自己将师傅弃之不顾的情节，他向国主直言，说自己有将逆羽鲛剿杀的要诀。为防国主不信，他高声道：“若不出我意料之外，公主身上必是穿有一套奇特的衣裙，那便是逆羽鲛魂魄依附所在，请陛下找位女官为公主验看。吴越国主果然命一随行的宫女前去验看，结果发现公主贴身穿着一件长满羽毛的小衣，那羽毛层层逆生甚是奇特，而下身却穿了件长满鱼鳞的红裙，裙上鱼鳞闪闪发光耀人双目，众人正在哗然，那一衫一裙忽然自行脱离公主身体徐徐飘在空中，眨眼之间红光闪现，芳香四溢，一个生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人首鱼身的女子出现在空中。
　　天缘大叫道：“逆羽鲛现形了。”
　　“逆羽鲛。”台上众宫女侍卫大惊失色连连后退，逆羽鲛在空中向众人轻轻摆手道：“大家莫要慌，我不会伤害你们，我有话说。”
　　吴越国主乃是武将出身，此时只有他不甚慌乱，他见那逆羽鲛并非传说中的凶恶嘴脸，遂气定神闲地朗声道：“你就是那能惹起兵戈的逆羽鲛，附在公主身上意欲何为？你又有何话说？”
　　“国主胆识过人，一派天威，令人佩服。”逆羽鲛在空中向着国主盈盈下拜恭敬地道：“天下是纷乱还是太平，岂是我一个小小精怪所能左右，我族类本是东海之底的鲛人，生性良善从不伤人害物，一年海底突发大震，将我族类栖息之所尽毁，族人死伤殆尽，我祖上素来与一位羽仙交好，承那仙人将数对羽翅相赠，并指明凤凰山上有一口封存了海水的石潭，我祖上这才携家移居至此，祖上深感这羽翼救命之功自此再不肯除下，并向羽仙恳求，愿后辈儿孙皆能背生双翼，自此我们这一支鲛人便长成了如此不伦不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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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仗剑上来就刺，逆羽鲛定睛一看不由得面带怒气，她稳稳飘浮在观潮台之上，待得天缘上前，她忽然之间改了容貌形状，天缘抬头一望只见自己死去的师傅，穿着沉潭时的道袍，浑身湿淋淋的双目圆睁地瞪视着自己，自小天缘就听张道士讲因果循环，善恶有报，是以害了师傅一直心怀忐忑，如今乍见之下吓得心胆欲裂，忽然间眼前闪现自己幼小时张道士悉心教养，诸多疼爱，心口忽然如钢针刺入般痛不可当，他口中只叫了一声：“师傅，我不该害你。”身子便委顿在了地上。有大胆的侍卫上前查看，只见他双目紧闭已经气绝身亡。
　　逆羽鲛望着他一声轻叹：“果然暗室欺心，神目如电，我只施了个幻术，本想让你心中愧悔说出实情，谁知你竟吓死了。”
　　此时公主也已醒来，吴越国主见爱女无恙心中大安，遂详详细细地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问了个明白，听完之后，连连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为你在皇宫中建一深潭，你可栖身于此清修，再不会有人打扰，你意下如何？”
　　逆羽鲛微笑摇头道：“我听祖辈人所传，人是如何如何睿智通达，若能与人共处那是罕有的福缘，但实在是所见不如传闻，却原来，万灵之首却还不如我小小的精怪有心胸，整日里争名夺利，满心里想的都是害人的法子，人世间乌烟瘴气，这样的地方实在不堪久居。”
　　说罢回眸一笑纵身跃下观潮台，水中霎时溅起两丈多高的大浪，众人只见逆羽鲛在潮水中向吴越国主道：“求圣上为我族人除去恶名，我当送陛下一份大礼。”随后一条大鱼尾在水中摆了几摆消失在江水之中。
　　吴越国主回宫之后果然大发皇榜，诏告天下为逆羽鲛正名。
　　数日之后一夜，吴越国周边所有国主无一例外地梦见个人首鱼身背生双翼的女子，将身上一片耀眼的红鳞拔下相赠，接过之后红鳞即刻融入掌心，国主们一觉醒来只觉心意平和之极，周围世事皆顺眼顺耳。
　　自此，吴越国基业绵延百年，与邻国友邦个个交好，从始至终没有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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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容手》

　　万历四十七年,北京城崇文门外有一间不大的百年镖局,字号统承.主人姓周名铁,祖上三代保镖为生，传到他这代，因京城附近镖局越开越多.他又不善经营。统承镖局的生意日渐清冷，.周铁的妻子年轻早逝,剩他与独生女儿相依度日,那女孩年方8岁，取名周缨.,生得明眸皓齿,玉雪可爱,.周铁爱如掌上明珠,他与女儿住在镖局后院，生意不多，平日里闲暇无事,便教导女儿武功。他本意是让孩子强健身体。谁知这周缨天份颇高。所有的拳脚招式过目不忘，口决心法一诵即通.周铁喜出望外，遂将一身功夫尽心传授女儿。
　　这一年夏天，周铁接了一单生意，是琉璃厂一位江西籍商人举家返乡。因为人口众多，行李庞杂，诸多照应。算算倒要在路上耽搁一月左右，因为一向没什么生意，加之谢银颇丰，周铁痛快答应。.周璎听说后吵着同去，周铁也不舍得把女儿一人留在家中。当下决定带着女儿同行，也好一路长长见识。
　　三日后清晨,周铁带着五名镖师与女儿，同雇主一家起程.前往江西云阳云安镇.那商人姓史名介成与周铁相识多年，两人平日素有交情，一路上说说笑笑，相处很是融洽，史介成之子史乘风与周璎年纪相仿，两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嬉闹玩耍甚是亲热。
　　周铁因带着老幼妇儒，所以行事格外小心谨慎,起程之后一直顺着官道行走,宁可绕远也不走偏僻捷径,一行人逢站打尖,遇店歇脚,一路顺风顺水无惊无险进到江西境内。
　　这一日，周铁眼看再走两日行程，就可大功告成。心中欢喜，将提防之心略放松了些。眼看烈日当空，遂将车马引至一片树林之中休息。
　　一行人在路边乘凉喝水，两个孩子下车玩耍。突然从树林中窜出几个彪形大汉。为首一人虬髯环眼大喝一声：“将货物留下，爷们饶你等性命。”一个镖师稍有反抗,那虬髯大汉举刀便砍,转眼间五个镖师与那些汉子都交上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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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铁心中一沉，全没想到官道之上也会遇到劫匪，心中暗怪自己粗心大意。
　　好在对方人数不多，他背转身子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花炮，这是附近几省镖局之间用来互相联络的物事，一经点燃，直上二十多米高空连响三声，空中飘散红色烟雾，久久不散，附近若有行镖的镖师看见就会前来相助。他取出火镰快速点燃花炮，那花炮瞬间蹿上高空，响声振聋发聩。
　　劫匪见他燃花炮示警，怕临时有帮手赶来，出手更加凶狠，砍伤了几个镖师后。两个人缠住周铁，另外几个直奔装镖箱的车子。两个孩子正在车边玩耍，变故突起。周璎聪明乖巧，驸身钻入车下躲藏，那史家小少爷史乘风，呆呆站在车旁不知所措。
　　那虬髯大汉跑至，见史乘风挡在车前，二话不说兜头一刀冲着他头颈劈去，周璎在车下看得清楚，心中大急，忍不住从藏身处一跃而出，抬腿向那虬髯大汉的手碗处踢去。一是因为他毫无防备，二是因为周缨练过些拳脚工夫。那虬髯大汉手上虎口穴竟被踢个正着，钢刀几乎脱手。
　　他低头见是一个小女童，心中又气又怒。当下反手一刀向周璎的头上斩落，周璎见状大惊身子急速后退，但那虬髯大汉刀势迅猛顷刻已在眼前，饶是她躲得伶俐,也没能避过刀尖。尖锐的刀尖在她左颊重重划过，顿时皮开肉绽，史乘风一见鲜血涌出，吓得失声尖叫，跌坐在地上。周璎又疼又惊随即昏倒在镖车旁。
　　周铁听见叫声回头望去，看见女儿遇险，无奈相隔甚远,已是搭救不及.他眼见劫匪手起刀落,女儿倒地，只道女儿已为劫匪所害。悲愤之中，大叫一声提刀向劫匪中杀去.
　　众劫匪见他满面怒容,目眦欲裂,胡劈乱砍使的尽是些不要命的招数，倒也心中忌惮.一时间竟被杀得连连后退.
　　正在此时附近行镖的镖师接连赶来,众劫匪眼见对方来了帮手,料再难得手了,那为首的虬髯大汉尖声打个呼哨,其他几人听见后迅速钻入树林中消失了踪影。
　　周铁见劫匪散去，几步跃到车前查看女儿伤情.，第一眼看过去，见周缨身上并无伤痕,稍微放下心来，再往上看, 这一惊非同小可。赫然看见那张粉嫩的小脸上血肉模糊,皮肉翻起，一道伤痕从额头划至嘴角。他顿时如同天灵中倾注进了一瓢冰水，抱着女儿颓然跌坐在地上。周铁漂泊半生只此一女，孩子自幼又长的俊俏可爱，是以一直对女儿期望极高。实指望接了这趟远镖，收了谢银存为女儿嫁妆，也可寻个好人家。没料想就是因为这一趟镖，竟致毁了女儿容颜,一个女孩家伤成这个样子，还有谁肯要她。他心中痛悔无及,忍不住流下泪来.
　　史介成和妻子一直躲在车中，才一走出车子就见此情景,他心知小女孩的容貌定是毁坏的了.心中过意不去, 史乘风跑过去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对父母说了一遍。史介成感动之余，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当下走过去对着周家父女深施一礼道：“周大哥，令爱小小年纪,有这般侠义的心肠,着实令人佩服,令爱为了搭救犬子性命,以至容颜受损。如此大恩绝无不报之理,小弟这就代子求亲,从此她就是我史家的媳妇，每年一应用度都由我承担。这脸上的伤，我自会寻名医诊治，无论看的好看不好，等她及笄,小弟必携全家亲往迎娶。
　　周铁听了史介成一番话，一时间愣怔无语。,那史家公子长得眉目清秀,史家也是小富之家.他心中自然千肯万肯,只是可惜自家女儿已经是这个样子,他是个仗义忠厚的汉子,一时间反倒心中犹豫起来
　　史介成见他沉思不语，只道他心中怀疑自己的诚意，立刻伸手从妻子头上摘下一只凤头钗道：“此为犬子之母陪嫁,今日权当下定,待回到家中,少不得再备三媒六聘，绝不敢做失礼之事。”
　　史介成见他面露犹豫，当即将风头钗塞入他手中朗声道：“亲家:，我只当你答应了。”
　　随后史介成与妻子将周缨接过来抱上马车，用清水为她擦洗干净伤口，再取了几块干净手帕按住伤口止血，两人带着周缨和史乘风先去十里外的城里找郎中，赶来相助的众镖师与周铁一同押护着镖箱与行李前往史家老宅。
　　周缨的脸伤一连请了数位郎中诊治，最终还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史家夫妇疼惜她便与周铁商议好将孩子留在身边与儿子一同教养。
　　周铁心中总觉有愧于女儿，离开史家四处寻访名医,一年之后果真打听到湖北境内有一位世外高人,精通岐黄之技,尤其擅长为人修复受损的容貌,人称修容手. 只是此人性情怪异行踪不定,又不肯轻易出手为人诊治.周铁赶回家中关了自家镖局，随邻县的几个镖师一同走远镖，一是想积攒下些银两，二是想沿途寻访修容手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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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乘风比周缨稍大些年纪，男女之事已经有些明白，自从听说父亲将周缨订给自己做媳妇之后，心中满怀怨恨。平日里对周缨冷声恶语，甚至不肯与她同桌吃饭，周缨倒是乖巧懂事，每每见到史乘风就自动躲开。史介成看在眼里，暗暗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到周缨10岁，史介成将她送至一武学名家门下习武。那周铁每次路过江西去探望女儿,常与女儿谈起寻访名医修容手之事.周缨也是心中祈愿父亲能早日访到名医，令自己恢复容貌。
　　一晃六年过去，史乘风长成个翩翩美少年，却是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整日里跟着些浪荡少年一起游手好闲，没钱了只管冲着父亲手心朝上。周缨却越发的懂事，每次回家帮着忙里忙外，连师傅给的压岁钱也一文不少地交到婆母手上。她身材高佻，皮肤白皙，鬓发乌黑，只是脸上一道长长的丑陋疤痕，带累的五官错位，口眼歪斜，人人见了掩面皱眉。
　　周缨心胸豁达胜过男子，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自从拜得名师，日日勤学苦练心无旁骛，到如今武学功夫已经小有所成，兵书剑法尤其出众，在一干同门中迥出伦辈。
　　史介成与妻子见她如此，心中宽慰视她如若己出，但是私下里对她的容貌也是引为憾事。眼见儿子如此不长进，夫妻俩心中暗暗着急，怕儿子再这样下去如同野马脱疆再难管教，有心让两人成婚，儿子与周缨又势同水火，史介成与妻子整日为了此事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史乘风手中只要有钱就愿意浪荡在外面，数月不归家是常事。
　　云安镇中有个热闹的风月之地名为难舍楼，楼中有个粉头叫做金雨珠。年方二八生得柔媚动人，肌肤赛雪吹弹可破。一副娇怯怯惹人怜爱的模样。史乘风大半时间住在金雨珠的绣房中，每每拥着怀中柔若无骨，温香绵软的佳人，想着周缨那副粗丑卤莽的样子，更衬得美的越发的美，丑的越发的丑。心中怨恨父亲给自己做主恶配. 有时醉酒之后少不得将心中苦恼对着金雨珠倾吐一番.
　　金雨珠自幼长在风月场中,拿捏男人的手段自不一般,她见史乘风少年英俊,兼之平日里出手阔绰,便有跟从他的意思.每每温言软语地安慰,撒娇弄痴的哄劝,渐渐把史乘风偎弄的神魂颠倒,整片心思都扑在了她的身上,如此一年有余,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离,史乘风更是发誓赌咒地要与金雨珠做长久夫妻.
　　回家日日与父母吵闹，铁下心要退了与周缨的亲事, 转娶金雨珠为妻.
　　史介成那里肯让个粉头进家侮辱门楣，看着儿子如此胡闹无法管教，心中又气又急。一日与儿子大吵之后一病不起,眼看着药石无用,神志也渐渐模糊.
　　周缨看在眼里,心中黯然.她早把史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将史家夫妇敬若自己的父母，对青梅竹马的史乘风更是心怀爱慕百般的容忍宽让。原以为自己终身有靠，没承想成亲在即，史乘风却闹着退婚。眼看史家父子因为此事反目，史介成更是重病加身。她虽年轻却是极有主张，自己思想了几日，留下书信一封内中写明自己亲自去找修容手，三年为期，若届时还不能修复容貌归来，情愿解除婚约，任凭史乘风再娶如花美眷。然后悄然而去。
　　自周缨离开，史介成病势越发沉重没过多久便不治而亡，史乘风全无痛悔悲戚之心，倒觉得从此搬开眼前石，更是变本加厉的任性胡为，他立时为金雨珠重金赎身带回家中，只等三年父孝一满就正式成亲。
　　自此整日里带着金雨珠游山玩水，与一干损友吃喝嫖赌。家中事物买卖一概不理会，手里没钱只管叫帐房提取，没有多久，泼天的家事渐渐折腾的只剩个空架子。史夫人心中气苦，抑郁成疾没有多久也追随丈夫而去。
　　到了第三年头上史乘风已经开始靠变卖房产田地度日了，金雨珠眼见他每况愈下渐渐生出烦厌之心，背地里暗暗后悔自己当初走眼，所幸未成亲，还有后路可投。
　　这一日，史乘风为讨金雨珠的欢心带她到到郊外踏青玩耍，在他幼年遇劫匪的树林旁边有一座风景秀丽的鱼望山，两人弃车步行上山，金雨珠贪看美景拉着史乘风渐渐偏离大道，两人说说笑笑兴致正高，抬头见僻静无人的山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女子，青衣芒鞋左手握剑右手拿着一块面饼边吃边行，走至近前，史乘风抬眼望去大吃一惊，见那女子左脸上一条长长的伤疤，正是自己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周缨，此时周缨也已看见史乘风二人，脸上先是微现惊讶，但随后露出释然的神情，正要开口。史乘风生怕她是为成亲而来，心中发虚站在路上大声呵斥起来：“你这活夜叉，还回来做什么。当年亲事是你自己退的，可没人强迫你半分，如今我已经另娶妻房，你我之间再没瓜葛，你再要回来纠缠，我与你上衙门理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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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乘风比周缨稍大些年纪，男女之事已经有些明白，自从听说父亲将周缨订给自己做媳妇之后，心中满怀怨恨。平日里对周缨冷声恶语，甚至不肯与她同桌吃饭，周缨倒是乖巧懂事，每每见到史乘风就自动躲开。史介成看在眼里，暗暗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到周缨10岁，史介成将她送至一武学名家门下习武。那周铁每次路过江西去探望女儿,常与女儿谈起寻访名医修容手之事.周缨也是心中祈愿父亲能早日访到名医，令自己恢复容貌。
　　一晃六年过去，史乘风长成个翩翩美少年，却是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整日里跟着些浪荡少年一起游手好闲，没钱了只管冲着父亲手心朝上。周缨却越发的懂事，每次回家帮着忙里忙外，连师傅给的压岁钱也一文不少地交到婆母手上。她身材高佻，皮肤白皙，鬓发乌黑，只是脸上一道长长的丑陋疤痕，带累的五官错位，口眼歪斜，人人见了掩面皱眉。
　　周缨心胸豁达胜过男子，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自从拜得名师，日日勤学苦练心无旁骛，到如今武学功夫已经小有所成，兵书剑法尤其出众，在一干同门中迥出伦辈。
　　史介成与妻子见她如此，心中宽慰视她如若己出，但是私下里对她的容貌也是引为憾事。眼见儿子如此不长进，夫妻俩心中暗暗着急，怕儿子再这样下去如同野马脱疆再难管教，有心让两人成婚，儿子与周缨又势同水火，史介成与妻子整日为了此事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史乘风手中只要有钱就愿意浪荡在外面，数月不归家是常事。
　　云安镇中有个热闹的风月之地名为难舍楼，楼中有个粉头叫做金雨珠。年方二八生得柔媚动人，肌肤赛雪吹弹可破。一副娇怯怯惹人怜爱的模样。史乘风大半时间住在金雨珠的绣房中，每每拥着怀中柔若无骨，温香绵软的佳人，想着周缨那副粗丑卤莽的样子，更衬得美的越发的美，丑的越发的丑。心中怨恨父亲给自己做主恶配. 有时醉酒之后少不得将心中苦恼对着金雨珠倾吐一番.
　　金雨珠自幼长在风月场中,拿捏男人的手段自不一般,她见史乘风少年英俊,兼之平日里出手阔绰,便有跟从他的意思.每每温言软语地安慰,撒娇弄痴的哄劝,渐渐把史乘风偎弄的神魂颠倒,整片心思都扑在了她的身上,如此一年有余,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离,史乘风更是发誓赌咒地要与金雨珠做长久夫妻.
　　回家日日与父母吵闹，铁下心要退了与周缨的亲事, 转娶金雨珠为妻.
　　史介成那里肯让个粉头进家侮辱门楣，看着儿子如此胡闹无法管教，心中又气又急。一日与儿子大吵之后一病不起,眼看着药石无用,神志也渐渐模糊.
　　周缨看在眼里,心中黯然.她早把史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将史家夫妇敬若自己的父母，对青梅竹马的史乘风更是心怀爱慕百般的容忍宽让。原以为自己终身有靠，没承想成亲在即，史乘风却闹着退婚。眼看史家父子因为此事反目，史介成更是重病加身。她虽年轻却是极有主张，自己思想了几日，留下书信一封内中写明自己亲自去找修容手，三年为期，若届时还不能修复容貌归来，情愿解除婚约，任凭史乘风再娶如花美眷。然后悄然而去。
　　自周缨离开，史介成病势越发沉重没过多久便不治而亡，史乘风全无痛悔悲戚之心，倒觉得从此搬开眼前石，更是变本加厉的任性胡为，他立时为金雨珠重金赎身带回家中，只等三年父孝一满就正式成亲。
　　自此整日里带着金雨珠游山玩水，与一干损友吃喝嫖赌。家中事物买卖一概不理会，手里没钱只管叫帐房提取，没有多久，泼天的家事渐渐折腾的只剩个空架子。史夫人心中气苦，抑郁成疾没有多久也追随丈夫而去。
　　到了第三年头上史乘风已经开始靠变卖房产田地度日了，金雨珠眼见他每况愈下渐渐生出烦厌之心，背地里暗暗后悔自己当初走眼，所幸未成亲，还有后路可投。
　　这一日，史乘风为讨金雨珠的欢心带她到到郊外踏青玩耍，在他幼年遇劫匪的树林旁边有一座风景秀丽的鱼望山，两人弃车步行上山，金雨珠贪看美景拉着史乘风渐渐偏离大道，两人说说笑笑兴致正高，抬头见僻静无人的山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女子，青衣芒鞋左手握剑右手拿着一块面饼边吃边行，走至近前，史乘风抬眼望去大吃一惊，见那女子左脸上一条长长的伤疤，正是自己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周缨，此时周缨也已看见史乘风二人，脸上先是微现惊讶，但随后露出释然的神情，正要开口。史乘风生怕她是为成亲而来，心中发虚站在路上大声呵斥起来：“你这活夜叉，还回来做什么。当年亲事是你自己退的，可没人强迫你半分，如今我已经另娶妻房，你我之间再没瓜葛，你再要回来纠缠，我与你上衙门理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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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缨眉头微皱道：“史兄你想岔了，我回来并非为亲事而来，当年书信上我已经讲明，若三年内无法修复容貌婚约就算解除。我此行是为探望伯父伯母，你大可放心。”她眼光落到金珠雨身上心中暗暗叹息，果然娶得如花似玉的美人，与他倒也相配。
　　史乘风冷冷道：“家父家母都已经归天，不劳挂念，只求与你从此不相往来再无牵扯。”
　　周缨听后大惊面现戚容，没想分别几年两位老人竟已作古，想着数年的养育之恩心中难过落下泪来。
　　金珠雨对周缨早有耳闻，见周缨落泪以为她心中难舍史乘风，当下面带不屑地道：“哭什么呢，自家长得象个吓鬼的门神，倒怪男人不肯要你吗？”
　　周缨并不理会她的嘲讽，伸手拭去泪痕，正要问史介成夫妇葬在何处。
　　突然山路边的树林中有五个人一跃而下，为首一人短衣打扮，虬髯环眼手握一把钢刀，后面几个人拉扯着一个被缚住双手乡绅模样的老翁，老翁面带惊恐口里不住声地叫着：“求大王不要伤我性命，待我送信给家人，尽快将赎金送来。”
　　那些劫匪并不理会他的苦求,只管牵扯着他前行,为首的虬髯大汉对着周缨三人呵呵一笑道:”今日好买卖,搂草打兔子接连遇上主顾,大爷我就一并笑纳了吧.”
　　后面的劫匪微微气喘地道:”大哥别与他们多言,取了财物一刀一个杀了了事,带着这么多人上路可有多麻烦.” 虬髯大汉点点头看着金珠雨道:”只是这个美貌的小娘儿,有些可惜了.”
　　金珠雨早已经吓的面无人色,原本躲在史乘风身后,一听此言,连忙站到那虬髯大汉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娇声道：爷若不嫌弃我相貌粗丑，我情愿从此为爷铺床叠被，把扇奉茶。
　　那虬髯大汉闻言喜上眉梢正要答话却又皱眉道：你当真舍得下你这俊俏的情郎吗？金珠雨急道：小女自幼心中爱慕的就是钢刀快马的英雄好汉，那里喜欢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当日，实在是因为身在风尘，念他个救拔之情，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而已。如今看见爷这样威风凛凛的人物，谁还会想着他呢。说罢朝着史乘风呸了一声又道：在小女心中他就是给爷提鞋也不配，随爷杀刮存留。史乘风气的面红过耳，双手颤抖。
　　那虬髯大汉闻言道：“既是如此，我就替你断了这条后路，从此好生的跟着我吧。说完举刀向着史乘风猛劈过去，，那一刀出手又快又狠。周缨心中一凛，刀光一闪眼见得史乘风避无可避立时就要毙命于刀下，却听一声脆响，虬髯大汉手中纲刀脱手而飞，他愣怔当场，眼望空中一脸莫名。低头看去见是周缨用剑为史乘风挡开了这一刀。周缨站在路口衣袂飘飘，目不转睛地看着虬髯大汉道:“萍水相逢，有什么深仇大恨,一上来就要取人性命?
　　虬髯大汉怒道：“你这丑鬼，敢管本当家的事，急着去投胎吗?那爷就先拿你开刀。”
　　周缨淡淡一笑道：“十年前，就是你在这山道上用刀划伤了一个女孩子的脸。可还记得吗？我已经找你多年了，今天咱们是欠债的碰上还钱的，算算清楚吧。”
　　原来这行劫匪正是当年打劫周铁镖队的一伙人，周缨因那一日改变一生，这张凶狠的面容在心里被想过千遍万遍，成年人容貌改变不大，是以见面后一眼就认出当年的仇人。
　　虬髯大汉常年在此处剪径,杀人越货家常事,哪里还会记得十年前的种种,他”噌的”从腰上解下一条软鞭,谨慎地上下打量着周缨,有了刚才的失手,他倒也不敢轻易出招.
　　周缨手握一把青峰剑，手腕轻抖，悄生生地挽出一朵剑花笑道：“怎样？还来？”其他几个劫匪不等招呼一起手举兵刃扑将上来，周缨轻松闪躲抬档，顷刻之间刀剑斧叉散满一地,软鞭断成几节落在那虬髯大汉的脚边. 周缨面露微笑道：“这样的本事也敢出来使强，欺负此地无人了吗？”
　　几个劫匪心知遇到硬茬，明知自己不敌却也不想丢了场面，虬髯大汉抱了抱拳大声道：“在下眼拙，,没看出姑娘是个练家子，方才言语上多有得罪，既如此,我等就不多叨扰了.他日姑娘若再从此处路过,我必备酒赔罪.
　　周缨淡淡一笑道:“今时不同于往日，你还想走吗?”
　　那虬髯大汉闻言失色低声道:”都是习武之人，同道中请行个方便吧。”
　　周缨冷冷地道：“谁与你是同道，为非作歹丢尽习武人的脸面，想行方便，可以，同县太爷商量去吧。众劫匪大惊。也来不及互相招呼,一个个夺路而逃.周缨不慌不忙，剑交左手忽然纵身跃起，落在一个劫匪身后右手点中他后颈大椎穴，那劫匪顿时全身僵住，摔倒在地。周缨身形几起几落转瞬之间将所有劫匪都点倒在地。
　　此时正好有几名樵夫上山砍柴路过，都是经常被这一伙劫匪欺负之人，见此情景一起击掌叫好。周缨对樵夫道：“哪位大叔背篓中有长些的绳索？可借来用用”

明镜止水

众樵夫一起笑道：“都有，都有。便是将脚一并捆上也尽够。”
　　众人留下几个看守劫匪，剩下的跑去报官，少顷便带来了十几名捕快，将一众劫匪押往县衙，这些劫匪常年在山上为非作歹，血案累累罪迹昭彰，县衙几次派兵清剿，奈何这些人都有些功夫在身，又行踪不定，众苦主递交诉状后整日悬悬而望，县衙中捕快个个咬牙切齿，今日见那些眼中钉一个不少的瘫倒做一堆.,都是心中大乐,当下手推脚踹,一路推推搡搡押往县衙.
　　周缨为被捆住的老翁解开绳索,老翁长揖到地连连道谢,抬头看见周缨脸上的伤痕,忽然脸上面露异色.犹豫片刻，低声问道:”敢问恩人。。您的容貌可是后天伤损的吗?”
　　周缨早已习惯别人惊异的目光,并不以为意,淡然道:”正是，小女年幼时，容貌伤损，多年来想寻一位世外高人修复容貌，可惜一直没有踪迹可寻。”
　　老翁微做沉吟，捻须点头道:”此人,可是人称修容手?”

明镜止水

周缨点头道;”正是.”
　　那老翁忽然呵呵笑道：“这便是恩人的善心得了现报了,老朽向来是滴水之恩报涌泉，何况是如此救命大恩。不敢欺瞒恩人，老朽便是恩人要找之人。因容貌损毁往来求医之人不多，想将容颜变美者却甚众，我不耐其烦，常年避于此地。今日上山散心谁知遇到匪人.”
　　众人听了都是啧啧称奇,那修容手接着又道:”我从来不在人前炫技，今日少不得破个例，恩人请这边站站，老朽现在就为你修容。说着双手轻轻一抖，众人顿觉眼前一亮，只见那衣袖中露出一双洁白无暇的玉手，比二八佳人的柔薏还要细嫩，双手手指修长，皮肤吹弹可破，肤色透明几乎见骨。就如同玉雕的一般。
　　周缨脸上毫无喜悦之色,良久苦笑着叹息，冲着修容手裣衽道：谢谢先生美意，修复容貌原为小女平生所求，如今却是另一个心思了。女为悦己者容，如今既无悦己之人，我又何必在意美丑？红尘之中。男女往来仆仆，皆为一具皮相所累，纵然心如西子，别人看重的也只是一张芙蓉面。她手按青峰淡然一笑：何苦？何苦！
　　说罢左手轻甩，啵的一声，一物破空而过插在史乘风身旁的树干上，史乘风吃了一惊，凝神看去，见正是当日父亲下定用的金钗。
　　周缨走后，史乘风幡然悔悟，将金雨珠逐出家门，戒除了诸多恶习远离损友，他一边与几位老家人一起重振祖业。一边四处派人寻访周缨，却始终没有得到她的音讯。每每手握金钗回想起周缨两次救命之恩与平日里的种种好处，心中后悔之极。
　　天启二年，辽东战事吃紧, 辽西重镇广宁失守之后. 金军又连克广宁等40余城堡，并企图进兵山海关,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蔚迟方颐临危受命.驻守山海关.
　　大批金军兵临城下利用盾车攻城,正在危急之时,一疤脸女,单人独骑杀入敌军阵营,将随身携带的火药引燃抛向敌军,摧毁大部分攻城用的盾车与钩车.解了围城之困.
　　金军退兵之后,蔚迟方颐亲自出城门将那疤脸女迎进城中,两人一见如故,平日一起研谈兵法切磋武功.数月之后蔚迟方颐忽然在城中遍发喜贴,三日之后要娶这位解了围城之困的侠女周缨为妻.城中百姓都可前去观礼.城中百姓口口相传引为异事.
　　吉日当天,观礼的百姓挤得人山人海,人群中有几人在低声议论：“听说那新娘子是个口眼歪斜活夜叉般的相貌，不知这文武双全相貌堂堂的御史大人怎么看上她的。”此时一名双手如玉的老翁在旁边突然插话道：“众位想是听岔了，我却听说，这位新娘子不但武艺高强，貌美如花，且为人行侠好助，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奇女子。
　　蔚迟方颐因爱重周缨才学人品竟然对她的容貌毫不以为意,特意要在众人面前掀开盖头,以显自己心意.
　　挑开盖头的刹那，周缨坦然抬头，花堂之上一片哗然，在场之人个个面露惊色，蔚迟方颐手中秤杆失手落地。
　　伸手在自己脸上摸去，只觉面颊光滑如玉那有半点疤痕。她抢过旁边桌上的一面铜镜照着自己的面容，见镜中分明一个杏眼桃腮，眉目入画的佳人，面上肌肤晶莹白皙，完美无瑕，这一照之下仿佛再世为人。
　　此时，花堂下夸赞声呼哨声迭起，周缨心中恍惚，蔚迟方颐望着她情意绵绵低声道：“只道是不让须眉的巾帼，却不知还是倾城倾国的佳人。你之前为何易容改貌？可是怕找了个好色之徒做夫君吗？”周缨心中五味杂陈悲喜交集，一时低头不语。
　　周缨成婚不久与蔚迟方颐一起回到云安镇祭拜史介成夫妇,史乘风见到容貌恢复后的周缨顿时呆若木鸡,心中悔恨无比,只叹自己福薄,把个才貌双全心如西子的佳人拱手让人.从此抑郁一生,终身未娶.
　　自此周缨与蔚迟方颐越发的恩爱，她追随丈夫征战南北，胆识谋略更胜于男子，辅助丈夫屡建奇功，两人生下三子，成年后个个是仪表堂堂文武全才。
　　蔚迟方颐直至七十才辞官解甲，两人归隐田园整日养花弄鸟为乐，米寿之后一日黄昏，夫妇俩似有所感，二人洗浴更衣携手相依而卧，含笑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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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堂泥》

　　元朝至顺年间，大都西南房山县境内中出了件奇事。因此处地势偏高，山溪河水流失迅速，兼之常年无雨，百姓耕种极为艰难，房山曹家镇五里外落雨山上一位精于丹青的老僧发愿求雨，要在自己修行的禅堂内壁上，画一幅观音降雨图。老僧为显虔诚，舍弃平常颜料，每日用钢针刺破自己的舌尖将血滴入砚台中做画。
　　据说以血作画有两样艰难之处，其一，人若食之有味，其血画图的颜色则暗哑无光。其二，血液一经脱离人体，便快速凝结，难以吸附于笔端。老僧为使血画色泽鲜艳，只用无盐白粥果腹，为不使血液凝固，作画时左手不停搅拌砚中鲜血，右手画图，一心二用一刻不闲，极其耗费心神。此画历时三年完成。
　　附近居民听说后，敲锣打鼓争相上山观看，众人来到山顶只见那间小小禅堂内，白日里呈现满室红光，东墙壁上果真绘有一幅玛瑙红色的观音像，像高一丈，宽三尺，观音一手持净瓶作泻水状，一手结法印，端坐于祥云之上身后天龙围绕，宝相慈悲美轮美奂。
　　这幅舌血观音图画成十日后，房山县境内竟然真的天降瓢泼，此场大雨下足五日五夜，山溪小河涨满，井水升高，顿时解了连年的旱情。
　　而老僧却因日日不停刺舌血作画而元气大伤，兼之年事已高，在大雨之夜于禅堂前圆寂。
　　居民唏嘘感叹之余集资将其厚葬。自此房山境内每年必有五大五小十场雨，山青水秀满目葱茏，再未有过旱情。
　　到了至元八年春，有位远道而来的富商在曹家镇采办石料，闻听此事后大为惊异，暗觉那舌血观音图奇货可居，顿时生出非份之想。他花重金悄悄雇了几个当地采石匠人，命他们将落雨山禅堂内的舌血观音图逐片凿下交给他，他思量带回南方拼接后再高价售出。
　　那几名采石人在重利引诱之下，果真趁夜爬上落雨山，进入禅堂内凿图。禅堂自老僧死后一直空置，所以行事极为方便，几人从从容容将图凿下，谁知观音图刚一凿下，那绘图的一面墙壁就轰然倒塌，舌血观音图石片在月光中随风而化，几个采石人见状大惊失色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逃下山，伤的伤吓得吓谁也没敢回富商处复命。
　　几个匠人整日在家惶惶不可终日地说：一切异象均是那画图的老僧显灵。后来此事传开，四乡八里一片骂声。富商买卖也做不成了，带着家人连夜返乡，几名采石匠人一年后也被迫举家搬迁。
　　自从禅堂东墙倒塌之日起，落雨山方圆六十里之内，就开始滴雨不下，片雪不撒。上山去烧香祭拜，修缮禅堂的人络绎不绝，可便是如此作怪，任是什么东西涂在禅堂的石砖之上转眼都化为飞烟。日子久了众人无计可施都叹息而返，落雨山也就从此片草不生人迹罕至。
　　曹家镇附近居民渐渐无法靠种地养家糊口，大半出外谋生。镇中有一个大户曹家，因他祖上产业丰厚，且多年来一直靠雇人开采石方为业，未受旱情之困，照样安然度日。曹家有一独子名洹字应庭，年方而立，生的容貌俊秀，文思过人有倚马万言之才。
　　娶京城九品司理治书之女为妻，膝下育有一子。曹应庭因父亲幼年早丧，母亲一力撑起家业，是以自幼对寡母心怀敬畏，惟命是从。那曹母精明果断胜于男子，家中里外安排得井井有条，奴仆婢女三十来人个个调弄的伶俐乖顺，儿子虽过而立之年，家中祖产却并不交付他管理，只嘱咐儿子在家中安心读书，凡俗事物一切不必劳心，只待进京求取功名光耀门楣。
　　曹应庭年轻好动，总想着能出去增长些见闻，是以常常在母亲面前诉说烦闷，曹母渐为所动，想着自己也会有操持不动的日子，应该先让儿子历练历练。
　　一日，恰逢苏州有一笔数目不小的账务无人去取，曹母便将此事交给儿子办理，曹应庭大喜过望，正巧曹妻的远房表兄陈生有事也要路过苏州，两人各自带着仆人相约上路。
　　陈生道：“我在路上听说，苏州最有名的凌家班在离此处不远的闻香楼连唱一月的大戏，那凌家班的台柱子名叫凌飞瑶，是个百里挑一天生的戏骨，她之扮相唱腔，不似常人，高低婉转意态悠然，忽而使人悲，忽而使人笑，忽而使人郁郁沉思，忽而使人拍案叫绝，听完数日还声尤在耳，令人念念不忘。据说场场戏文都不相同，是以不可错过。
　　曹应庭知道陈生是个戏痴，不愿扫了陈生的兴致，遂应和着一同前往。闻香楼处在闹市为三层大戏楼，分扮戏楼，大戏台与客座楼，尤其是大戏台乃是少见的精美宽大，高五丈宽五丈，福禄寿台子，天井水井一应俱全。据说演天宫戏时神仙从天井降落，鬼怪从水井升出，惟妙惟肖十分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