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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明镜止水

[短篇小说] 《幽谈惊梦》李昱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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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5 17:36:42 | 显示全部楼层
《料峭生》
  清朝,乾隆三十四年冬至,乾隆帝亲往天坛祭天,为显虔诚,帝自斋宫起驾至圜丘坛一路步行,行至祈谷坛时因寒风凛冽加上年岁已高,颇觉吃力,乾隆帝当时年逾六十,有感自己已是花甲之年,当即下旨:着工部营缮司,于祈谷坛南砖门外,丹陛桥西侧另开一座门,名唤花甲门,以后祭祀,便经由此门直上圜丘坛。
  年轻的工部主事王适安受命督办此事,一日,王适安前往天坛勘察,见工部众工匠正要将祈谷坛旁,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古柏锯断,忙上前询问,众工匠道:“工部所绘图纸上标明,此树正好挡在将要开辟的花甲门之前,不得已只能将其锯断。王适安抬头看那古柏枝繁叶茂,不由得心生惋惜,柏树生长缓慢,这样粗壮的大树只怕树龄已达千年之上。当即阻止工匠锯树,他回到工部细细研参图纸后,亲手重绘,将花甲门及甬道位置整体向南移动一丈,刚好将古柏位置让出。
  花甲门建成之日,王适安前来验查,经过古柏旁边,忽然间,满树枝叶无风自摆。。。。。
  转眼二十七年过去,此时正是乾隆六十一年,乾隆帝让位于十五子颙琰,新帝正月初一登基,是为嘉庆帝,内务府为庆贺新帝登基,挑选秀女。
  此番选秀女重在精而不在多,一要朝廷重臣家中适龄之女,二要品貌双全,德才兼备。内务府层层筛选,终于在百名上报女子中选出八位出身名门的佳人,嘉庆帝当即下旨,因八位佳人都是朝庭重臣之女,特许不必提前入宫,即日起在家中研习宫中礼仪,二月初二,由父兄亲自送入紫禁城神武门候选,选中的佳人当场受封,落选的佳人由父兄即刻领回,因并未入宫便可自行聘嫁,以示恩宠。
  所选秀女,个个出身名门父亲官位皆在三品之上,但其中有一名秀女例外,她父亲只是从六品工部主事,此种身份原不再选秀之列,却因为此女生得一副倾城之貌且书画双绝,自幼佳名远扬,是以,嘉庆帝钦点,特例入选。此女名唤王思思,正是王适安最小的女儿。
  自从圣旨一下,众秀女与家中上下都欢喜无限,各个府中张灯结彩,争先恐后四处采办名贵胭脂水粉,珠翠绫罗,都指望一月之后女儿得入君王之眼,连带着举家富贵。
  此事落在谁家都是极为荣耀的大喜之事,可偏偏落在王思思身上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原来王夫人当年得知有孕之时,恰逢王适安大办四十寿辰之际,她遣下人于酒席宴间报喜,事有凑巧,众宾客正在道贺之时,忽然一名姓陆的宾客家人也赶来禀报,说主母刚刚产下一个公子,庆寿之时遇见这么个双喜临门的好彩头,王适安喜得眉飞色舞,他与陆生原本就是至交好友,两人当下一拍即合,王夫人若生男,两家便结为干亲,若生女,日后便是儿女亲家,在场宾客同为见证,宾客闻言齐齐称好,当日宾主尽欢而散。
  怀胎十月,王适安妻子果然生下一个粉团儿般玉雪可爱的女儿来,陆生闻讯大喜,采办了诸多贵重贺礼亲自下定。王适安与夫人自是欣然同意,两家从此如同亲戚般走动,陆家的公子名唤陆文笙,自小生得眉清目秀聪慧沉稳,王适安看在眼里,心中是一百个得意,经常将他接到府里与女儿玩耍,到得陆文笙十岁左右,其父调任外省,王适安索性将陆文笙留在自己身边,与女儿思思一同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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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5 17:36: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一个临风玉树翩翩风采,一个美若娇花楚楚动人,兼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喜好相投秉性相合,世上难寻的般配,人人见了都说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王适安更是老怀大慰,对陆文笙关怀备至视如己出,花重金请名师教导,眼看陆文笙已是出口成章,下笔如同锦绣,王适安已经安排他参加明年的春闱,只待其金榜题名之时便为两人完婚,谁知恰在此时,一道圣旨从天而降,王家上下如坠冰窟。
  转眼三日,别的秀女家门前车水马龙,天天宾客盈门,只有王适安府中闭门谢客悄无声息。
  王思思得了消息之后便自绝了饮食,闭门不出整日啼哭不止,陆文笙日夜守在绣楼之下呆呆望窗而坐。
  王适安眼看每日下人将三餐端上绣楼,转天又原样儿未动地端下,急得手足无措,他明白,女儿才貌强过其余佳人数倍,万万没有落选之理,但女儿与陆文笙自小心心相印,难舍难离,他有心让两个孩子偷偷远走,又惧怕君命难违,抗旨不遵乃是灭门的大罪,有心劝女儿认命,但眼看着一双小儿女凄惶的样子,无论如何这个“劝”字也说不出口,左右为难,心中痛惜,急得在书房中长吁短叹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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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5 17:37:01 | 显示全部楼层
正在此时,忽然有门房匆匆来报,说门外有个陌生少年手拿拜帖,自称乃是王适安故人之子,有要事要拜见面谈。
  王适安正逢家变,哪有心情见客当即令下人婉拒,谁知下人跑出去片刻又跑回来道:“门口少年说,有办法可令王小姐开口吃饭。”
  王适安闻言大惊,女儿绝食之事他甚为小心,深怕走漏消息后内务府会问上个有负圣恩的罪名,是以严加勒令家中下人不可向外人提及,怎么这门外的少年竟能知道,这一惊,仿佛是被人掀开天灵盖倒了碗冰水下去,他定定神,擦擦额上冷汗,命门房将少年请到书房中相见。
  功夫不大,只见门房领着个二十岁左右的陌生少年走了进来。
  王适安抬眼看去,只见那少年生的面如朗月剑眉星目,相貌极为俊美,他连忙起身相迎,正待开口询问其来历。美少年忽然抢步上前在王适安面前双膝跪倒,口称替老母谢恩公救命之恩,说罢重重叩首,少年动作敏捷转眼扣完,王适安愣怔之下,竟受了那少年三个响头。
  王适安面露窘态,又惊又奇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我竟不记得曾救过何人的性命,你怕是认错了人吧。”
  少年起身微笑道:“在下名叫料峭生,恩公乃是忠厚长者,与人恩惠之事自是不会长记心中,我与家母却不敢有一刻相忘,多年来家母一直想找机会报答恩公,但恩公一直事事如意,福禄寿财件件不缺,家母不便做那些画蛇添足之事,直至三日前圣上下旨,小姐入选秀女。。。。。”
  料峭生说到此处突然顿住,王适安心中一惊,随即醒悟,挥手将正在书房中伺候的家人遣走,屋中就剩下他与料峭生二人,他朗声道:“恕老朽年迈,实在忆不起救助过何人,还有公子却是如何知道老朽家事?现在屋中就剩你我二人,公子到底来意如何不妨对老朽直言吧。”
  料峭生面带莫测高深的笑容:“晚辈今日前来确实唐突,难怪恩公生疑,但事出紧急,家母知道恩公难以自脱尴尬之境,特命晚辈前来为恩公解除忧困。”
  王适安疑惑地望着他道:“那你如何解除?”
  料峭生道:“晚辈不才,自幼修习异术,现有一计能令小姐全身而退,恩公与小姐且放宽心,一月之后神武门前,圣上必定对小姐视而不见,这一月之中,恩公只消大门紧闭无论听见什么奇事,都置若罔闻便可。”
  王适安听得更是心惊,此人不止是知情而且是尽知内情,这样的人不问清楚根底来历,那还了得!正在思忖间,那料峭生已经深施一礼转身快步出门而去。王适安急命家人将其追回,家人跑出去半晌又气喘吁吁地回来道:“老爷,那位公子脚步忒快,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王适安愣怔地坐回椅中,细细回想这自称料峭生的少年,言行举止毫无恶意,眉眼相貌也不是奸佞之徒,但是说话间这样吞吞吐吐毕竟令人猜疑,今日之事到底是福是祸,怎么处置才好呢。
  正在愣怔间,忽然抬眼看见女儿自绣楼缓步而出,呼叫使女传饭,王适安大喜连忙上前询问,王思思一脸惆怅道:“也不知道怎么,刚才忽然间听见一个少年在我耳边安慰,随后只觉心中安宁豁然开朗。”
  王适安不禁骇然,这才相信自己真的遇到了异人。他随即将料峭生来访时的言语,一一说给王思思与陆文笙听,二人也是又惊又奇,百思不解。
  接下来不出一日,正如料峭生所言,京城中真的出了件奇事。
  京城中有个菱角胡同乃是个著名的风月场所,胡同长约三里,里面盖得全是清一色精致的花楼,这条街有个不成文的行规,每年正月十五各个花楼都闭门谢客,所有的妓女都鲜服靓妆在胡同尽头处的浣花楼大戏台上献唱献舞,任由前来的客人点评,第一名魁首可得花红百两,若是这一天有客人看中了哪个妓女要赎,按规矩老鸨不可强留,还要如同真正嫁女一样准备些许嫁妆,风风光光送出门去,自然这多出来的挑费是会算在买家身上的。
  多有达官显贵,在此日前来浣花楼挑选侍妾,是以每到此时各个花楼的姑娘都极尽所能显露本事,希望借此脱身泥潭。
  菱角胡同里有个讨饭的孤女名唤阿蓬,原本孤女留在烟花地,便如同绵羊进了虎狼窝,不可能不深陷淤泥的,但此女在这条花街一待便是五年,没有一个老鸨龟公打过她的主意,只因她生得面黄肌瘦粗皮蓬发丑陋不堪,人人见之侧目皱眉,如避瘟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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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5 17:37:1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也自知相貌惹人讨厌,于是每日都在各个花楼里争着做些倒垃圾刷马桶的肮脏活计,天气好时便拿着块抹布每个花楼的大门都擦一遍,长此以往,那些老鸨龟公不但不会驱赶她,还将些客人吃剩下的残羹剩饭给她,天冷时她便睡在浣花楼的柴房中。
  正月十五,菱角胡同的姑娘们在浣花楼戏台上鱼贯登场,或弹唱或歌舞,将平日里不曾拿出的本事,此时使了个十足十,在场的客人看得如醉如痴,叫好声呼哨声不绝于耳。
  阿蓬拿着块抹布一边擦着戏台的脚柱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旁边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姑娘,你想不想做今日的魁首。”阿蓬微微愣怔,抬头看去是一个身穿褐色长衫身背七星箱的俊美少年。
  若换了另一个人落在这般的处境听见这样的话,一定是恼羞成怒,但是阿蓬的性子憨直率真,不气反笑,她平日故意将头发披散遮住丑陋,此时童心大起,竟忽然间将头发整个掀起露出一张抠目嘬腮的黄瘦脸庞来道:“魁首?可惜老天爷给我的皮相太不帮衬了。”
  她原以为那少年必定是惊叫一声转身而逃,没料想那美少年审视她片刻之后悠悠地道:“姑娘只说想,还是不想。。。。。
  正月十五雪打灯,临近黄昏之时天上果然飘起零星雪花,然而前来的客人游兴不减,依然兴味盎然地围在浣花楼下观看。天色渐暗,浣花楼四周正在悬起数十盏气死风灯,花楼的姑娘们趁着挂灯的时间稍作休息,缓缓升起的花灯将空无一人的戏台照的如同白昼,忽然,一个身材娇小身穿一身月白衣裙的女子面带娇羞地款步走上台来。
  众人有些诧异地凝神望去,只见此女头上精精致致地盘了个不知名的鬓,那鬓形状奇怪如同伸展的树枝,上面并无一点钗环装饰,女子的脸略显瘦削,眉目清淡妆容雅致,虽不似其他姑娘那般姿容艳丽,却另有一番清新脱俗之态。
  众人正在评头论足之际,忽然间发现,那女子的鬓上陡然萌出十数朵金黄色的腊梅花苞,台下众人一片惊呼之声,女子听见声音有些慌乱地转了个圈,再抬头间,头上花苞已经徐徐绽放,淡淡幽香自女子鬓间转瞬便四散开来,台下众人闻到香气只觉中人欲醉心中一派旖旎,再看那台上的女子竟是说不出的可亲可爱,一时间,台下叫好声迭起,花魁之声不绝于耳,花楼中其他姑娘与老鸨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不多时,已经有几位客人派下人,四处询问台上女子是哪间花楼的姑娘,也有耐不住性子的客人已经开始高一声低一声地叫道,“在下愿为姑娘赎身。”“在下也愿意为姑娘赎身。”
  台上女子看着吵嚷的人群,面露恬定地向着众人缓缓裣衽高声道:“我并非青楼女子,是平日里在菱角街做洒扫的阿蓬,仍是完璧之身,不可做人侍妾,若有哪位客人看中小女子,不必赎金,但得是三媒六证大礼迎娶的正妻。”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所有的老鸨龟公听完都连连跌足悔青了肠子,恨自己竟放着这么个宝货,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五年都不觉察。
  是夜,阿蓬既得了魁首之名又领了百两花红,还在求婚的客人中为自己挑了个家境殷实忠厚老实的单身客商。浣花楼的老鸨做了个顺水人情将戏台权充花堂让一对新人拜堂,之后众人追着问她是如何能忽然改变样貌,阿蓬对众人坦言,自己的妆容和头鬓都是一个叫做料峭生的少年为自己所做。
  众皆哗然,一夜之间料峭生之名传遍京城。
  在众秀女中有一位是通政使蔡庸之女,自圣旨降下,蔡通政就将府中所有西席聚在一起,整日研究神武门选秀之时女儿如何能在众秀女之中脱颖而出,如何的步态神情,如何的服饰妆容,众西席搜肠刮肚,才情谋智无所不用其极。
  其中一名西席名唤言无闻,恰在正月十五于菱角街亲眼目睹,丑女阿蓬如何夺得花魁,他在蔡通政面前将整个过程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蔡通政闻言大喜,当即派出十数名家丁在京城中四处搜寻料峭生的踪迹。
  几日后,果真有一名家丁在大甜水井附近的一个酒馆中寻到了料峭生,并将其请进了通政使府中。
  蔡通政当夜大摆筵席款待料峭生,令言无闻作陪,因事关重大蔡通政并未对料峭生明言,只是在席间,试探般地问询盘头与服饰的要领,那料峭生只顾大杯饮酒大口吃菜,对提问置若罔闻,顾左右而言他,蔡通政不禁气结,席间频频露出质疑的神情。
  言无闻见主人家如此,心知他对料峭生有疑,当即提议道,不如令其为蔡小姐上妆盘鬓试看,一来让料峭生露露本事以示自己所言非虚,二来显得自己心思缜密一心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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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5 17:3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料峭生听此提议,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上一次妆纹银千两,盘一次鬓珍珠十秤,不可还价。”神情极为倨傲。
  此言一出蔡通政与言无闻都是一惊。那蔡通政官居三品,人人对能与他结交可望不可及,出门听到的皆是阿谀奉承之声,眼见这个市井平民不但漫天要价而且对自己毫无敬意,不由得心中恼怒,但为了女儿与自己的前程只得强忍怒火,他城府颇深,此时依旧满脸堆欢地道:“若先生真能将小女装扮得令人过目不忘,但凭先生所说绝无还价之理。”
  料峭生点点头当即与蔡通政约定次日一早前来为小姐盘鬓上妆,之后告辞而去。蔡通政望着料峭生的背影对言无闻冷冷地道:“纹银千两,珍珠十秤,这狷狂的小子,生了一副短命之相,我看他是有钱没命花。”
  言无闻会意,凑过去低声道:“明日看他,若是真有本事,便让他活到小姐入选那日,若没有,叫他来得去不得。”
  蔡通政冷笑:“无论如何,明日他是难出此门了,若是当真有你所说的那般神奇手段,难道还能把这样的人放出去给其他的秀女出力?”
  言无闻恍然,连连点头称是。
  次日,料峭生果然如约而至,蔡家小姐早已候在花厅,蔡通政屏退下人只留了言无闻一人在旁,花厅八仙桌上满满当当地摆好了千两纹银与十秤拇指甲大的珍珠,料峭生勘点了之后,便将蔡小姐的头发打散用篦子细细梳理好,随后将所带的七星箱打开。
  蔡通政与言无闻屏息凝神看去,只见箱分七层抽屉,他先抽出第一层屉,内中满是缠捆好的金丝,也不知什么材料制成,料峭生将一根金丝插入蔡小姐鬓发中,金丝便消失不见,随后蔡小姐的头发变得极有弹性,随他的手摆弄自成形状,接着料峭生又打开第二层抽屉,从内中取出一把鲜红如血的豆子,只见他随手在蔡小姐盘好的鬓发中随意点入,红豆子也自消失不见,接着料峭生又开第三层抽屉,从内中取出一把银白粉末亦是均匀撒在鬓发中。
  蔡通政与言无闻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言无闻忍不住插嘴道:“敢问先生给我家小姐头上撒的东西?有什么奇妙之处?”
  料峭生头也不抬淡淡道:“只管看着便是,多问些什么。”
  言无闻顿时语塞,脸上变颜变色却不好发作,只得在旁边继续观看,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料峭生已经将头盘好,接着打开剩下的抽屉为蔡小姐上妆,那蔡家小姐不过中人之姿,不知怎的经他的手一番描画,竟变成了一副上佳的容貌,但即便如此看在眼里也只是悦目而已,并无惊鸿之感,尤其那个古怪的鬓发在蔡小姐头上晃晃悠悠看着马上就要坠下来一般。
  蔡通政不禁皱眉大失所望,正要开口发难,只听得料峭生朗声道:“请小姐起身走几步试试。”
  那蔡小姐依言起身,袅袅娜娜地走了几步,待走到第三步上,陡然间浑身发出耀眼的光芒,头上鬓发缓缓涌动起来,一步一变恰似天上乌云,蔡通政与言无闻大奇,凝神看去,忽然间,蔡小姐鬓发一端露出一截金光闪烁栩栩如生的龙尾,那龙尾摇摆几下重新隐于鬓中,两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料峭生又道:“小姐请行个礼试试。”蔡小姐依言对着父亲深深裣衽,起身之时头鬓上陡然间钻出一条金色小龙,小龙在蔡小姐头鬓上吞云吐雾盘旋数圈之后,突然化为一根龙头金钗,龙嘴微张口中吐出一颗耀眼的明珠,与此同时一阵异香自龙嘴而出弥散在整个花厅,那香气闻之如同寻常檀香,却令人心里顿时对眼前头盘龙鬓的蔡小姐生出崇敬畏惧,仿佛眼前站着的便是一尊临凡的活菩萨,恨不得当即跪下顶礼膜拜才好。蔡通政与言无闻正在恍惚之际,料峭生已发现二人神情有异,微微一笑随手将衣袖一挥,那龙嘴中的异香顿时随风而散。
  片刻后蔡通政与言无闻清醒,回想方才情景只觉如在梦中一般难以置信。
  蔡通政一时竟喜得手舞足蹈,将平日里那个肃穆样子抛了个干净,忘形地拉住料峭生的手臂颤声道:“先生果然是世外的高人,神技通天啊,但此鬓实在太显异常,有没有种不太招摇又能惊若飞鸿,令人心动的鬓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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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5 17:37:52 | 显示全部楼层
料峭生淡淡而笑道:“这款盘龙鬓,乃是我师父为当年为一个征战沙场的女将所创,有护体与惑敌的功效,自然不适用于寻常场合。盘此鬓只是为了让大人去疑而已,我自然有很多更为妙不可言的鬓术,这就盘给通政大人看看。”
  蔡通政笑道:“那就不必再劳烦先生了,刚刚这盘龙鬓已足显先生手段,却不知这发鬓的功效能维持多久?”料峭生道:“可保一日一夜,之后便与寻常发髻相同。”
  蔡通政点点头道:“那尽够办好我的事情了。”说罢冲言无闻使个眼色,言无闻会意随即连击几掌,忽然间门外涌进十数名家丁,将料峭生团团围住。
  料峭生微露惊慌道:“蔡大人这是何意啊?”
  言无闻笑道:“我家主人的小姐乃是圣上钦点的秀女,想必先生也有耳闻,为确保先生神技只为我家小姐一人所用,只能委屈先生在府中小住几日了,待得下月伺候我家小姐入神武门面过了圣上,先生便可带着酬劳离开。”
  当下,那十几名家人便欲簇拥着料峭生向门外走去。料峭生此时忽然哈哈大笑道:“好是好,只是晚生的老母年迈体衰,行动不便,我不敢在外留宿,所以就不叨扰了。”众家丁听着话锋不对,当即便要出手擒他,谁知众人扑过去竟是空的,料峭生连同八仙桌上的银两珍珠转瞬间一起消失不见了,门外却遥遥传来他的声音道:“蔡大人请放心,小姐入宫之前,我自会再来,届时准备好谢仪就是了。”
  蔡通政与言无闻见状大惊失色,待让家丁追出去,早已人影全无。
  自从料峭生在众人面前消失之后,蔡通政惊得神魂不安,倒是言无闻神情平静,他笃定地对蔡通政道:“东主少安毋躁,料峭生能凭空消失身形,必定是异类无疑,我听说潭柘寺的舍生池水有照出精怪影子的功效,那料峭生在花厅待了足足一个时辰,何不派人前去取回池中水洒在花厅,看看他本相到底是什么。”
  蔡通政当即派数名家丁,连夜驾着一辆装有四个大水桶的车,前往京城西的潭柘寺取水,次日中午,家丁满载而归,蔡通政立刻让人将一桶水抬到花厅,言无闻亲自持瓢从门口撒起,说也奇怪,在门口刚撒了几瓢水后,一行清晰的动物脚印便显现出来,蔡通政与言无闻皱眉细细观看,竟是一串犬的足印,两人不由倒吸口冷气。
  言无闻见有了功效,更为奋力地在花厅中泼洒起来,只见这犬的足印大多盘桓在当日蔡小姐所坐的椅子周围,言无闻仗着水多索性连花厅四周的墙上也泼洒起来,少顷,果然在墙上映出了一个清晰的人立着的小犬身影,那小犬约两尺来长,头微侧左手持一把梳子模样的物件,右手似乎在空中抓着什么。蔡通政一见大惊失色:“这还了得,快找道士来。”
  言无闻微做沉吟将蔡通政拉在一边道:“东主,我看这犬精性子倒也平和,他乃是求财而来,不会随意伤人,小姐之事还要靠这犬精出力,况且此事若是张扬开来,圣上势必怪罪,届时不但小姐秀女的资格难保,恐怕于东主的乌纱也有妨害。”
  内务府所定的秀女入宫日期乃是二月二龙抬头之日,二月初一直至深夜,料峭生才在蔡府花园中现身,蔡通政与言无闻一见喜不自胜,连忙将谢仪取出,又把蔡小姐从绣楼上唤下来,请料峭生为其盘鬓上妆,料峭生这次为蔡小姐盘得是个状如牡丹的发式,看着毫无神奇之处,但只要看上片刻时间,便觉得犹如身入百花园中,而眼前的蔡小姐恰如一朵最为艳丽夺目的牡丹,料峭生盘好鬓后,又将一把粉末洒在小姐头上笑道:“有国色者怎能没有天香。”立时蔡小姐身上便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料峭生道:“这鬓名唤国色天香,定能令小姐在众秀女中脱颖而出。。。。”他正在说话间,全没提防身后的言无闻已经从怀中拿出装有灰烬的布袋,兜头向他撒去,转眼间灰烬已经洒满了料峭生的全身,言无闻与蔡通政一见得手都是大喜,两人拉着蔡小姐后退几步,凝神看着料峭生的变化。
  谁知那料峭生只是被灰呛得咳嗽了几声,之后毫发无损,他淡淡地望着目瞪口呆的言无闻与蔡通政道:“做什么开这样的玩笑,弄污我一身衣裳。”
  言无闻愕然无语,蔡通政讪讪而立,蔡小姐抖如筛糠。料峭生忽然朗声大笑道,从从容容取了谢仪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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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5 17:38:02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说王适安,眼见进宫日子临近,一家人急得犹如热锅蚂蚁一般,到得二月二日三更,离进宫还有三个时辰,王思思眼见再无指望已经立意要寻自尽,恰在此时门房进来通报,说之前那个名唤料峭生的少年在门外求见。
  王思思与陆文笙听完也顾不得避讳不避讳,一起迎了出来,料峭生抬头望见王思思慌忙施礼道:“幸亏在下谨慎,以小姐这样的倾城绝色,单单用幻术遮掩实在是难事。”转身看了看陆文笙又是连连点头,对着王适安道:“恩公果然好眼力,陆公子资质绝佳,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他随即将自己这一月之中,如何在菱角街扬名,如何引得各个秀女家人前来邀请,如何陆续在其余七位秀女身上借盘鬓施展幻术。把三人听得听得瞠目结舌。
  随后料峭生重新打开七星箱,要为王思思盘鬓上妆,王适安疑惑道:“公子若是已经在其他秀女身上施法,那就不必在小女身上再费功夫了吧。”
  料峭生道:“我给小姐盘的鬓与其他人不同,名唤云隐鬓,可令人视若无睹。这样便万无一失,恩公方可放心令小姐前去。”
  少顷上妆完毕,料峭生又从七星箱中取出一个大包裹放在案桌上道:“恩公切记,我这幻术只有一昼夜的功效,须提防圣上届时醒悟变生肘腋,是以,自神武门归来之后,你即刻辞官远走,这是一月来我自各位秀女家赚的谢仪,权作恩公迁居之资,其中珍珠乃是我预祝小姐与陆公子大婚的贺礼。”说罢转身告辞。
  那陆文笙此时按奈不住心中的惊疑上前拦阻道:“在下平白受您如此大恩,请留个姓名再走,以容后报。”
  料峭生淡淡而笑道:“说了,恐令几位心中不安。”
  三人眼看着料峭生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解开包裹察看只见内中有一木箱,打开后里面满满都是拇指甲大的珍珠,珍珠上放着一叠银票,竟在万两之上,三人又惊又喜,只觉得如在梦中一般。
  天亮之后,王适安与陆文笙战战兢兢地护送王思思入紫禁城神武门,那王思思一进神武门,周身忽然缠绕起不为人察觉的云雾之气,在众位光彩夺目的秀女之中毫不起眼,当日,嘉庆帝自八位秀女中选中了四位,王思思果然落选。
  王适安大喜过望听从料峭生之言,回家之后告病辞官远走南方,在江苏县境内置办了一处精致秀美的大宅院。
  陆文笙念及王适安与王思思的情谊,自此发奋读书次年春闱果然高中探花,嘉庆帝闻其已有婚约,当殿御赐宫花美酒给三月假期令其回家成婚。
  新婚之日,酒席宴间,料峭生忽然不请自来,陆文笙与王思思一见不由得百感交集,一起拜谢料峭生的成全大恩。
  那料峭生将一对新人一一掺起,转身对王适安道:“如今恩人大难已消,之后的日子再无波折,晚辈的救母之恩已报,以后不会再来叨扰了。”
  陆文笙见他又要离开,上前拉住料峭生的衣袖急道:“恩人今日务必把身份来历说明了,我一个堂堂男儿万万不能受这种无名之恩。”
  料峭生面露难色低头望见桌上御赐的两朵宫花,笑道:“这两朵宫花我权作留念,陆公子他日若再见宫花,便知我的真身。”说完伸手取了宫花而去。
  转眼数月过去又是冬至,嘉庆帝依旧例前往天坛祭天,陆文笙成婚之后再无顾忌,便带着妻子岳父搬回京城上任,此次也在随行官员之列,一行人出了斋宫行至花甲门前,陆文笙偶一侧目,赫然发现花甲门旁的一棵参天古柏上生有一硕大的树瘤,那树瘤状如两尺来长的小犬,惟妙惟肖鬼斧神工,犬的嘴上还叼着红彤彤的物件。
  陆文笙凑近一看不禁大骇,原来正是料峭生取走的那两朵宫花。他忆起料峭生前言,心中恍然不敢声张,只偷偷对着树瘤深施一礼,便随着祭天的官员队伍继续前行。
  待回家之后,陆文笙将在天坛所见告诉妻子与岳父,王适安忆及旧事大悟道:“怪不得他说我对他有救母大恩,原来他竟是那棵古柏上所生树瘤幻化而来。”随即对女儿女婿讲述自己当年,如何将花甲门挪改位置,使得门前古柏得以保全。王思思与陆文笙听完均是连连感叹声声称奇。
  王适安随后似有所思地捻须微笑道:“如此说来,这料峭生之名还是先帝御赐的,当年花甲门建成的第一年,冬至那夜刮了整夜大风,次日,先帝祭天经过花甲门旁,见这棵古柏一夜之间竟结出满树的冰挂,根根树枝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先帝一见龙心大悦,曾经道:“料峭寒风生玉树,花甲门前朝圣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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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4-10-6 14:54: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段时间没看见楼上了


感谢 明镜止水 分享,辛苦了,送上80分

该用户从未签到

 楼主| 发表于 2014-10-6 16:4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88# 云雾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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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6 16:42:16 | 显示全部楼层
《皇帝锦》


  乔生是个蓟县赶考的秀才,自小熟读八股,千里迢迢进京取仕。八月离家,水路旱路走了数月。这一日终于来到天子脚下,此时,恰逢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京城里三天不用宵禁,虽是夜晚,街上到处灯火辉煌,千门如昼香车骏马,霓裳倩影游人如织。

  乔生祖居深山,此时不由得感谈叹京城繁华热闹,心中把数月来对高堂父母,新婚娇妻的离情别绪抛开了些,在街上随着人群饶有兴致地游逛了起来。俗语说:正月十五雪打灯。一会儿,天上就飘起了鹅毛大雪,街道两侧千百盏大小彩灯流光溢彩,飘飞的雪花点缀在色彩鲜艳的花灯之上煞是好看。乔生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找好落脚客栈,晚饭也没吃。眼见前头有家挂着两盏走马灯的小客栈,怕再走被雪打湿衣服,紧跑几步进到店里。
  店里颇为冷清,乔生抖落身上雪花,拣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忽听店小二高声嚷嚷,抬头望去见柜台边站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衣,袖着双手正在火炉边烤火。

  小二阴阳怪气地呵斥他,怪他不吃饭却挡住了店门口影响生意。老者颇为尴尬,眼望门外飞雪声声叹息。乔生见他有些年纪,心中就觉不忍,径直走过去相邀:“老人家,出门在外相逢即是有缘,您看,恰逢佳节我一人实在孤单,如不嫌弃就请这边落座如何?”老者既意外又感激,一番推让之后,欣然随乔生落座。

  乔生叫了三荤三素一坛烧酒,两人边吃边聊。老者姓金,几杯酒下肚,金老的渐渐话多起来,与乔生天南地北地聊了个遍,谈吐幽默、见识不凡,一时间乔生倒对他令眼相看起来。
  两人越聊越投机,眼看窗外雪越来越大,乔生便在楼上开了间房,索性留金老与自己同住一夜,两人撇开残羹剩酒上到楼上,另点了藕片、蜜枣、柿饼、杏干等干果,又叫小二生起炭盆沏上好茶,打算柄烛夜谈。

  金老酒足饭饱、刚才说许多话已是口干舌燥,此时见乔生还是兴致勃勃地向他追问着各地异事趣闻,微露倦容,他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将门插好,回身含笑向乔生一辑道:“我有一件家传至宝,轻易不肯示人,今日与贤弟萍水相逢却蒙你赐饭,我无以为报,就将它取出来与贤弟赏玩赏玩吧。”

  金老遂令乔生与自己并排坐在床上,自己从怀中取出一块二长见方的绣锦,乔生依言而坐,见他郑重谨慎的样子,心中不由好笑,暗想一个流落异乡连吃饭住宿的钱都没有的老人还能藏着什么宝贝,正思忖间,金老忽然将绣锦蒙在了两人的头上。
  眨眼之间,乔生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间金碧辉煌的豪宅之中,屋中年轻婢女众多,此时正齐声高呼:锦主与贵客好。屋子正中有张四米见方的木制方桌,桌上摆满各色佳肴美酒,金老也改了装扮,身穿绸缎锈袍,头戴珍珠头冠,腰上系着翠玉穿就的腰带。乔生大惊心说,自己莫不是遇到神仙了吗?慌忙之中来不及细想,只管冲着金老连连下拜。

  金老大笑,连忙拉起他解释道:贤弟切莫惶恐,你我都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方才罩在我们头上的绣锦,就是我的传家至宝,名为皇帝锦,锦中另有一翻随心所欲的世外桃园,现在你我现在便是身在其中。贤弟大可放心享用眼前一切,在我这皇帝锦中,你我便如皇帝一般,想什么吃的用的,顷刻间就能摆在眼前。

  他指着桌上琳琅的佳肴美食笑道:“贤弟喜欢哪种口味的菜肴?”
  乔生看的眼花缭乱,哪里还能答的上来?

  金老转头捻须微笑:“罢了,这等粗茶淡饭不入我贵客之眼,你们另外挑好的端上来。乔生乍舌,这里盘盘色香俱佳,皇上也不过就吃这些,还什么好的另端上来?”
  也就片刻,紫檀雕花门分两边打开。各色衣衫手托佳肴的美女鱼贯而出,排列于二人身边,先是一个梳反绾髻的紫衣女子含笑走上前来,手中托一碧玉盘施施然跪于金老脚边娇声道:“请锦主与贵客品尝蟹黄天久翅。”金老望了一眼,面露笑容对着乔生连连相让:

  有鱼名为沙鱼,因色黄如沙而得名,无鳞有甲,身型巨大,常在深海出没极难捕捉,此鱼肉味一般,美味的却是它的鳍。将鳍摘去其骨,条条解散,变成色如黄金的丝状,是为鱼翅,天久翅便是它的背鳍,味道也是最好的。乔生下箸品尝,只觉口感烂软香滑,异常鲜美,忍不住下箸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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