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奋斗 2024-10-11 15: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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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40 天 [LV.5]常住居民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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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9 22:5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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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谢有志。
我刚得了一对双胎儿子。堂客娘家人过来送鸡蛋的时候,我正坐在稻场上的石头碾子上抽烟锅子,心里蛮烦躁。丈母娘手里拿了两个鸡蛋,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我接过来了,叹口气。丈母娘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毕竟我堂客生了两个儿子,这是给我们谢家续了烟火,我实在是没得理由在丈母娘面前愁眉苦脸。而且丈母娘一下就送了两个鸡蛋来了,她还是担心我亏待我堂客,不给我堂客打鸡蛋吃。两个鸡蛋应该是丈母娘全家最值钱的家当了吧。除了下蛋的那个老母鸡。
丈母娘家里,几年都没吃过鸡蛋了。都拿去换了钱和粮票,补贴点买盐的钱。丈母娘把鸡蛋给了我,就走了。也没有进去看看她的姑娘,我们这里规矩,元母子没出月子,丈母娘不能见女儿。要等到满月后,打喜的那天,才能过来见面。月子里应该是婆老妈照顾媳妇,可是我妈死了好些了,比了我老头死的还早两年,现在屋里只有我来照顾我堂客。我也指望不上二毛子,二毛子在我家里这么多年,油瓶倒了也不会扶一下的。
要说二毛子是我们谢家人,但是他从来不给我们家做事。话又说回来,他虽然不做事,他也不吃饭,他也不睡我们家的床。
丈母娘走了,我还在稻场上抽烟袋,天渐渐就黑了,二毛子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站起来,笔直的站着,脑壳扬起来,看着天空。从我记事,他每天晚上就是这个样子。我在犹豫,是不是要让二毛子别这样了,现在高家冲的形势很紧张,这种奇怪的举动,很容易被人拿出来说事。我拿着鸡蛋,在二毛子面前摇晃两下,向他显摆。
我问二毛子,你吃不吃鸡蛋啊。
二毛子不说话,就盯着天空看。我晓得二毛子不吃东西,但是我从小就喜欢这样,有什么好吃的,就在二毛子面前晃两下。
我进了屋,堂客周德凤把两个儿子抱在怀里,一边一个在喂奶。
我对周德凤说,你妈来过了。
我听见她的声音了,周德凤说。
她没说话,我说,给了鸡蛋就走了。
哦。周德凤没解释,眼睛看着两个儿子吃奶,过了一会,对我说,你弟弟谢有豪,说要回来的,怎么还没回来。他有文化,让他给儿子起名字。
他只怕这几天回不来了,我又叹口气,高瞎子在高家冲到处说,说我谢家时运不好要败了,我哥哥谢有豪现在恩施被批斗了。天天戴高帽子,在舞阳坝中学的操场上跪着,一跪就跪一天。脸巴肿的老高,都是造反派扇的,造反派嫌用手扇的手疼,用竹篾片扇的。
周德凤轻轻的哦了一声,好像这些事情,都跟他没得关系一样。
我把鸡蛋打了给你吃把,我去问高家借点猪油。
你莫去,我堂客周德凤说,他何必去别别个欺负呢。
也是,刚好我哥哥谢有豪出事,我堂客就生了双胞胎儿子,实在是命不好。高瞎子现在有话说了,说我们谢家家里有妖孽,不是假的了,不然我们高家冲几百年都没有听说过生双胞胎的,就是因为二毛子这个妖怪在我们谢家,所以怪事就出来了,我们谢家真的生了一对双胞胎,这不就证明,我们家真的是有妖怪吗。
现在我去找他借猪油,他不把我好好的日决一顿。
我还是去了高瞎子屋里。高瞎子正在屋里学习《毛选》,他也不心疼油钱,点了油灯在看。其实高瞎子不认字,如果不是《毛选》上面有毛主席的头像,他正反都分不清楚。高瞎子眼睛不好,但是没有真的瞎,不过他一个字都不认识,是个睁眼瞎,叫高瞎子也没冤枉他。高家冲没得几个人会认字,差不多个个都是睁眼瞎,我好点,我弟弟谢有豪,在出门前,教我认过几个字。
高瞎子只要有人到他屋里去,他就会装模作样的把《毛选》拿出来,做样子给人看。
高主任,我讨好高瞎子,这么晚了,还在搞学习啊?
高瞎子说,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我们要时时刻刻学习毛主席的教导。
高主任,我有两个鸡蛋,我跟高瞎子说,能不能给我五分钱,我去给我媳妇买点红糖。
高瞎子哼了一声,把《毛选》恭恭敬敬的放在春台上,放在毛主席半身像的旁边。回头跟我说,你弟弟谢有志在恩施当大领导,他连红糖都舍不得给你半斤啊。
我只有嘿嘿的笑两声,高瞎子这是在故意给我难看。我弟弟谢有豪正在舞阳坝中学被批斗,这还是他跟人说的。
我想走也走不成,整个高家冲,只怕也只有高瞎子家里能拿出五分钱出来。我媳妇生了两个小孩,流了不少血,我想用鸡蛋换五分钱,到山下供销社给她买点红糖回来补点血。
高瞎子的堂客看见我手里的两个鸡蛋,眼睛亮了一下。高瞎子堂客好吃是出了名的,她肯定想吃鸡蛋。
高瞎子说,你弟弟的事情,你晓得了?
我得信了,我说。
那蛮好咧,高瞎子说,你弟弟在恩施被批斗,看来你在高家冲也要被批斗。你拿鸡蛋换钱,这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
我开始后悔来了,高瞎子看来是要整我了。我弟弟谢有豪已经不是领导,他没得顾忌了。
我拿着鸡蛋就要走,高瞎子的堂客把我拦住,你才来,怎么就这么快走咧。还作会,坐一会撒。高瞎子的堂客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的手。我的手里有两个鸡蛋。
我晓得高瞎子的堂客就是想要的鸡蛋,但是这鸡蛋,是我要换了钱去买二两红糖的。我堂客流了很多血,她要补血,我不能拿堂客的血做人情给高瞎子的堂客撒。
高瞎子哼了一声,拿了一个抹布,仔仔细细的给毛主席半身像擦,慢慢的擦,生怕漏了一点灰尘。
你等哈我,高瞎子的堂客,走到他们睡觉的屋,在屋里摸摸区区半天,我听见里面坛子响了几声。高瞎子的堂客再出来的时候,双手捧了一捧花生,花生的香气飘到我鼻子里,我连着吞了几口口水。
我出了高瞎子的门,两个手捧着花生。夜路黑,我被路上的树根绊了一下,花生全部掉在了地上。我闭着眼睛,在地上慢慢摸,摸了二十分钟,才把六十一颗花生全部找齐。
我捧着六十一颗花生,摸黑走到了陈老幺的门口,用额头敲陈老幺的门。陈老幺把门打开了。笑嘻嘻的看着我,谢秧子,听说你弟弟的乌纱帽被摘了。
是的,你说的对,他不当领导了,在舞阳坝中学接受教育,在批斗。我小心翼翼的捧着花生,两个鸡蛋换来的六十一颗花生。
你得了两个儿子,来给我们报喜的啊。陈老幺说,高瞎子说,这是你们谢家生在了好时候,现在是社会主义。要是解放前,我们的规矩,是要捂死一个的。你说是不是啊。
是啊,我把花生捧高了点,我们生在了好时候了。陈老幺,你屋里有没有红糖,给我挖一点。
还红糖,陈老幺说,红糖长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你见过没有。
我也蛮多年没见过红糖了。
我从陈老幺屋里出来,继续往山下走,现在我走的快很多,我不用捧着花生走路了,我手里攥着一张一尺的布票。是陈老幺的妈过年扯布,节约下来的。
我走到供销社了,供销社的高智慧就睡在供销社。我喊了半天门,高智慧才杵着拐杖,把供销社的门板揭开了一块,我侧着身子挤进去了。
都十点多了,高智慧说,你得了儿子,就发欢是不是。你发欢就去日你们屋里的猪子撒,闹我搞什么。
高智慧脸上有一大块胎记,又是小儿麻痹症,三十多岁了嫁不出去。一个老姑娘,说话比妇女都不要脸。
我想给我堂客换点红糖,我把布票拿出来给高智慧。
高智慧看见布票,布票皱巴巴的,沾满了我手上的汗。
一尺步,能搞什么,高智慧开始骂我,连一条摇裤都扯不出来,不是,连月经带都扯不出来。还你妈个比的要红糖。
我堂客生儿,流了蛮多血,我冲点红糖水,给她喝点补血。我当做没听到。
你现在把供销社翻一遍,有一颗红糖,我就跟你姓。高智慧说,还想吃红糖,你怎么要人参燕窝。
我不晓得人参燕窝是什么,整个高家冲的人都不晓得,但是都晓得这肯定蛮好的东西,说是很贵,是解放前皇帝和娘娘才能吃到的东西。
那有没有苕糖,他们说苕糖也行。我求高智慧。
高智慧说,没得糖了,还有点奶糕。
那就给我一包奶糕撒。我有点着急,堂客流了血,身上没得血,就没得奶。
你日我一盘,你日一盘我给你一块奶糕。高智慧跟我出难题,我也不要你布票哒。
我舍不得布票,但是我也日不下去高智慧,她脸上跟黑无常一样,一条胯子细得只有筷子粗,还弯在磕几包。再说了,我弟弟谢有豪被打倒了,我现在是右派的家属,她要是喊我强奸她,我不得把老屋都抵给她才得过关啊。
一尺布票换了三块奶糕,高智慧轻手轻脚的把奶糕上的封纸撕开,仔仔细细的抠了三块奶糕出来。一股奶香味,飞得供销社满屋里都是,我和高智慧都不停的吞口水。
我拿着三块奶糕,每块奶糕比我的大拇指还小一点。匆匆忙忙的往屋里走。边走边骂我的弟弟谢有豪,你个狗日就不能晚点被打倒啊,晚几天不行啊,等我买点红糖再被打倒不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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