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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戏》--悬疑小说--陈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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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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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07-6-1 10:36: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准确的说,谋杀早在秋天的时候就开始了,地点是在那个避暑山庄。这年夏天,医院因为乱涨价、乱收费和乱开药,挣了不少钱,便组织医生们轮流去山里避暑。张医生和李医生比较年轻,被安排在最后一批,待到轮到他们时,实际上已经是秋天了。斯时,荒山开始流露出灰黯凄凉的情绪,依稀已有了些杀人的氛围,山庄又前不着村儿后不挨店儿,无依无靠瑟缩在深谷里,仿佛也象似了杀人的场所。令人十分的触景生情,不由自主地想顺手杀点儿什么。于是,事情自然而然发生了。

    当时天还没亮。夜里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将山谷的色调改写得越发的冷,给人的感觉十分阴湿和压抑。张医生在睡梦中觉得小腹涨得难受,晕头晕脑爬起来,趿着鞋去厕所放水。正巧李医生也在哪儿放水。两人便肩挨肩站在池子旁,一边渲泄一边聊开了。李医生问半夜的时候你去哪儿了,荒山野岭的也不怕碰上狼。张医生说哪儿也没去,昨晚咱们喝完酒我就睡下了,要不是这泡尿憋得这会儿都不一定醒。李医生说:“你它妈别装蒜了,我亲眼看见你出去的。昨晚我喝高了点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隔壁你门响。当时我不放心,以为你也喝高了找地方出酒,便跟了出来。可后来发现你根本不是出酒,而象是正要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山庄。”张医生说放你妈那屁。李医生一边提裤子一边说:“骗你我是你孙子,开始我还不敢相信那就是你,楼道里黑黢黢的,只能隐隐绰绰看到个背影,而且走动的姿态也全不似平常,说走动都应叫用辞不当,准确的说应该叫游动,飘飘忽忽,恍若幽魂似的,把我吓一跳,还以为这老房子里闹鬼了。当时我还喊你一声,可你不知真没听见假没听见,头也不回就出了门儿。”张医生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不由得愣了,一边提裤子一边细致回忆了一下,最后说:“你认错人了吧?我真的哪儿也没去,一回去就睡了,一直睡到现在,说瞎话你把我蛋砸了。”这个咒刚一赌出口,他看到李医生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半天,李医生犹疑不定地问:“难道你……对半夜发生的事儿一点也不知道?”看到张医生一脸惘然,李医生警惕地退开两步:“莫非你有梦游症?许多梦游患者都出现过这种情况,晚上睡觉时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接着再睡,可是第二天醒来时,丝毫不记得夜里干了什么。”张医生心说扯你妈蛋,你才有梦游症。但是没容他把这意思表达出来,便听到了一声惊险片开头部分常见的那种尖叫。李医生惊惧地望着他脚下:“你还说你没出去,你看看你的鞋。”张医生一低头,也暗自心惊,只见自已满脚泥泞,仿佛在雨天儿走了好长好长的路。而雨是半夜里才下起来的,按照他的说法这时他正在睡觉。可是如果他真的在睡觉,鞋上便决不可能有这么多泥。莫非我半夜真的出过门儿?张医生也不禁犹疑起来。这时他并不相信自已是个梦游者。认为就算这次游荡确有其事,那也是因为喝得太多了,自已干了什么自已都不知道。这一批来山里的医生有十几个,这时都已陆续醒来,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一齐拿张医生的梦游症打开了哈哈,这时大家谁也没意识到,谋杀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半个月以后又出了一件事儿。这时连最后一批避暑的医生都已返了来,医院的一切重新恢复了正常,该收红包的继续收红包,该开错药的接茬儿开错药,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勤奋工作着,整个医院一片繁忙景象。这天晚上又轮到了张医生和李医生值夜班,俩人锁着门儿喝了一瓶酒,之后到各病房转了一圈儿,看看没什么事儿,便回值班室睡觉了。张医生翌日醒来时,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原以为就象俗话常说的“一夜无话”,不料一开门儿吃了一惊。只见走廊里乱七八糟围了一群人,医生护士都有,人人都是一脸的惊疑和紧张,弄得气氛很是神秘,似乎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而被人们围着的非它,正是张医生以为早早起床了的李医生。张医生一瞅李医生那脸,不由得一阵惊心动魄。那脸可以说都不怎么象人脸了,不知被谁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半拉脸还勉强认识,另半拉脸淤得既使熟人不细认都叫不出名儿了。张医生当时就急了,乱问怎么了怎么了。张医生和李医生是过命的交情,除了不伙老婆什么都是伙着的,眼见自已哥们儿被人夯成了这操性,简直和那人拼了的意思都有。但话一脱口立刻发现情形不对,一圈儿人猛然躲闪开来,一齐用怪异的目光注视他,仿佛冷不防遭遇了一件十分危险的东西。张医生从众人的表情中感到了严重的隔膜,莫明其妙愣那儿了,说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好象这脸是我打的似的。这么一说大家反而更加同仇敌忾地瞪视他。最后还是李医生捂着脸说没事儿没事儿,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劝散了众人。张医生好生奇怪,问这帮孙子们怎么了,他们这是在跟谁过不去。李医生面目凝重地望着他,好半天,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张医生从对方表情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忐忑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李医生难过地别开了脸,十分吃力地说:“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儿,说出来你别放在心上。昨晚我正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开始还以为做梦,挣扎了一会儿才发现不是梦,确实有人想掐死我。”张医生隐约预感到了什么,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李医生更加艰难地说:“事实上若不是我拼命挣扎,这会儿已经被掐死了。撕捋过程中,这个人被激怒了,象个疯子似的痛殴我,从值班室追打到走廊里,一直打得我昏死过去。”张医生如见鬼魅似的睁大了眼睛,笔直盯视对方。李医生愈发难过,半晌,沉重地垂下了头:“是的,那个人就是你。”张医生喃喃道:“你是说我,那个梦游症又犯了,三更半夜爬起来,差一点儿杀了你,自已却一点儿不知道?”李医生勉强点点头。张医生立刻激烈地叫喊:“这不可能!”可是这个声音连他自已听起来都很陌生,象是另外一个人在喊叫。是的,这时的张医生头昏脑胀,已经弄不清自已是个什么鸟了。如果说他对李医生最初的指认坚决不尿,是由于那时他还自认为对自已很了解,走到哪儿都敢为自已振振有辞地争辩的话,这次却完全不同了,这次的指认有李医生皮开肉绽的脸做着确凿的旁证,这一证据的不容置疑性,一下子使得他的自信发生了严重动摇,开始看着自已象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而对于这个从不了解的陌生人的任何事情他都无法再做言之凿凿的担保了,因此他强辞夺理的否认与其说是辩护,不如说是文过饰非,竭嘶底里只能说明他的心虚,嘴上很硬心里却充满了疑惧。就是从这时起,张医生开始怀疑自已确实患有梦游症。

    没过多久,张医生的狐疑便得到了一份终审判决性质的证明。这时,全医院已经都知道张医生是个梦游者了,而且还不是自得其乐出去转一圈那种泛泛的梦游,而是具有杀伤力的噩梦般的梦游,也就是俗话常说的“打懵捶”。所有的同事都胆颤心惊,三番五次地找领导调班,说什么不愿再跟他值一个夜班了,一些特别胆小的女护士甚至大白天也不敢再和他共事儿。总之,他成了一个孤独的人,不论谁见了都避之唯恐不及,因为谁也无法确认他清醒着呢还是正在梦游。医院考虑到这样下去确实不是个办法,掐掐同事问题还不大,左右都是自已人,万一哪天把病人掐死几个就事儿沉了,便调动了他的工作,让这个医生到行政科打杂去了,等于为了息事宁人而把他闲置了起来。事儿就出在这段时间里。这日张医生一上班,行政科长就问:“我给你那些药你都投到哪儿了,怎么耗子不见少反见多了?”张医生一愣:“什么药?”科长:“就是上礼拜街道爱委会摊派给咱们的耗子药,我不是交给你让你去投放了么。”张医生脱口道:“别开玩笑,你什么时候给过我耗子药了。”科长一听着恼了:“谁跟你开玩笑,你这个同志对工作怎么这么个态度,那天我明明亲手把药交给你了,怎么翻脸就不认帐了。”张医生见他急头怪脸起来,才知道是认真的,便也认真地将往事追忆了一遍,但是实在想不起来有耗子药这么回事儿,便道:“真的,我真不记得你给过我药。是不是你记错了?”科长见他说得诚恳,看起来不是不负责任,而是确实不记得了,这才想起面前这人曾经差点儿掐死个人自已都不知道,语气不由缓和下来,道:“你要真想不起来就算了。”便不忍再追究了。张医生觉得科长注视他的眼神儿就象看一个残废儿子,又是忧愁又是怜悯,心跳骤然铿锵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你确实把药交给我了,但是我对此一无所知,因为那时我正在梦游?我的梦游已经不囿于夜晚,现在既使在白天也发生了?我在梦游中来到办公室,我们一起说了许多话,很可能我还抽了你一颗烟,然后你给了我药让我去投毒,我还向你保证没问题,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是在梦游,你也没意识到你正在和一个梦游者打交道,我们就象两个正常人一样嘻嘻哈哈把这事儿说妥了,直到这会儿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科长尴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躲躲闪闪的目光反而证实了他就是这意思。张医生突然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悲愤。张医生这时才明白,原来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这种规格的证实。科长是个正直的人,是张医生所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不贪污不受贿也不搞破鞋的好干部之一,坏事儿就坏在人太正直了,动不动愤世嫉俗,这也不顺眼那也看不惯,才一直升不上去,但正因为如此,张医生对他最尊重最信赖,什么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都不以为然,但只要是科长说的他便绝对不疑有它。现在既然连科长都这么说了,可见这事儿确然不假了,因此他就象一个惊闻噩耗的人,满怀悲愤地仰天大笑个不休。笑着笑着突然噎住了,瞠视科长,半天才想起来要说什么,急切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给了我药之后,我把它搁哪儿了?”科长:“我记得你顺手塞在了写字台左边的柜子里。”张医生手忙脚乱去翻那柜子。他所以如此急慌,主要是一想到后果吓坏了--因为梦游误了投毒还好说,可是万一在梦游中把毒投错了地方那他这辈子就完了。当他确切看到了那堆药还好好地放在柜里时,整个人如释重负地瘫在了椅子上,连话都不会说了。好半天好半天,才强打起精神对科长道:“要是科里没什么事,我想请几天假,这一段儿就不来上班了。”说罢也不管科长批不批,失魂落魄似的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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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1 10:3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医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怖。当他确认了自已是个梦游者之后,第一个反应是饥不择食地拜访各种名目的庸医。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告诉他梦游是一种睡眠障碍,是人在睡眠中的无意识活动。正常情况下,人们睡眠时,大脑皮层处于抑制状态,但是这种抑制不够深厚和广泛时,就会有个别脑细胞群仍处于觉醒状态,医学上叫做孤立兴奋点。这个孤立兴奋点如果在语言中枢部位,人便不断地说梦话;如果在大脑皮层运动区,就会发生梦游。医生们大致认为,导至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有白天过度兴奋或疲劳,心情极端郁闷和压抑,长期处于恐惧与惊吓之中等等。除了劝他开朗乐观以外,西医让他吃安定和利眠宁,中医则让他服用酸枣仁、柏子仁、合欢花和夜交藤。张医生本人就是医生,没怎么费劲便认出了他们说的全是废话,这类废话听过几遍之后,他便明白了所患的是人们束手无策的不治之症,这使得他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绝望中。先是他的睡眠出现了真正的障碍,由于耽心发生梦游,神经总是处在过分的紧张和焦灼状态,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常常困得头昏脑胀,眼睁睁地望着天色越来越亮可就是睡不着。接着心智也出现了障碍,也就是说他的精神也变得失常了。由于梦游行为和范围的不可预知性,以及理智对这种“睡眠中的无意识活动”的不可操控性,他没有把握一旦梦游发生了,会不会出现意外事故,便开始胡思乱想,耽心自已随时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整日疑虑重重忧心肿肿,想象自已可能在梦游中走出门去,在楼梯上一脚踩空,滚下楼去摔死;在人行道上对没有盖盖儿的阴井视而不见,掉进阴沟里淹死;在马路当间对震而欲聋的汽车喇叭充耳不闻,撞在轱辘底下轧死。他甚至无缘无故地怀疑自已可能在梦游时开窗户跳楼,连吭一声都来不及便摔成了一张肉饼。他常常一整天一整天地沉溺于这些荒诞离奇的假想中,每当一个新的想法出现,他便立刻恐惧得浑身乱抖,迫不及待地采取防范措施,一会儿将门锁换成难开的双保险,一会儿把窗户焊上牢固的铁栅栏。尽管如此,他仍觉得没有做到万无一失--既然他都能在梦游中掐人,谁又能担保他绝对不会打开门锁或锯掉窗栅--因而仍不敢高枕无忧,动不动在梦中梦见自已正在梦游,吓得高声尖叫,惊醒过来,虚汗将被褥浸得都能攥出水。以至于最后发展到正常出门时,他都怀疑是梦游,要用许多办法才能证实自已是不是确实清醒着。他就这样自已恐吓、折磨着自已,日复一日地生活在惊恐万状中。没几天,人们便发现他憔悴了,走路有气无力,尿尿沥沥拉拉,恍若一个大病缠身的人,颜色说不出的衰老和灰黯。比形容更憔悴的是他的精神,和他说话的人们越来越频繁地发现,这人说着说着神思会蓦然恍惚起来,目光空洞地望定一处,令人明显地感觉到他的魂不守舍和心不在焉,而且记忆越来越差,动辄把张三错认成李四,神智也越来越混乱,常常辞不达意和答非所问。总之,人们在他身上越来越强烈地嗅到了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无不暗暗惋惜道:“这人完了!”

    流血事件恰到好处地在这时发生了。是夜,张医生由于一筹莫展,到小饭馆里借酒浇愁。这家昼夜营业的饭馆在医院附近的一个铁路和公路交叉口,公路桥横跨铁路线,一盏盏桔黄色桥灯宛若串联的蚌珠悬浮在夜幕里,所以饭馆名字就叫桥头酒家。张医生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他和李医生是这家的常客,不仅自已来,日常宰个病人家属,也把人带到这里来,有时彼此找对方有事儿,到处找不着最后在这儿准找着。张医生喝完两瓶二两半装的白酒,离开桥头酒家时,约摸午夜了。他摇摇晃晃,沿着大桥回家去。时序已是初冬,夜寒越来越浓重,特别是在这样的深更半夜,除了零零落落的汽车呜呜驶过,大街上已经很少活动的东西了。张医生犹如离群的候鸟,孑然踯躅在空寂的桥上,行至桥当央他停了停,趴着桥栏,居高临下俯瞰了一会儿夜景。这时的景物分外宁静,数不清的铁轨铺张开来,红黄蓝绿的信号灯盏明灭闪烁,偶尔有一列夜行火车从桥下钻出,鸣着潮湿的汽笛驶向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越去越远的车轮声愈发烘托了夜色的清冷和静谧,又加之大桥高处不胜寒,凛冽夜风毫无遮拦刺激着穿着单薄的人,使得张医生身临其境,感到头脑十分清醒,可以说最近一段时间来从未这般清醒过,因此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的身后。开始他并没注意,以为是个过路的夜游人,随即醒悟过来,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预感到了阴霾一般的凶险和不祥。但是没容他回过脸,后脑已挨了某种钝器的沉重一击,眼前景状霎时模糊了,五颜六色的信号灯盏全都虚无漂渺起来。接着,他象一袋弃物似的,被人从桥上撺了下去,实打实摔在铁轨上,摔得整个人都瘫散开来,血水粪水流了一地。这张肉饼是被一个沿着铁道上夜班去的铁路工人发现的,送进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才勉强留住性命,又昏迷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逐渐清醒过来。直到这时,张医生仍然清晰地记着事件的全过程,因此他一睁开眼睛,看到同事们都来探视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他们去派出所报案。这显然是一起故意伤害案,尽管凶手很可能认错人了。但是他发现,在他有条不紊叙事的时候,听的人完全是敷衍搪塞地点着头,脸上全都挂着怪谲的微笑,不由住了口,茫然不解地问:“你们笑什么?”他丝毫不知道,这时全医院早已传开了,人人都说那个张医生又犯了病,黑灯瞎火在大街上梦游时,一个不留神,从立交桥上栽了下去,摔得差点儿永远醒不过来。

    张医生是伤愈出院,瘸着一条腿重新上班时才发现这一点的。这以前他一直以为院里已经报了案,但过了很久也不见有警察来询问他,到派出所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根本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儿。再找院里时,只是一味的推诿,说你说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你什么都别管只管安心上班就行了,其余的事情相信组织上会处理。明显地流露着不拿他的话当人话的意思。至于一般群众,更是确信不疑地将他的这次意外完全归咎于了梦游,任凭他百般解释,说得有头有尾有整有零,但人们毫不动摇地坚持他们的说法,不仅没有一个人肯听信他,反而越描越黑,让人愈发认定了他精神的不正常。这使得张医生冷不丁地发现,他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按照人们这种举一反三的心理定势,那么从今以后,他被人推下楼梯摔死,便会被认为是梦游时一脚踩了个空;被人推进阴沟里淹死,便会被认为是梦游时对没有盖盖儿的阴井视而不见;被人推到汽车底下轧死,便会被认为是梦游时对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充耳不闻。总之,不论他出了什么事儿,都会被人解释成是梦游所至,都会将凶手视做他自已。也就是说,从今以后,谁都可以利用人们的这种不容分说的心理定势,投机取巧地杀了他。反过来说,任何一个杀了他的人,都可以借助人们的这种无意识包庇金蝉脱壳,安然无事,杀个人等于白杀。张医生做出这种推理之后不由震惊了。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意识到整个事情是一起蓄意的谋杀。

    谋杀这个想法刚刚被肯定,词汇本身所意味的锋利无比而迫在眉睫的威胁,便使得张医生象受到什么真实的攻击似的,情不自禁做了一个躲闪和阻挡的动作。但他立刻感到了动作的有名无实和姗姗来迟。这种虚弱不堪的感觉来自对迟钝的警醒--有人正试图杀死他,而且至少有一次接近了成功,令他就象俗话常说的差点儿“交了面本儿”,而他对此却一直昏 然不觉,就象浑浑噩噩的人。这使得他骇然放大了瞳孔,仿佛不经意间看见了什么恐怖异常的东西。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策划并实施了这次谋杀呢?惊骇之余,张医生急切地开始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凶手。这项工作最初茫然无绪,令这个对严谨的逻辑思维十分陌生的人感到严重的束手无策。显然,这不是一次谋财害命。凶手的目的只是将他置于死地,而并没有搜去他身上的钱财。也不是情杀。他至今未婚,对男女之事十分淡漠,有时他自已都还疑自已这方面反常。更不会是仇杀。他不管对谁都把自已位置放得很低,哪怕是跟小孩儿都不笑不说话,甭说仇人,就连意见不和的人都很少。既然什么都不是,那么凶手动机何在呢?一个人总不能任何动机都没有地信手杀人吧?推理一开始便陷入绝境,使他痛苦地感觉到世界的无边无际和个人的微不足道,心情说不出的惊慌。最后他只得先做出这样的假设--也许他无意识地得罪过什么人,这个耿耿于怀的人一直想干掉他,而他自已却一点儿不知道。他这么假设原本是出于绝望,但是连他自已都没料到,这一来整个推理竟然意外地峰回路转,使得前景豁然开朗。因为,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搜寻范围就从茫茫人海缩小到了他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也就是说,可以肯定凶手就在他附近,甚至很可能就是他最亲近的人。原因之一,他的生活范围一般局限在医院内,被他得罪的人也只能在医院内;之二,既然凶杀利用的是他的梦游,凶手便只能是个知道他患有梦游症的人,而了解他梦游的范围只小不大于医院。这简直是个意外收获。一下子,他被这一发现激动得差点儿喘不过来气儿。至于他的假设能否成立,他认为完全可以成立,理由很简单,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最后剩下的就是最可能的,这一假设所以成立的原因就是其它假设都不能成立。

    可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就是他开始梦游的时间问题。他不知道何时得罪的那个凶手,但可以肯定不是最近,最近他一直被这个该死的梦游症折磨得焦头烂额,自顾都不暇,不可能再有闲心去开罪其它什么人。现在的问题是,既然这个人早就对他怀恨在心,如果他一直就是个梦游者,那么杀人的机会便始终都是存在着的,为什么拖拖拉拉直到现在才下手?这只能解释为他从前并不是个梦游者,他的梦游症只是后来才有的。既然他这操蛋的病是后来的,可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却在有人想杀死他只缺个得力掩护的时候,不早不晚准时准点地赶来了,恰如其分和恰到好处得就象事先收过此人红包样的,俗话常说的“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也不过如此了。难道这仅仅是巧合吗?想到这儿他不由的一阵心惊。因为一个可怕的想法就在这时出现了--会不会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梦游者,是凶手为了杀人,人为地制造了他的梦游!这个冷不丁的奇想一下子骇得他目瞪口呆。

    尽管这想法只是电光石火般的一闪念,连他自已都认为荒诞不经,说出来谁都会觉得是故意耸人听闻,但是这个大胆的设想太出其不意、匪夷所思了,因此充满了不可抗拒的诱惑,使得他欲罢不能,不得不顺着这个离经叛道的思路胡思乱想下去。就象一部恐怖小说的读者,越是不忍卒读越是不忍释卷。是的,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梦游者。他是个医生,很清楚梦游患者主要是儿童,成年人很少,比俗话常说的“凤毛麟角”还要少;既使是儿童,随着年龄的增长一般也都能不治而愈,不可能一直持续到成年。因此从理论上说他这种岁数的人不可能还是个梦游者。退一步说,就算他真是个梦游者,也早该听到人们挂在嘴上说三道四了,决不会直到这会儿才略有耳闻,可是为什么从小到大,不论看着他成长的父母亲、和他住一顶夏令营帐篷的少先队员、还是睡他上铺几年的医学院同学,都不曾指出过他患有这种病?这只能说明他什么鸡巴病都没有,他从来就不是个梦游者!他越是这么信马由缰地想开来,越是觉得接近了问题的实质,也就是说越发认定了这里面有鬼。最后他终于确信了这不止是个想法,而是一个惊人的事实--关于他梦游的说法纯属诬陷,这一切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强加于他头上的!这一点刚一得到确认,他立刻明白凶手是谁了。企图谋杀他的这个人就是第一个暗示他患有梦游症的人。这起精心设计的谋杀早在秋天的时候就开始了。张医生整个人 都因这一猝不及防的发现而僵硬了。

    一点儿不错,凶手正是这个人。这人在整个谋杀过程中所采取的手段正是暗示。张医生不禁百感交集。他想起了他和这人是医学院同学,他们一伙儿学生在学校时曾经开过一位农村学生的涮,每人见面时都关切地询问那学生气色为什么不好,面黄肌瘦无精打采,是不是病了。那学生起初还不以为意,认为身体好好的,什么病也没有。但当越来越多的同学全都异口同声这般询问时,那学生终于撑不住了,开始觉得身体确实不好,这儿也不舒服那儿也不得劲儿,不久,竟然真的大病不起,辍学回家将养去了。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了暗示的无坚不摧的力量。那时他们都对心理疗法感兴趣,课余时间读了几本书,明白了人的一切行为都受制于潜意识,都是由潜意识决定的。控制了人的潜意识,就等于控制了这个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左右这个人。而控制潜意识的最好方法,就是暗示。所以一位最著名的医生说了一句最反医学的话:“最强大的医疗手段不是刀子和药物,而是语言。”这样的例证古今中外都屡见不鲜。在最愚昧的非洲,部族的巫师口头咒谁死去,那人由于对巫师的神通深信不疑,在巫师宣判的期限内果然一蹶不振,郁郁而死。在最文明的美国,医生做过一个试验,事先告诉一名死囚,如果人流血过多,就会因循环衰竭而导致死亡。然后在行刑时,将死囚双眼蒙住,割开脉搏,让他听到嘀嘀嗒嗒的流血声。其实死囚的血片刻就凝结不流了,那声音是医生用水模拟的,可是这个死囚却一直误认为自已的血液正在汩汩流出,不一会便气尽身亡。而这个凶手所使用的正是同样的手法。杀了张医生也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居然轮到了他。这人为了杀死他,同时将凶杀处理得表面看起来象是一起意外事故,可以说是处心积虑,惮精竭虑,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各种角度暗示他是个梦游者,期待着他终于坚持不住,自已也怀疑自已是个梦游者,直到最后真的成了一个梦游者。既使他最后并没有成为一个梦游者也没关系,因为这个暗示是双关的,不仅暗示着当事人,同时也暗示着旁观者。或者可以说,这人所暗示的虽然是当事人,最终目的还是要通过当事人再去暗示旁观者。只要旁观者的潜意识被这个暗示控制了,认定了他的梦游,这个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真正的梦游实现不实现都无所谓。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张医生不禁被这人异想天开的杀法震慑了,四肢百骸间嗖嗖乱窜的都是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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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1 10:42: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大前题弄清楚了,剩下的具体细节就很好解释了。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都已变得一目了然。最初的暗示发生在孤苦伶仃的避暑山庄里,整个谋杀由此拉开了序幕。尽管这只是一出戏中无足轻重的开头,但是为了引人入胜,这人还是处理得独具匠心。具体做法是乘他酒后昏睡之时,穿他的鞋到雨中走了一圈儿而使之沾满泥泞,将整场戏中最不易交代的那部分内容做了活灵活现的暗场处理,所表达的不言而喻的潜台词,将暗示旁证得无可置疑。接下来是在他们共同值班的那个夜晚,可以说这是整个谋杀中的重场戏,这个人在这里以被伤害者的身份出现,用流血的方式引起了所有人们的高度重视。这次流血似可以做两种解释:一,有预谋的自伤;二,纯属偶然,这人不知半夜查房还是如厕时,由于走廊漆黑一团,不慎撞在墙上或者摔下了楼梯,造成了鼻口窜血的事实,于是灵机一动,反正白摔也是摔,还不如利用这个意外干些什么,也算摔了没白摔。但不论两种的那一种,最后都因给人印象的过于触目惊心,而使得暗示从此变得无可回避了。整个谋杀的最精采部分是他调入行政科之后发生的那次所谓的鼠药事件,全戏在这里渐入了高潮。这个人在这场压轴戏里没有出现,而是巧妙地利用它人--他最尊重最信赖的科长--转达了暗示,但高明之处恰恰就在这里。事实上这时他已经准备接受这一暗示了,他之所以还没有最后接受,是因为正在等待一个能使他觉得无法推辞的理由。就在这时,这个人想他所想,恰到好处地为他提供了这样一个理由--一个他深信不疑的人的旁证--使得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不接受的借口。这看似复杂实际上很简单。这人既然是个暗示专家,都能无中生有地把好好一个人暗示成梦游者,那么通过有力的暗示,使得科长确信将药交给了他,也是完全可能的,一点儿也没什么了不起。尽管科长事实上并没把药交给他。至于那药最后如何出现在他的柜子里,很简单,几包耗子药,又不是什么主贵东西,科长很可能顺手丢在了某个显而易见的地方,被这个人无意看见了,触景生情灵机突发,顺手塞进他柜子里,并据此做出了这么一篇奇文章。张医生就这么顺藤摸瓜地梳理着整个谋杀,越梳越觉得顺乎自然、顺理成章,越理越觉得心惊肉跳、心有余悸。以前他从不知道这个世界如此可怕,你本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只是因为有人信口雌黄地硬说你是,说得回数多了大家竟然信以为真了,便将你真的认做了这样的人,久而久之,连你自已都可能被弄糊涂了,搞不清自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便也人云亦云,相信了自已确是这样的人。最可怕的是,说你这人如果是信口开河也就算了,损失还不大,可是万一这是个心怀叵测或者不怀好意之人你就完了,就从一个好好的人被说成了一个狗屁不是的人。仔细想想这是何等的黑暗

    最后是谋杀的动机。这是最令张医生震惊和气愤的。一开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他。他和这人过命的交情,除了不伙老婆其它都是伙着的,说谁杀他他都信,唯独说这人他绝对不信。但后来往开了一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其实有很多理由都可以使得这人对他动杀机。他和这人在医学院读书时,同时瞄上了一个女同学,后来由于他下手迟了,女同学嫁给了这个人,但三人的关系仍然很好,他到他们家就象在自已家里一样,有时这人出差不在家他也不避讳,仍象往常一样去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尽管这里面什么事儿也没有,但他现在想起来了,这人一直是个嫉妒心极强的人,表面上很随和其实眼里容不得一点儿砂子,只要怀疑这里面有事儿就会觉得受不了,完全可能因此而杀了他。他和这人同一天分到这医院,谁也不比谁尿得高,只是由于这个人一直忙着勾搭那女同学,而他由于情场失意,不得不象报上常说的,“把时间和精力用在了事业上”,这才逐渐拉开了距离,他都评上副高了而这人这么些年了还是个中级,本来他对这些并没太在意,但是现在也想起来了,这人一直是个特别爱面儿的人,看起来与世无争其实眼睛瞪得比谁都大,见到别人好一点儿心理就不平衡,完全也可能因此而杀了他。他和这人一样的收人红包,不断被病愈之后心中不忿的人告到医院里,只不过他的运气好,告他的时候没人管,而告到这人时正赶上治理整顿医风医德,被院里抓了个典型,大会批小会点最后还记了一大过,本来人各有命,撞到枪口上了只能怨你倒霉,但现在想想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人一直是个手不溜怨袄袖拉不出屎赖茅池儿的人,嘴上若无其事心里却耿耿于怀,不仅不做自我批评反而迁怒于别人的事儿也是常有的,因此而杀了他也说不定。总之,仔细回忆起来,他和这个人之间的小恩小怨实在是太多了,这之中任何一件事儿都足以使得这人借口杀了他。这些事儿看起来都是吊毛不是的小事儿,绝对犯不着为此而杀人。但是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们之所以不愿贪为一点儿小事儿随便就去杀个人,并不是他们没有杀意,而正是因为这“犯不着”三个字。杀人是要偿命的,贪为鸡毛蒜皮一点儿小事儿就把自已人头弄落了地,实在是犯不着。可是一旦有人对他们许愿,可以担保他们甩开情杀了,爱杀谁杀谁不管杀了谁都不抵命,那么不论多么微不足道的事儿他们也不会跟你客气了。现在这个人就通过不懈的努力,已经为自已搞到了一份这样的担保,因此任何一点儿小小不然的不如意都可以对他开杀戒。一次不逞,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杀了他为止,反正这买卖只赚不赔。张医生一念至此,不由得惊心动魄,联想到近一个时期所饱经的惊吓、恐怖和痛苦,哪一样都不是人受的,连他自已都不知不觉咬牙切齿道:“操它妈的一点儿不错,既然人们有了这样的担保,落得白杀个把人玩玩又何乐而不为呢?!”而且连他自已都不知不觉,说完这句话他好象卸下了一个什么沉重的包袱,一扫长期以来的紧张不安和萎糜不振,从头到尾都轻松自如起来。然后真正的杀人发生了,地点儿仍是桥头酒家。

    因为李医生翌日要主持切除一只生癌的胃,为了激励他做手术时使出浑身解数,病人家属这天晚上特意拉他坐酒摊儿,顺便邀请的还有将与这只胃发生不同程度关系的助理医师、麻醉师和一应护士。李医生和张医生是桥头酒家的常客,不仅自已来,日常宰个病人家属,也把人带到这里来,所以这晚的酒摊儿按李医生的意思仍然扎在了这儿。斯时正当饭时儿,灯光白炽的小饭馆里人来人往,呼喊吆喝,一片乌烟瘴气,气氛很是热烈。李医生这一桌正喝到兴头上,饭馆的棉门帘儿忽然掀开了,一个面目阴郁的人和街衢的灯火喧嚣一起走进来。众人一回头,见是熟悉的张医生,情绪愈发热烈起来,一齐打招呼:“操你妈来得正好!”李医生忙不迭站起来,欢快道:“一下午你藏哪儿了,掂着枪都找不着,过来过来先罚你三杯--小姐再添一套家伙儿。”张医生一瘸一拐,无声无息地游走过来。众人乱纷纷刚要让座,蓦然脸色大变,女护士们发出一片尖锐刺耳的惊叫声。只见张医生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斧子。这个面色苍白的人不吭不哈,挥动利斧砍柴样的朝李医生脑门儿砍了下去。斧子劈开人头的一刹那,发出领导训人那样粗暴的声音。李医生连啊一声都没来得及,血浆脑浆便象开了盖儿的啤酒迸涌开来,溅了转圈儿人们一脸一身,身体摔下去时带翻了一张椅 子,哐里哐当的响动惊得所有食客都立了起来。张医生就在这些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无声无息地游走了出去。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棉门帘儿的后面,人们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这儿杀了人,小饭馆里顿时乱了作了一团。

    由于案情的一目了然和目击者的言之凿凿,警方不费吹灰之力,立刻便找到了凶手。只是执行逮捕时闹了点儿小笑话。因为凶杀是在众目睽睽下公然进行的,凶手对其真实身份丝毫不屑于回避和隐瞒,警方认为这说明了他的肆无忌惮和有恃无恐,也就是俗话常说的“豁出来了”,因此很可能会发生行凶拒捕,在逮捕过程中动用了防暴队员。但是当这些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煞有介事地破门而入时,不由得愣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因为这个想象中青面獠牙的凶手,这时正象个没事儿人似的在床上蒙头大睡,时断时续发出无比惬意的呼噜声。

    是的,张医生被捕时正在酣睡,身上还穿着行凶时的血衣,蹭得被褥全是血污,用来做案的斧头也从床下搜了出来,上面沾满了被害人的血浆脑浆,一切事实都对他的凶杀做了不容置疑的指证,连警方都觉得出乎预料,没想到事情进行的这么顺利。唯一令人困惑的是,这个被戴上手铐的人满脸迷惘之色,懵然无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丝毫不否认衣服和斧头都是自已的,但对那上面的血迹瞠目结舌,表现得惊愕不已和难以置信。而且在后来的审讯中,这个人坚持声称天黑之后一直在家里睡觉,矢口否认曾经去过任何地方,断然拒绝了对他杀人的指控,并拒不交代做案过程,态度之坦然和语气之坚定令所有警官都一筹莫展。从他的表情看不出来任何故意抵赖和做作的迹象。如果不是瞪着两眼说瞎话,就是这之中另有隐情。一些有头脑的警官比较倾向于后一种说法。因为整个案件中有几处不好弥补的破绽:第一,凶手和死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仇隙,没有杀人动机;第二,任何一个神智清楚的人,都不会在杀人时如此张扬地暴露自已的身份;第三,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杀了人之后立即回家睡觉,甚至连最明显的物证都不做任何处理。

    警方不得不对案情进行了重新调查,在这次调查中他们发现了一些从前被忽略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各种各样的医院药方,罗列着安定、利眠宁、酸枣仁、柏子仁、合欢花、夜交藤之类的中西医药物,从用途上看全是些镇静和催眠药。警方走访了开具这些药方的大夫,从而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凶手捕前患有严重的梦游症。这一点很快得到了各方面的证实,证人中有医院领导、凶手的同事、以及一些长期住院的病人,所有的证辞都说得有凭有据,确凿无疑。这一切终于使得警方形成了这样一个印象:警方对凶手的指控一点儿没错,但凶手对指控的否认也一点儿没错。也就是说,凶手确实如他自已所说的,天黑之后一直在家睡觉,在这一点上他没有撒谎。但人也确实是他所杀的,人证物证俱在,在这一点上警方也没有弄错。凶手所以拒不承认,并非抵赖,而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在睡梦里发生的,他本人对此根本不知道。这个凶手患有精神病之一种--梦游症。就在凶手自认为睡觉的时间里,发生了一次梦游,他在睡梦中爬起来,找到一把斧子,浑然不觉地游荡到他常去的小饭馆,毫无理由杀死了被害者,完事儿之后又回到家里继续睡觉,并且在被捕的时候,丝毫也不记得这个可怕的经历。这个推理圆满地弥合了本案的所有破绽。因此警方在结案时,别无选择地以此做为了最后的结论。

    几个月后,法院对这起杀人案进行了最后判决。尽管张医生确凿无疑地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了一个人,但由于梦游症的强有力的担保,谁也不能把他怎么着,根据当时的《刑法》第二章第十条:“精神病人在不能辩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已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的,不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责令他的家属或者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被免于刑罚,交由所在单位当庭领走,并责令单位承担对他的全部治疗。张医生就这样被送进了郊区的一家精神病院。又几个月后,这家医院发现该病人不仅没有过一次梦游,而且开朗乐观,能吃能睡,一顿三碗捞面条两个杠子馍,有几次还试图勾搭院里的女护士,一点儿不象有病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比正常人还正常,便认为他已经完全康复,结束治疗让他出院了。于是,张医生又成了一个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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