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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毒花-草原上的传奇》--第三章--权延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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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6 07:45: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三)



    二万多日本兵加上四五万伪军,将军分区司令部追到神仙山,追入—道山谷.队伍进谷十几里,发现是绝路。那沟掌子里有个废弃的煤矿,叫炭灰铺,矿上早巳无人。三面危岩绝壁.一面被日伪军封死。司令部只有两个连兵力,带了地委、专署和白求恩学校的师生,还用担架抬着重病在身、从晋察冀军区疏散下来的军区副司令员肖克将军。



    惶惧的情绪在流动。常发这汉子异常,在马背上摇晃着身子,竞似怀上一种暗暗的喜悦,手抚驳壳枪,两眼左瞟右瞟,忽然朝带兵的任连长嚎一嗓:“喂,伙计!”
    “你嚎什么?鸡巴又痒了!”任连长烦躁,骂得粗野。
    “现在敢痒痒才是好汉。”常发扬着脑袋,果真将手伸人裤裆,抓挠着,摸出一什么小动物,放嘴里卜地咬个响,扯开嗓门喊:“你痒不起来,我替你带兵!”
    任连长被噎住,咬牙嘟哝:“这个狗娘操的杂种!”
    警卫员陈发海朝常发的马屁股狠狠啐一口。常发跟了我的父亲后,陈发海始终不曾理他.走对面就像走过旷野,就当不存在这个人。
    “难得你肯碎我一口马屁股。”常发长了后眼一般嬉皮笑脸。那马尾扫蝇虻似地扫过屁股上的痰迹。
    陈发海一如末见未闻,自顾跟三名老警卫员说话:“真他娘背兴,这几天老有西北风吹着臊臭味,受不了。”
    常发不再笑,阴沉了两眼望陈发海。陈发海不看他,又朝地上报狠啐一口。常发铁扇般的胸脯便开始扇动,宽直的肩膀也开始起伏,忽然将牙齿磨出一串咯咯声,脚跟便踢在马肋下。那马身一纵,箭一般射出。马蹄荡起的烟尘后边,有人在骂:“这狗杂种今天是真发情了!”
    黄木胜在前边勒住马,望望催马狂奔的常发,回头喊:“他干什么去了?大个子!”
    也不知什么心情什么意识作怪,父亲应了一声:“看看地形!”
    “老子还没看,他算个鸡巴!”黄永胜骂着,将鞭子朝矿区的破房一指:“先生火吃饭!”



    山后传来嗡嗡声,转瞬间,两架日本飞机来到头上,贴着山脊隆降盘旋,气浪将山上的大树冲得东摇西晃.喝醉酒的一般。散开的队伍不再生火,骚动着,从隐蔽之处朝天上望。
    政委王平望望飞机,又环视突兀颠连的群峰,好像忘记有七万敌兵压过来,忽然轻松地笑响一串:“哈哈,山高出猛虎。咱们八路军.有一座山就等于有一个团的兵力。上了神仙山,咱们就是天兵天将,我怕吓坏日本兵呢。”
    情绪可以传染,惶惧停止流动。将领的轻松换来士兵的镇定。
    警卫员弄来干粮,父亲吃几口,疲困得靠了半截断壁打盹。正朦胧得惬意,忽然被人抓了肩膀摇憾醒。睁开网满红丝的眼睛,看清是政委。
    “大个子,赶紧来一下,开党委会。”性格开朗的王平显出少有的严肃,“黄永胜坚持要睡觉呢!”
    “大家都困。”父亲迷糊说。
    “你还没醒?”王平难得瞪眼难得吼,父亲晃晃脑袋真醒了,听王平介绍情况。



    常发这汉子应了父亲说过的,果真是看地形:他常年跑口外,随便什么山,什么岭,望—眼就知道哪里能走通。他毫不费力就在沟掌子里寻到一条没人走过的过山“路”。没有惊动打盹的父亲,径直去向司令员报功。
    黄永胜只须朝常发那张溢满得意之色的面孔瞧一眼,心里便有了数。但他不露声色,他说过“老子还没看,他算个鸡巴”。



    黄永胜板着面孔举起望远镜.镜头在远山上移动,那里响过枪  他找到意料中的三个鬼子兵,无疑是尖兵。一旦看清鬼子兵也用望远镜朝自己这边望,心里更有了底。放下望远镜,瞄一眼遮去落日的西山,拖慢声音下令:“通知部队,吃过饭就地休息睡觉,明天拂晓行动。”
    “这不行吧’”王平摇头。
    黄永胜的神色,等的就是王平摇头。他不忙说自己下决心的根据,故意斜着眼光瞄政委:“怎么不行?”
    “那些尖兵是阜平方向来的敌人。就算他们发现我们进入绝地,也可能不等天明就进攻。”
    黄永胜脸红上来。他不傻,政委更聪明。该看到想到的都看到想到了,只是判断和决心有不同。
    于是,黄永胜的蛮劲上来了:“什么进攻?他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半夜来撩拨老子!”
    “不是撩拨,是合围。”王平声调平缓,他常说有理不在声高。抓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图:“阜平来的敌人单刀直人,追在屁股后面。涞源和唐县的敌人也巳出动。敌机已经发现我们在神仙山,涞源和唐县的敌人势必连夜赶到合围。”
    “他围个鸡巴,老子翻山走!”
    王平望一眼常发:“是有一条翻山路,一步一壁像竖梯子,紧接着都是胳膊肘弯。”
    常发惊异地眨眨眼:政委怎么知道?
    “其实几处最险地段你还没全走过,你只是看看能过去。那几处地段叫‘阎王鼻子’、  ‘木溜珠’和‘大姑娘肚子’……”
    常发目瞪口呆。他哪里知道,王平来此开辟根据地时,曾只带一名警卫一名马夫,走过这里的山山水水。
    “翻过神仙山可以到唐县的黑角村。如果我们行动迟缓,这个缺口被堵,形成合围之势,我们就危险了。”
    “听蝼蝼蛄叫我还不种地了呢,你怕死你先走!”黄永胜又吼起来,“我不怕!”
    “我怕什么?从井岗山打到延安打到晋察冀,我怕什么?”王平血性上来,声音提高了:“我怕肖克副司令出意外,聂老总对我有交待,我要负责!”
    “你负责去吧,老子睡觉!”黄永胜吼罢饭也不吃就躺倒在那半张残炕上。



    个别谈话无效,王平只好决定开党委会。他对张林池、荀昌五和我的父亲说:  “我跟永胜谈不下去了,就剩下吵架了。大敌当前.你们三个委员先去找他,用你们的话讲出我的意见。”
    我的父亲敲响黄水胜睡觉的破屋门,屋里雷也似的一阵吼;“混蛋!滚!”
    父亲硬起头皮推门。门没有插,只挡几块砖:父亲小心翼翼将门推得半开半不开,叫一声:  “黄司令……”他忽感不对头,有黑影掠过,忙吞下半截话缩头闪避。
    啪!马鞭抽门上,框子上的土簌簌落了父亲一身。
    “妈了个X的,老子揍你个……”黄永胜猛地扯开门,鞭子在空中绕个圈,没有再落下。改口道:“大个子,我不是抽你,我抽那个……”他朝父亲身后望,父亲个子高大,他什么也没望见。
    三名党委委员各自谈看法,看法自然都与王平一致。
    “合围?嗯,合围!”黄永胜动心了,皱起眉头问:  “政委呢?”
    通讯员很快将政委请来。黄永胜仍然要找回面子:“我想好,我们就趁天黑朝阜平方向跟敌人对插过去。”
    “大队人马对插会暴露目标。”王平严肃地说,我们现在开党委会来决定行动方案。”
    “开个蛋!”黄永胜又抓起马鞭子。
    “我是党委书记,再宣布一遍:现在开党委会!”
    “部队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老子是司令!”
    “部队听你司令的,你司令要听党的。”王平的声音显得格外的低沉,也格外的有力。
    黄永胜胸脯起伏一阵,发泄着将马鞭奋力摔向墙角,重新躺回炕上不再作声。就那么躺着参加了党委会。
    党委会适当照顾黄永胜的面子,决定部队就地休息两小时,天黑后开始突围。
    群山环绕的沟掌子里,天说黑就黑。部队悄无声息地集结完毕。黄永胜下令前,仍然不忘挖若一句他的政委:“党领导完了?”
    “这是什么时候?你不要闹个人意气。”王平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黄永胜略显不自在,摇摇肩膀,朝部队走去。顺便一脚踢在队伍旁边摆放的油桶上,那是王平带人从煤矿上找来的。
    黄永胜调动部队确有一套,下令简捷明确。他命令一个连队随司令部行动,人手一支火把.上山时将火把燃亮,尽量造声势吸引敌人。命令另一个连队由42团政委熊光焰率领,保护军区副司令员肖克,乘乱与敌人迎头对插,朝阜平方向突出去。
    王平向熊政委低声交待:“你不能丢了肖克。你可以牺牲,不能丢了他。这也是聂司令的交待!”
    黄永胜在另一边指着担架上的副司令贝向连长下令:“你跟住担架,不许离开一步。敌人不发现则已,万一发现了要先打死他!”
    “啊?”连长吃惊。
    “先打死。”黄永胜低声说,别人可以被俘,他不能被俘虏!”
    连长走后,父亲小声问:“为什么要先打死首长呢?天这么黑,就是发现了也可能突出去;”
    “你懂什么?书呆子。”黄永胜仰面望天,沉重地说:”他知道得太多了……”



    部队开始分头运动。常发风头十足地骑马紧跟黄永胜,走在最前边。
    黄永胜忽然回头,喃喃着:  “这么多马不能便宜给日本人。”
    常发在马上朝黄永胜探过身去:“司令员放心,我的马丢出去三千里,也能自己找回来。我的马不丢,大家的马就都不会丢。”
    黄永胜将信将疑。常发双腿一夹,那马立刻窜向前去,样子似要朝一块两三米高的岩壁撞。就在撞壁的刹那,常发手臂一兜,那马竞无声地人立而起,前腿弯曲如人臂,在下落之际,突然向前一搭,前蹄使撑紧岩壁上。几乎同时间,常发迅如狸猫,身形晃动,只一闪,使顺了马背跃登上去,稳稳立于岩壁上。
    “好狗日的身手!”黄永胜失声喝彩,朝我的父亲扬扬下巴,“啊,大个子,没错吧?乱世用人乱着来。”
    常发已经将他的青缎子腰带甩下来:“上吧!快!”
    机关干部在前,连队战土在后,仗了常发那条丈把长的裤腰带,都上了山。当连队战土齐将火把燃亮,呐喊起来登山时,通向沟掌的山谷立刻枪声大作,并且越响越激烈,越响越近切。
    政委王平立在一块巨石上凝神听过半个钟点,轻松吁气:
    “没事了,他们已经插过去了。”
    父亲明白王平说的是军区首长和保护首长的那一连人,便也随着吁口气。这位身经百战的红军将领判断自然不会错。
    天亮时,部队已经翻到那边。那边的地委副书记马天水赶来迎接。他替我的父亲卷了一支“大喇叭”,帮助父亲点燃。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抹沙坡说:那里本来有鬼子的一个炮楼,去年被我们端掉了。”父亲与马天水一道喜悦时,何曾想到二十多年后这片土地上会卷起一场政治风暴;更何曾想到,这位战友会因为投靠“四人帮”而在三十多年后精神失常,听见汽车响便在这片土地上狂奔狂逃,一头扎入草窠里。当汽车拉着这位也曾红极一时的上海市委书记去医治时,这片土地义唤回他遥远的记忆:“那里本来有鬼子的一个炮楼,后来被我们端掉了……”



   唉,这就是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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